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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放纪事(五)

作品名称:下放纪事      作者:猪不戒      发布时间:2008-09-18 21:37:37      字数:3601

生产队给我们分了一块菜地,就在我们住的阁楼下。第一期的菜是生产队派人给我们种的,队长还纲领性地教给了我们一些种菜的基本技术。下放前谁也没种过东西,现在有块种菜的“试验田”,大家都感到很新鲜,很有兴趣。浇水、施肥,大家每天收工了就往菜地跑。菜地在我们的精心呵护下,倒也满园春色,绿油油的。后来我们还从墟镇上买来了一些上海青白菜、菠菜等新品种的菜籽种上。看到我们的新品种种得好,吃起来也好吃,农民也跟着种,我们就带动农民来了点小小的“餐桌革命”。
农民种菜是从不用化肥的,施的全是人粪尿和农家肥,种出来的菜自然是纯天然绿色食品。我们跟一家农民说好了,大小便全在他家的茅坑拉,用来浇菜的肥也从他家的茅坑挑。后来这农民看我们挑粪水挑得太勤,似乎有点反悔,但我们得到了本队最高司令长官——队长的关心和支持,原先双方又说好了的,他也不好悔约,就经常规劝我们少挑点。
那天晚上收工收得很晚,晚饭是轮到小吴做的。小吴是个慢性子,待他把饭做好,叫我们下来吃的时候,已经是八点多钟了,我们就点了一个松明子吃饭。小吴那天做的菜是上海青煮芋头,口味弄得还不错,加上我们也的确饿了,就一个劲稀哩花啦地吃。
吃着吃着,小代突然说:“中全(小吴的名字),你在菜里放了什么?怎么吃起来有渣呀?”我也吃到有点不对劲,就凑到松明子火边,将吐出来的东西拿过去看。一看原来是一小片字纸。菜里怎么会有纸呢?我们就估计是小吴炒菜的时候,不小心把灶台上的纸划拉进锅里去了,但小吴却矢口否认。
吃完了饭,我思索了好久,终于把纸的来历想明白。原来是我们在给菜施粪水的时候,便纸(我们那是解大便都是用的字纸)浇在了上海青的叶子上,太阳一晒,就干糊在了菜叶上。小吴晚上洗菜看不清,也是做事太马虎,就把便纸干弄锅里煮去了。我把我的分析一说,大家都说有道理,刚才那纸渣就是它了!我这边话还说完,转头一看,小吴在那边朝着楼下“哗哗”直呕,翻肠倒肚地吐了起来。
平时赶集舍不得买猪肉,自己又没养猪,所以有好几个月“不知肉味”的了。那天生产队为了庆祝“双抢”结束,早上宰了一头猪,给每个劳动力分了半斤猪肉。我们六个“强劳力”就分到三斤猪肉,怎么消灭这三斤肉?我们就又开了一个民主生活会,让大家充分发表意见。大家的一致意见是做粉蒸肉吃,又香又解馋,那味道太美了。待到粉蒸肉做好,小林又提出来“我们先去上山砍柴,等弟兄们砍柴砍累了,砍饿了,吃起来才特别有味!”这意见又立即得到了大家的赞同。
于是我们就把一大盆蒸好的粉蒸肉,放在了装水的大木桶里,盖上了桶盖,还用一块大石头压住桶盖。我们就兴致勃勃扛着斧头、锯子上山砍柴去了。
上了山,我们锯倒了一棵有一个人手围多的大松树。用锯分段,然后全部劈成了片柴码好,用了整整一上午的时间。下山时,已经是下午一点多了。
一回到家,我们就一窝蜂地钻进厨房,准备点火做饭、蒸肉。可进了厨房一看,大家都愣住了:大木水桶的盖子连带压桶的大石头被掀在了地上,桶里的粉蒸肉一块都没有了,只剩下一个大空盆子。——天啊,肉被狗吃了!
大家那种沮丧、失望、懊恼、后悔的感情真是难以言表啊!这时,隔壁老沈头家的那只大黑狗跟了进来,到处窜着、嗅着。倒!肯定是它吃了。小林满脸的阶级仇恨,举起砍柴的斧头,一下击中了黑狗的狗头。那大黑狗来不及叫一声,就躺在地上七孔流血——死了。
不一会,老沈头听到动静过来了,看到我们打死了他家的狗,便不依不饶起来。很多农民听到争吵声也来了,有人还去叫来了生产队长。
队长听完了双方的陈述,便对老沈头说:“人家知青吃餐猪肉容易吗?你家的狗偷吃了人家的肉,还一块也不给人家留下,这偷吃的狗也该杀了。要不你赔人家三斤肉,他们就买了你这条狗吧。这狗不死已经被打死了,你就拖回去吃了吧!还省得你自己亲自动手杀呢。再养一只好的狗崽,明年就这么大了。晚上你可要记得请我吃狗肉啊!”
围观的人都说队长说得有道理,加上队长本身在队里威信就高,老沈头无话可说,乖乖地将那只狗拖回去了。
我们无精打采地草草吃了中饭,就回到住的阁楼上去。大家正软绵绵地躺在床上假寐的时候,小陈突然惊呼:“你们快过来看!”
我们都从床上一蹦而起,跑到阁楼边,往小陈指的方向看去,见一只大黄狗正在水池边呕,天哪,呕的就是我们的粉蒸肉!
真是黄狗吃肉,黑狗当灾啊!我忙叫小陈拿扫把和粪箕,趁人还没看见,赶紧把狗呕的秽物清理到茅坑去,免得又节外生枝,惹出事来。
晚上,老沈头还给我们送了一碗香喷喷的狗肉过来,作为赔礼道歉的意思。并再三对我们说“对不起了!”
在生产队劳动,劳动时间是很长的:早上五六点钟,队长出工的哨子就吹响了。至于谁干什么活,那是头天晚上在队部记工分时,就已经安排好了的,所以你什么也不必问,披上衣服,擦着眼屎,操起农具,就径直奔自己的岗位上去。干上两个小时收工,回去吃饭。吃完饭不一会儿,听到哨子响,你又去得继续操作,要干到近一点钟才能回来。吃过中饭,大约有一个多小时休息,下午要干到太阳落山才收工。周而复始,几乎天天如此。
人毕竟不是机器,生产队也并非就有那么多的活干不完,但那是约定俗成的作息制度。至于效率,除了农忙“双抢”,一般是不必去过于计较的。
在干农活的时候,农民有句很流行的俗语:“屙屎,抽烟,不怕你老板姓天”。也就是说不管你老板再厉害,帮你干活的人拉屎和抽烟还是要的。落实到我们劳动中,除了拉屎和妇女拉尿(男人拉尿一般是背过身就地解决,也不顾忌后面有没有女人),可以放下农具走开,就是男人们抽烟可以坐下休息了。至于女人不抽烟,那是要在原地站着,以聊聊闲天的方式,稍稍休息一会的,这也是祖上传下的规矩。
所以生产队大大小小,老老少少的爷们,就没有一个不会抽烟的。那不抽烟的男人在农民眼中反而就变成了另类,不像个爷儿们了。
生产队有个赖老爷子,他的儿子、儿媳出去干活了,孙子留给他看。他孙子那时还不满周岁,只要是孙子哭,老爷子就把长竹杆烟筒嘴往孙子嘴里塞。说也奇怪,才那么大的小孩,一吮到烟筒嘴,就立马不哭了。我们下放的时候,他孙子已经有了十五岁,叫玉发子,烟龄也将近就十五年了。
俗话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在那种生存环境中,我们六个本来根本不会抽烟的人,也很快就“同流合污”,学会了抽烟。干活自然可以偷闲,收工回到房里,六根烟枪一点,烟雾繚绕,颇有点像香火兴旺的小寺庙。抽烟对于我们,还真的可以消除许多忧愁和烦恼呢。
农民抽烟因为受经济条件限制,是从来不抽香烟的。他们抽的都是自己种的烟叶,用刨刀切成烟丝,装到烟袋里抽或是用烟纸卷着抽。我们开始还有点生活费可支配,就买一毛七分钱一包的《香叶》牌香烟抽。
俗话说:“烟酒不分家”,我们抽的时候也会散发给农民抽,农民们们觉得是接受了我们很大的人情。后来经济紧张了,我们就到集市上买烟叶回来,学着农民做成烟丝,用裁成卷烟纸大小的废纸卷着烟丝抽。
再后来连烟叶也有时买不起,而烟又抽上了瘾,就问农民要一点烟叶。但是六杆烟枪,谁也无法长期接应。我们就去捡农民做烟丝抛弃的烟叶的茎干,用刀切成碎末,再用废纸卷着抽,这好像是小林的发明。这发明很能止烟瘾,但点燃以后有三个问题:一是因为烟干末比烟丝空隙小,抽起来很费力;二是因为不通气造成易熄火;三是烟叶的茎干末点燃后会爆裂。尤其是到了晚上,六根卷烟一点,“劈里叭拉”火星直迸,有点像节日放焰火的味道。
小林是个脾气急躁又很仗义的人,六个人的家就他家还留在赣州市没下放,经济条件也数他家里好一些。每次他回家探亲,就从家里带几斤烟丝回来,给大家享用。
那时我们抽烟用火柴,只有小林有一个灌汽油的打火机。有一次,我们六个人带着几个妇女在一个小山沟割禾。禾割了好一会,我们都想抽烟了,就每人卷了一支“喇叭筒”准备享用。
小林的打火机不知是没汽油了,还是火石不够,打了好多下都打不着火。小林火冒三丈,骂骂咧咧地,一用力就把打火机摔到很远的一丘水田去了。他跑来找我们要火,但那天刚好大家都没带火柴,还指望用他的打火机呢。打火机死火,还被他一气之下扔了,这下大家都抽不成了。只好把卷好的烟又放回烟盒,非常遗憾地重新埋头干起活来。
干了不一会,小林的烟瘾又上来了,实在是忍不住,就要小吴陪他去找回打火机。结果两个人在那边水田里摸了半天,才把打火机找到。但是打火机已经进了泥水,就更打不着火了。
小林又鼓捣了半天,把里面的棉花掏出来,放在太阳底下晒。
“功夫不负有心人”,最后,这打火机不知怎么,终于给小林鼓捣好了,打起了一束火苗,大家高兴得都要跳起来,纷纷拿出自己卷好又收藏了的“喇叭筒”,坐在田坎上,美滋滋地一边伸着懒腰抽烟,一边看着那几个妇女挥汗如雨地继续劳动……
后来回城,抽过“中华”、“玉溪”、“熊猫”等许多高档香烟,但还没有发现有什么品牌的烟,有那天那根“喇叭筒”那么美味,那么好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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