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良辰喜合卺 天渥遇故交（三）

　　第二天清晨，郝治平早早地起了床，在饭店门口等待着柳母和柳月圆的到来。不一会儿，只见她母女二人匆匆地赶来了。柳月圆走在前面，步履轻盈，情绪很好。她换了一身新装，脱去了昨天穿着的宽大厚实的“劳动布”工作服，穿上了白底带浅蓝色花格的短袖女衬衫和深蓝色“的确良”长裤，脚上穿白色短丝袜套红色塑料凉鞋，一头齐肩的短发梳得光溜溜的，一尘不染，与昨天相比，判若两人。虽然已逾而立之年，但是风韵依旧存在，不减当年，只是显得有几分消瘦憔悴，宛如个活脱脱的“林妹妹”。柳母提着一个胀鼓鼓的绿色旅行袋，走在女儿后面。到了郝治平跟前，柳母略喘着气说：
　　“为了赶时间，我们走得很快，生怕迟到误车，还好，没有误事。”柳母把旅行袋交给郝治平说，“治平，这里面装的是圆妹子要换洗的衣服和几样日常生活用品，还有几样有时用得着的证件，治平，路上你代她多照看一下，怕她一时糊涂或者粗心大意，丢失东西。”
　　“大婶，你千万个放心，我会很好地招呼圆圆的，一定不会丢东西的。”郝治平背上自己的旅行袋，然后又用手提着柳月圆旅行袋说，“开车时间快到了，走，我们去车站。”
　　梅林饭店距汽车站仅百步之遥，一下子就到了。汽车已发动，大部分乘客已上了车。郝治平走在柳月圆的后面，护着她上车。这时她却突然站着不动了，回过身来，扑在母亲的肩上，抽泣着说：
　　“妈，你一个人……。”
　　“傻妹子，你放心地跟治平去，把病彻底治好，不要担心妈。你走了以后妈就跟你弟弟一起住，他们不是早就叫我们和他们一起住吗？我只是怕连累了他们，给他们增加负担才分开住啊！妹子，你放心，你弟弟和弟媳都孝顺。放心去吧，噢。”柳母一边说一边也流着泪，催着女儿上车。汽车鸣了几声喇叭，催还没有到位的乘客上车。
　　“大婶，你老人家血压高，一定要按时服药，经常检测血压，还要注意天气冷热，增减衣服，多多保重身体。我们到家后就给你老人家写信，你老人家有事也一定要给我们写信或者发电报。”郝治平上车时一再叮嘱柳母，边说边上车。乘客到齐后，车门徐徐地关上，汽车慢慢地开动了。
　　“圆妹子，圆妹子！”这时柳母在车窗外呼喊着女儿。
　　“大婶，什么事？”郝治平忙从窗口伸出头问。
　　“这是我送给你们路上买小东西用的80块钱，你拿着，莫嫌少。”柳母一边说，一边匆匆地向车窗靠近，然后踮起脚尖，把钱从车窗丢进了车里。郝治平马上把钱捡起来，丢了出去，落在柳母的脚前。
　　“大婶，你给的钱我丢出来了，在你的脚边，赶快捡起来，谢谢你老人家！”郝治平注视着柳母弯腰捡起了地上的钱后说，“大婶，再见！”
　　郝治平和柳月圆头挨着头，从车窗频频挥着手向柳母告别；柳母也僵硬地挥着手向郝治平和女儿告别，汽车渐渐远去。
　　经过两次换车和连续不断地长途颠簸，第三天下午汽车终于到达湘西永顺县。这时郝治平和柳月圆都感到又饥又渴，一下车，就去车站旁的一家饭店吃饭。经过了片刻的休息后，又不顾旅途的疲劳，郝治平就带着柳月圆去湘西民族精神病医院。经过各科室医生的检查诊断后，医生说要住院治疗。郝治平马上办好了住院手续，柳月圆就住进了病房。
　　柳月圆住进医院后，郝治平不分白天黑夜都坐在柳月圆的病床旁，小心翼翼地照顾着她。送水送饭，把要吃的药按医生吩咐的剂量放在她的手心，看着她服下。他耐心地注视着打点滴时吊瓶里一滴一滴往下滴落的药液，直到快要滴完时，他就叫医生来换药。他就这样日夜守在柳月圆病床边，眼睁睁地看着一瓶又一瓶的药液一滴一滴地注入了她的血管。输液时她上厕所的次数较多，郝治平就用手高高地举着吊瓶，跟她到厕所，把吊瓶在墙上的挂钩上挂好。因她手上打着输液针，不方便解开裤带，他很不好意思地为她把裤带解开，再退出来，关好厕所门，站在外面等着。上完厕所后他又为她系好裤带，拿下药瓶举着回到病床上。治疗期间，也许是因为药物反应，柳月圆的胃口也越来越差，饭量一天比一天减少，还感到四肢无力。看到这个情况，郝治平实在过意不去，就关切地问：
　　“圆圆，怎么这几天来吃的东西越来越少了？不吃东西不行，身体会垮的。是不是医院食堂的饭菜不合口味？想吃什么你说，我给你去买。”
　　“不是饭菜味道不好，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就是不开胃，什么都不想吃，再好吃的东西到了口里，也感觉没有什么味道，就像咀嚼的是木渣一样。不要紧，我坚持下蛮吃一点，时间久了慢慢就会好的。”
　　住院期间，郝治平和柳月圆都一直在医院公共食堂买饭莱吃。一天吃晚饭的时候，郝治平看到柳月圆在吃从医院食堂买来的饭菜时好像没有一点味道，吞咽相当困难，便说：“圆圆，你自己注意一点，我去街上看看，给你买点合胃口的东西来吃吃，补补身子。我一会儿就来。”看着柳月圆羸弱的身子，郝治平反复嘱咐说。
　　“我真的什么都不要，你不要去。”柳月圆伸手去拉郝治平，他却早已走出病房。
　　没多久，郝治平提着几袋奶粉急急忙忙地回到了病房。他把奶粉袋子在柳月圆眼前晃了晃说：
　　“我给你买了3袋牛奶粉，每天冲两杯吃吃，补补身体，好早日康复出院。”
　　“叫你不去你偏要去，犟牛，犟牛！”柳月圆呶着嘴，把头扭向一边，装着生气的样子说。
　　由于旅途的疲劳，再加上一连好几个昼夜都守护在柳月圆的病床边，没有得到一点休息，郝治平显得疲惫不堪。有天下半夜，他坐在凳子上守护着柳月圆，不知不觉地睡着了。不久，“砰”的一声响，他连人带凳子一起倒在地上。响声把柳月圆惊醒了，她睁眼一看，是郝治平倒在地上，她吓坏了，就急忙跳下床，赤脚站在地上，一边用手轻轻地推揉着郝治平，一边接连轻声呼喊：
　　“治平，治平！你怎么啦？你怎么啦？”
　　“没什么，打瞌睡摔了一下。”说着就连忙从地上站起来，用手揉着睡眼惺忪的眼睛说，“你快上床躺着，别大惊小怪的。轻声点，不要影响别人。”
　　“唉，我的天啦，真把我都吓死了！”柳月圆上床后，靠近郝治平的耳边轻言细语地说，“来，上床来，靠我身边挤着躺一下，晚上没有打针，不要管我。这一向来你日日夜夜地守护着我，我心里特别过意不去，是我把你拖累坏了啊！”
　　柳月圆把身子挪向病床的另一边，留下一半位置给郝治平，但他仍坐在凳子上不肯上床。柳月圆装着生气的样子催促了多次，他才坐在她留出来的空位上，犹豫迟疑着，不好意思躺下。这时，柳月圆伸出纤弱的手，想把他拉倒躺在自己的身边，但因力气虚弱没有把他拉倒，柳月圆只好紧紧抓住他的手臂不放。她装着生气的样子，嘟着嘴，娇嗔地说：“好，你家里舒服，你可以回家去睡，我不要你管！”说着趁他一时不备，就拼命一拉，把郝治平拉倒了，躺在她的身边。她仍然还不放手，紧紧地抱着他的臂膀，他只好不得不已屈从就范，很不自然地躺在柳月圆身边，两人共用一个枕头。他感到很不自在，如躺针毡一样。孩提时的郝治平，总是爱靠在妈妈身边睡觉，头枕在妈妈的手臂上，很快地就呼呼入睡，睡得又香又甜。尽管岁月流逝，人也慢慢长大了，成了五尺男儿，但是仍然体味得到当年躺在妈妈身旁是那样的安全和舒适，甜蜜和温馨。然而他作为一个30多岁的男子汉睡在一个年轻女子身边，他还是头一次，觉得非常别扭。他只好乖乖地睡着，动也不敢动一下，生怕碰着她的身体。他在柳月圆的身边睡下不久，仿佛听到了她均匀而有节奏的呼吸声，“怦怦”的心跳声，也第一次近距离地闻到了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一种特异而又淡淡的清香，这香味是那样的怡情悦性，舒心沁人。也许是因为这清香具有催眠的功能，或者数日来的过度劳累，或者兼而有之，他居然躺在柳月圆身边渐渐酣然入睡了。不久便做了一个美梦：家乡潺潺流淌的小河，唱着欢乐的歌。河畔小道旁各种颜色的野花盛开，万紫千红，芳香四溢，蜂蝶纷飞。蔚蓝的天空，朵朵白云，和煦的阳光洒满田野。麦苗青葱，菜花金黄。他和柳月圆肩并肩坐在河畔嫩绿的柳枝下。他拉着二胡，柳月圆合着乐曲的旋律，用清脆甜润的声音唱着云南民歌《绣荷包》：“……妹绣荷包挂在郎腰……不等情哥哥要等哪一个”。两人一拉一唱，配合得是那样默契和谐。
　　郝治平在柳月圆身边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觉，还做了一个甜蜜的美梦睡。第二天早晨醒来时，他一睁开眼睛，就发现柳月圆的一双大眼，在他脸上扫来扫去，仿佛在寻找什么，他感觉很不自然，立即坐起来。
　　“昨晚上睡得怎么样？”柳月圆首先问道，“为什么要你睡你总不肯睡呢？”
　　“睡得又香又甜，很舒服，这向来就是昨天晚上睡得最舒服，今天精神好多了。”郝治平伸了个懒腰说，“你有病，我是怕挤着你，影响你休息。”
　　“你挤着了我，但我也挤着了你，两个人挤得越紧越好。由于挤得紧，我反而比以前睡得更放心，更香甜，各种令人恐怖的噩梦也没有了。我第一次感觉到，只有两个人紧紧地靠在一起，彼此都有了依托，心里格外踏实，这样才能够安安心心、舒舒服服地睡个好觉，无忧无虑地度过漫漫黑夜，精神饱满地迎接新一天的到来。治平，以后再不准通宵达旦、傻乎乎地坐了，我们就这样挤在一起睡，噢。”
　　在湘西民族精神病医院，柳月圆的病得到了很好的治疗。在治疗过程中，郝治平夜以继日地陪伴呵护，柳月圆的病情一天天地好转，逐渐康复。一天，主治医师来到柳月圆的病床前对她说：“柳月圆，你的病已经完全好了，可以出院了。”
　　主治师生这么一说，柳月圆非常高兴。医生走出病房之后，她就一骨碌地从床上爬起来，走到地上，兴高采烈地抱着站在一旁的郝治平说：
　　“我的病好了！我的病好了！”柳月圆高兴地跳着，停下来后把脸正对着他说，“治平，你看看我现在脸色怎么样？还像有病的样子吗？”
　　“白里透红，光滑细嫩，好漂亮的一位美女啊！圆圆，你完全好了，一点也看不出有病的样子，一点也不像林妹妹了，而是下凡的七仙女！”郝治平用眼睛仔细地打量着柳月圆的脸庞，尽量找逗她高兴的话说。
　　“油嘴滑舌的！”柳月圆娇嗔地说，“你什么时候学会了这一套？”
　　“好了，好了，说正经事。我们应当好好地感谢一下医生，是他们把你多年来没有治愈的顽疾治好了，圆圆，你看看怎么个感谢法？你好好想想。”
　　“请吃饭？这么多人请谁？他们会吃吗？送礼？送什么呢？送给谁？他们收吗？这好像都不太合适。”柳月圆在脑子里反复琢磨着这件事。后来她走到郝治平跟前说，“送面锦旗作表彰，你看怎么样？”
　　“送锦旗是个好主意！把它挂在显眼的地方，使人看到后就知道这个医院凭高超的医技，一切为病人着想的主旨，使病人告别痛苦，彻底康复。”
　　郝治平赞同柳月圆的主意。“但是锦旗上面写什么字好呢？这就归你去想了。
　　“上面写……上面写……”郝治平一边踱着步，一边考虑着要写的字。一会儿，他对柳月圆说，“有了！写‘华佗再世，医术精湛；扁鹊重生，妙手回春’这16个字，你看这合适吗？”
　　“好得很，正是这个意思！我的病以前治了那么久，都没有治好，全靠这里的医生治好了，医术高超，药到病除，名不虚传。”
　　“圆圆，你还得感谢一位为你治病的医生啊！”郝治平作古正经地说。
　　“还有哪个医生呀？”柳月圆十分不解地问。
　　“我啊，专治心病的郝医生！经我这段时间的诊断，你得的是心病。俗话说‘心病还得心药医’。是我特有的秘方，能够药到病除，起死回生，治好了你的顽疾，你用什么感谢我啊？”郝治平逗着她说。
　　“又来了，油嘴滑舌，讨厌！”柳月圆用食指在郝治平的额头上轻轻戳了一下说，“快走，到街上裁缝店去找裁缝做面锦旗！”
　　郝治平和柳月圆来到街上买了一块红绸，在一家裁缝店做了一面带有黄色垂缨和花边的锦旗。回到医院后，郝治平拿着锦旗和柳月圆一起去向主治医师等所有治病人员表示谢意，然后就把锦旗悬挂在医院一进门的门诊大厅后墙正中间的上方。鲜红的锦旗上“华佗再世，医术精湛；扁鹊重生，妙手回春”16个金黄色的大字熠熠生辉，十分鲜艳夺目。挂好锦旗后，郝治平走进病房，提着两个旅行袋在大厅的长凳子上放下，对柳月圆说：
　　“你坐在这里等我，我去办出院手续。”
　　办完手续后，郝治平走回来提起旅行袋说，“圆圆，走，现在我带你去一个人间仙境玩玩，让你得到彻底放松。到了这里以后，你过去的一切忧伤和烦恼就马上会消失得无影无综，立刻就会心旷神怡、飘飘欲仙了。”
　　“什么地方有这么神奇？”柳月圆十分兴奋地说，“快带我去看看！”
　　于是，郝治平带着柳月圆向城南的“不二门”森林公园走去。“不二门”位于永顺县城南面3里远的猛洞河畔，是湖南省内佛教圣地之一，著名的森林公园，面积达30平方公里，是猛洞河风景区的北大门。这里有很多文化古迹，奇石、温泉、石刻、观音朝拜最著特色。由于想去公园的心情急迫，柳月圆在去公园的路上脚步迈得特别轻快，一会儿，便到了森林公园大门口。他们踏着门前那条被两边高大的岩石夹着的一条狭窄而幽深的小道，走向公园。公园入口处左边高耸的石壁上刻写的“不二门”三个大字，立刻映入了柳月圆的眼帘。
　　“治平，为什么叫‘不二门’？这个名字挺新鲜的！”柳月圆凝视着“不二门”三个字，对公园叫这个异古奇怪的名字感到不好理解，便问郝治平。
　　“公园之所以叫做‘不二门’，有几种说法。有人说是因为这里只有这唯一一条通道可进入公园，再无第二条路可走；再者，这里历来是著名的佛教圣地，唐代姚合的《寄不疑上人》诗中也曾经写有“是法修行遍，方栖不二门”，这说的就是佛家‘不二法门’的意思；还有一种说法是，唐代的大诗人白居易曾经写过一首《不二门》诗：‘……坐看老病逼，须得医王救。唯有不二门，其间无夭寿’；最后就是一种民间传说，这造型别致、雄伟壮观的“不二门”，原本是一块巨大的石体，把里面的观音庙遮挡隔开，人们要到这一石之隔的观音庙朝圣面佛，须绕过这块高大的巨石，从猛洞河涉水才能到达，颇感不便。于是，观音菩萨就轻拂柳枝，劈开了巨石，形成了这个石门。总之，公园以‘不二门’命名，可能有多种原因吧。”郝治平在中学时代曾经多次随家在本地的同学到过这里，听过他们有关“不二门”的种种传说，就有根有据地给柳月圆作了详细的介绍。
　　“真没有想到，一个公园的名字，竟还有这么悠远的历史文化渊源啊！”柳月圆感慨不已地说，“真是个好地方，的确是‘养在深闺人未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