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众口铄金 忧郁成疾(二)
作品名称:坎坷的历程 作者:武陵樵夫 发布时间:2017-05-09 12:10:26 字数:4610
储英出生在攸县菜花坪农村,初中毕业后,因家中弟妹多,生活困难,便放弃了继续读书,到县城一家旅社当了服务员。参加工作后,储英省吃俭用,用微薄的工资支助弟妹上学。她头脑灵活,忠厚善良,心直口快,乐于助人,从来不招是惹非。但是她也不怕事,若有人无缘无故地找她的麻烦,她定会与他纠缠到底,绝不轻易饶人,直到对方认错赔礼方才罢休。因此,别人都不随便去招惹她,还给她取了个外号叫“储马蜂”。但是,如果谁有什么事求她帮忙,无论大小,她都会帮到底,她答应给办的事,一定办到,一诺千金,还不喜欢别人说感谢的话。酒埠江电厂工人唐大祥在给旅社安装电线时,储英与他相识,后来两人就结了婚。唐大祥憨厚耿直,不善言辞,但是说一不二,也乐于助人。因为梅江茶场安装电力排灌设施的需要,夫妻俩一同调来梅江茶场。他们有一个儿子,一个女儿,都是茶场工人。听了柳母讲述了柳月圆的病情之后,储英急着说:“唉呀,你真是有点傻哟,孩子都病成这个样子了,你还在等什么?”储英一把拉着柳母,“走,我陪你去,赶快送医院!”于是,储英陪着柳母来到了柳月圆的卧室,轻言细语地哄着柳月圆,两人搀扶着她去了县人民医院。到了医院后,储英直奔挂号窗口,侧过身对柳母说:“你招呼妹子,我去挂号。”挂号完了后,两人扶着柳月圆,依次到有关科室检査就诊。当医生问及病人有关的情况时,柳母都毫无隐讳地说出来,储英有时作些补充。经过一番检查、诊断后,医生把柳母叫到一边轻声说:“妹子得的是精神分裂症。”
“精神分裂症?”柳母听到医生这样一说,犹如晴天霹雳,她承受不了,十分惊恐地追问道,“医生,真的是精神分裂症?妹子确实得的这个病吗?”
“根据初步诊断的结果,参照就诊时你所提供的情况,都与这
种病的临床表现基本相符。她有时候产生幻觉,自言自语,思维散漫,有时表现紧张木僵,发呆发愕,有时兴奋冲动,有时多疑,做恶梦等等,这都是精神分裂症的临床表现。”
柳母听到这些话,脑子里“嗡”地一响,刹时天旋地转,便晕倒过去。幸亏储英手脚快急忙跑去抱住她,才没有摔倒在地上。在储英急促大声地呼唤中,她慢慢地苏醒过来。储英牵着柳母的手,叫她与坐在长条凳上的柳月圆挨着坐下来,对柳母说:“你就坐在这里休息下,好好招呼妹子,我替你去办理住院手续!”。储英飞快地办完手续后,就和柳母搀扶着柳月圆走进了精神病人治疗区,住院治疗。
柳母不管白天黑夜都守护在女儿病床边,晚上实在困极了,就伏在病床边短暂地打个盹儿。储英也为住院这事忙碌奔走,从家里到医院,又从医院到家里,来回往返。一日三餐,都是她做好后送到医院来。有时她还替柳母换换班,招呼柳月圆,让柳母多休息一会儿。储英的丈夫唐大祥也时常抽空来医院问这问那,有时还给柳月圆买点水果带来。柳月圆住院治疗十多天了,一天,一位医生走进病房对柳母说:“你预交的医药费快要用完了。”医生把一份“病人治疗费清单”递给柳母说,“根据病人目前的病情来看,还须要继续治疗,疗程还比较长。我们的意见是中途最好是不要停止治疗。如果中途突然停止治疗,这对病人的康复会有一定的影响。为了早日把病人的病治好,你得赶快准备医药费,不然就要停药了,这是医院的规定,我们做医生的也毫无办法,只能照章办事。”
医生这么一说,柳母就急得六神无主,额头直冒汗。她心里清楚,钱的确无法筹措,进医院时所用的钱不够,都是储英垫付的,至今都还没有还,再到哪里去弄钱呢?
柳永忠听说女儿住院了,也在一个下着雨的漆黑夜晚,来到了女儿的病房。妻子把储英垫钱住院、女儿还要继续治疗和医院催交医药费不然就要停药的事,原原本本地都对他说了。看着女儿蜡黄的脸,痴呆的神情,枯瘦如柴的手脚,他沉默了一会儿,什么也没说,把塑料雨衣一披就走了。回到家里以后,已夜深人静了。柳永忠独自一人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不能入睡,他想了很多。女儿谈恋爱的事虽然给他丢了面子,但自己毕竟是女儿的父亲,女儿毕竟是自己的亲生骨肉,俗话也说“虎毒不食子”,现在确实已病成这个样子,假若不给她治疗,以后万一有个三长两短,除了旁人说三道四外,于情于理也说不过去,还会背个心肠歹毒、六亲不认的骂名,名声也会搞臭,以后就更不好为人。第二天早晨起床后,他慢慢走近墙边的一只木箱笼,在它前面犹豫徘徊了很久,然后从衣袋里掏出了钥匙,插入锁孔,想打开箱笼的锁,但是又把钥匙拔出来了。插进去,又拔出,这个举动反复了好几次。最终,他还是把钥匙插入了锁凣,随着“嗒”的一声响,锁被打开了。他掀开箱笼盖子,翻了好一会,才取出藏了又藏的存折,放进衣袋,然后还摸了两下。接着他披着雨衣,匆匆走进银行,把存折上的500元钱全取了。这天深夜,他拿着这500元钱向医院走去。他生怕在白天碰到熟人,如果一旦谈及有关女儿的事情,会使他感到难堪,所以他总选择在夜晚来医院,尽量少与熟人碰面。到了医院,他对妻子说话也只有三言两语:“这是要交医药费的钱。”柳永忠将钱往病床上一丢说,“存折上的钱我全部取了,若是万一不够,你就去再找储英姐借一借,我还有急事,我走了!”说完,扭头就走了。在柳月圆住院治疗期间,柳永忠很少来过,即使来,也总是在晚上,独来独往,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说话总是三言两语。
经过一段时间治疗,柳月圆的病情稍微有好转,但是仍然有间歇性的发作,还没有彻底痊愈。因为长时间住院治疗各方面都十分不方便,再加上钱也困难,又还要拖累储英,柳母决定出院,带着药回到家里继续治疗。
冬去春来,天气渐渐暖和了,转眼又快到清明。一天,储英来到柳母家。一进门就问正在盆里洗衣的柳母:
“圆妹子的病好些吗?我来看看她。”她边问边朝柳月圆的卧室走去。一进门就说,“圆妹子,储阿姨看你来了。”柳月圆神情痴呆地坐在床上,也不和储英打招呼。储英挨着她坐着,用手轻轻地梳理着她乱蓬蓬的头发,然后再整一整她扣错位了的衣服纽扣。柳月圆没有任何反应,只用凝滞的目光盯着她。
“储英姐,你为圆妹子治病,已经帮了天大的忙,我也竭尽了全力,但到现在她的病还没有彻底好转,我也实在无法可使了。”这时柳母走了过来,一边用围腰揩着手,一边摇着头,唉声叹气地说,“我不知道前世作了什么孽,这辈子得到这样的报应啊!”
“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光急没有用,问题总是要想办法解决,我们边走边看吧,反正砸锅卖铁都要把妹子的病治好!”储英拉着柳母坐下来,说,“眼看就要釆清明茶了,我们带妺子出去釆采茶,晒晒太阳,透透新鲜空气,让她心情放松放松,这总比她从早到晚一个人呆呆地闷在家里好。为了给妹子治病,你也好久没有出工做事了。”
“储英姐,这些事我也想到过,但是我十分担心,不敢带她出门,到了外面如果有人当着圆妹子的面说长道短,她听到后恐怕会出事啊!”听了储英提起采茶这件事,柳母不放心地说“‘新病不起,旧病不发’。我担心圆妹子受到剌激,又会加重病情,万一出了事,就更难收场了。”
“圆妹子都到这个地步了,即使心肠再歹毒的人,这时也恐怕不会乘人之危,落井下石吧。不要怕,万一有人说三道四,我来应付,我定叫他吃不完兜着走!”储英鼓励柳母说,“去,怕得老鹰就喂不成鸡,见机行事!”
“那就试试吧。”柳母无可奈何地说。
第二天吃过早饭后,储英提着茶篓,带着水壶,来到了柳母家里。她首先走进柳月圆的卧室,看见柳月圆已经痴痴呆呆地坐在床上。她细心地给柳月圆梳理了一下蓬乱的头发,后然叫柳母取来一件柳月圆的外套给她穿上,穿好后还把衣袖和衣摆轻轻地拉扯了几下,使它更挺括贴身,然后就陪她母女二人一起出了门,和大家一起去釆茶。
清明时节,在宽阔的梅坪上,那一条条,一行行的茶树,延伸得长长的,都长得齐胸高,上面已长出了嫩绿的新芽。清晨,嫩芽上面还带着晶莹的露珠,在晨光照耀下闪闪发亮。一行挨一行的茶树,近看,宛如一条条碧绿的宽带子。这无数条宽“带子”,一幅一幅地排列着,一眼望去,仿佛是铺在梅坪上的一块巨大的绿色地毯。储英和柳母靠得很近,顺着一行行茶树,一边缓缓地向前移动着脚步,一边挥动着双手,飞快地釆摘着嫩茶,边釆边丢进挂在肩上的茶篓里。柳月圆漫不经心地跟在母亲身后,和母亲共用一个茶篓。她有时偶尔采几片茶叶,丢进母亲的茶篓。在每行茶树与茶树之间的空隙地里,都种植了作为绿肥用的紫云英和花生苗,这时候都长得很茂盛,一片嫩绿。紫云英正在开花,各色各样的蝴蝶,在花丛中翩翩飞舞,嗡嗡的蜜蜂,也在花间忙来忙去。柳月圆看到这些在花间自由自在地飞来飞去的蝴蝶和蜜蜂,忘记了采茶,与它们在碧绿的紫云英草地上转来转去地周旋着,一边追逐嬉戏,一边还自言自语地说着什么。玩得高兴时,还手舞足蹈,发出“咯咯”的笑声。这自言自语是那样謇涩,这笑声是那样生硬。
在与柳月圆母女相距不远的地方,也有几个一边釆茶一边说笑的女孩子。但其中一个总是沉默不语,一直低着头采茶,她便是上海来上山下乡的知青潘小玲。因为身在异乡,人生地不熟,举目无亲,她正和茶场就业人员张宏吉偷偷地谈恋爱。后来张宏吉被调离茶场,她一直郁郁寡欢,心情苦闷,有种孤独失落感。她顶着别人的各种偏见和议论,在茶场硬撑着。她脸色阴沉,双眉颦蹙,不声不响地釆着茶。她有时也偷偷地朝柳月圆瞟一眼,看到昔日的天真活泼的好伙伴变成了这个样子,心里很难过,深有同病相怜的感觉。看到举止异常的柳月圆,她也无限伤感,担心自己以后恐怕也会落得这样的下场。她默默地釆着茶,也不跟左右的人说话。尽管旁边的人有说有笑,甚至唱歌,但她却无动于衷。
潘晓玲自从离开家乡和亲人后,从繁华的上海只身来到这遥远而陌生的异地他乡,举目无亲,颇有飘泊流落的感觉,也不知道在这里要呆多久时间,更引起了她对亲人的深深眷恋。后来,她大着胆子认识了一个对她关心体贴、推心置腹、又有一技之长的男朋友就业人员张宏吉,可是现在又被调走了,还因和他谈恋爱受到了领导的批评教育。思前想后,她觉得非常孤独和寂寞,自己如果遇到伤风感冒,头痛发烧,连个嘘寒问暖、递药送开水的人都没有,她怎么也开心不起来。
遇到雨天不能釆茶,柳母就带着女儿柳月圆在制茶车间包装茶叶,把女儿一个人单独留在家里她十分不放心。女儿没有发病时,还能机械似地包装茶叶,但一发病就呆呆地坐着,嘴里念念有词,不知所云。从茶园到车间,从车间到茶园,柳母就这样带着有病的女儿,在忧愁痛苦中打发着时光。
时间又到了1967年。10月,中共中央、国务院、中央军委、中央文革小组联合发出了《关于大中小学校复课闹革命的通知》。和全国各地一样,梅江茶场干部职工原来在校的子女,这时都陆陆续续地返回到自己就读的学校,“复课闹革命”。但是柳月圆“时运不齐,命途多舛”,无法重返校园。她在离开学校后的短暂岁月里,由于恻隐之心一时萌动,对一名年轻的就业人员的不幸深表惋惜痛心,进而竟不顾当时的各种“规矩”和禁忌,爱上了这个就业人员。由于她涉足了当时的“禁区”,受到一些人的种种指责和鄙视,奚落和挖苦,将她视为“异类”。从此,她名声扫地,心灵遭受到严重创伤,人格尊严也受到了践踏,再加上父亲的打骂,因而忧郁成疾,只好终日与病魔为伴。
柳月圆仅仅因为一念之差,就改变了她的命运,从而蹉跎了岁月,虚度了年华。那些年轻人应该拥有的许多美好的东西,都与她失之交臂,无法得到。柳月圆的确不幸运,刚刚一踏上人生道路的起跑线,就重重地摔了一跤,痛得钻心,不堪承受,而且在当时她还很难找到就医的“诊所”,也难找到医治的“药方”。自己所患的“沉疴”到底能不能痊愈,什么时候痊愈,这时她也一片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