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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

作品名称:故事乡村      作者:尔玛天空      发布时间:2017-05-15 14:57:35      字数:4126

  
  生春华时,二婆年轻,虽说桦子林比石家沟还要偏远,但村庄里的人口比现在多,每个村庄都有祖祖辈辈传下来的接生婆。妇女们经常在一起劳动,谁家儿媳妇怀孕,就好像一个村庄的所有家庭都有人在怀孕。大家从吃饭喝汤,穿鞋走路都关心着孕妇。从怀孕开始,到坐满月子出门,都是大家谈天说地的中心。
  二婆清楚地记得,刚怀上春华不久,正好到了冬至日。大家在地里劳动,感叹着按传统规矩,冬至日该吃羊杂肉,喝羊肉汤,啃白面饼。由于太穷,没有一家能吃上肉喝上汤,但这更激发了大家丰富的想象力。有人说地里的白萝卜炖羊肉最理想,有人说山里挖的土山药最补人,有人说羊杂比羊肉好吃,有人说只要有香菜莫肉吃、光喝汤也香死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得大家拄着锄把,一个劲的咽口水。
  不知谁瞅着二婆惋惜地说:“就是真有一碗肉,唐女子你也吃不成。”
  “为啥,有肉都不吃啊,瓜娃子哦,吃!”二婆好久没吃肉了,已想不起肉的味道。
  “你怀起娃儿,吃了羊肉要不得,要得羊瘨疯。”
  “哄人的哦!回子只吃牛羊肉,咋办?”
  “真要注意啊,我怀我娃吃了牛肉,看我娃长好多毛,难看死了,以后恐怕媳妇儿都找不到……”
  ……
  大家就围绕着怀小孩怎样忌口,讲出好多故事。所有的过来人都会把自已遇到的问题和解决的办法,毫无保留地贡献出来,一个准妈妈会学到几十个妈妈的各种经验,为当妈妈打下坚实的知识基础。
  待到正式发作生产,早早地请来远近闻名的接生婆。院子里所有的妇女都会前来帮忙,按照接生婆的安排,大家各司其职,有条不紊:清扫房间,关紧门窗,塞严门缝窗户,挂好被单布条,清洗好木盆木桶,烧好几锅开水……也会专门安排两名身强力壮的妇女陪着产妇说话,必要时帮助产妇用力。
  二婆临生产前两天都还在地里劳动。头一天虽然觉得肚子有点不舒服,二婆心痛一天能挣八个工分,强忍着出了半天工,下午肚子开始痛,这才察觉要生了。全家人急急忙忙腾产房,请产婆,等到大家把一切准备好,已经是二更天,二婆的阵痛就开始了。二婆咬着牙,在产房里一会儿扶着椅子,一会儿趴在桌上,一会儿撑着床沿,想尽办法转移注意力。怕人说自己娇气,强忍着,不敢呻吟哭闹。足足折腾了大半夜,听到屋外有人走动,猎狗突然狂叫,二婆心中一惊,娃娃呱呱呱坠地。
  “是个千金,啥时辰?”接生婆习惯性忙着手中的活计,嘴巴上半点也不闲着。
  “鸡叫几遍了,寅时吧?”有人估摸着回答。
  “出去看下!天亮没得?问下鸡叫了几遍。时辰可要弄准,生辰八字是大事。”接生婆不满意随便定个时辰。
  “就是,就是,有钟就好了。”几个妇女都跑到屋外去看天色。
  候在产房外的一家人,听到娃娃啼哭的第一声,已经看过了天,细数了鸡叫,把时刻定在了卯时。
  “我听到过路的,哪个逢的生?”二婆躺在床上,气息奄奄。听到生在卯时,心中稍稍有些遗憾。要是早生几个时辰,娃娃的命就好了,女娃最好是子时,男娃最好是午时!哎,人的命啊,都是上天规定的,是哪命啊,由不得自已。不过,生在卯时,天亮了,一切伸展向上,女娃的命也不错……二婆就在这患得患失中,不知不觉昏睡了过去。
  等到醒来,天已大亮,红糖鸡蛋已经放在床头,猪蹄已经炖好。帮忙的妇女们告诉二婆:逢生的是上寨子的药客,上桦子林挖草药,听到娃娃哭,自已撕破了裤脚,已经吃了红鸡蛋走了;药客一年四季到处挖药,走南闯北,见过世面,钱挣得不少。娃娃长大后,若真像他,能够走出大山,也算是有出息。
  二婆万万想不到为女儿逢生的会是药客。药客好辛苦,爬山涉水,风餐露宿,虽然穿州过县,到处挣钱见世面,这哪是女儿家的生活。唉,女娃娃的命苦啊!能出去见见世面,总比我们一辈子窝在山里强。二婆想想,真心为自已的一生不值。山里人相信,孩子出生时,遇到的第一个人,就是逢生的人,孩子的一生就与逢生人的人生完全一样。逢生人从此就背负两个人的命运,常常会因生活的重担压迫,使自已走得磕磕绊绊。破解的方法是,一旦知道自已逢了生,立即撕破自已的裤管,表示各走各的路,相互不磕绊。再向主人家讨吃一个红鸡蛋,冲冲喜,预示着厄运都叫自已吃下克服掉,万事就如鸡蛋样一滚而过,不会因为逢生影响了自已和娃娃的人生。也有逢生的与主人家投缘,让娃娃拜逢生的为干爹干妈,相互攀了干亲家,成了亲戚,长年走动的。这全看两家人怎样处置对待。二婆自已出生时,就是隔壁大妈逢的生,自已的一生真的如大山里所有的女性一般,长大、结婚、当妈……波澜不惊,一步步按部就班。自己的人生,就如这大山里所有的生灵一样,将生命融入大山,慢慢的展示延繁,直至消亡。
  十多年过去了,村庄里的人或前或后的离开乡村,没入一个又一个城市,将大山留给或老或少的零星村民。接生婆没有了,爱帮忙助人的媳妇们都进城去了,一个院落很难遇到结婚生子这样的喜事,既使在山里生儿育女坐月子,大家都到卫生院,那里有医生护士,安全保险。可二婆违反计划生育,平常不敢大摇大摆四处走动,只有临盆生产,才有希望找到通情达理的医生,住进医院。
  张女子早就替二婆把卫生院妇产科医生情况摸得清清楚楚。张家场场镇人口上千,辐射附近四五个乡三四万人,但卫生院不大。医生护士,加上行政管理、扫地打杂的,不超过五十人。每到逢场天,卫生院楼上楼下,院内院外,都是候着看病拿药的人。老医生少裁缝。几个老医生的诊室外,更是排着长队,人满为患。几年前,医生们端着铁饭碗,吃着国家粮,对上门看病求医的乡亲们爱理不理。这几年,国家改了政策,卫生院变成了自收自支的单位,医生们也要挣一个才有一个。好多医生比以前亲热客气了,望闻问切仔细了许多。
  妇产科也是如此。由于专业性强,整个卫生院就只有一位妇产科医生,姓秦。秦医生早些年从涪城卫校毕业,分配到张家场,一干就是十来年。由于常年加班熬夜,秦医生总显得脸色蜡黄,睡眼朦胧,活力不足,实在看不出她的真实年龄。与张家场中学的女教师和镇政府的女干部相比,秦医生实在是过早衰老,显不出丝毫风釆,但她却是几座山几条沟最知名的人。十多年来,经她接生的小孩遍布全区的每个村寨,由她诊治过的妇女患者散布在河边山头。许多家庭为了感谢秦医生的无私奉献,在每个季节总会为她送上最时兴的特产:春天的蕨苔竹笋,夏天的豆角蔬菜,秋天的苹果柚子,冬天的野味香肠。秦医生感慨乡亲们纯正朴实,一心替患者着想,处方开药,手术包扎,尽量为山民节约着开支用度,对患者也总是有求必应。于是在她上班和空闲,身边总围着一群妇女,陪着她叽叽喳喳闲卿。三条沟,五座山的新闻趣事,常常最先在秦医生这里发布传播。
  四月是大山里最好的季节,到处郁郁葱葱,生机昂然。望着夕阳西斜,霞光隐退,张女子陪着二婆在暮色四合的时候走进了秦医生的值班室。秦医生看张女子担惊受怕的样子,就知道了事情原委。
  “莫得啥。都要生了,就是活活生生的人。计划生育也不能杀人啊!”秦医生一边让二婆躺下检查,一边安慰。
  “就是啊,我婆婆这种情况,哪门都该生一个。”张女子替二婆叫不平:“你说多生了几个,我们也认。但两个人结婚,生第一个,还要躲躲藏藏的,硬是搞不懂……”
  “国家政策,咱做老百姓的,只好执行……”二婆显得异常平淡。
  秦医生检查结束,拒绝了二婆的交费,告诉二婆:不要担心是否违反生育政策,发作了直接来卫生院,一定会帮忙接好生。生儿育女,天经地仪,不用担心害怕,政策都是人在执行,不会为难的。从检查看,胎位正,发育得好,娃娃很健康。你是生二胎,用不着操太多的心,准备好住院的东西,生下来后,在医院住一两晚上就可以回家……二婆与张女子听着秦医生的交待,千恩万谢回到家,一路上全念着秦医生的好。
  正如秦医生所料,二婆生产十分顺利,没费任何周折,产下一个七斤多重的男孩,静静地睡在二婆身边。二爷高兴得逢人都发红鸡蛋。二婆躺着,幸福满足地接受着大家的祝福,时不时侧过头去看看儿子,眼睛里满是爱意。张女子坐在床沿上陪着二婆,帮二婆指挥着二爷接人待物,自已则出手帮二婆做些女人家私秘的活计。
  一间病房不大,安放着两张铁制的病床。二婆这张床,围着一大群人,看着新生儿,有的说长得像爸,有的说长得妈;有的说眼睛像爸,嘴巴像妈,热热闹闹,欢天喜地。另一张床上躺着个年青姑娘,蜷缩在一起,一个人冷冷清清,无人照顾。二婆总觉得很不好意思,仿佛是她冷落了自已的病友,让张女子把送来给自已吃的炖猪蹄、炖母鸡、耢糟蛋、鲫鱼汤等各种吃食,都分一半给姑娘。姑娘不断地道谢,就是不肯动嘴吃饭。
  “吃点东西,身体好!”秦医生进来查房时,对姑娘说:“阿姨给你的,吃嘛,没得啥。莫不好意思,吃了身体恢复得快。”
  姑娘感激地望着医生,眼眶里尽是泪,背过脸去偷偷地落下一串串。
  “好好休息,过两天就对了,就在这儿躺两天嘛,你又莫得地方去。”秦医生为姑娘掖掖被子,姑娘顺从地答应着。转到二婆床前,看看新生的婴儿:“取名字没得?”
  “没有。他爸说,还是先叫二娃。按规矩,等到满月时再取。”
  “丑丑好乖哦!这几天,主要看管好肚脐,给他喂奶时注意点。你们兴不兴洗三?”
  “要,草草药都准备好了的。”
  “洗的时候要注意到,莫要着凉了。这个天虽说热起来了,但是娃娃娇气,一定要注意哈。”秦医生说:“顺产好,明天就可以出院。回去洗娃娃一定要把细,注意水温,拍娃娃轻点……”
  “晓得,这几天让我妈洗,她带得多……”
  “反正在街上,住院不用时间太长。有啥不对就找我……”秦医生查完房就走了。
  二婆看看张女子,张女子看看二婆,两人不约而同地转过头去看着另一张病床。年青姑娘也在看着她们,大家都一起笑了。姑娘吃了鸡蛋,喝完米酒,把碗放在小桌上。张女子收了碗筷出了门。
  春华转眼间就走了进来,一门心思放在弟弟身上,嘴里胡乱地应着妈妈的询问。看弟弟只是一味地睡,也就抬起头来,同妈妈说话,四处一望,看到临床的姑娘,眼睛就定住了。
  二婆拉拉春华,春华俯下身子,凑到二婆耳边:“那个是我们学校的……”
  “啊……”二婆张大了嘴,不敢相信。
  “真的,高中部的。大姐大,歪得很,都认得到……”春华越说越大声,二婆拉拉春华。春华住了嘴,禁了声。
  “春妹子,今天不放假,你跑出来搞啥?”张女子洗碗的时间比以往都长,一进门看见春华,边擦手边问。
  “我请假,看我妈,看我弟。”春华理直气壮。
  “有孝心,你妈没白养……”
  年青故娘斜躺在病床上,看着二婆和春华,听着张女子的絮絮叨叨,眼睛空洞,仿佛穿越了这个房间,散落在世界的某个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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