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青梅竹马

　　“那然后，你们……你们就在一起了？”
　　静静地听欣欣诉说着往事，海瑞心里也是难以平静。
　　眼前的这个小女人，在初一见面时并没有给她留下多么惊艳的印象。一米五六的小个子，再加上干瘦的身材，显得特别娇小。这种娇小，让她有一点点怜惜，就如同邻家地小女孩儿。长相不丑，但也只能说很普通，和靓丽这样的词汇相去甚远。倒是那双又圆又大、青白分明的眼睛，在刘海下忽闪忽闪地，给她一种特别单纯特别清凉地感觉。
　　可她知道，眼前地这个小女人远不是她所看到的表面这些。她的果决、敢想敢做、敢爱敢恨，都是自己所没有的。
　　当然，这也可以说成是任性，说成是偏执。但无论哪一种说法，都改变不了一个事实：换成自己，自己做不到这些！
　　这是性格问题，和勇气无关。
　　可是，听来听去，也没听出这欣欣和江峰之间有什么情啊爱啊的，最多也就是她跑去照顾他。不管她是不想读书也好，或是亲情而言，都可以理解为一种投奔，可这……怎么就走到一起了呢？
　　“呵呵……哪那么简单！不过总得来说也算是顺其自然……毕竟那时他生活不能自理，都是我侍候他，他感觉坏了我的名声。”欣欣顿了一顿，又接着说：“那时他对我说，既然这样了，那让我选择。留就在一起好好过，不留呢他就送我回。现在也许是亲情做怪，啥时候我若不想跟他了，告诉他一声，他绝不拦我。……包括后来，我们回来后，家里那么反对，两面家人都劝我们分开，那时他也是说，我好也罢赖也罢，应该也罢不应该也罢，他都听我的决定。只要我跟他，就算是杯毒酒，他也一仰脖儿喝下去……”
　　海瑞静静的听着。她当然能听得出，欣在说这些时并没有说细节，一语带过。而随着她一字字说出来，情绪也是赿来赿低，说得也是赿来赿慢，到后来，竟有点哽咽，有点说不下去……而欣的眼睛里，也明显有了水光……
　　江峰也是静静的听着，听着！一幕幕往事犹如昨日闪现在眼前……
　　……
　　在欣欣的精心照料下，江峰的身体渐渐地好起来！这半个月中，家里不知来了多少电话，江峰也不知劝过多少次，让她回去！父亲和舅舅也在欣到的第五天赶来了郑州，打算接欣欣回去！
　　可她失踪了。
　　当然，她手上有钱。因为自从她来后就接江峰回了他自己租的家！吃喝用度包括他的大小便都一直是她打理，所以江峰把银行卡交给了她。
　　两位老人来前并没有通知他，而是到站后直接打了电话给海军。三个人来到江峰处时，欣欣正出去买菜。
　　一直没回来……
　　起初还担心她出事，晚上时她用公用电话打来电话说知道两位老人来，躲起来了！并说明，她是不会回去的。如果江峰也回老家，她就在外面打工。
　　二老等了几天，无果！
　　商量下来，两位老人都回，留江峰在郑州等欣，等江峰身体安定好，一定要带她回老家，有事回家再商量！
　　一直在这耗着，怕她在外面漂着出事。
　　有事回家再商量？
　　这话，意思很明显。虽然没有说破，但二老心里都有数！
　　三哥送二位老人上了火车，当晚欣欣就回来了。
　　“我住店的，每天起床就来街上的商店呆着，每天都能看到我姑父出来买饭，他们走没走，我心有数！”
　　很骄傲的神态！
　　在江峰能勉强下地的第三天，他醒来后，没有欣欣准备好的早餐和亲切的笑容！她的房间，整理的很干净整洁，床上，被子整齐的叠好，床单平平展展，没有一丝褶皱。
　　没有纸条留言！
　　她去哪了呢？
　　买菜？家里有！出去散步？她好像没有这习惯！
　　不辞而别？这绝不会！
　　腰很疼，确切的说是酸痛。江峰强撑着身子，扶着墙和楼梯，慢慢的从四楼走下来到街上。行人匆匆，正是上班的点儿。
　　他歇了歇，勉强着来到街角，一眼就看到了欣欣！
　　那是一个普通的早点摊子，卖的是油条豆花糊辣汤。一口油黑的大锅，架在铁桶做的炉子上，冒着略显微蓝的青烟。四五张长桌旁围满了人，大口的嚼着油条油串，大口的喝着那几片香菜叶点缀着的白豆花或稠汤，满地的餐巾纸和一次性卫生筷……
　　欣欣就在那！
　　她正一手端着一叠碗，一手拿着块白里透着黑的抹布擦拭桌子……
　　不用上前看，江峰也知道她拿碗的手上粘满了粘糊糊的东西，抹布过后的桌面会有一道弧形的渍痕。
　　饶是如此，那刚整理出的桌子立刻就会有人端着碗坐下来，大口的嚼起油条来。
　　这里，江峰很熟悉。因为这也是江峰原来每天吃早点的地方。可今天，他却第一次感到一种说不出的恶心和真切的心疼！
　　欣欣没有看到他，径直拿了碗去一边的桶里洗涮。那桶里的脏水，江峰不用想，也不用看……
　　她一脸漠然的洗漱着那些碗！
　　不知是初冬的风冻的还是她累的，小脸红红地，鬓角的几缕长发略有些凌乱，一如秋天里的霜露，闪着晶莹的水光。
　　他感觉心里很堵，从没有过地堵！
　　他快步走上前，一把拉起蹲在地上的欣欣，什么也不说，扭头托着就走。
　　她没有防备，一个迾袃，差点没摔倒。定了定神，才看清是江峰。
　　她没有挣扎，赶紧把两只手在围裙上抹了一把，抬起，牢牢地扶住江峰，回头朝老板急急地喊道:“我先送我哥回家，今天就这样吧，不好意思哈。明早五点我还来”
　　江峰扭过头，刚想骂她，却正撞上她迎来的目光，那双大眼睛里，盈盈的泪水……
　　他没有说什么。
　　什么也不能说！
　　什么也不用说！
　　他攥紧她的小手，强直起酸痛的腰，拐过街角，一步一步的朝着家走。
　　路，并不长，却走了很久！
　　脚步很沉重，却走的很踏实！
　　……
　　“别说我这破事了，海瑞，看你地样子应该是比我还大上一点儿，怎么不嫁呢？”欣欣稳了一下情绪，又回头看了看睡在身旁的小薇，开口问道。
　　“那忙啥！我这天天在店里卖货，也顾不上想那。啥时候有合适地再说吧。”海瑞随意地应对着。
　　“啥叫合适啊？我这跟你哥时岁数小，也不懂那啥是啥。稀里糊涂这么过着，你哥也挺疼我和孩子，这就行呗！要说这合适，也不知道啥叫合适。你这么漂亮，又读过书，又有工作，追你的还不是多了？”
　　“哪有啊！若说这合适的，原来有个，但阴差阳错地错过了……”
　　“错过了？不会是我们家你哥吧？咯咯……”欣欣笑着问。
　　“嗯！嗯？哈哈……哎呦妈呀，嫂子可真会开玩笑！”海瑞伸手推了欣一下，笑得前仰后合。
　　江峰在旁边一直装睡着，可这俩货赿说赿没影，弄得他是怎么也装不下去了。
　　“咳咳……”他轻轻咳了咳，装着咳醒了，侧过了身，慢慢睁开眼。“这是谁来了？喝点酒睡着了……哦，海瑞啊，来多半天了？”
　　两个女人还在兀自笑着。
　　“我正说海瑞呢，这么漂亮也不嫁，是不是等你呢？咯咯……”欣欣白了他一眼，笑着说。
　　“你还说？呵呵……”海瑞小脸通红，乍着两只手做势要去掐欣欣。
　　“没正经地。”江峰直起身，拉过人茶杯和茶壶来，给每个人倒满，自己端起杯子喝了一口，然后下地穿鞋，打开炉盖填了点煤，然后直起身对海瑞说：“你坐着哈，我出去转转，家这些业，精心着……”
　　“嗯。你忙去吧，我和嫂子说会儿话！”海瑞应了声。
　　江峰回身，拉开门往外走去。
　　“你哥还说咱俩没正经的呢，你们两家住那么近，年龄又相仿，估计小时候都在一起玩的！那个词儿叫啥来？呵呵……哎呀这脑子，文化浅就是不行，噢，想起来了：青梅竹马！哈哈……”
　　“你嫂子岁数小，性子直，话说得不知深浅，你别介意哈……”
　　走在这幽静的小巷中，江峰低着头慢慢地对身旁的海瑞说。
　　海瑞从下午五点多就来到家里，一直坐到现在。这一晚上，她和欣欣笑声不断，聊过去聊现在，聊街里聊街外。江峰偶尔插一两句话，静静地陪坐着看着电视……直到十点多海瑞起身告别，欣欣还在挽留，送出门来又叫江峰把海瑞送回家。
　　“没什么可介意的！小嫂子人挺好，性子直不藏话，没那么多的弯弯绕绕，有啥说啥，这点我很喜欢！”
　　海瑞和他并排走着，接着他的话说道。
　　“不过，话说回来，她也不是表面那么单纯，很多话是话里话外透着意思，你不觉得吗？”
　　她放慢了脚步，抬起头问向江峰。
　　江峰停下来，回头看着她。街旁的红灯笼打着温暖的光，悄悄地洒在她的脸上，看上去更红艳了几分。
　　“这……别想那么多。”
　　江峰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结，扭回头也放慢了脚步，陪着海瑞一起走。
　　“你和我嫂子的故事，今天我算是了解了个大概，再加上些村里的传闻，也算差不多了。不过我还是好奇，听说你回来后能去纸厂上班，也是六七百，今年听说工资长到快一千了，你怎么不去？”
　　“这个……很多人都问过，但我都是说在家种地也挺好地，春耕夏锄秋收，满打满算一年也就是五个月活儿，实际干活儿不到八十天。钱挣得辛苦些，但自由、踏实，自给自足！也不比上一年整班挣得少。”江峰犹豫了一下，回答着。
　　“你也说了，这是别人问你时你的说法。现在是我问你，我想听到不同的答案。”
　　海瑞停下来，抬起头直直地看着江峰。
　　现在正是江峰所在的这排房与纵街的十字路口，由此南行再穿过三排房再向东拐第二家就是海瑞的家。
　　“你现在怎么样？还是在供销系统上班？”江峰没有接海瑞的话，而是直接岔开话向她问道。
　　“当然是上班了……我爸给我安排这工作也不容易，这三年干着也行，工资也挺稳定。”
　　“挺好！……有没有想过自己单干？”
　　“单干？”海瑞感觉很吃惊，瞪着大眼睛看着江峰。
　　我是不是听错了？
　　自己现在的工作是国营单位，正式职工，一个月一千多，多少人削尖了脑袋想往里钻……他怎么会这么问？
　　“据我所知，自九五年开始，全国企事业单位都在改制，到我回来时的九七年，一二线城市基本都已经完成。现在又三年过去了，相信咱这虽然偏远，很多事不像城市那么明显，也该有所变动。”江峰停了一下，继续说：“当然，这些也不影响你工作。至少，如果你安于一份工作和工资的话，不会出什么问题。”
　　江峰停下话，看着海瑞。
　　海瑞也静静地看着他。她完全没有听懂！既然没什么问题，那叼叼什么？
　　“我想对你说的是，这次体制改革并不是某个单位重新换个招牌那么简单。生产型企业的并购重组，落后工艺将被淘汰。而做为下层链条的销售将以市场为主导，从而影响上层生产环节的生产方向。经济由市场决定，从而经营模式多样化将成必然。而这一切，对于你们一家来说，既是一次冲击，也是一次机会！”
　　江峰定定地看着海瑞。
　　海瑞眨了眨眼睛。她沉默着想了好一会儿终于听懂了！自己的父亲和自己的哥哥姐姐包括自己，全都在供销系统工作。说白了，就是售货员。这种工作不论其上层模式是否有变化，也只是一份工作和一份工资而已。现在市场放开，小县城里新开了两条商街，门面对外承包。年前还听同单位的徐姐说打算去租个门脸开个商店……如果自己全家人齐心合力集中资金，在那开几个店面，那……
　　可是这货有千种，到底卖什么呢？货源呢？资金呢？
　　她看着江峰，眼睛里闪着亮光。
　　江峰也看着她，他看得出她终是听懂了！
　　他笑了笑，回身向前走去。
　　海瑞慢慢地跟着，落后一步。
　　“你回去好好想想，有想不明白的地方去问你家我叔！他在这个系统这么多年，各种人脉关系都有，至于卖什么，我建议饮食批发或土产五金零售。”
　　江峰自顾自地说了句，再不多话，闷头往前走着。
　　海瑞低着头静静地跟着。她一边走一边想着刚才江峰的话，心里在计划着评估着，包括他刚才提到的两个经营方向……
　　今天是正月初六，夜风悄悄地吹着，还有些冷。两旁的人家大多已经睡去，只有院里的电灯亮着温和地光，门上的一对大红灯笼在风中轻轻地摇曳。
　　“你到家了，我也回！有时间再去我家玩。”江峰回头看着她，眼睛里有着浅浅地笑。
　　“嗯，”海瑞点了点头，忽然想到了自己先前问的话，不知怎么就被岔跑了。
　　“呃，我说，我先问你的话，你还没回答我呢！”
　　“哈哈……我已经回答你了！”
　　江峰笑着，扭身向回走去。走出几步，他伸出手在头上摇了摇，消失在夜色的街角中。
　　“回答我了？回答我什么了？”
　　海瑞站在家门前，望着江峰走远的方向，自己嘀咕着。
　　……
　　“这么半天才回来，干嘛了？”
　　欣欣趴在被子里，两只手搭在枕头上，抬着头看着刚进屋的江峰。
　　“还能干嘛，送到门口我就回来了，房前房后的看看，又在院外抽了棵烟。”江峰钩了钩炉底，挑了两块大块煤压住火。回身倒了一杯开水，两手捧着吸了一口。
　　“那谁道了，能干的多了，啥是个准儿？怎么说也是青梅竹马……”
　　“切！还青梅竹马，牙都被你酸倒了！若说青梅竹马，在我面前来说，这天底下谁还能跟你比？”江峰喝着水，头也没抬。
　　“呃？呵呵……海瑞也这么说的”
　　江峰心里一惊，这才想起自己装睡装不下去，走出门时她俩正说这话……
　　她也这么说的？
　　江峰抬起头看着欣欣，很想从她那看出什么用意来，是随口一说？或是诓诈试探……
　　欣欣没有看她，像是自己正想着心事。想着想着，她笑了……笑得像花儿一样！
　　“嘿嘿，咱俩这就是青梅竹马，我以前咋就没想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