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迷雾寻踪(三)
作品名称:人性之光 作者:耕石 发布时间:2017-06-20 23:50:27 字数:5113
【六】
王小曼终于找到了耿石,当二人定下神来耿石迷迷瞪瞪地问:
“我们这是在哪啊?”
“不知道,重庆吧,也许你想逛逛山城?”小曼答。
“你怎么知道我是朝这个方向走的?”
“我又不是诸葛亮,能掐会算。我陪周卓英吃了晚饭就去找你,看见你不在寝室就知道出事了……我问门房说你出去了,我问他你怎么走的,他说江边,我到了江边,哪里见得到你的人影儿?正是中班出灰的时候,我就问一位师傅,说是看见你往上游走的,我就追来了。”
“怎么想起唱歌追我?”
“找着找着下起了大雾,我的妈呀!就像大浪一样向江岸扑。我心想坏了,他一定走不回来啦,这大冷的天要是在江边迷了路不冻死也得饿死,就连喊直喊,没人答应,就想起了唱歌。”
“光喊不就得了吗?我又不知道你会唱歌,唱的又这么好,我听了半天都快入迷了。”
“你知道我找了你多半天吗?至少俩钟头,你把半个小城都走高啦。我连跑带颠的,就这么‘耿——石!耿技术员!’地扯着嗓子喊,我犯傻呀!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疯子!”
“万一找不到我呢?”
“我自己也走不回去了呀!索性就索性吧,豁出去了。”……
他俩打转方向,摸索着往回走,有个伴就好多了,边走边聊,顾不得雾霾笼罩,乱石绊脚,你掺我我扶你的,倒也驱赶了紧张恐惧和一日的不快。这时耿石深深地感到,他俩在一起总是无拘无束,这会使耿石想起童年。他曾有过一个姐姐死了,身边再无兄弟姐妹,幻想过有一个小妹妹,在他身边调皮捣蛋,他打了她两巴掌,她哭鼻子抹泪,过不了一会儿她还是扯着你的衣角让你抱她……人要是总能生活在童年该多好啊!
王小曼十七岁,生长在山区的一个农民家里,自幼天真活泼,聪明伶俐,人见人爱,从小就喜欢唱歌跳舞。那地方和王昭君同饮香溪水,人人都能歌善舞,小学时她就是县业余歌舞团的小演员,初中时更是剧团的台柱子。她有一个表哥酷爱音乐,后来上了音乐学院,毕业后分配到小城歌舞剧团。初中毕业后她表哥就把她带到市歌舞剧团来。可是她不喜欢,说唱歌跳舞只是玩玩闹闹,要是能有一份工作,唱歌跳舞只是好玩的,就会有两个翅膀,会飞起来。歌舞剧团认识电厂不少人,她表哥就和吴承南说了,正赶上电厂招收第二批学员,她就进了电厂。
回到厂里已经是午夜时分,满院子的水汽雾气一片模糊,机房的灯光也被遮得只看得见影子,办公楼和男女宿舍也都熄灯了,周围更显得凝重。路过车间办公室,王小曼对耿石说:
“你要是会写就写一篇《迷雾历险记》,足足五个钟头,你够狠的!”
“总算回来了。”
“这个时候夜班饭已经送来了,澡堂子也换了水,你先去洗个澡然后到机房吃点夜宵。你把办公室的门打开我在办公室等你,送你回寝室监督你好好睡觉,今天可要给我老实点。”
耿石只得听从安排,洗完澡吃了夜宵走回办公室,王小曼说:
“走吧,但愿今夜平安无事!”
他俩走回寝室,王小曼替耿石铺好被子。耿石的头发没干,王小曼拿枕巾给他揩了揩头发,坐在床边上对他说:
“要听话,乖乖的,你是大家的宝贝儿。”
“宝贝儿?是你对我说的吗?”
“我说的不对吗?领导拿你当宝贝儿,群众拿你当宝贝儿,我自然也拿你当我的宝贝儿了。”
“嚯,还是你的,你今年才有多大?”
“再小也是个人儿,你看你这两天熬成了什么样子?脸上白煞煞的,像害了一场大病。”
耿石说:“今天要感谢你,不是你我还真的回不来了。”
“废话!少说些子,再说又睡不着觉了。你睡好,我来给你唱催眠曲。”说着她给他唱了一首印度电影《两亩地》里的插曲:
睡吧睡吧,
睡神来临吧……
星星跳进你的眼睛,
做一个甜美的梦……
她的歌刚开头,耿石已经合上眼皮。她为他拶了拶肩头的被角:“累了,实在是太累了,好好地睡吧。”又用手背试了一下他的额头是不是发烧,然后站起来,关上灯,蹑手蹑脚地轻轻关好房门走出去。
【七】
正如耿石所料,周卓英的事情并没有完。陈秉华在小城过了正月十五,他到厂里来过两次,周卓英都设法躲了。他打听到周卓英和耿石很好,就想办法上告。告到法院理由和证据都不充足,就告到妇联、共青团和总工会,要求他们对他俩进行教育,一时闹得满城风雨。这些单位都来人找过赵厂长,赵厂长说:“这事由工会主席李庆云处理,由他一个人做答复。”又在一次干部会议上做了交待:“这事只对李主席一个口,对底下也说说,今后无论来了什么人,一律不准乱说。”李主席找周卓英谈过几次话,她都表示这事和耿石毫无关系,是她自己的决定。陈秉华几次要求厂里把周卓英送回家去,李主席对他明确表态说:“对职工的婚姻大事我们无权干涉,但对职工的安全我们有责任进行保护。住在厂里还是回家,完全根据个人意愿,她不愿意回家,我们无法强行驱逐。”整整闹了一个多月,这事才算平息。
转眼“三八”节快要到了,陈秉华的假期满了,临走之前他要求和耿石见一面。李主席请示了赵厂长,赵厂长说:“让他们见吧,我相信耿石会处理好的。”
会面安排在工会办公室,李主席为他俩泡了两杯茶。陈秉华先坐在屋里,耿石进了门不由大吃一惊,只见他身穿一套海员服,威风凛凛,光彩照人,心中不由感叹一声:“好标致的小伙儿!”他向陈秉华伸出手,陈秉华和他握住,他把耿石从上到下打量一番,然后把目光落在他的脸上,愣了一会儿神,好像心里也在说:“难怪卓英会变心!”他俩握着的手忘记了松开,足有一分钟,陈秉华只说了一句话:“告辞了!”耿石也只回答了三个字:“多保重!”……
从此周卓英对耿石关怀备至,尽管满城风雨,她像是无动于衷。每天给耿石沏茶买饭,形影相随。因为寝室里没有水管子,浴具全在办公室里,早晨洗脸为他对好热水,牙膏挤在牙刷上。寝室收拾得清清爽爽,偶尔插上一朵小花,换下衣服就拿去洗,有时不需要洗的也拿去洗了,然后晾干叠好放在耿石的枕头边上……
一天艾妈妈来换洗被褥和床单,婉转地提出意见:
“跟小周说说,这些事叫她别管,厂里给我加了工钱,带着收拾你的房间,洗衣服也是我的,只要不下连阴雨,我忙的过来。”
耿石把这些意见转达给了周卓英,她说没别的意思,只不过是顺手人情,还说艾妈妈年纪大了,她多做点艾妈妈就可以少做点,再说艾妈妈收拾屋子只是表面抹抹灰,不够彻底。没办法,耿石只好依她的。
对这件事情有人认为是好事,余主任就是其中的一个。
“小周的性格变了,你看她每天有说有笑的,联系的群众也多了,一天到晚不知道闲着,你们两个将来在一起准错不了。”
可多数人不这么认为,很明显耿石的寝室来玩的人少了,王德怀经常出差,索性不见面,连李铎民和王小曼也不来了。年纪大的人对耿石还是那么热情,有时在院子里碰到,摸摸他的头发拍拍他的肩,像逗小孩子。可是年轻人见了他俩就躲,尤其是在一起的时候。有时候青工吃了饭到办公室门前的水池子洗碗,以前都是进来打声招呼或是小坐一会儿,这时只是偏着头或是侧着身子向屋里窥视,弄得耿石十分尴尬。如果对周卓英说深了,她就会掉眼泪……
一天李铎民很严肃地对耿石说:
“我们两个好了一场,离开你还真舍不得。我有一件事想求你在领导面前说句话,我想调到‘长办’(长江流域办事处)去。”
“你怎么想到那儿去呢?”
“我有一个高中同学,又是老乡,挺好的,在505勘探队当队长,一共有十几条船没有一个电工,早就跟我说起这事。”
“这个勘探队在哪儿啊?”
“在三斗坪,过了西坝一直顺着长江往上走。”
“三斗坪?不是很远了吗?”
“也不远,乘船不要半天就到了。调走以后我会经常来看你。”
“调动人的事和我八竿子打不着,和我说有什么用啊?”
“我和余主任说了,他说还要看你同不同意,如果你要同意了,他就跟厂长说让对方下请调函。”
“我本来就糊涂了,你把我搞得更糊涂了,这事与我有什么直接关系?还要看我同不同意。”
“难道你还没看出来吗?余主任已经撂摊子了,车间的事交给你管,免得到了那时给你带来不便。”
“你别听王德怀瞎说,提我当什么主任,扑风捉影没那么回事。”
“有那么回事也好,无那么回事也好,反正这事由你说了算。”
“要是由我说,你应该先说,你说我会同意吗?这两年我们相处的很好,不仅工作上你是我的‘拐棍儿’,在感情上我们也情同兄弟。”
“以后你有周卓英就都有了……”
哦,明白了,往下还说什么呢?
【八】
耿石感到从来没有的孤独,好像被扔在了孤岛上,一个屁股蹲儿摔下去便不知道了东西南北。
不久市里召开了第二次人民代表大会,赵厂长和余主任都当了人大代表,大会结束后,传出了赵慧琳当了副市长的消息。一天余明生对耿石说:
“赵厂长是个大好人,他走了大伙都舍不得,临送行的时候他对我说,想把你的父母接到小城来,听说这是你的打算。”
“把我的父母接来?”耿石听了非常高兴,“那太好了!我现在想父母正想得厉害。”
“我和付厂长也都有这个意思,这样对你的工作生活都有好处。”
“怎么去接?什么时候去接?”耿石有点迫不及待地问。
“你先给家里写封信,看看父母愿不愿意来,要是愿意来了,到时候不用你去接,厂里会派人的。现在厂里还离不开你,虞厂长已经到汉口去了,他要把二号机一竿子插到底。厂里还要调新厂长来的,暂时由付宝昌抓全面,我也要到厂长办公室办公。厂里还要大搞基建,调出王树成出来负责,他的班长暂时由冯懋伦担任。基建要在一号机房扩建二号机,原来已经留出了位置你也看到了。另外还要规划三号机,变压器房要改造成变电室,另外还打算盖一个小礼堂,不能开个大会老在食堂和木工房里。”
“我早就盼望着有这一天。”
“将来会够你忙的,现在我有件事想和你商量。”
“下个任务不就得啦,怎么还商量?”
“这件事不是别的,松木坪煤矿是我们省最大的煤矿,最近新安装了一台300千瓦发电机,试车的时候不能带负荷,说是一带负荷就‘发烧’,现在已经半个多月了,矿里来人想让我们派人去看看。”
“又要派我去吗?”耿石问。
“所以跟你商量,你要能去就你去,你要是不能去就我去,反正我们两个只能去一个。”
“我有什么不能去的呢,是不是事关重大?”
“上次拗口的事故你处理的出人意料,这次同样相信你能够完成任务。只是……”他停顿了一下,似乎改了口,“一台新机子不能带负荷,究竟原因出在哪里?我也想去看看。可是最近确实脱不开身,人大精神还没有贯彻,‘整风运动’又要开始了,我怕时间去长了误事。”
“那还是我去吧。”
“好,后天矿上来人接,明天你准备准备,这次去的时间可能很长。车间的事已经基本走向正轨,如果你想散散心就多玩儿几天,家里的事先由我顶着。”
这次去松木坪和上次去拗口不同,时间不是那么紧迫,他想买双球鞋和两双袜子,顺便买床卧单把旧的换下来,多带几件衣服好有东西包。新发电机不能带负荷,弄不好还要动设备,要多做几天准备。在收拾东西的时候周卓英说她很想跟着一起去,学技术不说,也好对耿石有个照顾。耿石说你去不得,一是人家煤矿不欢迎女同志,有很多不便;二是车间的事不能你我都撂下,这会增加余主任的负担。周卓英说,既然不能跟你一起去,就陪你买东西去吧,也好给你做个参考,于是二人就一起去了。
这时春节的事情已经被淡忘,但是二人仍然是“剃头担子”一头冷一头热,他俩走在街上,耿石总觉得不自在,好像还听得见背后有人议论。当然指责他的人不多,但是毕竟还是两个人走到一起了。周卓英对他的心思也能揣摩,于是二人一前一后,相差不过小半步,不说情同陌路,也显得生分。
他俩来到了解放路,这是全市建筑最好也是最繁华的街道,一里长的路上挤满了商店和营业处所。在路的中间有一幢三层楼的房子,欧洲建筑风格,高高的尖顶下面镌刻着浮雕,一楼的四个角上都有白色花岗岩的石柱,橱窗宽大而明亮,里面陈列着各种日用百货,这便是全市最大的“海鸥”百货公司。一楼卖日用百货,二楼专卖布匹,三楼营业办公。
他俩先上了二楼,各种布匹琳琅满目,花色齐全。耿石没有好衣服,周卓英看上了一板藏青色毛料华达呢,用手摸了又摸,建议耿石扯一米做一条裤子,耿石摇了摇头,说颜色太深。她又看上了一板派拉蒙,颜色不深不浅,纹路相当美观,说这块很好,耿石说现在还不需要……
他们下了一楼,买完耿石所需要的鞋袜,周卓英要了一盒“百雀灵”,说矿山风大,擦擦手脸需要,耿石买下了。耿石看上一床单人的“太平洋”卧单,他认为花色朴素大方,征求周卓英的意见她没做声,耿石还是买了下来。临了走到门口,耿石看见一口绿色皮箱,不大不小,样式也好看,是纸质的,耿石要买,周卓英说纸的不防潮。耿石说现在我的衣服都堆在床头,买口箱子好有个收捡,管它是纸的还是皮的,反正不淋雨。正好把买好的东西放进箱里,付了钱就走出了“海鸥”。
来到大街上,周卓英一百个不高兴,嘟着嘴低着头,像是在寻找失落的什么东西。耿石提着皮箱,要是在往常周卓英肯定会接过去,这时她也不管,就这么跟在后头。
来到厂里周卓英替耿石换卧单,换着换着她扑簌簌地落下泪来。耿石感到很奇怪,问道:“好不得的你哭什么呀?!”
周卓英揉了揉眼睛,强颜欢笑:“我哪里哭了啊,我有个倒眼眨毛(睫毛)的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