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

　　幸亏纸条没掉，要不赵梅的心都不知会碎成什么样了。还有几天就是赵梅50岁的生日了，北京的人都十分擅长保养，即使是50岁的女人仍然喜欢踩着数公分的高跟鞋或是穿着制作比较精良的旗袍。她们的脸面也相对保养较好，颜色都不错，那时的赵梅还不大懂得这个世界上有一样能让人迅速致美的东西——化妆品。那些城里的女人即使年纪大了仍然喜欢小朋友们称呼她们阿姨而不是伯母，而穿着原始甚至是土得掉渣的赵梅在那些人来人往的世界里显得是那样的扎眼和另类。
　　儿子思博这些天出门时间更早，而回来得更晚些了，这让赵梅心痛不已，因为他实在是太单薄了，来一趟北京，之前来的所有衣服穿在儿子的身体上都似乎是大了好几码，之前的衬衫更像是大马褂披在身上，原本身体还算壮实的儿子此刻在母亲眼里已是一把骨头。乐观的儿子仿佛从母亲眼里的晶莹看穿了什么，竟然还跟母亲打趣道：
　　“呵呵，衣服大了好，不用再买了，城里人都兴瘦了，那些胖胖的人还需要花钱减肥呢！”
　　母亲便破涕而笑。
　　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赵梅还是跟往常一样去寻找一些别人用不着的瓶瓶罐罐。但意外的是她老早就收工了，回到小小的“家”中，她掇过小凳靠着窗边坐下，沉思了好久，因为五十年前的今天好像就是自己诞生的日子，只是自己出生低微，貌似任何人都不会记得自己的存在吧？当年19岁结婚，20岁不到生下老大春枝，春枝现在也不知道干什么？她的老公还会常常喝酒吗？外孙们都还听话吗？当年脾气不好，年纪又太小，春枝性格倔强总爱顶嘴为此没少吃自己的巴掌和笤帚呢！现在想想一股对女儿的愧疚涌上心头，好在春枝并没有记恨我呢！多年以来一直帮我超持家务，捶肩捏背，也真亏了这女儿。22岁生下儿子思博，只是没有好好照顾这个孩子，现在还在不断拖累儿子，要不是自己没用，身体也不好，儿子也不会至今也没有娶亲啊！但儿子乖巧善良，20多年来几乎从未有过对我和他爸的任何怨言。而最小的女儿就是我心中的一根刺，出生时就让24岁的我疼得死去活来，生病时也让我疼得死去活来，在我半推半就下，他爸狠心抛弃她同样让我哭得死去活来，如今，我知道，她其实已离我不远，但那份煎熬怎生好受？有时候想想，自己选择来北京是不是错了？自己是不是就是一个给儿女徒增负担的包袱，想来想去，也许哪一天出个门被车子撞死也倒是一了百了了，或者生场大病死掉也许同样是个不错的结局。
　　门吱嘎一声开了，思博回来了，手里竟然破天荒地提了两筒挂面和几个鸡蛋。一声“妈”打破了空气中的沉闷。母亲的思绪也完全被打乱。赵梅不再胡思乱想了，看到儿子手中的东西，自己惊讶极了，要知道儿子平日里是从来不会买吃食的啊！母亲想张嘴说些什么但看到儿子径直走进那外面的公用厨房也就将嘴边的疑惑硬生生的压进了喉咙里，儿子烧了一锅开水，将挂面抛到了里面，并打上了两个鸡蛋，那整套动作都非常娴熟。其实儿子在家也很少做饭，因为有大姐在。农村的孩子家务事更多的是女孩操心，不一会儿，飘着蛋花的热腾腾的面条就出锅了，香味溢满了整件小屋。儿子捧着整碗的面小心翼翼地捧在了母亲面前，向母亲鞠了一躬，深情地看向母亲：
　　“妈，今天是您50岁的生日了，儿子没什么本事，不能让您老过上好日子，只能亲手做碗荷包蛋面条给您吃。只希望您今后能够健康长寿并且开心快乐的生活。”母亲眼里又一次蓄满了泪花，只是每次的泪眼对应的心境总是不大相同的。
　　母亲接过儿子手中的面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尽管味道并不算太好，但母亲仍然觉得那应该是世界上最好吃的食物，母亲吃的是面，更多的是儿子的心啊！赵梅想起儿子进门之前自己几欲轻生的念头就觉得自己真是太对不起儿子了，今后无论如何，也要母子同心，好好儿活下去。吃完了面条，儿子竟然如同变戏法似的掏出来一个自己不知道的东西，儿子笑道：
　　“妈，我知道您没有见过这东西，其实这个在市场上基本上已经看不见了，它是老人机。如果想联系谁可以直接用它，神奇吧！母亲不相信世界上竟然会有这么神奇的东西，但恍惚间，发现儿子面向着自己不停按动着什么，而自己手中的东西竟然唱了起来，声音是那样的好听，这让赵梅着实吓了一跳，不仅如此，它小小的身体竟然还能慢慢移动，像是不甘心就这样死死地被捏在赵梅的手里一样。赵梅的眼睛不禁瞪得大大的，那没什么光泽的眼珠似乎都能想要冲出眼眶。儿子见母亲如此，悄然抿嘴一笑。继而是心酸和怜惜了，母亲一生什么新奇的东西都没有见过，如果自己是个有本事的儿子早点接母亲出来逛逛兴许母亲就不会像现在这样看见什么东西都觉得新鲜新奇！
　　儿子跟母亲解释了一番，并再次拿出了一张方形的纸条，写下了两串歪歪扭扭的数字，见母亲惊愕不已，他微笑着告诉了母亲关于老人机的所有用途，他亲手为母亲选择了号码，精挑细选这才使得母亲的号码横空问世，不为别的，就是因为这串数字竟然涵盖了母亲的生日日期。所有思博才会有如此深厚的感情，其实思博不为别的，就是他害怕年迈的母亲假如有一天出门在家忘记了回家的路可以第一时间同自己联系。母亲在儿子的悉心“教导”下知道了世界上确实有这么一个“神奇”的存在，可以非常清晰地同外界联络，母亲别的不知道，却知道手机里的通讯录，那里是儿子亲手存的两个号码，一个是自己的，一个是思博的。当然儿子自是明白母亲的心思，他让母亲将那张被母亲反复看反复琢磨甚至是失神的另外一张纸条拿出来，亲手将那一串戴着母亲气味熟悉而又陌生的号码存了进来，署名为小妹。
　　从此以后，母亲和思博二人一人一部老人机，有了这“老古董”后，连母子二人走起路来腰板都显得更加挺拔，可能这一刻母亲彻底理解到了思博之前的一段时间里比之前出去得更早回来得更晚的真实原因了。母亲很欣慰，虽说自己一生无能，但有一个这么优秀善良而又孝顺的儿子常伴左右，夫复何求啊！母亲学了一段时间后，已经彻底学会了如何拨号。闲暇时分，母亲常常怀着复杂而又激动的心情忐忑地拨下了那一串自己几乎能够背下来的号码。但每次还未拨完整母亲就放弃了。不知道为什么，甚至与之前来北京的初衷相认，尽管内心这个梦真实地作了好多年，但到了这一刻，自己几乎只想做一个守候在女儿身边的旁观者，默默地看着她的幸福和痛苦。
　　这一天，母亲又出门做起了拾荒者。傍晚时分，母亲看到了一个约莫只有5，6岁的拿着钢丝不停缠绕在自己脖子上的孩子，它满脸通红，拿着一只残缺不堪的破碗在一家大排档不停地讨钱，吃饭的人不愿意给，他便挨个挨个走到那些大人跟前，一口一个叔叔阿姨的喊着，别人为了快点甩掉难缠的“包袱”，也会大发“善心”往他碗里丢个1两元的零钱，也会有一些人无论如何都不给钱，孩子苦苦哀求，那些人也不为所动。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大汉用戏谑的口吻对孩子说：“你脖子上的钢丝缠得太少了，你再缠缠，缠一圈我就给你一元钱”。也不知是玩笑话还是仅仅只是想看一场廉价的娱乐。没想到孩子听到了“叔叔”的话竟然露出了欣喜的笑容，只见他真的不断将脖子上的钢圈一层一层的往自己的脖子上使劲缠绕，而男子也信守承诺，孩子每多缠绕一圈，他就将一元钱丢入到了孩子的碗中。可孩子根本承受不了钢圈的压力，因为脖子早已负载不堪。所以孩子脸涨得通红，连呼吸都不再均匀。“络腮胡子”竟然哈哈大笑，路人虽不说什么但眼见此状都纷纷摇头。赵梅看到孩子再也控制不住了，直接泪流满面，自己的小女儿如今虽说好好地活在人间，但童年时分是否也会跟眼前的孩子一样，用尊严和安危去换取自己的果腹之食呢？赵梅以柔弱之躯箭步冲向了孩子跟前，跟孩子说：“好孩子，不要再缠了，赶快解下来吧”，孩子没有搭理他只是望着“络腮胡子”正欲再拿出来的零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