第二章：让饭

　　牛娃总算到湖南师范学院新生处报了到，可是他还得到外语系办手续才能编班。走出办公室，已日渐西沉，于是他匆匆的脚步踏上了去外语系的一条悠悠小道。
　　他来到外语系爬上二楼，轻轻敲了敲门，里面没有动静，于是，他加重了敲门声，可是，里面还是没有动静。牛娃眯着眼睛从门的缝隙往里看，里面空无一人，都已下班，他只好挑着行李失望地走出楼外。驻足白杨“哗啦”的道上，望着沉沉的暮霭，心情惆怅。夜幕快要降临了，办公室的周老师在哪里呀？牛娃担心办不了手续就吃不了晚饭，而且只能夜宿街头。他感到好像有几条虫子在啃咬他的心，不知是饥饿还是担心。他干脆放下行李，在教学楼前的道上守株待兔，见人就问：“请问外语系77级的学生干事周老师住哪？”
　　“对不起，不知道。”
　　牛娃踌躇了一会然后挑着行李在晚霞映衬的校园里转悠着。不知不觉又来到了学生食堂，一股油炸灰面肉丸的香味扑鼻而来，把牛娃馋得停住了脚步。他肚子里“咕噜咕噜”响，饥肠辘辘。学生三五成群，熙熙攘攘地走进食堂。
　　牛娃见人又问：“请问你们是外语系的同学吗？你们知道77级学生干事周老师住哪吗？”
　　“哦，我们不是外语系的，不知道周老师住哪。”
　　夜幕已经降临，好像一块巨大的黑色帷幕收敛了天边的晚霞，春寒料峭的夜晚，一轮寒月慢慢爬上天边，几颗稀疏的星星在冰冷的天空眨巴着眼睛，好像在为牛娃寻找周老师。校园里浪漫的彩色都已消失，只有道路旁食堂前的两排法国梧桐仍在微微的晚风中翻动着嫩绿的叶片，在昏暗的路灯下闪闪烁烁，忽明忽暗。一种挡不住的诱惑让牛娃好想跟着同学们走进食堂用餐啊！可是他不能，他还没有办手续。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用纸包好了的烤红薯准备充饥，但他低头寻思着：今晚何处夜宿？真的夜宿街头吗？
　　“喂，牛娃，你今天才来吗？办了手续吗？”一个熟悉的声音把牛娃从沉思中惊醒。他抬头一看是老乡划子。他和划子是在口试场上认识的。为了让更多考生考出好成绩，县招生办把口语优秀的陈少平同学和牛娃同学安排在最后考试，让他们为其他考生陪练口语。划子刚好分到了牛娃的陪练组，所以他们成了朋友。
　　看到划子，牛娃眼睛一亮，喜出望外，高兴得猛地站起来，回答道：“哇，划子，碰到了你，我就碰到了救命的稻草，我好高兴啊！要不，我今晚会流浪街头，夜宿户外呀。我来迟了，去系办公室找周老师办手续但没有找到。”
　　“哦，牛娃，其实，周老师就住在办公室旁边呢。牛娃，别急，既来之则安之，来，先跟我进食堂吃了晚饭再说。”划子边说边拉着牛娃往食堂里走。可是牛娃忸怩着，不好意思地说：“我晓得你们分桌开餐，每桌定了人。我还没办手续，也没编席，我怎么跟你去吃饭呀？”
　　划子扬了扬手打断他说：“我们是老乡，出门在外是兄弟，我有饭吃，你就有饭吃。怎么吃，你莫管。”划子拖着牛娃走到自己的席位并从散了席的桌上拿来一个钵子和一双筷子，疾步走到洗碗槽洗净，然后，回到桌旁对席友们说：“这是我的老乡牛娃，今天才来，还没有找到周老师办手续，我要他共进晚餐，好吗？”
　　席友异口同声说：“好，请用餐。”每桌编餐八人，没有座位，都站着吃。桌上的菜倒是丰富，一大钵油炸灰面肉丸子，热气喷喷，让人垂涎欲滴；一碟糖醋鱼，浓油赤酱，让人食欲大增；一盘青菜，色泽清亮，让人闻之气爽，还有豆芽白菜，各显风姿。还有几位等着用餐的女席友，秀色可餐，让人很饱眼福。桌上摆着一大铁盒米饭，划分八块，每人一块。划子取回自己那一块，然后划去一半给牛娃。
　　站在牛娃对面的一位女生，亭亭玉立，文静的瓜子脸上荡漾着微微的笑意，显得清纯、友好、善良，善解人意。清秀的鼻梁，柔美的眼睛，蓬松的秀发，后面留着小辫。同学们呼她紫微。紫微玲珑的小嘴用一种夹带着外地口音的长沙话说：“哦，牛娃，我们也是同学，你不用拘束，我也支援你一块饭。我刚刚在外面吃了几块长沙臭干子，味道鲜美，让我大饱口福，我现在肚子还饱着呢，不想吃饭。”她边说边把自己的那块饭划去一多半给牛娃。
　　牛娃看到瓜子脸女生善良的举动而木讷着，心存感激但又不知说什么好。他饥饿地吃着饭也夹着菜，嘴里咀嚼着一根清亮的青菜，唇齿留香，清脆可口，然而，他心里好像也在咀嚼，但他咀嚼的是划子兄弟般的友情和陌生女生金子般的友谊。看到瓜子脸漂亮女生的举动，划子对面一位小巧玲珑的女生也比赛似地把自己的饭划去一半给了划子，娇羞的小嘴说：“你们男生饭量大，你就吃这么一点点，吃得太少。我呢刚好吃了一碗混沌，也不想吃饭。”看着牛娃不放肆，只是夹一些青菜吃，站在旁边的一位戴着深度近视眼镜的高个男生指着一钵肉丸和一碟糖醋鱼对牛娃说：“牛娃同学别斯文呀，夹菜吃，这些美味佳肴是要吃掉的。来吧，大家一起来，众人捡柴火焰高，把它们干掉，免得倒到剩菜缸里呢。”他一边说一边用勺子捞了几个肥肥的肉丸放到牛娃的钵子里又夹来一大块鱼肉。
　　一顿不其而遇的晚餐就在这样友好的气氛中完成。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散席后，划子陪牛娃再去找周老师。牛娃边走边寻思着：两位好心让饭的女生真的吃了臭干子和馄饨吗？其实，这天下午，牛娃挑着行李一直在校园里转悠，可他没有看见卖臭干子的人也没有看见卖馄饨的人呀。牛娃想，她们把饭让给了自己和划子，那她们会饿肚子的呀。牛娃好像又感到有一条虫子在啃咬他的心，但他知道那不再是饥饿而是担心。他带着这种莫名的担心沿着法国胡桐树林荫道慢慢消失在溶溶夜色中……
　　找周老师办完手续，划子带牛娃去宿舍安顿休息。走出外语大楼，他们踢踢踏踏地走在白杨“哗哗”的人行道上，寒冷的微风拂面，天上的星星仍然眨巴着眼睛，仿佛在为牛娃找到了周老师而笑眯了眼。皎洁的月光洒在朦胧的校园里，与昏暗的路灯辉映。牛娃办好了手续，不担心夜宿街头了，心里压着的石头掉下了。校园里静谧的夜色让人心情舒坦，然而，牛娃的心却舒坦不起来，他还记着那位为他让饭的女生，担心她挨饿。两位乡下学子边走边谈，不知不觉走出了石狮守护的校门，往右拐，抄着那条大学生的散步路往宿舍走。
　　路旁树影幢幢，灯光摇曳，一群群小虫子绕着路灯不知疲倦地飞舞着，热闹着，不过，更热闹的还是运动场对面的那一爿饮食店，一炉碳火正旺，火苗像红红的长舌，不时地从锅底射出，锅子里热气腾腾，一位穿着白色制服的大师傅拿着一双长长的竹筷在锅里翻动着翻滚的面条。初夜清新的空气里飘来浓浓的面香，让人闻之垂涎。小小的饮食店里挤满了等待的学生。
　　等待的学生有男生也有女生。牛娃挑着行李路过店面时，无意中看见一个熟悉的背影，蓬松的秀发，后面留着羊尾巴小辫。身着一件黑色夹克，脖子上系着一条洁白的丝巾。站在柔和的日光灯下，亭亭的身影更显风姿。哦，那不是刚刚给牛娃让饭的漂亮女生紫微吗？看到紫微的背影，牛娃心里突然一紧，鼻子一酸，泪水便喷涌而出，他控制不住了，转过身去，用手偷偷地擦掉泪水。
　　他没有想到在这个陌生的校园里竟然还有这样一位女生把自己的饭让给他吃而自己悄悄地跑来掏钱吃面。以前从来没有人对牛娃这么好过，现在紫微的举动怎么不让他感动？不过，他先前怕紫微肚子饿的担心像冰一样消失了，小虫子也不再啃咬他的心了，只是他感到很难为情。他只想加快步子离开这里，怕见着紫微而尴尬。没有想到的是，紫微偏偏转过了身，看见了划子便很大方地打招呼说：“喂，划子，带牛娃找到周老师了吧？”
　　“哦，紫微，找到了。”
　　“你们来得正好，进来吧，我请客，请你们也来一碗面。”
　　“不要，谢谢你。你刚刚把饭让给了牛娃，现在还请我们吃面，牛娃会更加不好意思呀。”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呢？哦，牛娃啊，大家都是同学，一回生二回熟，一起吃面总比我一个人吃有气氛吧。”
　　说着说着，轮到紫微买面了。她从口袋里掏出钱来买了三碗肉丝面，叫牛娃和划子快来帮忙端。牛娃觉得紫微盛情难却就挑着行李跟划子走进了面店，和紫微坐在桌旁一起吃起面来。端着香气扑鼻的肉丝面，看着闪亮的绿色葱花和面条冒出的腾腾热气，感受着同学洋溢的真挚友情，牛娃突然感到了美丽校园里三月融融的春意已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