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七十五

　　对于陈曦微的“恶毒行径”，赵小天毫无办法，身为父亲，赵小天不想让孩子们失望，哪怕这种失望是陈曦微强加的。
　　对于根本就没有经过正规学习的作者，赵小天只能是信笔由缰，在孩子们上学的时候，躲在安静整洁的书房里，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电脑，用键盘诉说着曾几何时的经历，痛苦、喜悦、冷漠、残忍的经历。
　　当然，除了写文章，赵小天还有一件事需要格外关注，那就是他的投资项目。无论国内的还是国外的，上亿的投资金额自然不能坐视不理。诚然，他相中的合作伙伴和金融公司并没有令他失望，他所持有的股份、基金、证券，可谓一路飘红，一涨再涨。除此之外，还有数量、金额不低的各类保险。
　　十年间的疯狂和坚持，让赵小天结识了很多人，也让他明白了如何拿钱生钱的道理。
　　这些钱是赵小天的根基，也是这个家庭的根基，赵小天耗费十年的青春，抛弃了十年的高贵品格，才得到了这些回报，他不能任由这些钱洒向经济海洋，他害怕自己的辛苦所得被巨大的金融巨浪卷走，分文不剩。
　　只是，就像程勇跟自己说的那样，投资的本意就意味着风险，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纯粹的利滚利，想要获得更大的利益，只能赌。这就跟帮助千夫所指的黑心商家打官司一样，败诉的风险非常大，但是呢，胜诉的利润则更大。
　　赵小天不好赌博，但他却有赌性，只是他选择的赌博工具跟普通人不一样，这可能就是强者的眼光吧。
　　投资，创作，家庭，赵小天的生活一改往日的紧凑和惜时，他的惰性也在增加，时不常会犯困，偶尔会倒在沙发上呆呆出神，享受着从未有过的恬静和安适。
　　但是，他却不想让自己变得愈发慵懒，所以他提议，全家人每天早上都要到附近的健身广场锻炼身体，谁也不能反对，这是他作为一家之主的权威。另外，他也给自己制订了一个工作安排，每天创作不得少于六个小时。
　　由于坚持锻炼，全家人的身体状况非常好，他和妻子恩爱的热情并未减退，孩子们既不挑食，也不再爱生病，仿佛锻炼并非遭罪，而是一种享受，汗流浃背的享受。
　　至于赵小天那六个小时的决心，也为他的作品获得了一些好评，这也让赵小天倍感满足和欣慰——敢情自己除了打官司，写小说也挺在行的嘛。
　　不知不觉，恬静的时光过了有大半个月，在某天早上，赵小天接到了一个电话，是欧阳必成打来的，赵小天不免觉得奇怪，因为欧阳必成这几年里已经很少给自己打电话了。
　　赵小天接通电话，听到了一则令他狐疑却又觉得很有趣的建议，欧阳必成想举办一次同学会，并且欧阳必成还找到了一些中学同学，他们也觉得这是个好提议，竟无不赞成。
　　赵小天对这类同学会颇不以为然，既不嗤之以鼻，也不欢欣鼓舞，好像通过同学聚会能够彰显自己超人一等的身份似的。但是，欧阳必成既然苦口婆心地拉拢自己，自己也不好意思拒绝，索性应承了下来。
　　赵小天把欧阳必成的建议告诉了陈曦微，陈曦微也挺高兴，并说：“这还真是个不错的主意呢。”
　　“什么不错的主意！无非是他现在的生意很火，水果超市都连锁经营了，从以前的小混混，摇身一变成为现在的有钱人，想要趾高气昂地看看那些曾经鄙视他的老同学罢了。”赵小天冷淡地说。
　　“喂，你这人怎么还一副冷血的观念啊，真受不了你。照你这么说，那些答应他的人，又为什么要答应他呢，混得不好的，谁愿意看他摆脸子啊。”
　　“我只能跟你说一句，那些答应他的人，可能觉得自己混得还不错吧。”
　　“那你不喜欢，就说明你混得不好喽？”
　　赵小天不料爱妻抛出这么个问题，想了一想，说了句，“我本来就混得不好啊。”
　　“你呀，我真拿你没一点儿办法。我就奇了怪了，你为什么这么抵制同学聚会呢？”陈曦微凝神观瞧赵小天，并试图从他的眼睛里找出答案。
　　“因为我觉得欧阳必成此举，定有目的。”
　　“目的当然有，那就是找回你们当初的情谊。”
　　“情谊？扯淡！当初根本就没什么情谊，这么些年过去了，就更不可能有什么情谊。要说情谊，我们都成熟了，除了可开发的利益共存体之外，还真就没别的了。”
　　“你呀，说你什么好呢，好好的一件事，你却偏偏往歪处想。要我说呀，你要是不喜欢的话，干脆回绝得了，免得影响了他们的气氛。”
　　“我倒是想回绝了，可电话那头的欧阳必成的嘴巴压根就没停过，比我还能唠，简直是戈培尔。”
　　“别这么说人家，不好听。”陈曦微撇嘴轻嗔，“你们定的是哪一天啊？”
　　“这个星期六。”
　　“那快啦。”
　　“还有四天。”说着，赵小天起身欲走。
　　“喂，你干什么去呀？”
　　“去学校，我当初就读的中学。”
　　陈曦微笑嘻嘻地望着赵小天的背影，她太了解他了，无论做什么事，都要事先规划一番。
　　熟悉的学校，只是物事人非，教学楼较之以前更为宏伟，校园里的景致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操场西边的一块空地上摆设的一些健身器材都是翻新过的，已不似从前的滑梯、单杠、双杠之乏味单调了。塑胶铺成的篮球场上一些孩子在打着篮球，快速的奔跑、疯狂的拼抢，虽然尽是推撞拉拽等犯规动作，可这些竟然在冷血的赵小天心中荡起了一层涟漪，那可是当初的自己所不曾拥有过的快乐童年啊。
　　午后时分的体育课本来就是这个样子的，女孩子们、不善于运动的，便找一处阴凉地，围在一起，聊些关于学习、关于补课的烦心事。当然了，聊着聊着就会转移话题，聊些能够让自己开心的事，譬如热追的明星，甜美的小说，痴情的游戏，钟爱的服装，上瘾的零食。而一些精力过剩的，好运动的男孩子们便集体在操场上抢着足球来踢，抱着篮球在跑。
　　和煦的微风吹过，松柳繁茂，那些树在赵小天曾经在校园里闲庭信步时就种植在地里了，现在看上去依然挺拔魁岸。
　　柳叶毵毵，赵小天不觉心神一荡，缓步上前，刚欲摘下一片柳叶，贴在嘴唇，吹奏几声音乐，感受着那久远未曾有过的童趣。
　　可突然间，却被一个响亮的童声喝止住了，“对不起，叔叔，请您爱护花草。”
　　赵小天愕然回首，发现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女孩正在以批评的眼光注视着自己，稚嫩的脸庞微带些恐惧，可能是由于害怕的缘故。可照理说，赵小天的形象虽非俊逸，却也文雅彬致，怎么着也不至于被当成坏人看呀，想必是家长时常的警醒使小女孩对陌生人存有抵御、防范之心吧。
　　赵小天立即打消了适才的念头，耸了耸肩，莞尔一笑，说：“小姑娘，我并没有碰花草啊。”
　　这次该轮到小女孩愕然了，随即知道是自己言语上的毛病被人家听出来了，但仍然不向没有道德品质和爱心的行为低头，正视地说：“叔叔，难道您不清楚花草和树木本来都属于植物一类吗？”
　　赵小天万万没料到这个小姑娘会有这般强词夺理的反驳，只得说道：“知道，但并不代表你说的就是正确的。”
　　小女孩茫然地问：“什么意思？我没听懂。”
　　“首先，你不应该把话说得这么含糊不清；其次，既然同为植物，为什么现下教育局要动员你们这些小学生到处拔草而选择种植树苗呢？你不是说花草与树木本是一类吗？既然它们是一类，又什么要分清三六九等呢；最后，小朋友，认真学习国语是多么的重要啊，不能一味崇洋媚外，苦习外文，否则一旦发现自己说出来的话多处是错误，让身边的人听了，岂不是要笑话你？”
　　这样的反问及教训，即使是个成年人也无可奈何，更何况对面只是个小学生。
　　小女孩登时不知所措，脸颊瞬间羞红万分，既不言语，也不挪动半步，只是恐惧的表情变得有些茫然，有些羞愧。
　　“不过念你爱护花草树木心切，我就不怪你了。”
　　说笑间，赵小天突然发现这节体育课上大多数女孩子在荡着秋千，玩着滑梯，或者围在一起畅聊，只有这个比自家孩子大上三四岁的小姑娘是孤零零的一个人，躲在一角。想来定是自己睹物心切，浑然不觉尚有一群小孩子在触动他那颗永远不知其味的心弦——玩耍的快乐。
　　他忽然感到自己很悲哀，而傻傻地站在自己面前的小姑娘竟又是如此的可怜，她之可怜跟当初的自己相仿，只有孤单，没有快乐。
　　诚然，现在的赵小天已然了明白一个道理，有时候孤单就意味着快乐，只是有很多人不懂，而呆呆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小女孩，她就未必懂，所以赵小天确定她是不快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