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买保险

　　浇完地的福堂终于闲了下来，劳累的他一直睡到中午，和往常一样给自己、外公和外婆煮了挂面，自认功高的他没想着整天留在家里照顾外婆，而是给外婆翻完身后直奔麻将馆，他知道即使自己不提要求，外公也会守着外婆，麻将馆异常热闹，令人新奇的是黑牛家里有一些老人和妇女，福堂以为发生了什么事，因此喊道：“牛哥，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吗？”黑牛既是麻将馆的主人，也是村长，福堂以“牛哥”尊称对方，黑牛回道：“医疗保险的事情！”福堂听后才明白来麻将馆的人找黑牛询问医疗保险的事情。
　　自从新型农村合作医疗政策实施以来，村里的大部分人都给自己买了保险，今天来找黑牛的人都是因为家里经济困难，意识到了保险的重要性后才结伴来询问办理的事宜，由于白天很多人打工或者务农，因此过了两小时也没凑齐打麻将的人，想打麻将的人也都好奇地听着来往的人询问的问题，无聊的福堂像随从一样跟在黑牛身后，黑牛也会在人少的地方给福堂倾诉一番，他们走向门外，站在台阶上，检视路上是否还有人来询问，看着没人影的马路，黑牛说道：“让他们当时买，就是不信，现在生病要花钱了就想起占国家的便宜！”
　　“我回去一趟！”福堂突然向黑牛说道，他突然的表现让黑牛感到诧异，脸无表情一路朝着自己家里走去，黑牛看着疾步如飞的福堂，小声朝着福堂走去的方向说道：“得了神经病！”福堂推开大门，步伐紧急，外婆还未听见他的脚步声，他就已进了房间，外婆看到福堂回家，她心里乐开了花，她以为福堂回来为她翻身擦药.然而让她吃惊的是福堂翻起了柜子和抽屉，翻了一会后问道：“妈，你的身份证去哪里了？”看着慌忙的福堂，外婆言语急促地说道：“我这几年没用过身份证，你找找，我也不知道放哪里了？”福堂听了外婆的话，神情变得紧张，外婆平生没出过远门，用到身份证的地方也非常少，身份证对她来说就是摆设，除非是钱，她才会用心珍藏起来。
　　福堂翻遍了三个屋子，终于在外婆住的屋里找到了身份证，不知被谁压在桌面的玻璃下面，村里大部分人家的家具上都覆有一层玻璃，玻璃底下会压着照片、画或者记录一些重要事件的便笺纸。虽然福堂着急，但是外婆好奇地问道：“福堂，你拿身份证干嘛？”匆忙的福堂回道：“帮你补办保险！”随即跑出了大门。外婆没读过书，目不识丁，但是她知道保险这回事。
　　福堂连跑带走到了黑牛家，拿着身份证问道：“牛哥，我想给我妈补办新农合可以吗？”黑牛忍住了即将出口的责骂，嘴微微一闭对着福堂说道：“当然可以，赶紧去补办，国家送钱你们都不要！”黑牛是村长，又是小卖部的主人，小卖部的麻将室平时聚集的人员多，为黑牛积累了不少人脉，集官家身份和生意人为一体的黑牛在村里甚至方圆几十公里略有名望，因此平时也会有不少脾气，他也对不少来补办保险的村民发过脾气，作为村长的他希望得到村民的信任，然而来补办的人多半是当时存在疑心的人。但是黑牛对福堂没有发脾气，福堂平时去他家打麻将，能撑起他的生意，嘴也比较甜，因此黑牛没有理由因为过去的事责骂福堂。
　　忐忑不安的福堂终于平静了下来，他发觉村民白天没有空闲时间和他打麻将，因此回了家，因为保险事宜涉及到外婆，他准备将事情的缘由告知她，如果是其他事情，即使外婆追问，不耐烦的福堂也不一定会告诉她，福堂走在炕边，对着外婆说道：“我帮你补办了新农合，以后生大病可以报销！”精明的外婆顿时绽放了笑容，像霜打的花儿遇到太阳一样。对于没有经济来源的家庭来说，他们将这种好事也当成了一种收入渠道，虽然每年也缴纳一定的费用，但是如果将来外婆生病无钱医治，一二百元的投入对她来说也是一种救命稻草。
　　福堂和外婆觉得捡了大便宜，福堂拿起电话拨通了好朋友建堂的号码，心想这么好的事情也要让他知道，尽早让他为他的父亲补办，福堂拨通电话后说道：“建堂，你去黑牛家给你爸办理新农合，帮你省钱！”虽然听不清建堂的话语，但是外婆看到福堂挂断电话时的表情，让她不由自主地问了起来，她问道：“建堂怎么说？办不办？”“他们已经办了，骂了我一顿！”福堂回道。建堂除了孝顺，意识也比较先进，在新农合政策刚出来时响应村长的号召就为一家人办了保险，当时的他出于对政府的信任为家人做个保障，而不是纯粹为了节约金钱。
　　福堂的短视招致了建堂的责骂，他的神情沮丧，外婆不敢多说什么。她知道虽然福堂帮她办理了医疗保险，此事有利于她，但福堂是出于省钱的考虑，而不是真正出于孝顺费尽周折让她有个完善的保障。福堂的电话铃音响了两遍，外婆不敢拨动放在她身边的电话，福堂看到建堂的号码，立马按了接听键，电话另一方的声音依旧没法听清，但只听到福堂回道：“好！好！”
　　一会儿，建堂推开了外婆家的大门，走进屋子向外婆和外公打了招呼，随后他开始责备福堂，建堂认为福堂当时太懒惰，不操心才将此事拖到今天，若是当时用心，外婆摔伤后送医院做康复治疗也不会花太多的钱，不至于落到瘫痪在炕上的地步，自己受苦又拖累别人，福堂知道自己理亏，听着建堂的责骂，他不敢发一言，直到建堂说道办理流程时他才提起问题来。
　　建堂叙述着办理保险需要的证件，说道户口本时福堂打断了建堂的话，对着建堂说道：“你等等，我去找下户口本，一年没用了，不知道放哪里了！你等会说，不然就忘了！”几分钟过去了，福堂还未过来，于是建堂和外婆攀谈了起来，外婆在炕上躺了那么久，看到新鲜的面孔或者久未谋面的人非常激动，建堂寒暄道：“阿姨，你好好休息，其他的事不用操心！”气喘吁吁的外婆屏住呼吸点了点头，语气微弱地说道：“挨枪子的福堂早点办理的话，把我拉到医院都可以节省一些钱！我们在诊所那里花掉不少钱！”建堂知道外婆精明持家，担心外婆一直郁郁寡欢，因此握着外婆的手安慰道：“阿姨，没事的，多掏不了多少钱，那个时候福堂也不知道！”福堂听见后大声喊道：“妈！不要吵了！不要把钱看那么重！死了带不走！”一阵凉风从门缝里袭来，外婆没力气和福堂斗嘴，她将头朝向背风的一面，将眼睛眯了起来。
　　建堂看着生气的外婆扭头而睡，朝着福堂的面冷笑了起来，他知道福堂其实也在指桑骂槐，但他不好意思揭穿，福堂坐在沙发上抽起了香烟，闭着眼睛躺在沙发上，但是不像睡觉的样子，建堂见状问起了福堂：“你在想什么？心事重重的！”“户口本找不见了！”福堂微声回道，建堂看出了福堂的无奈，并没有再责备他。福堂一根接一根地抽着香烟，没有再像找身份证一样翻箱倒柜，他知道他找身份证时翻遍了家里的家具，找遍了能放置东西的地方，比如柜子、抽屉......虽然身份证找到了，但是在寻找身份证的地方并未发现户口本。
　　福堂拿起电话拨通了外婆五女儿的号码，由于电话听筒声音小，于是开通了免提。他对很多事情都存在依赖之心，但凡自己解决不了的事情都会找外婆的五女儿帮忙，他知道五女儿的社交能力强，为他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操烂了心，电话拨通后福堂说道：“我在给妈办理农村保险，户口本找不见了，你那里有没有关系，能不能托人快速补办，正常办理的话需要一个月！”“没有！自己不操心！”五女儿大声回应道，电话里响亮刺耳的声音惊醒了外婆，外婆将头扭过来注意着屋子里发生的一切。
　　外婆的五女儿大声说完后挂了电话，自尊心强的福堂脸上变得通红，建堂呆在这样的氛围里也异常尴尬，过了不到一分钟，五女儿又打了过来，沮丧无望的福堂接通电话按了免提后听到：“我刚才有顾客，你慢点说！”外婆五女儿是个生意人，平时就对福堂充满怨气，因此接电话时不会有好语气，福堂将之前的话重复了一边，五女儿回道：“我这边没有关系，我帮你问问，到时再给你电话！”繁忙的五女儿也没有仔细询问保险的事宜，只是应着福堂的需求在电话里回应着，建堂以为五女儿会马上回应，因此多呆了一会，但是五女儿打完电话大概半小时后，建堂对着福堂说：“你户口本丢了，我也没法帮你，等你五姐回话吧！我先回去了！”说完便回了家。
　　人情关系、面子和金钱始终是很多人过不了的关，大部分人都认为乡村的民风朴实，村民思想简单，但村民遇到困难的事情，也宁愿走捷径找关系而不愿自己付出努力。福堂也想通过捷径换得时间上的优势，希望五女儿通过关系尽早让他拿到新的户口本。
　　一向认真负责的五女儿来到了外婆家，由于她平时来外婆家时骑摩托车，成本低，耗时少，因此若福堂遇到难办的事情，她会亲自上门过问，五女儿到外婆家的时间大致是早上十点一刻，她帮外婆翻了身，擦洗了脸，她知道福堂经常熬夜打麻将，早上还在沉睡，因此走进福堂屋子大声喊醒了福堂，福堂跳下床穿上了衣服，屋子里的体味和烟味凝成了一股刺鼻的只有福堂习惯的臭味，福堂看着不断扇动手掌交换空气的五女儿，他意识到了自己屋子的脏乱，于是将五女儿引到了外婆的屋子。
　　也许因为五女儿托关系未果，因此她没有责骂宁愿睡懒觉也不管外婆的福堂，若是往常，她看到福堂睡懒觉，一定会咒骂他，五女儿将找关系的整个过程叙述给了福堂，从话语中可以明白，五女儿的耐心解释主要是表现自己对补办户口本事宜的良苦用心，她知道，外婆和福堂对此事不但重视而且表现得非常着急，若自己解释不清会受外婆和福堂的埋怨。
　　听完五女儿的解释，外婆和福堂顿时变得沮丧，看着福堂耷拉着正在思考的脑袋在地上走来走去，五女儿责备道：“知道这些东西丢了很麻烦，不知道收拾好！”炕上的外婆认为这是涉及到钱的大事，因此一直关注着福堂的动向以及他和五女儿的谈话，着急的她说道：“我身体好的时候都是我收拾保管，现在我这样，谁会操心！”福堂听见外婆的话语，瞪着眼睛瞥了瞥外婆，将呼之欲出的话语又咽了回去。
　　他拿起电话拨通了建堂的号码，在电话里说道：“建堂，我要补办户口本，你陪我去一趟乡政府和派出所！我五姐没托到关系，只能按照正常程序办理，不能再等了！”免提手机里传来建堂的声音，出于朋友关系的考虑，他没有直言拒绝，回道：“我待会给你回话！”因为福堂要出门去办理证件，他拿饼子填饱了肚子，一杯接一杯喝足了水。通完电话已经半小时，建堂仍没有回电，于是福堂起身朝着建堂家走去，建堂家的铁大门是在里面被锁起来的，福堂敲了敲，来开门的人是建堂的老婆，家庭接待客人一般都会热情有加，然而建堂老婆表现得像怨妇，福堂不知何因，直接大步跨进了建堂睡觉的屋子，建堂正在整理屋子里小孩和大人的脏衣服，看到福堂走进来便说道：“今天天气好，得把衣服洗了，小霞让我帮忙！”
　　小霞是建堂的老婆，虽然建堂人缘不错，但小霞是村里有名的自私、懒惰、不敬老的女人，建堂在家里承担了很多家务事。整个乡村贫穷落后，因此大部分村民家里洗衣服使用大盆加搓板，用手在搓板上搓洗衣服，衣物多的家庭，洗衣服要花一天时间，村民的衣服一般脏透了才会洗，而且堆积多了才会花时间洗，这样省水，省洗衣粉，省力......
　　福堂看到眼前的一幕，明白了建堂的媳妇对自己白眼相待的原因，懒惰惜力的小霞希望能借建堂的力趁好天气洗衣服，然而他却要求建堂陪他办理证件，福堂思忖了一会，觉得自己没办理经验，也没有去过乡政府和派出所的新址，因此依赖心和膨胀的自我促使他喊了建堂的名字，看着建堂四肢繁忙，因此用请求的语气说道：“建堂，衣服晚点或者明天再洗，你陪我去办理户口本，我没去过，不知道路！”一面是自己的朋友，一面是不敢轻易惹怒的老婆，建堂陷入了两难境地。
　　小霞为了维护彼此的面子，没有说出埋怨的话语，但是脸上的神情和阴冷的目光拒人于千里之外，虽然建堂碍于情面满口答应，但是既不敢大声回应也不敢立即动身，犹豫不决的建堂让福堂萌生了将他强行拉走的念头。福堂灵机一动跨出了屋门，临出大门时大声喊道：“我回去准备一下，你收拾下，我马上来！”
　　仅仅过了几分钟的时间，福堂将自己的电动三轮车开到了建堂家的门口，福堂的电动三轮车属于在市场上购回的二手货，平时懒惰的福堂不愿走路，在村里买东西，串门都会骑着，村民们都称其为“小宝马”，因为福堂姓马，因此起的名字有些戏谑成分。
　　福堂下车走近了建堂家门口，他之前担心对他不满的小霞将门反锁，他没法再次进去，因此临走时留了心眼，将门关了起来，只留了两公分左右的缝隙，作出门已被锁的假象，福堂急急忙忙冲进了建堂的屋子，说道：“赶紧换件衣服走，再晚些政府的人就下班了！”建堂还未回应，一声“砰”的声音让他们紧张了起来，福堂意识到一定是小霞听见他的话语后，将院子的大门猛推了一下以示不满，建堂望了望屋外，担心自己的老婆生气，因此出了屋子对着老婆说道：“小霞，我去去就来！”建堂模拟电视里孙悟空的语气说话，试图哄自己老婆开心，方便自己脱身，但是没想到小霞不但没有开心反而责骂道：“你去了就别回来，死在外面算了！”
　　建堂作为男人，在朋友面前立马丢了面子，虽然他平时持家，对待老婆比其他男人好，但是也不允许自己的老婆当着别人的面那样骂自己，理智的他抑制住了怒火，朝小霞看了看，果断的福堂将建堂的胳膊一拉，将他拽出了门，福堂启动了车，加大马力朝着大马路奔驰，不甘的小霞跑到马路上骂道：“一丘之貉，最好半路翻车摔死！”小霞的毒舌引起了邻居的好奇，作为从外村嫁入当地的小霞，生怕别人对她评价不好，因此对着众人解释道：“今天天气好，我让他帮忙洗衣服，结果和别人跑了！”几个邻居劝法不一，“男人有男人的事！”“男人洗不净衣服！”“那不是男人干的活！说不准给你帮倒忙！”一时间小霞不知道该听谁的话，因此说道：“你们闲聊，我回家了，还有些家务事！”
　　从建堂家里出发到乡政府依次要经过四个村，分别为窝驼村，尹家庄村，李家台子村和籍口村，福堂开着三轮车一路驰骋到了李家台子村，坐在车斗里的建堂感觉到车越来越颠簸，于是谨慎的他大声喊道：“福堂，慢点，车太抖了！”坐车的人比开车的人对颠簸更敏感，福堂扭头对建堂说道：“路上的深坑多，抖动是正常的，我开慢点！”原本站着的建堂在车斗里铺上了破衣服坐了下来，“咚.....”响亮的声音吓到了开车的福堂，反应迅速的他立马踩了刹车，三轮车急停的惯性将建堂腰部摔在了车斗围栏上，怒气冲冲的建堂责骂道：“让你慢点，难道想要了我的命！”建堂的腰部撞在了围栏上，福堂看着用手不停搓腰的建堂，指着轮胎解释道：“车胎爆了！”
　　建堂的埋怨和不满的情绪引发了福堂的气愤，他也想将心里累积的怒气一泄而出，福堂的情绪像决堤了的洪水，对着建堂责骂道：“都怪你那个臭婆娘，张着乌鸦嘴出门时诅咒我们，那么多好姑娘，你偏偏娶了她！”虽然福堂的话语牵强附会，但是为了解一时之气也找不到更好的理由。他推开了停在马路中央的三轮车，看着建堂坐在路边歇了下来，自己也坐在驾驶座上抽起了烟，临派出所和乡政府下班还有三小时，福堂合计了一下路程，他的情绪慢慢稳定后缓缓走向建堂，递了支当地著名的兰州牌香烟，问道：“你的腰没事吧！”“死不了！”建堂回道，福堂用安慰的语气说道：“幸好马路上车流较小，没翻车！不然更严重！”
　　福堂担心时间不够用，因此自己推着三轮车，喊上建堂尾随其后朝着乡政府走去，福堂的身子瘦，腿长，又在农村长大，上山下地练就了较强的走路功夫，因此他走起路来别人得跑步才能赶上他，福堂边赶路边说道：“建堂，我们走快点，路过的地方如果有修理店，我们把胎补了再走！”也许因为经常走路锻炼的原因，他们没有意识到从爆胎地出发已经走了三公里，福堂担心乡政府的人员下班，因此一路快马加鞭，连停下来喘气的时间都没给自己，由于建堂的腰部受伤，因此一路上只有福堂推着三轮车前行，而原本劳累的建堂跟的也很吃力，汗流浃背的福堂抱怨道：“啥鸟不拉屎的地方，连个修理店都没有！”
　　建堂看着福堂脸上的汗珠像雨滴一样往下流，心里也不是滋味，虽然落到这个地步，屋漏偏逢连夜雨，但是出于朋友间友情的考虑，建堂对着福堂说道：“把三轮车寄在路边的农民家里，我们坐公共汽车上去！”建堂也担心时间不够，但是他的脑子不像福堂那样一根筋，福堂答应了建堂的建议，他推着方向盘，建堂推着车斗将三轮车寄存在了一家院子宽阔的农户家里。停下车的福堂终于挺直腰杆变得轻松了许多，临坐车前对农户家的老伯不仅递烟而且道出感恩的话语。路过乡政府的公共汽车只有一辆，发车点位于市中心，因此他们等待了二十分钟才等到了去往乡政府的公共汽车。
　　坐上汽车的座位，福堂才像正常人一样冷静，清醒，笑着对建堂说道：“建堂，今天多亏了你了，把你拖累了！”作为朋友的建堂担心福堂不把他当兄弟看，也听出了福堂话语中表现出的客套，因此回应道：“我们是兄弟，不用那么客气，只是腰部不舒服！”福堂担心自己多余的话语让建堂产生陌生感，在车上沉默了许久，直到下车时才喊了正在打盹的建堂。
　　车缓缓停在了乡政府边的马路上，与乡政府挨着的便是派出所，福堂自言自语道：“幸亏挨着，不然跑两个地方时间哪来得及！”劳累的建堂坐在路边的石头上歇了起来，催促福堂赶紧补办。事情还算顺利，平时不苟言笑的福堂满脸笑容回答着办事人员提出的问题，办事人员认为福堂作为外婆的儿子，孝顺，积极，他们一直认为大部分乡村年近八十的老人已经到了等死的年纪，若在穷苦家庭，没人会在意医疗保障的事宜，福堂的虚荣心随着办事人员的赞许膨胀了起来，脸上绽放出更多的笑容，但是他心里明白这是类似于逢场作戏的表演，只为满足办事人员的自尊心，讨好他们，然而他却有自己另外的小算盘。外婆补办户口本的相关资料通过审核，福堂也用自己趋于谄媚的神情和言语恳请他们加紧办理。
　　回家的路上，他们坐上公共汽车准备到寄存三轮车的农户家里，车行驶了一刻钟，天色渐晚，福堂担心建堂回去挨老婆骂，也察觉建堂疲惫不堪，因此隔着座位喊道：“建堂，你直接坐车回家，我自己推三轮车回去！”“好的！”由于两人隔位而坐，建堂担心影响别人休息，因此小声作了回应，随后他眯着眼养神。福堂之前的面对工作人员时训练有素的笑容消退殆尽，变得焦虑不安，愁眉不展，一路上望着车窗外的路边店铺，车行驶了几公里都没有发现一个修理铺。
　　车马上驶到寄存三轮车的农户家门口，福堂大声喊道：“师傅，前面口子停一下！”福堂响亮的嗓音吵醒了正在浅睡的建堂，建堂张望着车窗外的马路，师傅轻踩了刹车，车慢慢在减速，建堂起身挪动着脚步走到车的中门，车缓缓停下来，师傅喊道：“下车了！”福堂跳下了车，令他没想到的是建堂从车中门也下了车，福堂见状说道：“我不是让你回家嘛！麻烦你一天了！”“没事！”建堂还是重复着那句简单的话。在乡村流行“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天”的俗语，也许建堂也受约定俗成的潜规则影响，不愿甩下福堂一个人，有所感动的福堂平时不会表达情感，注视了建堂几秒钟，他让建堂在路边等着，自己去农户家里将三轮车推了出来。
　　回家的路上他们边推边打听修理铺的地址，由于回家的路大部分是下坡路，相对较轻松，遇到下坡路时福堂会让建堂上车，自己握方向盘让三轮车借助坡度势能滑行，起到歇脚的作用。似乎因为事情办得顺利，回家心切，他们比去乡政府的时候精神更足，虽然路途较远，一路上没发现修车铺，但是只用了两个时辰就到了村口，他们居住的村子和窝驼村接壤，在他们村口有个修车铺，师傅看着气喘吁吁的福堂没吃饭还在外面奔波，因此放下手中的饭碗帮福堂检查起了轮胎，他将内胎充满气，接了盆水，用水检测着漏气的地方，除了一个大的爆口，水里时不时冒出几个小泡，师傅对着福堂说：“内胎有好几处洞眼，寿命不长了，得换新的！”福堂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口袋说道：“将就补补吧！没带多少钱！”诧异的师傅从头至尾将福堂打量了一遍，站在旁边的建堂嘲讽似的笑了起来。三轮车的轮胎像旧社会布满补丁的衣服，皱巴巴的，实在难以入眼，师傅补好后，他们将三轮车开了回去。
　　回家的路上建堂笑着指责福堂，说道：“再怎么节约，该花的时候还得花！”福堂知道建堂的意思，于是回道：“现在财务紧张，将就用一段时间再说！”福堂平时没有收入，除了打麻将出手时毫不犹豫之外，处处节省甚至吝啬，为外婆办理保险也是出于节省钱的考虑。
　　福堂将车开到家门口只花了十分钟，他喊建堂一起到屋子吃饭，建堂跳下车试探性地问道：“谁做饭？”“到我家下挂面吃！”福堂说道，建堂听了福堂的话语，态度坚决地朝着自己家走去，天色已晚，建堂家的门已经被锁，敲门声传到了小霞耳朵里，她通过询问后确定敲门的人是建堂，生气的她没有亲自去开门，而是打发自己的儿子给他开了门，建堂走进屋子看了看小霞的神情，觉得他像吃了闭门羹，往日里若是建堂外出干活，回到家后，她一定会询问饥饱，然而建堂走进厨房看见锅里和碗里没有一点饭菜，又失望地跨出了厨房。
　　建堂出了大门将门用力关了起来，刺耳的声音让小霞感到一阵战栗，饥饿的建堂直奔小卖部，他买了泡面后直接在小卖部狼吞虎咽吃了起来，往常的建堂在小卖部买了东西后不会停留太久，然而他不仅边吃泡面边看村民打麻将，而且吃完后竟然主动提出替换别人打麻将，建堂平时勤俭持家，从来不参与赌博，因为他的异常举动，屋子里原本打算回家的人都留下来好奇地看着建堂在牌桌上的风采，他打了半小时，福堂也从门口钻了进来，屋子里人满为患，他看到正在喝泡面汤的建堂，刹那间，他将所有的目光聚焦在建堂身上，福堂因为建堂吃泡面而感到惊讶，大步跨到了麻将桌前对着建堂说：“你没吃饭？”不好意思张口的建堂只是笑了笑，回道：“嗯！”作为男人，即使自己的老婆对自己怠慢刻薄，为了维护做男人的尊严，他也不会在公众场合说起。
　　福堂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知道建堂为了陪他补办证件，劳累了一天，晚上才回家，建堂没有帮小霞洗衣服，惹怒了小霞，没有给他留晚饭。当地乡村一直流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习惯，因此很多农民田忙时凌晨出门，只是带点早上和下午吃的干粮，而到了晚上都会大吃大喝，以犒劳饿了一天的肚子，这种行为慢慢累积成了代表乡村生活的饮食习惯，所以即使有的农民的田地荒芜着，不用早出晚归下地干活，他们晚上都会吃的丰富。作为饭量大又累了一天的中年男人，泡面肯定填不饱他的肚子。
　　平时福堂观看别人打牌，准会指指点点，但是他看着沮丧的建堂，担心招致建堂的讨厌，他一直保持着沉默，一下午发生的事不同寻常，也让建堂一天的生活变得凌乱，麻将桌边的建堂从开始的消遣变成了对麻将的狂热，围在边上排序上场的人都等着替换输的一方，福堂小心翼翼地给建堂递了香烟，似乎在用递烟的方式告诫建堂不要执迷于麻将，马上下场让别人上场，众人都以为建堂迷上了麻将，甚至还有人认为建堂走了财运，但是与建堂肝胆相照的福堂看出了他的心思，建堂在用打麻将的方式发泄内心的情绪，包括对老婆的不满，对白日里所发生的事累积起的郁闷......
　　福堂一言未发，默默注视着建堂的每张牌，直到建堂输光身上的几十元零钱时，福堂开始张口对建堂进行指点，但是刚愎自用的建堂听不进福堂的建议，虽然赌的金额不大，但是一小时的功夫，建堂的两百元都被装进了别人的兜里，两百元虽然在麻将桌上算小钱，但是对于村民来说，在日常生活中它的价值相当于两千元，在桌边围观等待上场的村民看着输钱的建堂，他们不好意思催促他下场，争强好胜的他即使输掉了钱也不会输掉面子，不会轻易离开麻将桌。
　　建堂摸牌的手气越来越差，福堂实在看不惯执迷的建堂再输下去，他冒着惹怒建堂的风险对着建堂说：“时间不早了，赶紧回家睡觉，小霞还在家里等你！”福堂的一番话既保全了建堂的面子又达到了劝诫建堂的目的。对于输家来说，扭转局面的最好方式是转身回家，但是大部分人会选择坚持，带着将输掉的钱赢回来的侥幸心理。然而盲目的坚持终究会让自己陷入无底洞。
　　福堂看不惯建堂输钱的情景，为了不让建堂回家后产生太多的懊悔，于是再一次大声劝阻道：“该回家了！你还有小孩在家！”但是越劝阻，建堂越坚持，待一轮结束后福堂将建堂在麻将桌边拽走，福堂为了保护建堂的尊严，让别人认为建堂不是一个输不起的男人，福堂边用犀利的言语劝导边将建堂拉出屋门，他将建堂送到家门口后自己也回了家。
　　外婆的五女儿对补办户口本的事情也保持着关注，虽然她没有找到合适的关系帮忙办理户口本，加快办理时间，但是她的热情的态度也让福堂心里保持着平衡，第二天，五女儿很早便到了外婆家，询问办理情况，福堂受建堂的影响没有熬夜打麻将，因此五女儿来时他已经吃起了早餐，五女儿也没有像往常一样以咒骂的形式和福堂沟通，她问道：“户口本拿到手需要多少时间？”“一个月，快的话就是二十多天。”福堂回应道。五女儿听了福堂的回答后表现出无奈的神情，但是谁也无法改变现状，对于提着猪头找不到庙门的农民来说，心里的不平衡不言而喻。
　　他们的谈话声音吵醒了外婆，虽然她没听清五女儿和福堂之间谈话的具体内容，但是外婆问起了户口本的事宜，即使她身体有伤痛，但在涉及到金钱的方面也会计较起来，精明的外婆知道保险的好处，她在金钱方面有着超强的记忆。在随后的日子里，外婆几乎时刻关注着此事，凡是每天她遇到来家里的客人，她都会向他们询问日期。从旧社会生活过来的外婆知道钱来之不易，平时把一块钱当做十块钱花的她认为买保险相当于帮她赚钱。
　　外婆天天询问着日期，甚至数着天数过日子，过了半个月，在一个阳光璀璨的中午，外婆说道：“福堂，已经半个月了，说不定已经办理好了，你去看看！”福堂虽然觉得外婆的话有道理，但是当时办事人员斩钉截铁地告知了他补办证件所需的时间。他担心焦急的外婆无休止地催促他，因此积极地回应道：“好！我晓得！”他知道办好的概率较小，原本懒惰的他没有去派出所询问，往后的几天，每当外婆问起，他都会告知外婆证件还没办好。
　　到了福堂上交完资料的第二十二天，除了外婆焦急外，福堂也变得坐立不安，一大早，外婆未来得及催促他，他便准备赶往派出所。他想到补丁累累的轮胎，因为前车之鉴，不敢驾车而去，而是选择了坐公共汽车。出人意料的是证件果然早已办理完毕，待户主前来领取，高兴的福堂拿着户口本回到家后，外婆悬着的心终于平和了下来，她让福堂通知她的五女儿，以让五女儿也放心。
　　直到将办理保险的证件补齐，外婆在白天才开始睡得更安稳，平时焦虑的她在炕上盼着有客人来访，方便她询问日期，同时也要敦促福堂关注证件的办理情况，因此没法安然入睡，五女儿知道消息后叮嘱福堂早日上交资料为外婆办理保险。余下的事情变得简单了很多，虽然还未见明显成效，帮家里省钱，但外婆和福堂感觉到在经济上的压力减小。外婆炯炯有神的眼珠在眼眶里上下打转，似乎有很多未说出的想法经过她的大脑，“省钱就是赚钱，省钱就是赚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