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解脱 第五十一章 寻亲
作品名称:再见,小抑郁 作者:依云轻风 发布时间:2017-05-12 07:40:49 字数:3199
No.173
明水开始了看似轻松的生活。
最初的一两天,他确实感到了轻松,学生们应该有一个带着笑容的老师来上课了,他也不用天天紧绷着神经在教室和办公室中与自己斗争了。
但是,短暂的轻松之后,他陷入了更深的恐慌。就这样算了吗?求学这么多年,各种知识聚不成塔,总有个土堆高吧,现在什么也模模糊糊的,难不成大脑是筛子,把积累的知识都漏光了?
失忆了也不要紧啊,可以从头再来,但他根本就已经失去了学习的能力。
就像拿刀去刻木头,以前,大脑像梧桐木,一两刀下去就有了痕迹;现在呢,估计大脑在高温高压下变成了煤炭或是金刚石,刻多少遍也难见痕迹。
这不,他手里一本《唐诗宋词三百首》,从早上7点到9点,翻了二十多页,回头一想,脑中茫然,一词一句都没留下印记。
那就做点家务吧。
他把衣橱打开,想把夏天的衣服放到里侧,把秋天的放在伸手拿得到的地方。但是当他把衣服摊在床上的时候,他觉得格外烦乱,这件薄毛衣到底放在冬天还是春天?他先拿到这一堆,又拿回那一堆,来来去去几次,最后干脆把一摊衣服又乱七八糟塞回去了。
这算啥呢?又不是什么决定性的大事,哪天心里清净了再整理不就是了吗?他克制着涌上来的绝望。
做饭吧。放多少盐呢?他拿着盐勺发愣。
蒸饭忘了按开关,加热馒头忘了在锅底添水,连白菜都糊了……
什么都做不了,干脆等以后好了再做吧。他安慰着自己,给自己提着气。
好不了呢?他的心瞬间又沉下去。
奶奶又叨叨起来:“明水,让你别搬东西你非搬,这下好,还没好利索呢又重茬了。你这多亏吃国家饭,要是在你大姑那里,不就下岗了吗?”
是啊,可是,国家饭也不是铁饭碗了,明水想到现在的教师资格证注册制度,五年一注册,身体不适合教学,就可能取消资格。
无路可走,他掩面叹息。
说好的什么也别想呢?为什么越不让想越止不住地想?
他感到自己的心灵就像深黑的海沟,阳光照不进来,但鱼儿游过,泥沙就会随之起舞,纷纷扰扰,一刻不得安宁。
阴气太重。他搬椅子到院子里,晒到阳光下。
闭上眼,仰起头,眼前红彤彤一片,他控制着思绪,来一个消极念头就摇摇头止住。
初秋的阳光抚慰着这个年轻的身躯,温暖仍在。
然后他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爬上高高的雪山,在雪线上搜寻,他在找一株盛开的雪莲,‘阴极而阳生’,极寒之地的雪莲能够祛除寒气。远远的,他看见了一抹鹅黄……
No.174
门一响,明水被惊醒了。妈妈回来了,还领着一个上了年纪的人,是二舅姥爷。
明水立起身打了招呼,领着二舅姥爷到奶奶房里。
“二弟,你怎么来了?”奶奶拉住弟弟的胳膊就往沙发上让,又催促玉秀快去买鸡买鱼张罗午饭。
“我这成残废了,你们要是不来看我,我见不了娘家人了。”奶奶像是小孩子受了委屈一样,拍着两个膝盖诉起苦来。
二舅姥爷接过明水端来的茶说:“我也在家看小孙子,顾不上来看你,这回来有事。”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信封来,递给姐姐,“拿眼镜看看,保管你高兴。”
奶奶将信将疑,接在手里,从信封中拿出纸来一看,是一封信。
“桂芬姐姐,你好……”
谁这样称呼自己?这名字多少年只待在各种证件上了,她的代号已经是嫂子、婶子、奶奶。她连忙到末尾去找落款:李开贞!
啊?!她大为惊讶,从眼镜上头瞅了瞅二弟:“怎么是她?”
二弟笑着点点头:“是啊,要不怎么都说人这一辈子得多做善事呢。”
李开贞是1968年插队到东城埠子公社宋家庄的,她家在北京,父母都是被打翻在地还踩上一只脚的高干。在知青点上有人看不上她的小姐习气,总会找机会讽刺挖苦她。明水奶奶宋桂芬那时候二十六岁了,已经订了亲,等着嫁给东城那个又老实又穷的杨洪福。她识几个字,性格也爽直,有话能说出来,在村里当了多年的妇女主任,和知青们也有来往。她经常照顾李开贞,帮她做鞋,棉被子,也让她来家吃饭。后来明水奶奶出嫁了,知青们落实政策也陆续回城,最后只剩下李开贞一个人,因为她父母的问题一直没有解决。村里有个三十多的光棍,欺负知青点上没人,常来骚扰李开贞,李开贞就躲到宋桂芬家。恰好桂芬娘得了偏瘫,桂芬常住娘家照顾,就干脆让李开贞和自己一个床睡,把她当亲妹妹护着。后来李开贞总算回北京了,两人也就断了联系。
李开贞在信中说自己回城后父母恢复了工作,她也找了婆家,有儿有女。现在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总想把未了的心愿都办办,她最想做的就是见桂芬姐一面。
“在姐姐眼里,我算是个无情的人,离开宋家庄就没有回去过,连封信也没有。那时候年轻,忙着结婚生孩子,对社会抱着怨恨,想起宋家庄就想起遭的那些罪,所以就干脆不去想。现在年纪大了,有的是闲空可以翻翻旧照片,想想旧事,那些年轻时候的事又一桩桩都想起来了,老梦着宋家庄的青山绿水,也梦着桂芬姐。”
“我得心脏病多年,从重症监护室抢救回来三次了,这条命就像蜡烛,快烧到头了。我想趁还活着见见桂芬姐,如果你也还活着,能到北京来吗?我让孩子们去接你。”
“希望姐姐还活着,希望姐姐能来,我在医院的病床上等着你。只要你来,我的这个心愿就了了。”
明水奶奶把信纸翻来覆去地看了又看,字写的很好,像北京李开贞的字,信末的落款时间是五天前,李开贞说在病床上等,她的病估计不轻。
“信是县医院的医生从北京捎来的,送到咱庄,让我转交给你。”二弟看姐姐欢喜得流泪,说,“你再看看,后面有个联系电话,你打电话过去吧,我估计她那头肯定着急回音。”
明水奶奶就又看电话号码,让明水拨上号,紧紧贴在耳朵上,想马上听到李开贞的声音。
“不用放耳朵上,我开了免提。”明水提醒说。但奶奶还是放在耳朵上,觉得这样才清楚。
通了,对方是个中年男人,听明水奶奶的介绍之后,他一再表示感谢当年对他母亲的照顾;还说,他母亲做了心脏手术,刚渡过危险期,就非要写信给老姐姐,怕哪天有个三长两短就见不上了。
“阿姨,您能来趟北京吗?我母亲现在身体很差,我知道,让她回东城去看您是不可能了,您身体允许的话能来和我母亲见个面吗?您告诉我地址,我派车去接您。”
下午,明水奶奶又接到了李开贞的来电,再次邀请她到北京去。两个人都操着半北京半东城的话又哭又笑地说了半个时辰。
于是,明水奶奶陷入了狂热,和玉秀商量去北京见见李妹妹。
“妈,她刚做了手术,成功不成功还不知道呢,咱现在去不合适吧?”玉秀担心明水在家没人照顾,她一百个不想去。
“就是啊,她要是手术成功了,我们见个面,一高兴兴许好得快,要是不成功,那这就是最后一面了。”奶奶摆出自己的道理,“再说,我年纪大了,现在还算能动,再过一两年想去也去不了啦。”
其实老太太年轻时风风光光地做村干部,怎么也有些优越感,嫁到城里成了土包子,没人把她放在眼里,又加上儿子和老头子先后去世,她不但吃了苦,还觉得矮人一头。现在想想,这一辈子也许最可以自豪的事就是帮了李开贞,她自然是要用这件事让自己的人生闪亮一回。
“去北京光坐车就很长时间,你撑不了的。”玉秀还想坚持。
“你不说是骗子吗?李开贞也打电话来了,你听她那话还带着东城腔呢,不是假的吧?我看你就是不想让我去,坐不了我躺着行吧,我就不信我去不了北京。”奶奶气得拉下了脸。
玉秀就去和淑清商量。淑清太了解妈妈的脾气了,如果不让去,后半辈子就得在这件事上结疙瘩,不知道得埋怨多少回。
“你陪她去吧,明水我来照顾,反正三两天就回来了。”
淑清的决定从来都是最终决定,玉秀只好答应了。于是,对方果然来了车,一路把明水奶奶和妈妈拉到北京去了。
No.175
结果这一去,竟然不是两三天。第一天到北京,在医院见到了李开贞,老姐俩亲了个没够。谈话间,李老太听说桂芬姐的关节和玉秀的眼睛都需要动手术,就让儿子安排她们在这个医院做,她儿子就是这家私立医院的董事长。李老太急于报恩,哪管这边有多少理由,硬做主找人看护,娘俩都动了手术。明水奶奶需要卧床,不能移动,而且还要在那里做康复,得一个半月的时间。
电话打过来,淑清气得咬牙:“我这白天忙学校,晚上忙明水,一个半月,想累死我呀。”
玉秀也心急如焚,但是老太太们都像老佛爷一样,她只有服从的份。她给明水打电话,一再嘱咐他好好吃药,等她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