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作家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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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亮了，阳光穿过窗玻璃照进来，屋内就有了明暗的交错。
　　叶溪蹑手蹑脚推门进来，用手指悄悄试了下明水的呼吸，见他睡着，就拿起放在床脚的新袜子在枕头上摆起了造型。
　　明水觉到了发丝的撩拨，睁开眼睛，叶溪连忙神秘地说：“不许动。”她拿起手机拍了一张照片，“我得向杨校长报平安，你配合下好吧？”
　　明水去看照片，自己头上两只白耳朵，像个发愣的兔子一样。他囧乎乎地去抢手机，但叶溪腿快，已经跑到门口，用微信发出去了：“哎，表哥，写句什么话？兔子一切安好？兔子还在睡懒觉？哪个好？”
　　明水看她得意，原本有些恼，但是一想到大姑看到这样的图片和文字，一定很开心，他也笑了，干脆多拍几张发给妈妈，让她也高兴下。
　　于是明水就让叶溪用他的手机拍：“要拍出艺术效果来，不然别跟我说你学过美术。”
　　叶溪找来各种道具，好好地为兔子先生拍了一组睡衣创意写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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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俩人正欣赏着合作成果，门外传来一个稚嫩的童音：“二爷爷，我放这里了。”
　　是李青云，一个一年级的女孩，她帮着陶老师把鸟笼拿来了。
　　“李青云，怎么没去上学呢？”叶溪开门问道。
　　“我姥爷生日，我请假了。”青云头发乱蓬蓬的，脸上还画着灰道道儿，像是刚从小狗窝里出来一样，也真有一条小狗跟在她脚边。
　　“李老板，去过生日可得打扮得漂亮点儿，来，阿姨帮你洗洗头吧？”
　　青云咯咯地笑起来。李老板是热播动画片《熊大熊二》里光头强的头儿，一个只在电话里出现的人。
　　叶溪带着青云去洗刷间洗了头，就把她带到明水屋里借着窗口的阳光晒干。叶溪把捂在青云头上的大毛巾拿下来，反复擦了会儿头发，又把它像围巾一样蒙在青云头上，在脖子下打个结。
　　“怎么不像小红帽，像是狼外婆呢？”叶溪拍下了照片，让青云看，青云欣喜地看着自己的样子，左看右看看不够。
　　忽然有热烘烘的臭味飘过来，青云低头一看：“小狗拉屎了，讨厌！”
　　“哦？怪不得闻到一股子香味呢？”叶溪哈哈笑起来，到院子里拿铁锹去了。
　　青云追着小狗要教训它，小狗干脆钻到床底下，一会儿露出头，一会儿露出尾巴，就是不肯出来。
　　叶溪收拾完狗屎，看她们还在对峙，就说：“这小狗真聪明，干脆，我们和它玩个游戏吧。”
　　叶溪蹲下来，掀起床单，冲着小狗跺跺脚，拍拍手，小狗就露着迷惘惊悸的眼神往里躲；叶溪往后退，小狗就跟着往前走；眼看出来了，叶溪又用气功师发气的动作把它吓回去。连番几次，小狗觉出了戏弄的味道，从床底下一蹿而出，狂奔到门外去了。
　　叶溪和青云哈哈大笑起来。
　　青云追出去，却“啊”的一声停下，懊恼地扳起鞋来看，原来门口还有一点狗屎，被她踩中了。
　　“哈哈，你今天走了狗屎运了，赶紧跟你妈买彩票去！”
　　“叶溪你是喜神下凡吧？”明水窝在被子里看着这一切，一个普通的清晨让她三转两转变得充满欢乐。
　　“是啊，作家，衣食无忧的时代，有什么理由不开心呢？”叶溪用京剧的腔调说了这番话。这是实话，但叶溪知道，今天之所以这样轻松，是因为看到了明水的好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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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陶老师吆喝吃饭了，这次是豆浆，素馅饼，还有几份小点心。
　　“今天村东的李长发死了，我得去帮忙。你们自己转转吧，午饭我不回来，你们想吃什么自己做。”陶老师吃得很急。
　　“什么病？”
　　“和我一样，胃癌。”
　　“那您还好好的，他怎么这么快？”
　　“癌就像个生命，它的食物就是气啊，愁啊，恨啊，急啊，烦啊这些毒气，你要是不烦不恼，不恨不怨，不愁不忧，癌可能就饿得头晕眼花折磨不了人了。你要是什么也在意，放不下，癌哪能好呢？”陶老师三下五除二吃完，留下钥匙，擦擦嘴走了，“有事打电话。”
　　“听见了吗？你是在把病当宠物养着呢，傻不傻？”叶溪拿一个馅饼递给明水，瞪着眼对他说，像个恨铁不成钢的妈妈一样。
　　明水接过馅饼，慢慢品着面皮的劲道、韭菜的清嫩、虾皮的脆鲜和鸡蛋的腥香，他又喝一口豆浆，这其实是加了小米的豆粥，唇齿间的柔滑和舌尖上的醇香都让他感到欣喜。
　　“我已经好多了，本来早上是最难受的时候，昨天就不错，今天更好了。”他认真地说。
　　“我觉得你吧，想让自己好彻底，就两招，换换心态，换换环境。”叶溪也认真地说。
　　“心态我可以尝试改变，环境就很难了。我这是在陌生的地方，每天见的都是新鲜事，一回到家，还不是面对老问题。”
　　“可以把家里收拾得精神些啊？可以打开家门，让同学朋友来玩啊？你以前的活法，就是太安静，太无趣了。”
　　是，一缸蓝莹莹的水，透着凉意，寒气过重又怎么会有茁壮的生命呢？
　　“你现在刚有好转，我们不急着回去，陶老师也乐意我们做伴。等咱回去的时候，就动用皇粮，把你家变个样子。”叶溪搓着拇指和食指，表示要动用杨校长给的卡。
　　“别，以后吧，用大姑的钱不合适，这些年她已经为我们花了不少钱了。”
　　“杨老师，这是你大姑，是至亲，懂吗？有必要分得这么清吗？你要是没饭吃赖在她家不走都有理由的，谁让你们流着一样的血呢？这是天生的互助关系。你今天觉得用大姑的过意不去，以后你大姑要是需要你帮助她也过意不去，那你们的关系和外人有什么不同呢？”叶溪说着，她想起了以前明水给自己分析问题的时候，就笑说，“杨明水，我认识你最大的改变就是跟你学会了分析问题，而你认识我以后却糊涂了，到底是我有问题还是你有问题啊？”
　　嗯？明水说：“那就是都有问题咾。”
　　“啊？明明是你有病，还诬赖我也有问题，好，我罢工抗议，你来收拾吧。”叶溪迅速撤离跑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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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叶溪也没闲着，浇花、扫地、擦桌子，她快手快脚，明水刷完碗的时候，她已经把这些活都做完了。
　　“表哥，这几天有没有考虑写文章的事？”
　　“有，我想出一个话题，就是‘我的二手人生’，怎么样，题目还行吧？”
　　“行，写什么内容？”
　　“就写我的实际经历。我从爷爷去世之后家里基本就没添过新东西，沙发是妈妈同事搬家替换下来的，茶几是大姑家的，妈妈的衣服是大姑穿过的，我的衣服是表弟穿过的，手机也是姑父不用的……”
　　叶溪反对：“这个话题留着将来你有了一手人生写回忆录的吧，不要老向内看，拿眼盯自己，你得向外看，把视线放到别人身上。从今天开始，我要和你出去采风。”
　　气势汹汹，明水也只能应了。
　　
　　于是两人锁上门，出了巷子，信步走着。
　　说是公路，也不过三米宽窄，就是路面硬化了，又穿村而过。路边常见的扎堆老人今天都没在各自的位置上，这路就显得冷清了。
　　“对，肯定都去看送殡的了。我们也去看看吧。”叶溪提议。
　　明水刚露出一点儿犹疑，叶溪就拿话来敲打他：“我可是陪作家采风，这么现成的大场面你不去可别后悔。”
　　明水自然明白，但他亲身经历过两次葬礼，并不想再去勾起伤心的记忆。
　　一辆救护车呼啸而过，奔西头去了。
　　“怎么？西边有人家出事？”叶溪拉起明水就往车去的方向跑。一路上也有人在急急往前赶。
　　这条小巷也真够窄的，救护车只能停在路上，有人大声吆喝着在前头开路，医护人员提着担架顺着人群自动让开的一条道跑进一个黑漆的大门，人群马上又闭合起来，所有人都往前赶，互相探询着消息。
　　明水和叶溪跟在最后面都已经听到了事情的大略。这家的男主人年轻能干，创下一点儿家业，多少有些嘚瑟，当地话说“走路都横着走”。他从外地弄了几盆奇花放家里，说是等着送礼用的，谁想让老婆用淘菜水浇出毛病来，叶子黄了，耷拉着，半死不活的。于是他急得蹦高，花还没完蛋呢，人完蛋了，“扑通”倒下，不省人事了。
　　“肯定大脑出了毛病。”
　　“为这几棵花，值当的吧？”
　　“谁也没有前后眼不是？”
　　“年轻，兴许能救过来。”
　　“我们离东城太远了，够呛。”
　　“可别撇下这娘仨，好好的家庭，这是怎么说的。”
　　“早晚出事，他早就在城里有相好的了，不作不死。”
　　各种议论都在压低着声音在人群中蔓延，一张张表情丰富的脸投入明水的眼帘中，让他心生尊敬或反感。
　　“走吧。”他站累了。
　　“不许走，不是采风吗？这些人，这些话你以前听过吗？”叶溪摁住他的胳膊，“像个作家一样好吧？”
　　完了，作家成了一切行动的理由。明水只好安下心来，在人群中搜寻有故事的目标。
　　他忽然觉得，如果每天用作家的眼光去发现新鲜事，还真就品出生活的趣味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