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神医的房子没有了神医神气的护佑，在昏黄的落日余晖的照耀下显得晦暗不清、浑浑噩噩，狭长的房体在裴玉锦看来完全失去了初时的吸引力，一缕更加晦暗的光线从房子里面逼仄而出，使人感觉马上会有一个九头妖怪或别的什么怪物倏忽钻出来，张开血盆大口将言珂吞噬，因为言珂对裴玉锦的任性此时表现得有点愤慨，她一回来就站在这座房子前面，既不进去也不走远一点，就那么一直看着房子发呆。而裴玉锦对这趟绕山之旅毫无自责之心，出于极度的伤心与失望，她对生命已经不像在城市那般留恋，不，确切地说她认为大自然的灵性与人是共同的，要不然为何她的乳房一直没疼呢？
　　裴玉锦实在看不惯言珂的表情，言珂的一惯顺从导致了她的任性，但是她任性了，言珂这次却不顺从她，这让她也觉得很恼火，她于是希望从房子里面钻出来的怪物先把言珂衔走，没有言珂她当然不能独活，她会立刻挺身而出救言珂。她已经把结果想出来了，那就是她们一起战胜了怪物，获得了胜利，并且由此得到神医的下落。------她们的被迷失方向白白在山里转了一天、微微出现裂痕的友情，在裴玉锦的想像中修复得完美无暇。她喜欢这种想像，每当她对一件事情没有十足把握的时候，她总是要幻想一番，从幻想中获取自己想要的结果，继而乐不可支。
　　言珂甩下背包，早晨出门进山时的刺激与激情随着一天劳累的折磨消失殆尽，她在单位可是颐指气使的人物，一直听命于裴玉锦是因为她们的生命已经连在一起，不可分割，在她们这些年的交往中，裴玉锦在她面前一直是小鸟依人的弱势，而她骨子里的具有一种强壮的保护欲，她坚称天是大王自己是二王，但裴玉锦是她的二点五王，也就是介于大王和二王之间的王。这种情愫说不清道不明，说它是友情有点亲密，说它是情友又不合时宜，她们明明都是女儿身，性取向也正常，或许只能用“闺蜜”来形容她们之间的关系。“我感觉这房子里快有怪物钻出来了，如果有怪物先吃我吧！”言珂突然说。
　　裴玉锦吓了一跳，她的想法言珂怎么也会有呢？不同的是言珂凛然大义地希望怪物吃她，而自己却因言珂的态度不友好而心生龌龊。“对不起言珂，我太任性，自己不想活还拉着你……”裴玉锦声音小得像蚊子。
　　“我得感谢你，你不想活还拉着我说明你心里有我，即使死也不想与我分开。”言珂倒是坦然。
　　“不是这样的，是我怕，不想一个人上路，我真正爱的可能还是秦泰和玉什，我不告诉他们事情的真相，是怕他们为我伤心吧？真的言珂，你不能纵容我了，这会害了你。”
　　“害吧，我不怕，被怪物吃了也不怕。”言珂转头看了裴玉锦一眼，她的眼睛也罩上了一层昏黄的颜色。太阳渐渐隐没在山后，周围暗下来，她们即刻将被包裹在夜色中。言珂又说：“我们的友情一直平稳安定，这次进山接受考验吧！”
　　裴玉锦咧开嘴想哭了，若说考验，她已经失败了。
　　言珂过来揉搓了一下她的头，故意把她的头发搞乱，说：“没关系的，你不是故意的，你是病痛所致，我理解的。来，让我们为自己做一顿可口的饭菜吧！我们要好好活着出去让老头看！”
　　裴玉锦响应，并且立刻转到瀑布不远的地方，学小谨的样子摘了一些蔬菜，叫不上名字，但小谨说大山里的东西都能吃。
　　言珂不知从哪儿寻到了打火机，点燃两支蜡烛，房子立刻明亮起来，幽深的纵深处也不那么恐惧了。海牧仁留下了一些干羊肉和茶食，就放在锅灶旁边的一只木桶里，用瓷盆扣着，但羊腥气还是吸引过来一些昆虫，一些绕着木桶在半空飞，一些落下来和地面的爬形虫聚集在一起，倘若再过一夜，这此吃的就都被戕害了。言珂把吃的用瓷盆端出来，虫们白白浪费了一天的时间，着急得四处乱爬。而此时，言珂和裴玉锦已经坐在门边的木凳上，裴玉锦把灌来的泉水、洗好的野菜，摊放在一只小桌上，开始享用由死到生后的美味晚餐呢。
　　夜静谧无声，大山在暗蓝色天幕的映照下，显现出各种各样的图形，有的像叼着烟锅的老人，有的则像一柄尖刀，总而言之像什么的都有，也可以说你把它想像成什么它就是什么。言珂打开手机看了看，没有信号，但时间是九点一刻。“山里的九点是十二点，因为早上四点天就亮了，我们早点睡吧！”言珂说。
　　她其实是想问问裴玉锦明天的行程，可她怕裴玉锦又想到自己的病，便闭口没提。裴玉锦看着蜡烛的火星，火光在她脸上一晃一晃，她心事重重。一会儿她说：“睡吧，明天回去！”
　　“我们多住两天，呼吸呼吸山里的空气，整天在医院呆着，鼻孔里都是消毒水的味道，连吃饭都是那个味儿。”言珂故意漫不经心地说。
　　“回吧，我知道你忙，不用迁就我，我的痛苦我来承担就好。”裴玉锦突然恢复了常态。
　　言珂没在坚持。她们一起摸黑去瀑布边掬水洗了一把脸，相互搀扶着回到房里。蜡烛即将燃尽，言珂吹灭，她们立即置身在黑暗中，山风在房外吹得起劲儿，似乎要把房子掀翻。裴玉锦强撑着不敢闭上眼睛，她怕黑暗把她们吞噬，使她们尸骨无存，她还担心老头再表演一次跟踪的诡计。言珂微微打鼾，声音悠远而疲累，那鼾声有一种引诱的魔力，裴玉锦听着听着不由也进入一种梦境，她觉得自己嘴角流出来一股淡淡的口水，口水在嘴角吊了吊，然后像瀑布一样顺流直下，落在由她的衣服折叠成的枕头上，略带停留，倏忽钻入布里面去了。紧接着又一股口水。她明明是知道的，明明可以闭住嘴巴或更换一个睡觉的姿式，但她太累了，一动也不想动，不仅如此，她还暗暗地希望多流出去一些这样的口水，它们是什么啊？在身体里循环往复，由上至下，流出去也许减少一些毒素呢。瞧，她又在担心自己的病了，即使在睡梦中也不停歇地担心，如果能忘记该多好！“是啊，忘记多好。”她嘟哝一句，终于翻了个身。言珂被她一惊也翻了个身，回应：“什么？唔！”又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天渐渐亮了，外面一片嘈杂。裴玉锦心里“咯噔”一下，迅疾爬起来寻找言珂。言珂早就起来了，此时正侧身倚在门口，透过门玻璃向外看。“有人说话？什么啊？”裴玉锦急问。言珂一脸茫然，看看她，点头示意她过去看。她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只看了一眼，立即吓得差点晕过去。------这是梦吗？裴玉锦捏了一把自己的大腿，一阵生疼，显然不是梦，但现实又太不可思议！
　　外面的情形只能用两个字来形容，那就是“荒诞”。老头果然又趁她们睡着回来了，还有小谨。他们回来也就罢了，他们本来就住在山里嘛，来来去去的很平常，但不平常的是斯琴大姐、天水齐、中卫张、集宁王，还有“丰乳肥臀群”内另外三位患者，她们是斯琴大姐、小谨“乳房复查团”的成员，本来是六个人的，故去一个，现在剩下五个人。这么一细数，“丰乳肥臀群”内10个人全部到齐！------裴玉锦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思想，这怎么可能呢？“丰乳肥臀群”成员一夜之间全部来到这里？
　　裴玉锦不顾言珂的反对拉开门走出去。老头站在一块巨石上，一手持皮鞭，一手叉着腰，正在抽打中卫张。他打人的时候眼冒怒火，似乎要把玲眉大婶出走的不快统统发散在她们身上。再看中卫张吧！被老头用皮鞭抽打着，却一直在讪笑，那笑有无所畏惧的意味，还有一丝快乐。裴玉锦知道自己没弄清楚状况，但她不能任由老头胡来，她走上前去一把夺下老头高高举起的皮鞭，质问他：“你要干什么？她们是你的奴隶吗？”
　　“哈哈哈……”老头仰头大笑，中卫张也跟着笑，其他人也跟着笑。
　　裴玉锦认为自己受到了捉弄，正要谩骂老头，老头的皮鞭却向她挥来。她躲了一下没躲开，皮鞭的末梢还是打在她的脖颈上，她感到一阵生疼。其他姐妹又是一阵狂笑。
　　“你们怎么了？我是裴玉锦内蒙锦呀，你们是被老头挟持来的吗？小谨你说！”
　　小谨正在和一团泥，弄得身上、脸上都是泥点子，手已经被污泥染出来，现在是泥土的颜色。她回答说：“我回去的时候她们几个已经在我家等着了，她们也是来找神医的，所以他（指老头）也一起来啰。”小谨说得很轻松。
　　“那么他为什么打人？”裴玉锦继续问。
　　中卫张接口说：“不是打，是……嘿嘿嘿。”她笑得很瘆人。
　　“是治病！”姐妹们一起回答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