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一辆紫红色大型厢式货车开过来，停在路中间，离菜园有两米多远。一个留着平头的看上去三十五六岁的小伙子和一个胖胖的看上去不到二十岁的男孩子先后下了车。小伙子姓黄，好像是安徽人，也是杨光公寓的租住户，同时还租着院子中间那排平房仓库，菜园子就在仓库大门口走道边。
　　小黄和胖男孩看看篱笆，看看菜园子，看看小金和老卢。老卢呲着大板牙笑着和小黄打招呼：“送货回来了？”小黄是批发卫生纸的，每天往昌平和市里的批发市场送货。胖男孩是他的本家侄子，给他帮工。
　　小黄说：“嗯，刚回来。大爷，您俩弄的这是啥玩意儿啊？”
　　小金笑着说：“种的小油菜。等菜长出来，随便拔呀，邻居。”
　　小黄不冷不热地“呵呵”了一声。他是杨光公寓的老住户，也是大住户，光仓库一年房租就要一万多，还租着楼上三间当住室，他和老婆一间，他母亲一间，给他看孩子，他侄子一间。小金和他不大熟识，平时见面一次都没打过招呼，老卢和他母亲整天在一起看孩子，他和小黄很熟。
　　小黄和侄子关上车门，又回头看了看篱笆，看了看菜园，看了看小金，想说啥，犹豫了一下，没说，上了楼。
　　过了没多会儿，胖男孩下来了，小家伙走到篱笆前，瞅了瞅，然后，怯生生地对小金说：“这儿不能种菜。”
　　小金看看小家伙，他的圆胖脸红得有点儿发紫，不知道是小孩子常见的不好意思，还是自来红，小金老家叫这种脸色脸型“红泡脸”。小金皱着眉头，问：“不能种？这不都种上了？”
　　“不能种，这块儿在俺仓库前边，是俺的地儿，不能种菜，耽误停车，给你轧了。”
　　小金又累又饿，累了饿了容易生气，不过，他脸上却带笑，说：“在你们仓库前边就是你们的地儿呀？住到这荒郊野外还分你你我我呀？”他顿了一下子，加上一句，“老弟？”
　　“不能种，真的不能种，这是俺的地界儿。再说了，耽误停车，到时候给你轧了。”小家伙的红泡脸几乎变成酱紫色了。
　　小金冲小孩子摆摆手：“好了好了，小伙子，大热的天儿，回屋凉快吧。”
　　小黄及时出来了，他在楼道里已经听了一会儿了。他走到篱笆前，晃晃，对小金说：“说不能种就不能种！你没看见在我仓库门前呀？我的车每天都要停在这儿，你这么一弄，还扎了一道结结实实的篱笆，我还咋停车？”小黄的口气有点儿生硬，脸上却也带着笑，小伙子模样长得喜庆，厚嘴唇，大嘴巴，一口整齐的白牙齿，像小金的牙齿，尽管他说话难听，看看他的脸色，谁也不会和他上劲。
　　小金笑着说：“我刚才倒是也看到草地上有车辙印儿，还寻思，是不是别往那边刨，这不，大爷把那边刨了。”
　　老卢吸吸溜溜地笑着说：“我那会儿其实也想到了你要停车，这不是一时高兴，就把那边刨了。要不，把那头的篱笆拆了吧？”说完，看看小金。小金没言语。
　　小黄说：“这大热的天，您俩顶着日头费这个力气。我要是刚才看到，真不让你俩刨，耽误停车，肯定还会把菜给轧了。都是邻居，多不好意思啊！”
　　小金说：“没事儿，随便轧，反正我和大爷就是瞎玩儿，也不是指望它吃菜，就是图个开心，有这个爱好。”说着，小金走到仓库门口那头，晃晃篱笆，“这么着吧，我把这头的篱笆拆了，再把整个篱笆往里推一推。”
　　小金说着，动手把一头的篱笆拔掉。篱笆一下子歪了，他顺势把篱笆往里推了推，篱笆倒在里边的樱桃树丛上：“这下倒好，既扎不着小孩子，也多少能提醒一下路过的人和车。”
　　小黄看着，说：“我要是刚才看见你俩在这儿刨草皮翻土，我真不让你俩干。真的耽误走车。”
　　一群小孩子喳喳叫着，相互追逐着跑过来，一个跑在前边的小男孩回头看追他的小女孩，一不留神，绊倒了，正好趴在路边的一片冬青旁。还好，没扎到冬青棵上，不过，还是“哇哇”哭了起来。老卢走过去，拉起小男孩，冲里边喊：“老余，老余，你孙子儿绊倒了。”
　　老余一歪一扭地跑过来，叫道：“谁把你推倒了？又是老李家孙女吧？”
　　老卢笑着说：“不是人家推倒你孙子儿，是他自家绊倒了。”
　　小金皱了皱眉头，看看小孩子，看看篱笆，干树枝枝枝杈杈。小金提起中间那根立桩，拎着不长的篱笆，把它完全靠在玉兰树身上。看了看，又一根根解开、拆散，把一根根干树枝堆到冬青后边。他擦擦头上的汗，看看小黄，说：“幸亏你提醒，要不，说不定哪天真惹来麻烦哩。这下好了吧，邻居？”
　　小黄看看翻开的泥土，眨巴眨巴眼睛，皱皱眉，还是那句话：“要是我刚才碰见您俩在这刨，我真不让您俩干。篱笆没了，车轮肯定会轧着你的菜，到时候多不好意思。”
　　小金说：“没事儿，真的没事儿，随便轧！”
　　老卢“呵呵”笑笑，说：“都是好说话的人儿，这下行了。”
　　小黄看看菜园子，看看两个人，摇摇头，叹口气，钻进楼道口。
　　小金瞄了一眼他的背影，转过身小声对老卢说：“kao，住到这种鸡巴地方儿，还有耍地头蛇的，他的地儿！”
　　老卢也看看楼道口，“嘿嘿”笑笑，没说话，不过，他也眨巴着眼睛摇了摇脑袋。
　　“得，不管咋说，反正咱的菜籽是种下去了，就等着吃菜吧。对了，大爷，是不是需要浇浇水呀？”
　　“当然得浇了。你等着，我找老卫要一截水管。这个地方你选得好着嘞，离水管这么近。”
　　两人一边浇地，一边商量是不是上点肥料。小金说：“刚才被那货一咋呼，我都没兴趣伺弄它了，让它随便长吧。”
　　老卢说：“别，谁想说啥就让谁说去呗，既然种下了，就好好伺弄伺弄呗。可没少下力气，这不，日头都快落了，咱俩忙活了快一下午了。”
　　小金伸出两只手掌：“大爷，您看，俩手上四个泡。”老卢看看，果真，一只手掌上两个水泡：“老弟，还是年轻没下过力气呀。你看看我这手，就是抡一天大锤拉一天大锯也不会打一个泡。”
　　小金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心，两只手彼此摩挲着另一只手上的水泡，好像是自言自语：“水泡！这玩意儿就是水泡？好家伙，都快不认得了。真稀奇！”
　　老卢也“嘿嘿”笑。
　　已经有租住户下班回家，他们在昌平或者松兰堡等近地方上班，回来得早，大多数在市里上班的租住户回到公寓，一般都在晚上八九点。看到这片菜地，好几个年轻人站住，看着菜园子，笑着说：“嗬，一天不见，咱这地儿旧貌换新颜了，有了点儿老家的味道了！”
　　小金舒心地呵呵笑笑，老卢也呲着大板牙笑。
　　第二天，小金睡到中午十点多才起床。昨天晚上，他一直在网上做简历。做好了简历，搜索了足足三十页职位，投递出五十多份。然后，玩电子游戏到了凌晨一点多。如果不是走出楼道一眼就瞥见那块显眼的菜地，他几乎忘记昨天自己和老卢忙活了一下午。他心里一喜，快步走过去。仅仅看了一眼，小金的心里先是一紧，然后一沉，大清早心脏就剧烈收缩，有些不舒服，小金很讨厌甚至憎恶这种不适感。
　　靠近小黄仓库门口的一头，一个深深的车辙轧在还湿漉漉的菜地上。小金皱着眉，蹲下身，盯着车辙。他有些气愤，还有些茫然。足足蹲了一刻钟，起身的时候，小金的眉头还皱着，脑袋有些眩晕。他又看了看昨天拆散扔到冬青后边的篱笆树枝，它们就像古代打仗用的鹿砦。小金轻轻咬咬牙，慢腾腾地走到菜地另一头，不由自主地蹲下。有不少菜籽裸露着，这是浇水的时候漂上来的，泥地上有几条蝼蛄拱起来的印迹，还有几个猫爪印儿。妈的，是野猫爪印儿还是谁家的哈巴狗爪印儿？小金仔细看看，分不清。他又看了看蝼蛄拱起来的那种他这样的乡下孩子再也熟悉不过的隆起的印痕，眉头皱得更紧了。乡下孩子就是泥土里生泥土里长的，从记事儿开始，他就熟悉田里的各种小兽和昆虫留下的印迹，他们都喜欢蚯蚓鼓捣出来的圆圆的泥土颗粒，那是土地肥壮的感觉，他们都讨厌蝼蛄、尤其各种瘆人的蚰蜒钻出来的印迹，不但毁坏庄稼，好像虫子会钻进自己的裤腿，会钻进自己的心窝。
　　坏东西真多！害虫真多！我不招谁不惹谁，在这路边种点菜都不行！这个来捣蛋，那个来找茬儿。
　　小金看看水管，昨天用过的破铁锨就在水管边扔着，他懒洋洋地拎起铁锨，想从灌木丛里铲些浮土埋住露出来的菜籽，看了看，灌木丛里的浮土看上去喧腾，各种害虫虫卵尤其蝼蛄蚰蜒的虫卵也多。他拎着铁锨愣愣地站着，想了想，有气无力地扔掉铁锨，走开了。
　　“说轧马上就给轧了！你真牛逼！”小金一边向公寓外边走，一边暗骂。他今天准备到昌平城里去转转，走在公寓通往顺沙路的小路上，小金心里依旧不舒服。等公交车的时候，他从站台边上的早餐摊买了一个茶蛋，剥剥吃了，心里的窝囊慢慢儿就被找工作的事儿给挤到一边了。
　　小金坐着643路公交车——这是这条路上唯一一班公交车，去到昌平城里转了一圈。没精打采，却也没心思回去。干脆又到南口去了一趟。为啥要去南口，小金自己也不清楚，就是没事瞎转悠，就是不愿意回去。有一阵子，车辙印儿在他的眼前浮现，他心里又不舒服了。“真牛逼！害虫真多！”
　　回到公寓的时候，已经下午六点左右。刚进大门，他一眼就瞅见了小黄的大货车，就在自己的菜园边停着。小金急匆匆走过去，大货车的车轮正好停在菜地边上，没轧着菜地。小金心里一阵轻松，脸上露出一丝疲惫的笑意：“嗬，停车技术挺高的！”
　　他蹲在菜地边上，看不出自己这块小地盘有啥变化。他仰脸盯了大货车一眼，那家伙像一座庞然大物，黑乎乎地挡着阳光。仓库的门敞开着，可以听得见里边有动静，小黄他们在里边忙活着。他悄悄叹口气，低头打量自己的菜地。
　　浇过水之后过一天的土地最喜人。小金能够觉察出来，泥土里正在发生着微妙变化，他知道，他的菜籽们已经吸足了水分，正在准备着发芽，要不了几天，一眨眼的工夫，这一小片土地上就会绿油油的了，到那时候更喜人。
　　小金继续蹲着，有点艰难地扭脸抬头又看了看大货车。你个卖卫生纸的轧就轧吧，看你多牛逼，你再牛逼，你没有我的菜籽牛逼。别看菜籽个头小，力气大着呢！等着吧，车辙里也会拱出嫩芽。到时候，一片嫩嫩的芽儿，你个卖卫生纸的总不能狠心再轧上去。
　　往楼道口走的时候，小金瞄了一眼仓库门口，小黄、他老婆还有他们的侄子果真在里边悄没声儿地搬东西。小金注意到，小黄特意看了看自己，好像要说话，小金却扭身钻进了楼道。
　　晚上，小金联系到一家网站，做兼职，不用去公司坐班，是在网上给淘宝店铺提升人气：你假装客户买了东西，商家再退款给你，你给写个好评。分为ABCD四种形式，A类只冒充客户，B类还可以再介绍兼职者入伙，拿提成。C、D两类做的比较复杂，小金没兴趣，他选择了A类。注册成功后，小金兼职心里美滋滋地，这下算是找到了一份不用坐班就能挣钱的工作，不是啥好工作，手里总算有个猴儿牵着了。老白那个老鬼再问工作的事儿，自己底气就足了。
　　小金问客服：“注册成功了，是不是现在就可以上班买东西了？”
　　女客服听上去是一名说话奶声奶气的小姑娘，她甜甜地告诉小金，当然；不过，兼职者是要缴纳一点点保证金的，正因为是松散型的兼职，入职门槛很低，网站也就更重视信誉，不能失信于签订了合同的淘宝商家。
　　小金是在一个聊天室里和客户交流的，聊天室里共有三名求职者：一位宝妈，一位听名字像是中年人的男子——“为人民服务”。宝妈说在家看宝宝，只能等宝宝睡着了才能工作，她像小金一样，已经选择了工作简单的A类，她比小金快一步，正准备按照要求通过支付宝缴纳198元的保证金。这些信息都是女客服传递出来的，她能和每一名求职者通话，求职者相互之间却无法交流。女客服说，“为人民服务”大叔选择了D类，已经缴了1980的保证金。她激动地告诉大伙儿，D类兼职每天工作六个小时的话，一个月至少收入1万块。然后，她问小金：“先生，您是准备用支付宝交钱还是用银行卡交钱呢？”
　　刚刚听到“为人民服务”的网名，小金心里就有点犯膈应，他隐隐约约觉得，中年男子应该嗓音粗剌剌地，满脸横肉，又黑又肥的脸上生满了坑坑和疙瘩。这会儿听到“银行卡”、“交钱”几个字，晚饭时候喝了二两二锅头的小金头上突然冒出一层冷汗。他呆呆地坐着，盯着电脑显示器。女客服还在和宝妈聊，宝妈准备用银行卡支付保证金。从一开始，小金就老是觉得，宝妈就是隔壁的一位妹子，她丈夫在昌平上班，做啥不知道。小金和妹子碰面大多是在长长的走廊里和门口，她总是穿着一件好像是孕妇装的衣服，左手却抱着一两岁的小女儿，右手拎着一兜菜。小金还注意到，她的菜兜每天都是同一个红色的无纺布袋子，上边印着“京建男科医院”。小金之所以留意到菜兜，正是因为“京建”几个字，是不是写错了？是不是“京健”呀？妹子和小金是河南老乡，小金是安阳的，妹子是濮阳的。小金在楼下鼓捣那片菜地的时候，老乡妹子抱着女儿去看了两次，每一次都笑眯眯地和小金用河南普通话说几句，小金能够听出来，她文化程度不高，至少没上过大学，就连二级学院民办大学都没上过，她应该算是这个大院里文化层次较低的年轻人，大院里的年轻租住户看上去至少都读过二级学院或者民办大学，孬好都算大学生，大学生当然选择去城里的写字楼上班。小金自己也上过大学，安阳师范学院，数学专业。所以，他一眼一耳朵就能看出听出哪个年轻租住户上过大学哪个没上过。小金想着，上过大学的年轻租住户估计不大关注自己的菜园子，没上过大学的租住户，像这位妹子，比较热心关注。之所以有这样的区别，是因为上过大学的租住户喜欢装，没上过大学的租住户不喜欢装。妹子就不喜欢装，她和小金彼此打招呼总是像老家的街坊邻居，又说又笑；上过大学的年轻租住户一般相互不搭腔，偶尔不得已了，也只是相互点点头。
　　小金突然大声说：“妹子，他们是骗子！”可惜，他的声音只有女客服听得见。小金一愣，马上醒悟过来。二十来岁的女客服声音甜甜地，刚开始就自我介绍说在北京外经贸大学读大二，英语专业，做的也是兼职。小金想起了他的女同学，想起了他那个一毕业就分了手的女朋友，女朋友在大学的时候就做过兼职，是给一家医药公司做销售，真真假假，专门寻找老年客户。女朋友抱怨说，这个月该给我提成两千五，却只给了一千八。小金打趣，人家这家公司还真是守法合规经营的模范商户。
　　女客服肯定也愣住了，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轻轻笑着说：“大哥，请不要随便骂人哟！”露出了一丝南方口音，骗子！就是那种网络骗子电信骗子！
　　小金心里却一紧，唉，别和这个小妹妹一起难堪了，她也挺不容易，干起了这种勾当。还外经贸大学，野鸡大学吧？本来，他想对女客服说“我要举报你”之类的话，想象了一下她的脸蛋，浮现在脑海里的竟然是女朋友的脸蛋。小金急忙退出了网站。
　　小金没气，他只是有些羞臊，好像被谁欺负了。被谁？却不是那个也是做兼职的小妹妹客服。谁呢？小金狠狠地咬了咬牙。他点上一支烟，站到窗前。对面木器厂的灯光斑驳陆离，通往另一家月亮湾公寓的小胡同里，“草根儿凉面”店门口的一盏灯昏黄地招引着几只昆虫，在朦胧中无声翻飞，倒是带给他一丝丝安静。小金刚搬来好像过了一个星期，那爿凉面馆开业了，小金看着店门前坑坑洼洼的土路上的尘土和积水，看看像窝棚的几间房子，当时就想，过不了一个月就得关门。果然，好像只撑了不到两周，凉面馆就关门大吉了。
　　可面馆门口的灯为啥还亮着？
　　大伙儿住到这儿，都不容易啊！
　　小金离开窗户，打开房门，已经夜里十二点了，他蹑手蹑脚走到走廊里，站在自己房门与隔壁房门之间，屏住呼吸侧耳听。隔壁没有一丝声响，只有顺沙路和不远处北六环上载重大货的轰隆声像狂风一样一阵阵传来。
　　走廊尽头有开门声，小金急忙缩回自己的房间。
　　他睡不着，只能继续上网。在网上瞎溜达了一会儿，不知道是自己找的还是碰上的，他走进了一个成人网站，中国人弄的，许多诱人的图片。小金和大学女朋友分手后，两年了，还真就没交到新的女朋友，更别说和哪个女人肌肤相亲了。他蠢蠢欲动，右手不由自主地放在了只穿一条内裤的双腿间。他一边自己给自己轻轻揉搓着，一边点击一张看上去有些美感的肉色图片。出来的不是视频，也不是更多的图片，是广告，“撸啊撸，撸到你流鼻血”，还是一名台湾女明星做的广告。小金知道了，这不是一家违规违法网站，也就是说，不是色情网站，是一家成人商业网站。小金双腿间疲软下来。他长喘一口气，退出网站，到卫生间洗了毛巾，擦擦微微冒汗的脸。
　　小金还是睡不着，就躺在床上用手机登录前程无忧，投递了几份简历，其实，没一份他满意的工作，净瞎投，反正联系的可能性也不大。唉，人家这法儿那法儿都能挣到钱，南方那些瘦得像鸡的乡下小姑娘都能挣到钱，我一个北方大老爷们儿咋着连一份多少能看上眼的工作都找不到？
　　第二天中午十点左右，小金还在睡梦中，手机“叮铃铃”响起来，小金急忙咳嗽一声，还大声说了句话，然后才接电话。昨天晚上投递的简历有了回声，一家电子商务公司要他下午两点去中关村北大街面试。这是一份销售性质的活儿，昨天晚上投简历的时候小金就不大满意，可还是投给它们一份简历。
　　小金起床，竟然手忙脚乱地洗漱穿衣。十一点过一刻，他背着包包下了楼。外边挺热，已经有了夏天的味道。他一眼就看到，小黄狗杂种又在他的菜园边上留了一个车辙印儿，没上次那条深，只是压在了畦埂上。小金轻轻咬咬牙，走过去，看看车辙，很快就把目光转到泥土上。他能够看出来，菜籽已经在泥土里发芽了，土地已经被小生命们拱起来了，有了生动的气象。小金心里乐滋滋的。他又瞥了瞥今天的车辙印儿，再瞥一瞥上次留下的车辙印儿。他站起身，头又有点儿晕。他向楼上瞥了一眼，又瞥了一眼仓库大门，大门紧锁着。小金转身向院门口走去。
　　等了足有半小时，公交车才来。尽管公寓离沙河高教园地铁站只有一站路，还真不方便，步行浪费时间，等车吧，643个王八蛋半天才来一趟。再说了，下了公交，还要走足足三四百米才能到地铁站。我咋着找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地儿！鸟不拉屎也就算了，还摊上了小黄那个乡巴佬！
　　643好不容易来了。上了公交，车辙儿的阴影就被接下来要顶着日头走上三四百米的懊恼给取代了。等下了公交，一路向地铁站走去的时候，小金只是觉得有点儿燥热，四周野地里的风吹到身上，小金倒是感觉越来越惬意。无论如何，这是搬到南沙窝的第一次面试，面试就有机会。
　　小金其实是个很容易满足的小伙子。
　　面试应该说挺顺利，小金却找了个借口拒绝了人家。不是他没看上这份工作，他刚走到这家公司所在的大厦大厅，又接到了一个电话，是生命科学园一家生物制药公司的内勤岗位。小金学的是数学，算是技术人才，到这样的公司做内勤更合适，一月五千。公司让小金明天中午9点去面试，小金觉得这家公司还行，工作合适，尤其非常近，昌平线地铁四站地，等于在家门口上班。
　　小金在中关村溜达了一圈，越溜达越没劲，只是热。他就坐车回家了。走进公寓大门，小金看了看手机，下午五点，太阳还老高。小金本来可以直着通过一头儿的走廊到自己房间，可他拐了个弯，经过了他的菜园子。小金的心里有丝丝的紧张，他的心跳加速了。
　　小黄的紫红色大货车停在菜园边，他和胖侄子、他老婆在卸货，估计是送货剩下的。小金快步走过去，呼吸有点急促。他走到菜园边，不由自主地蹲下了身。“小子，停车技术蛮高的嘛！”像上次那样，足有四五米高、十来米长的箱式大货车像是在驾校考场上练习停车，大车轮外侧正好轧在畦埂的外侧，只是多少轧住了一点点畦埂。
　　小金继续蹲着，盯着自家的菜园子。仅仅又一天的工夫，土地已经发生了重大变化，一个个小生命的确正在涌动，就连泥土都有了生机，有些地方已经微微隆起。小金知道，那是自己撒的种子，撒得不匀，下边应该有一窝发芽的种子在一起用力往上拱。有些地方好像还没动静，但小金能够清清楚楚看出来，泥土已经有生机了，有生机了，多喜人吧!
　　小金圪蹴着挪了挪脚步，低下头，好家伙，他看到了几缕新芽！他欣喜地几乎趴在了地上，是不是小油菜的芽？野草的芽吧？野草才有这么凶猛的生命力，被铲掉或者挖掉一两天就重新发出新芽了。小油菜尽管发芽也快，可不至于两天就发芽吧？
　　小金又挪了挪脚步，在另一块儿，他又看到几粒新芽，米粒大小，嫩黄色。看到它们肥肥的模样，小金明白了，的确是油菜发芽了！估计到了黄昏，两片小小的子叶就张开了。是的，就是小油菜的新芽，肥肥的，胖胖的，就像初生的光肚子小老鼠，就像肥肥的昆虫幼虫。小金以前在老家见过，还不止一次。
　　小金兴奋地看看大货车和仓库门口。小黄他们已经卸完货，走出了仓库。小金看看小黄，小黄看看小金。小金心里欣喜，站起身，主动和小黄打招呼。小黄脸上平时总是带着浅浅的自来笑，有点儿捉摸不定。小金也喜欢笑，他冲小黄点点头，小黄说：“看你的菜呀？快发芽了吧？”
　　“不是快发芽了，是已经发芽了！太快了，两天就发芽了。”
　　小黄急忙凑过来，低头看看：“哟，果真发芽了，这么快，才两天的时间吧？这一发芽，长起来就快多了。”
　　“哈哈，是啊！等菜长起来，随便拔呀！别小看这一片菜园子，大伙儿一起吃也吃不完。”
　　“呵呵！”小黄看看车辙印儿，又看看小金，嘴巴动了动，却没说啥。他又瞄了两眼菜地，也没和小金招呼，自顾自向楼道门口走去。他侄子经过，小家伙只是眯缝着的眼睛看了看菜地，脸上笑了笑，没说啥，跟着叔叔走了。小黄老婆最后出来，女人一边向楼门口里走一边瞥了一眼菜地，瞥了一眼小金，然后，立马儿转过脑袋，钻进了楼道。
　　小金轻轻摇摇头，他看了看两道车辙印儿，菜地里边那道，仅仅过了两天，似乎浅了些，车辙的泥土里边有生命在酝酿了嘛！畦埂上边那道还是老样子，没轧着菜籽，不过，浇水的时候会跑水的。小金想找把铁锨或者一块木板把畦埂封一封，想了想，又看看楼门口，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