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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哀老人之不幸 投洞庭以殉情(二)

作品名称:坎坷的历程      作者:武陵樵夫      发布时间:2017-05-12 19:39:40      字数:6040

  不久,柳月圆随母亲一起劳动时,从干部职工家属的闲谈中才知道了这位“大人物”的点滴情况,这位“大人物”就是潘汉年。1955年他因“内奸”罪名开除党籍,被捕判刑,后来董慧也被捕,夫妻俩分别关押在秦城监狱,为时长达8年之久。咫尺若天涯,两人却互不知晓。后来董慧得到了“免干追究刑事责任”的“宽大处理”,被安排在秦城监狱的家属宿舍里,这时夫妻俩才知道对方的下落。1963年3月,潘汉年和董慧又被转送到京郊的团河农场,在这里潘汉年才见到了日夜思念的董慧。“文革”时,一场更大的劫难降临到他们头上,潘汉年再度入狱,夫妻二人又被分开。1975年5月潘汉年从北京秦城监狱转来茶场,夫人董慧被告知也随之来到这里,28年互未见面的夫妻,这时方才生活在一起。在这里,这对患难夫妻相依为命,相濡以沬,在疾病缠身中苦撑余生。1977年4月14日,古稀之年的潘汉年因沉疴在身,送至长沙医治无效病逝,两年之后夫人董慧也病故于茶场医院。经历了漫长的坎坷曲折的人生之旅,茶场成了这两位老人人生旅途中的最后驿站。
  两位老人去世后不久,柳月圆也离开了茶场,跟随着前来探望她、以前又曾有过山盟海誓的恋人郝治平来到湘西治病。她的疾病彻底痊愈后就留在湘西,参加了工作,两人结婚生子,有了一个和睦幸福的家庭。柳月圆的母亲十分想念远在异乡的女儿和外孙,千里迢迢地来到湘西探望。在和女婿女儿闲谈时,提到了1982年8月中央为潘汉年平反的事。柳月圆听到这事后,非常激动地说:
  “中央给老人平反了?好啊,好啊,太好了!27年的沉冤得到了昭雪,历史终于还他们以清白!”柳月圆听了十分高兴,她牵着孩子的手,来到阳台上,久久地遥望着在东南方向的茶场。望着望着,一副副画面依稀出现在她的眼前:红砖瓦小平房,春节时,瑞雪飘飘。人们正在忙着办年货,两位老人家也挤在商店的人群中买东西。买完东西后,容光焕发、笑逐颜开、精神矍铄的两位老人挽着手臂,冒着纷纷扬扬的雪花,提着盛有买回的东西和鸡蛋的圆竹篮,脚步稳健地向重建一新的红砖瓦小平房走去。她和母亲也买回丰盛的年货回家,她非常高兴地走在前面,在漫天飞舞的雪花中手舞足蹈,口里还吟咏着“但看洗雪出圆扉,始信白珪无玷缺”的诗句,经过两位老人居住的房子门前时,她发现门的两边还贴着一副鲜红的春联:“爆竹一声除旧岁,桃符万户迎新春”,横批是“万象更新”。这时,慈祥和蔼的老奶奶看到她经过门前,就立即打招呼,拉着她走进屋里,坐着看彩色电视,还把搭在他们两人膝上御寒的毯子挪过来一段,搭在她的膝上,她立刻感觉到了毯子上带有两位老人身上留下的余温……。柳月圆听到了潘汉年老人得到平反昭雪的消息后,高兴之余又觉得这消息姗姗来迟,为慈祥和蔼的两位老人凄惨的不幸遭遇而悲哀……
  转眼又到了1978年初夏,天气已经很暖和了。一天吃过早饭后,柳月圆的母亲独自一人坐在客厅窗户下,戴着老花镜,趁着例假休息将几件陈旧了的衣服拿出来缝缝补补。在有心无意地挥针走线中,她又想起了过去的那许许多多往事,这时都一幕幕地浮现在眼前。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坐着,感到十分凄凉悲伤。在为柳永忠补钉棉衣上掉落的纽扣时,由于“走神”,针将她的手指扎出了血,她就将手指放在嘴中吮吸了一下,把血吐了出来。这时,她马上想到丈夫过去的胡作非为曾将她怄得直吐血,对改造中的他还有点不放心。她虽然给丈夫一连写了几封信,但是一直都没有收到回信。于是她就想起了丈夫以前是个暴躁专横的人,易感情用事,怀疑他是不是又出了什么事或者生了病,就想去岳阳滨湖农场去探望一下他。她叫来了柳月圆,把要看望她父亲的事告诉了她,要她乖乖地待在家里,别在外面乱跑。柳月圆知道这事以后,也再三要求随母亲一同去,她是想借此机会去看看分别后的郝治平。自从郝治平调离茶场后,她一直音信全无,总觉得凶吉未卜,时时担心。柳母考虑到女儿有病,将她一个人丢在家里也不放心,只好同意了女儿的要求,带着她一同滨湖农场探望父亲。母女俩一路经过几次换车,到岳阳已是第二天早晨。母女俩下火车后,就向车站旁边的一排小吃摊走去,打算随便吃点东西就到滨湖农场去。柳母向几个摊主询问了每种食品的价格,然后便买了两碗最便宜的“光头面”,就这样将就着做了她和女儿的早餐,母女俩吃完面后就匆匆乘车赶往滨湖农场。
  滨湖农场在东洞庭湖畔,北面濒临长江,东南面就是岳阳市。农场地势平坦广阔,泥土筑成的大堤围绕着整个农场。大堤内是一望无际的农田,阡陌纵横,条条田间小道上绿树成荫。农田种有水稻、棉花、玉米、高粱、蔬菜,还有几处成片的果园,是个比较大的劳改农场。
  柳母和女儿到了农场后,经多次向人询问,才找到了柳永忠所在的大队。这个大队在一个地势较高又比较宽阔的土台上,西边是武警营房、大队办公室和干部家属区,东边是犯人监舍。监舍被高高的水泥墙围着,上面架设着电网。围墙呈四方形,在墙外面的四角处,分别建有一座高高的岗亭。围墙南面是监舍的大门,两扇结实的大铁门紧锁着。大门两边的墙上分别用黑油漆竖地直写着两行大字:“改恶从善,前途光明”。大门上面的横梁上写着:“重新做人”。气氛十分肃煞。
  离监舍大门不远的地方,是一栋青砖小青瓦的小房子,共两小间。一间是干部值班室,值班于部就在这里对出工、收工或平素有事出入的犯人进行清点登记,另一间是供探监家属暂时休息用。柳母带着女儿来到监舍大门前的小房子前,看见小房子里坐着一个值班的干部就问:
  “同志,请问柳永忠不是不是在这里改造?”柳母小声问。“你是他什么人?”值班干部认真地问。
  “我是他的爱人。”柳母指着身后的柳月圆说,“这是他的女儿。”接着就从衣袋里掏出一个小皮包,打开后从里面拿出有关证件给值班的干部看。
  “你们先在这里休息一下。”值班干部看过证件后,就将柳月圆母女带进另一间小房子里坐着待待,然后拿出一个本子说:
  “老人家,请你登记一下。稍等一会儿,柳永忠就要回来吃午饭休息了。”
  到中午的时候,在田间劳作的犯人都陆陆续续地收工回来吃午饭,每回来一批就先在值班室前面的空坪上排好队,等待值班干部清点人数。值班干部喊声“报数”,犯人就依次报数,完毕后就依次进入监舍。这时,柳永忠所在这个队的犯人也回来了,报数完后就依次进入监舍。值班干部对正在走进监舍的柳永忠说:
  “柳永忠留下!”听到这句话,柳永忠立刻本能地愣了一下,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事,将要受到处罚,便规规矩矩地在原地站住了,脑袋里还前前后后地回顾着自己这几天的言行,是不是违犯了监规制度。
  所有犯人进入监舍后,值班干部就锁好铁门,对规规矩矩站着的柳永忠说:
  “你家属看你来了,跟我来。”这句话打断了柳永忠的沉,也消除了他的忧虑,有如释重负的感觉。值班干部便把他带进休息室,与妻子和女儿见面,接着就把他和妻子、女儿带到了队部家属接待室。母女俩坐下后,一位负责接待的干部,给她母女俩各倒了一杯开水,放在茶几上面,然后说:“你们母女俩跑了这么远的路程到这里来一趟,也实在是不容易,难得一见,那你们就好好谈谈吧。”
  柳永忠挨着妻子坐着,尽管夫妻两人已有两年时间没有见面,但是都没开口说话,只用噙着泪水的眼睛互相看着对方。在默默的对视中,妻子嘴唇有点微微的颤抖,好像是想说什么,各种无法用语言表达出来的复杂心情,都用眼睛说出了。她看到坐在身旁的丈夫,现在的外貌有了显著变化,一副古铜色的脸庞虽然有稀疏的皱纹,但丰腴饱满,一双大手虽然有些粗糙,但显得结实有力,看来身体很健康,打消了她原来以为丈夫有病的疑虑。看了一会儿后,她缓缓地打开带来的旅行袋的拉链,拿出用塑料薄膜包着的一大包东西,慢慢地放到柳永忠前面的茶几上,然后终于打破了沉寂的气氛,哽咽着说:
  “这里面是你喜欢吃的香辣腐乳和浏阳豆豉,还有红烧肉。”最后又从旅行袋里取出4条郴州卷烟厂生产的‘丰收’牌烟放在茶几上说,“这是给你买的4条烟。”
  柳月圆坐在母亲身旁,把头靠在母亲的肩上,只是神情痴呆地看着父亲,在父亲和母亲谈话时,她有时嘴唇颤动着好像是想说什么,但是几次都欲言又止。
  柳永忠什么也没说,只是木然地坐着,皱着双眉,脸上却没有流露出见到妻子、女儿和收到他平素所喜爱的东西的喜悦,反而心事重重,显得非常难过的样子。平素不流泪的他,这时泪水也渐渐地模糊了眼睛。他用手抹了一下泪水后,望了一下妻子和女儿,但是马上又把目光收回来了,不敢多看久看。离开家才两年时间,妻子头上的白发增多了,脸上的皱纹也又深又多又粗了。虽然分别时间不长,但是她一下子苍老了许多,仍旧带着有病的女儿苦撑着这斤濒临破碎的家。还有过去天真活泼、口齿伶俐的女儿,现在却变得神情凝滞、木讷迟纯、面黄肌瘦。这时,柳永忠禁不住也为女儿以后将如何度过漫长的未来日子而忧虑。一下子变得苍老的妻子和神情变得痴呆的女儿的形象,如同两把重槌,同时猛烈地撞击着他的心扉,也引起了他不堪回首的往事的悔恨。这时,他低着头,不敢再多看妻子和女儿一眼,满脸都显示出愧疚和悔恨的神情,当年在他胡作非为时妻子告诫他说的“不见棺材不落泪,见了棺材落泪迟”的那句话又仿佛在耳边回旋。
  接见时间快到了,妻子站了起来,轻轻地拍打着沾在丈夫衣服上的泥土和杂草,慢吞吞地说:
  “服从管教,三年时间不长,安心改造,家里的事情你不要操心,我会尽力做好,你要争取早日回家。圆妹子的病我一定千方百计给她治好,你不要为这事情担心。噢,二伢子已经从江永农场回来了,安排在制茶车间上班。”妻子边说边从衣袋掏出50元钱给丈夫说,“这钱给你零用。”
  “你们家里困难,这钱留给家里用,政府每月给我们发有零花钱,我拿着也钱没有什么用。”柳永忠把钱退给了妻子说,“这钱就留给圆妹子添着治病吧,她年纪轻,以后的日子还长,不能耽误治病,千万别影响她一辈子。”
  “钱不多,你拿着吧,家里的事情你不用操心,现在你一定要服从管教,安心改造,争取早日回家,这是我们最大的心愿,给圆妹子治病的钱我会想办法的。”说着又把钱递给丈夫。
  “家底情况我一清二楚,没有任何经济来源,一分钱都有一分钱的用处,这钱你拿回去,紧要的时候用得着,不然‘文钱逼死英雄汉’。”柳永忠把钱退给了妻子。会见结束后,值班干部就起身送柳永忠回监舍。就在这时,柳月圆看到心情沉痛的爸爸即将就要离去,急忙从母亲手中拿起爸爸退回的钱,拉着他的手,轻轻叫了声“爸!”,就用手把钱紧紧地压在柳永忠大大的手掌上,好久才放,再也没说什么,只是用眼睛望着爸爸,眼泪慢慢地流出来了。女儿这一声轻轻地呼唤,却重重地击在柳永忠的心头,他感到千斤万两般的沉重,无比疼痛。柳永忠用他曾经扇过女儿耳光的大手,颤颤抖抖地拿着女儿给的钱,用另一只手轻轻地抚摸着女儿的头,哽咽着说:
  “圆圆,听妈妈的话,这钱爸不要,你拿去添着治病,爸爸对不起你……”然后把钱塞进了妻子的衣袋里,眼泪慢慢地流到了腮边。他握着妻子的手,长长叹了一口气说,“是我害了我自己,也害了全家,我对不起你们,我现在非常失悔,但是已经晚了。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啊!我当时的确鬼迷心窍,利令智昏,根本就没考虑什么后果,跟看别人起哄,唉,我怎么这么愚蠢!那时候我不甘心自己的默默无闻,不满意自己总当不起眼的无名小卒,一心只想‘冲过河’去,想在冲闯中一举成名。正因为这样,自己就真的被人当做‘过河卒子’使用了。过了河,我才知道就没有退路了,只好硬着头皮横冲直撞,撞来撞去,结果碰得头破血流,所以我才走到这一步啊!时代在疯狂,我也跟着疯狂啊,这悲剧是我自己酿成的,我不怨天尤人。给你们造成的亏欠,我以后再慢慢补偿吧!我非常惭愧,不好意思见你们,所以就很少给家里写信。”柳永忠说话时对过去的胡作非为表示十分悔恨。会见完毕后,管教于部将柳永忠送回到高高的围墙内。这时母亲就带着女儿去农场汽车站,乘班车回岳阳,再改乘火车回家。
  在车站候车室里,柳月圆的举止有些异样,她时而从坐着的凳子上站起来,然后又坐下,如此反复好几次,总是坐立不安,心事重重。看到这奇异的举动,母亲靠近女儿身边,轻声地问道:
  “妹仔,为什么这样烦燥不安?有什么事或者哪里不舒服?对妈说说吧。”
  “妈,郝治平不是在这里吗?我想看看他。”女儿紧靠母亲坐着,把嘴巴靠近母亲的耳边轻声说。
  “你想看看他?”母亲轻声地问。她也知道,女儿一直到现在仍然深深地牵挂着郝治平,这与女儿得病有直接关系。为了解开女儿的心结,于是双手紧握着女儿的手掌轻声地问,“妹子,你真的想见见他?”
  “嗯。”女儿点了一下头。
  为了满足女儿多年的心愿,解除女儿因长期思念郝治平而引起的忧郁和痛苦,柳母答应了女儿的要求。她带着女儿朝场部办公楼走去,想打听一下郝治平的情况。到了传达室,柳母便问坐在里面的一位头发花白的王大爷:
  “老人家,麻烦您一下,我打听一个人。请问这里有个叫郝治平的就业人员吗?他是木工。”
  “哦——有啊,有啊,是做木工的小伙不。前几天得到了改判无罪的通知,听说不几天他就要回家了。这个人忠厚老实,吃苦耐劳,为人谦和,又肯帮助人,大家都很喜欢他,唉,可惜以前判错了!今天你们来得也真不凑巧,他今天早上送孩子到幼儿园去了,不过现在也该回来了。”传达室的老人摆了两条凳子说,“你们是他亲人?进来坐着等等吧。”听到老人说“送孩子到幼儿园去了”这句话,柳月圆如同遭到五雷轰顶一般,此时觉得天旋地转,头昏眼花,全身酥软,四肢无力,站立不稳了。她紧紧地依靠着母亲,双手抓着母亲的衣服,慢慢地向地面蹲下,最后竟坐在地上了,嘴唇哆嗦着,喃喃自语:
  “他结婚了?……他有孩子了?这事是真的吗?……不会,不会……但是,他怎么又送孩子……。”
  柳母听到了这句话,非常失望,心也立即凉透了。她本来是想让一直恋恋不忘郝治平的女儿这次能见到他一面,以了却女儿长期以来的心愿,使她濒于破碎的心得到愈合,但没想到会出现这样令人心碎的结果,这如同是给女儿受伤的心灵再撒上一把盐。柳母脸色霎时变得阴沉,这突然逆转的现实,她实在难以承受。她看着女儿怅然若失、悲痛欲绝的神态,也流露出一副极度绝望、无可奈何的样子。过了好久,柳母才慢慢回过神来,也意识到了女儿多年来苦苦的追求和殷切的翘盼,刹那间化为乌有,为女儿的命途乖蹇和现实的冷酷无情,连连摇头叹息。柳母一连几次地跺着脚,暗暗诅咒天老爷太无情,偏偏总是把人世间的那些不幸反反复复地降临到女儿的头上。她弯下腰,用双手非常吃力地扶起瘫痪在地的女儿,然后紧紧地抱着她,用自己流有泪水的脸紧紧地贴着女儿的脸。这时传达室的老头急忙送来两把竹椅,说:“这是你女儿吧?看样子她好像有病?快坐下,快坐下,好好地休息休息!”
  “嗯,她有病。”柳母低声回答,用尽力气把女儿慢慢地扶在椅子上坐着。
  “谁有病?我没病,有病的是郝治平!是郝治平!”这时候女儿突然站起来,大声地说。接着她挣脱母亲扶着她的手,踉踉跄跄地朝车站跑去。柳母紧紧跟在女儿后面,跑得气喘嘘嘘,上气不接下气。柳母赶到车站时,女儿早已蹿上了班车,坐在临车窗的座位上,一边不停地揩眼泪,一边频频地回头,朝传达室的方向张望。柳母随即上了车,挨着女儿坐着。刚刚落座,汽车就开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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