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病榻上的自责

　　善良的人，才会有自责心，有担当的人，才会有自责心——
　　
　　张淑兰一直奉行的“宁要身子受苦，不要脸上受热”的信条早已无力坚持了。健康状况越来越差。这俩年，村民们的议论，家族中的不和睦，都象沉重的十字架一样，压着她瘦弱的身体，背越来越驼，她的自责感象她的病一样，越来越重，似乎觉得都是自己的错。
　　
　　老太太去世的第四天，搬到外地去住的的侄子张成林来了，对张淑兰说道：“姑，我这个星期天要结婚了，上县城来买东西，还差女方一块手表，你这有钱吗”？刚刚发送完老太太，刘立业夫妇经济状况也不宽裕。张淑兰对刘立业说道：“你出去给张罗张罗吧，看能不能借来一百块钱”，刘立业想：一百块钱，是我近俩个月的工资，刘立业去自己的单位，先找到了姜大夫说道：“我妻侄要结婚，要买块表，这几天老太太刚去世，我在单位已经借了一个月的工资了，看看你这儿能不能给我倒一百，下个月先还你”姜大夫听了道：“这个月，我回了趟哈尔滨，车费加上给父母买的东西，花了快到俩个月的工资，”冯大夫说道：“这个月给三个孩子买了几本书、买了新书包，也没有余钱了”，最后，刘立业无奈地找到了护士，护士说道：“刘书记，你借的太多了，这是我俩个多月的工资，我这点钱也是月顶月的，也紧张呢，咱们都差不多，刘书记，你呀更得紧张，你孩子多，嫂子还有病，打针、吃药的。”刘立业想道：看这几家双职工，条件好的都没有，其余的不问了。刘立业回到家里，看着张淑兰期待的眼神，低下了头。张淑兰很无奈对张成林说道：“成林，按理说，你爸没了，遇到难事，姑是应该帮你，你看老太太刚过世，发送时也花了钱，姑没能力帮你买手表”，张成林走后，张淑兰心里很难过，想起了自己过世的弟弟张树海，不觉流下眼泪。这段时间，她被双重自责折磨着，一是来自老太太的，没有做到善始善终；一个是来自树海的，觉得没有帮到树海的孩子。护士来给她打针安慰道：“你不用心里不安，说养老太太的事，那也不是你自己的老太太，你的身体也不好，你的妯娌们，刘剑结婚时，我看过，那个不比你壮；你侄子的事，你也不用着急，想开点，你看刘剑结婚不也没给媳妇买表吗，对于一般人家来说，买表这是个大数，对于时下的三大件——自行车、手表、缝纫机，一般人家也是买不起的，只要和媳妇说明道理，会理解的。”
　　刘剑看着原本身体状况就不好的爸、妈，特别是妈妈，这俩天因为发送奶奶熬夜、操劳，身体状况越发看着不好，正好又赶上星期天又是老太太“烧头七”，就坚持不让刘立业张淑兰去。张淑兰也在纠结地想：“老太太在自己家里生活了二十多年，最后这俩年活得那么不开心，心里也许怨自己和刘立业，没有善始善终，想到老太太生前告儿子们的事，自己还总说，宁可身子受苦，不让脸上受热，现在那是脸受热的事了，作为其中的一个儿子、儿媳，人家会怎么看，这个头七在不去，屯子里的人，不更笑话吗。”想到这些，就没去参加婚礼。刘剑想：“看妈妈这个身体状况，不能让她连续的劳顿了，家里还有四个弟弟妹妹，有妈妈在，象一家人家，如果妈妈不在了，这几个未成年的孩子怎么办，”刘剑带着媳妇孙长荣和妹妹刘茵一起去了玉芬舅妈家，参加了张成林的婚礼。
　　张淑兰弟媳玉芬还是在搬家前来过刘家，那是要搬到市郊前，来到淑兰家，对淑兰说道：“大姐，跟我姐夫说说，他以前下乡，不是在我们那个屯子待过吗，和队长也熟悉，我自己带着几个孩子也不好过，要去投奔住在市郊的妹子，寻思着孩子都渐渐大了，成林、成春初中都毕业了，让他们跟着妹夫学点手艺啥的，妹子说手艺能挣钱，那是市郊，现在城里盖楼多了，找活能好找点，比种地能多挣不少，日子能好过点，这不还欠着生产队那么多饥荒（外债），这些年的口粮钱，还有树海看病借的，生产队不能让我们走啊。”张淑兰和刘立业商量后对玉芬说：“你不还有那房子吗，旧是旧了点，有个顶头，乡下你就是卖，也没人买，屯子没有人进户，谁买呀，”玉芬说：我和我爹也是这么想的，才来找你们商量，这些年这么多陈欠，生产队能同意吗，”刘立业对她说：“你领着孩子，又那么多饥荒，得多少年能还清，你先回去，我明天去一趟，去找到哪个队长”。
　　张淑兰听了刘立业的话很感动说道：“你这些年都没为家里找人办过事，今天能为我弟树海家这么做，树海在天有灵会感激你的。”
　　第二天，张淑兰对刘立业说道：“请人吃饭，那屯子也没饭店，你带些酒菜去，让玉芬做了，带快猪肉，带点粉条，猪肉炖粉条；把留着过年要吃的那个小鸡拿着，她家有蘑菇，在来一个小鸡炖蘑菇；在带点花生米，一盘花生米；在让她炒个土豆丝什么的也差不多了。”刘立业带着酒菜，让玉芬做了一桌子菜，把队长请来，队长看见刘立业在，就知道是有事情，也听说了玉芬要领孩子搬家的事情，并知道，玉芬的娘家要让她在嫁，她不愿意，声称要搬走，不牵连你们的话。心里也明白了几分。刘立业热情对队长劝酒，说道：“我这有瓶好酒，寻思着，找你喝点，那几年下乡在这，我知道，你能喝点，来满上”，队长看这桌子上，过年才吃的菜，知道这是盛情的款待。酒过三旬，菜过五味，刘立业说道：谢谢你们这么照顾玉芬和孩子们，现在她要去妹妹那，玉芬的孩子都逐渐大了，去她妹夫那，能帮助找点活什么的，现在，在你这有点饥荒吗，你看她家，也就这个房子值点钱，用这个房子顶饥荒吧”，队长心里想：这个破房子能值多少钱呢，怎么能和欠的债对等呢，生产队要那个破房子有什么用，可又一想，刘立业出面了，他咋也是个公社干部，在加上队长和王家沾点远亲，看着这孤儿寡母的真不容易，也就答应房子和饥荒一笔勾了。
　　王玉芬带着孩子搬走了，卸掉了饥荒，心里也轻松了许多。如果不搬走，生产队的饥荒，也够孩子们还一些年的。
　　玉芬搬到哪里，孩子一年一年长大了，这也到了结婚的年龄了。
　　刘剑领着媳妇孙长荣和妹妹刘茵坐着火车，在一个小站下了车，舅妈玉芬和成林在这接站，坐着马车来到市郊玉芬的家里，刘剑和舅妈解释了奶奶刚过世，这个星期天烧“头七”，爸爸妈妈来不了的前因后果。
　　
　　又一个冬天到了，这个冬季，张淑兰的咳嗽就象外面的下降的温度、阴天的雪花如期而至。还是不能做饭，不能出屋，撑起出去大便回来，冷热空气一刺激，剧烈地咳嗽，干咳，头上冒着汗，弓着腰，坐在锅台上，喘一会才能进里屋。
　　剧烈的咳嗽折磨得她躺不下，睡不好觉。越睡不着觉，想的越多：刘佳到了结婚的年龄了，这高不成，低不就的。自己没工作，又不想找个农民，只能这么在家呆着，冬季给家里做点饭，这什么时候是个头啊。当年怕粮食不够吃，不让孩子们随刘立业户口，到如今刘佳呆在家里，刘茵也大了，供应户口的重要性、优越性越来越明显，这不也赖自己吗，想着，心里也在自责。自责当年没为这些孩子想长远点。
　　一次一次的招工机会，同样是公社干部孩子，只是因为当年老太太和张淑兰好心办错事的决定，导致孩子们至今是农村户口，这个户口成了一扇打不开的门，把刘佳挡在就业的门外。
　　
　　退休允许接班，就剩最后一年了，只有五十五岁的刘立业决定提前退休，给孩子倒出一个就业指标。刘剑和刘立业商量，家里现在是这个局面，按刘家的惯例在同等条件下，肯定是传男，不传女。但是，刘佳年龄已经大了，不可能在上学了，刘威是个男孩，身体瘦弱，如果他能考上小中专，毕业后也是正式工作，这样，刘佳就可以接班了。发榜的日子，是一个大雨天，刘佳的心情也象天气一样。结果是刘威没有考上，刘佳也没有接上班。为了身体较弱的刘威接班，有个稳定的工作，将来养家糊口，在人口普查时，把年龄就报到了十八岁，准备接班。
　　就在一九八二年，这一年，刘茵以高出分数段很大一段的成绩考上了县里的高中。刘茵为了减轻家里的负担，不愿意去上高中，被姐姐刘佳逼着去上学。刘佳说：“你别学我，这么大了，没有工作，呆在家里，你上学，还有机会考大学，分配工作。别都糗在家里有啥出息。”
　　
　　刘佳有着她这个年龄的烦恼，没有工作，又不想嫁个农民，一辈子种地，今年二十六岁了，还没有对象，在家，做了一个待业青年、待嫁的大姑娘。她体会到这种无奈。
　　刘佳又对她说道：“你看咱家，过去，奶奶、妈都不让咱们随爸爸户口吃供应粮，说是怕不够吃，又不能养猪，现在没有供应户口，就失去了很多次招工就业的机会，你看爸爸单位和咱们一样的其他孩子，没有我们学习成绩好，都考入毛线厂的、纺织厂、水泥厂都上班了。我呢，只能待在家里。妈妈心里也着急，可又能怎么办。也不能埋怨她们，即使埋怨也没用了，没想到当初为了我们吃饱的决定，却成了长大后影响就业的错误决定了。
　　所以你一定要上学，不要在错了，你的成绩是比我好得多的，你不念是可惜的，不要步我后尘，抓住年轻学习的机会，有一个好的前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