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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感谢岁月

作品名称:大江之子      作者:春之旷野      发布时间:2017-06-09 19:28:07      字数:3948

  “荷荣、荷凤、越三他们都还好吧?”好长时间没有他们的消息,谷越春只有问母亲。
  “她们都还好,就是缺烧的。”母亲说,“刚下乡,自留地边也冇得绊根草,跟婆婆搭伙做饭吧,婆婆又吃不来。”
  “越水呢?不晓得他在那里做不做得来?”谷越春问。母亲说:“他同学的妈前些时去看了他的,回来说都在窑场做……窑场的事就是和泥巴、打砖坯或是烧炭,不晓得他做不做得来。”
  “写信了吗?”
  “冇。”母亲的眼泪又涌上来,“走的时候硬是不同意他一个人到鄂西插队的。他不听,犟倒走了,哪还写信……”
  “再么样说,他们都大了,晓得做事、晓得成人。”母亲非常无奈地说,“就是那个小不成器哟,硬是把他冇得法……”
  谷越春知道母亲说的是最小的弟弟谷越小。他问母亲:“么样了妈?是不是越小又不听话了哇?”
  “不是他是哪个?一天到晚不归家,不上学。每天每日和前排一个叫‘长林’的伢在一路。那个伢不是个好东西,手脚也不干净,派出所都挂了号……跟么人学么人,跟着他能学好?”
  “前些时,满处都找不到他的人,学校不见他的影。他到哪里去了呢?我跟你的爸爸满处找呵,找呵……你说他跑到哪去了?他跑到工厂那个高烟筒顶上坐着!我找到他说:‘小伢,你会跑哇、老娘我也会找!要总是这个样,将来做个么人呢?’”母亲眉头紧锁、无可奈何叹道,“养了你们这么多,冇得哪一个像他这样淘神费力的,你说么办呢?”
  看到母亲这样难过,谷越春心里很难受。老人真是不容易啊!一把屎一把尿、辛辛苦苦养育了一大排的后人。苦大了又都走了,没一个人在身边照顾母亲。留在母亲身边的,要靠父母养着不说,还要父母操心、怄气……母亲哪,等哪天自己“出头”了一定要好好尽自己的孝心……
  最小的弟弟虽不是蜜罐里长大,但却是家里惟一没有捡过菜、捡过炭的人,没有吃过这样的苦。他的少年时代,有大哥帮助家里的经济,哥哥姐姐们都下乡了,家里经济条件好了。所以饱食终日、无所事事,还混上了外面的“流打鬼”。如果这样下去,那就危险了。在派出所工作时,他抓到很多小偷都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没有引起家庭的重视而败落下去。
  “必须要找他好好谈谈。”他想。
  一会儿,小弟放学回来了,见到大哥,好像意识到什么,也不做声。现在就等爸爸下班回来吃饭了。妈妈的晚饭做得很丰盛:烧圆茄子、炒豆角、韭菜炒鸡蛋,还有父亲炸的小鱼……一会儿爸爸回来了,谷越春高兴地端菜、摆碗。
  “今天这么多菜呀,这圆茄子好长时间都没吃了。”他高兴地说。“我记得还是那年天津的张海河捎来吃过的,今天肯定是荷莲带回来的吧?”
  晚上,谷越春很认真地把小弟叫到自己房里。谷越小耷拉着头,看也不看谷越春一眼。
  “今天有作业吗,做了冇?”谷越春问。
  “有,还冇做……”谷越小回答的声音像蚊子嗡。
  “越小哇!还记得我骑自行车带你到车站喝酸梅汤吗?”
  “记得。”
  “还记得王静姐姐给你买的球鞋吗?”
  “记得。”
  “这人都要长大,长大了就要懂点事了吧?听妈说,你一搞就不上学,到处跑……有一次跑到工厂的高烟筒顶上坐着……”
  “……”
  “你看看我们的爸爸是干什么的?是工人!你们学校唱过‘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的歌,共产党的标志就是镰刀和斧头。我们的爸爸就是那个‘斧头’、是工人阶级!”谷越春细心而亲切地说,“我们都是工人阶级的后代!是很光荣的后代……可你现在呢?不上学,到处跑……听说你跟一个在派出所挂了号的人在一起?这种人我们这个家庭不需要,我们这个社会更不需要……”
  谷越小低着头听着,不说话也没反驳。
  “从现在起,”谷越春继续说,“你给我做到两点:天天上学,天天完成作业;没事不要到处跑、更不许和长林那样的人玩。只要你给我做到了这两点,我就给你做到三点:考试及格了,我给你5块奖金;下次把我的半导体收音机给你,没事就在家听收音机。另外,再给你买一双新球鞋,我说话算话,听到冇?”
  谷越小轻声说:“听到了……”
  
  湖北的夏天难熬,铁路线上的灸烤更难熬。每一条铁路,每一根灰枕,每一块石渣……都被烈火般的太阳烤得烫人,线路上的温度不下50度。
  大地一片沉寂,天空依然万里无云,铁路两边一排排刺槐、荆棘一动也不动。
  田野里,一片片棉田已开始露白、爆花了。黄灿灿的稻田,沉甸甸的稻谷低垂,散发出特有的稻香。田间地头看不到一个人影儿,一切都仿佛停滞了,只有铁路线上的砸镐声、“瞿瞿”的口哨声和石渣声……
  麻桂蓉光着他那被太阳晒烤得红里透紫、紫里发黑的脊梁,依然戴着他那顶破草帽,挑着一担铁桶的开水,沿着施工线路送给同样都被烈火般的太阳烤得红里透紫、紫里发黑的大修工人们喝。
  谷越春仍旧和两个民工女孩拉石渣。上衣早就汗湿透了,刚刚休息好的两只膀子又开始酸痛起来。
  “喝点水吧,小谷,这三伏天全靠水养着人呐!”麻桂蓉对他说。
  谷越春放下手中的铁锹,望了望铁路远处上方,那里仿佛升腾飘浮着一层层汽体般的热浪。喝多少水都没用,他的肚子几乎要撑破了,但没用还是要喝。喝下去的水顷刻变成了汗珠,又像千万只蚂蚁从汗孔里冒出来。衣服依然是湿了被晒干、晒干了又汗湿,白色的盐渍越来越厚,衣服也越来越硬……
  “这鬼天!可真是要俺的小命了!老天爷啊,咋就不下点儿雨、救救俺啊!”陈德顺敞着怀,用草帽当扇子,不停地往他的胸口扇风。
  这天就是没雨。有时候到傍晚,天边布满乌云,远远地还看见不停地电闪,甚至还夹着阵阵雷声,可就是没雨。“这雨又跑了,跑到天那边去了……”人们无奈地说。
  看到麻桂蓉挑着开水过来了,排长贾广堂叫大伙儿休息、喝点水。大家将手中的铁锹、铁镐、铁叉、撬棍等工具叮铃哐当都扔下,四处散开躲到一排排刺槐树下,脱光脊梁,喝水、抽烟……
  有人将喝剩下的水泼在钢轨上,根本就不见水印儿、瞬间就蒸发了……
  休息了,有人又开始拿羊二狗寻开心:“二狗,寻上妞儿没?恁也老大不小了不是?看别人都有妞儿,恁不着急?”
  羊二狗很认真地答道:“还没,咱不急。寻妞儿不寻妞儿又咋着嘞?咱不急。咱都不急、恁急啥?”见他那个一本正经的傻冒劲儿,大伙儿乐得哈哈笑。
  “恁不想那?”有人问他。他低着头想了想,撇过脸反问:“想啥?俺不着……”说得大伙儿又是一阵哈哈笑
  那边民工们也很快活。有的三五一堆说说笑笑拉家常,有的还闲不住互相追逐疯打,有的还打起了扑克“关三家”。年纪大点儿的点燃了旱烟袋,烟雾中飘散着淡淡的一股烟草香……没听见他们叫苦喊累或什么怨天怨地的话。
  麻桂蓉和大家就不一样了。这么大热的天,又增加了这么多的民工,喝水就更多了,他必须不停地烧。只见他甩开两只膀子用铁镐尖劈开废旧枕木,一根根投进用铁路破损石撑和片石搭起的灶膛里,充满浓浓的、刺鼻沥青味儿的黑烟飘得老远。
  送饭车来了。今天伙房给大家做的是烙饼。烙饼是这些北方伙房师傅们的绝活,每块烙饼都有一只小蒲扇那么大,焦黄焦黄的、泛着散皮儿,另外还卤了大块的猪肉、豆腐干、千张皮,熬了绿豆汤。
  谷越春咬了一口烙饼,真香!这是他头一次吃烙饼。湖北也有这样的面饼,但没这厚,也没这硬:将稀面倒在油锅里,一分钟就烫好了,很软,很薄,叫“油粑”。
  民工的送饭车也来了,每人一勺饭和一勺白菜,白菜里有几根千张丝儿……他们依然吃的津津有味。
  谷越春看在眼里,心里一阵难过。他们和我们一样艰苦地劳动,一样大量地流汗,生活却这样俭朴,可没一个人有什么不满意的想法。在他们身上,都有一种精神,一种生来就劳动的精神,吃苦的精神……谷越春又买了两张烙饼和两块卤肉,送到两个和他一起拉石渣的民工女孩手里。
  两个女孩哪肯接受?谷越春说:“拿着吧小妹妹,不要客气。这热的天,这累的活,不吃点好的,怎么受得了哇……”两个女孩相互望了望,都没吃,而是跑到她们一起的女孩们那里,每人撕下一块分给她们……谷越春的眼泪溢出了眼眶……
  天气实在太热,午饭后,准备跟着送饭车要点下班回宿营车。可是线路封锁了一段时间,开通后有好多待令的列车要通过,根本没有“点”让大修队的小电车通行。大家只有仍旧回到一排排的刺槐树下,脱光脊梁,躺在干土坡上、倚在小槐树下、坐在绿草蔸里……一幅百姿图。
  下班了,可以回家了,可又没“点”,大家只能待在工地,谁的心里都不痛快,谁也没心情说话。工地只有安全员张广柱向车站值班员大声要“点”的声音:“喂!花寨车站,我大修队施工下班,要‘点’回家……啥?没‘点’?那啥时候有?喂!喂……”
  “这是分局哪个缺德调度,把俺们困死在这火焰山似的山沟不让回家,操他八辈儿的妈诶……”有人没好气骂道。
  “不知熬不熬得过这个夏天哪!”他想。这只是长途跋涉的开端啊!迈过了砸镐,迈过了清筛,迈过了抬轨,迈过了拉石渣……难道还迈不过这天气么?应该感谢,感谢岁月,因为谷子要成熟、棉桃要爆花,需要这样的火热的天!岁月无情,你给它苍白它报你苍白,你领受磨练它报你光彩……日月有辉,星星有亮,当你把青春的誓言化成衣服的盐渍和手掌的老茧,就筑成了永不枯萎信念……
  虽然下班早,但回到宿营车还是到了下午四点。老工人们擦了擦上身,洗了洗脚,连水都懒得倒躺在铺上哼哼……
  沙河的水现在最充沛,两岸大片浓密的阔叶树林构成了天然的屏障,青年“镐把手”们都兴冲冲脱光裤子跳进沙河里追逐嬉戏打“爬鼓泅”……嬉闹声,喊叫声,“咚咚、咚咚”的“爬鼓泅”水声响成一片。有的撒开四肢仰面浮在水上,全然不顾那一处“黑”……啊!大修队的工人之夏……
  尽管经过了改造、加厚,车壁隔热,但宿营车里依然像个大烘笼。谷越春找到了一种新的办法来对付新的一关——热。他脱光了上衣躺在宿营车里。任全身汗水湿透也不管它。“它出它的汗,我睡我的觉……”整个床铺的草席都湿透了,他仍然无事一般静静地躺在那里……
  “哟!小谷师傅诶!这大热的天,你怎么还躺在上铺啊?这会热坏人哩。快,下来,到外面透透气儿……”对铺的师傅司八斤对他说。
  “不要紧,司师傅,”谷越春说,“我就这样……”他不仅要对付,还有磨练自己的毅力,就像小时候不吃冰棒一样,不就练下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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