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回 柳谦死做无头鬼 青山独霸东南乡
作品名称:东南乡往事 作者:一代枭雄重出江湖 发布时间:2017-04-27 09:21:01 字数:7840
上
“我们这次能成功拿下刁民柳谦,全依仗温县长,来,为我们这次大获全胜干杯!”马青山端起酒杯向温县长祝贺。
“此言差矣!”温县长谦虚地说道,“一是靠马队长的出谋划策,二是靠余团长的严明执法,至于温某嘛,什么都没有做呀,全是你二位的功劳!”
余团长不失时机的拍马屁道:“没有温县长的坚强领导,一切都是空谈!”
马青山附和道:“余团长说得没错,温县长是我们的主心骨嘛!”
温县长哈哈一笑道:“我们仨人,其实就是一个团队,分工协作,各司其职,缺一不可!”
余团长一拍脑袋,恍然大悟道:“温县长是统帅,马队长是军师,我就是将军呀!”
“哈哈,没想到余团长这脑袋瓜挺灵的哟!”温县长竖起大拇指啧啧称赞道。
“为我们的精诚合作,干杯!”马青山高高地举起酒杯。
“干杯!”
“干杯!”
庆功宴上,觥筹交错,杯来盏往,一片热闹欢快的气氛。
酒至半酣,温县长胳膊搭在马青山的肩膀上:“兄弟,我们仨今天拔掉了柳谦这颗老虎牙,就不怕他报复么?他兄弟可是国民革命军响当当的团长呀!”
“嘿嘿,温哥多虑啦!”马青山亦有三分醉意,“他柳让虽是堂堂国民革命军团长,现在不也见阎王去了?没有了柳让这棵大树遮荫,他柳谦算个球!”
“怕他个球,我手下那五百弟兄也不是吃素的!”余团长打着酒嗝说道。
“马队长,你看那十五坛烟土该如何处理?”温县长眨巴着眼睛,狡黠地问道。
嘿,这只老狐狸,虽然看上去醉醺醺的,其实心里鬼着呢!马青山微微一笑道:“在渭北这块地盘上,温哥说了算数,这十五坛赃物当然全凭温哥处理!”
温县长一听,面露喜色道:“马兄弟劳苦功高,温某不能亏待你哟!”
“温哥,说句实话,这十五坛烟土兄弟我一两也不会要!”马青山敞开心扉说道,“兄弟只有一个要求,还请温哥务必答应。”
“哦,马兄弟但说无妨!”温县长有些意外。
马青山说道:“温哥能否把柳谦交给我?”
“啊,你要柳谦?”温县长一惊,他万万没有想到马青山会要这个烫手的山芋。余团长也吃惊不小,酒意顿时散了一半。
马青山不动声色道:“是的,没错。温哥把柳谦交给我,也省得柳家再麻烦你。”
可不就是吗?柳家财大气粗,人脉广布,肯定会动用各种力量营救柳谦,形势瞬息万变,谁也无法预测下一步会发生什么,到那时,有些事情可不是一个县长就能掌控的。马青山的话说到温县长心坎里去了。
温县长假惺惺地说道:“把柳谦交给马兄弟,不是给马兄弟带去了麻烦了么?温某实在放心不下!”
“替温哥分忧,兄弟我在所不辞!”马青山举起酒杯,“你我兄弟情同手足,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为我们友谊天长地久干杯!”
“干杯!”三人开怀畅饮,结果都喝得酩酊大醉。
往日热闹非凡的柳宅,突然变得冷寂无声,院中的几条狼狗好像也懂得主人的心情,不再威风凛凛、龇牙咧嘴,而是无精打采地趴在墙角,好像完全失去了警惕。堂屋的八仙桌围了一圈人,个个面色凝重,沉默不语,空气似乎都凝固不动了。大管家张万一首先打破沉寂的气氛:“这事从前到后我都觉得十分的蹊跷,要说在东南乡,哪家没有一点烟土?依我看,保安团分明就是在故意找茬!”
柳永清抬起一直耷拉的脑袋,分析道:“你不要看余振中那飞扬跋扈的样子,我料定那小子没有这个胆,幕后必然有人指使!”
柳夫人用手帕擦拭着眼角:“老爷这几年的确得罪了不少人,他们个个对我们恨得咬牙切齿,恨不能一口吞了我们。以前有你二爸在,他们也是敢怒而不敢言,现在你二爸一走,他们就迫不及待对你爹下手了。你们赶快想想办法,不管花多少钱财,也要先把你爹救出来。”
张万一点点头:“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舍得花钱,我们上下打点好,不怕救不出老爷。”
“好,我们兵分两路,我去找二爸老部下,设法从上面打通关节;张叔你去监狱,买通狱卒,不要让我爹在里面受苦。二弟,你跟母亲主持家务,千万不能再出乱子。”柳永清一一做了周密安排。
关键时刻,柳永清能如此镇定自若,让柳家上下着实吃了一惊:大少爷似乎一夜之间长大了!做为柳家大少爷,一向养尊处优,过着悠哉游哉的公子哥生活,有爹这样的能人,加上张叔这样精明的管家,哪里用得上他操心?直到二爸突然出事,爹遭受晴天霹雳,仿佛一下子变了个人。爹将家务交给他和张叔打理,自己一心皈依佛门,难道爹他老人家对这次横祸早有预感?不管怎么说,爹不在了,他就得挑起柳家的大梁,谁让自己是大少爷呢?
柳永清和张万一带上银票,分别去找人打通关节。花开两朵,各表一枝,暂且不提柳永清,我们单说大管家张万一。他来到老县城监狱门口,掏出香烟,给门卫递上一根,点头哈腰道:“兄弟,您当班呀,我想探视家属。”
门卫瞅了他一眼道:“探视时间已过,明天再来!”
“兄弟,把这个拿上!”张万一摸出三块银元,塞在门卫的衣兜里。
门卫掏出银元在嘴边一吹,放在耳边听了听,手一摆道:“登记吧!”
张万一千恩万谢,拿过册子进行登记。门卫吩咐道:“从前面那个门进去,向右拐,下去就是。只有半个时辰时间,不能多呆一分钟!”
这是一座半穴式的监狱,中间甬道坑洼不平,两边铁栅栏,分割成一个个巴掌大的空间。里面光线昏暗,到处散发着霉臭味,张万一皱起眉头,不由得捂住了鼻子。
“站住,干什么的?”忽听有人喊道。
由于光线昏暗,张万一看不清这人的长相,他回答道:“长官,我探视亲属。”
“走走走,下班了,明天再来!”那人叫道。
“行个方便嘛,长官!”张万一又摸出三块银元递了上去。哦,好一个肥头大耳的家伙,腆着圆鼓鼓的肚子。他接过银元掂了掂:“你探视哪个囚犯?”
“东南乡的柳谦,长官!”张万一回答道。
“柳谦?你来迟了,他昨晚已经被押解到西京去了!”胖子狱警说道。
“啊,押解到西京去了?”张万一差点没坐在地上,“是谁转走的?”
“这个不知道,消息封锁得很严,只听说柳谦是重刑犯,要押解到省城审理。你赶快去西京吧,要是迟了可就见不上他啦!”胖子狱警将银元装入囊中。
“啊……”张万一呆若木鸡,半天才缓过神来:“谢谢长官,谢谢长官!”说完,张万一连跌带撞地向家里跑去。
一推开柳宅大门,张万一就瘫倒在地上哭叫道:“大事不好,大爷被押解到西京去了!”
柳夫人正在厅堂里念佛,一听到这个消息,当下便晕了过去。众人七手八脚把她抬到床上,掐人中,灌姜汤,她才慢慢睁开眼来。她一把拉住张万一:“张先生,你快通知永清,你俩带足钱,一起去西京营救老爷,一刻也不敢耽搁!”柳夫人不愧是大户人家出身,在节骨眼上还是相当沉着镇定的。
张万一给二公子柳永吉交代好家事,带上银票,匆匆去找柳永清,一起奔赴西京。他们俩人赶到西京后,顾不上车马劳顿,急忙去了西京监狱,打听来打听去,根本就没有老爷的任何消息。怎么回事,难道老爷从人间蒸发不成?两人就像无头的苍蝇,在西京城里乱闯乱撞,一天下来,除了浑身酸痛、口干舌燥之外,没有半点收获。
吃过饭,找了旅店,两人先住了下来。张万一愁眉苦脸地说道:“大少爷,再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呀!”
“我一直在想,到底谁会有这么大的神通?老爷充其量也就是渭北东南乡的一个土财主而已,跟老爷打交道的都是一些泥腿子,得罪了他们,也不至于把老爷弄到西京呀?”柳永清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让我想想,咱东南乡在西京干事的有哪些人……”张万一一个个掐着指头算着。突然张万一一拍大腿道:“妈呀,你看我这个榆木疙瘩,我怎么就没有想到他呢!”
柳永清一骨碌爬起来:“谁?”
“马青山!”
“马青山?他上次回家,不是还给老爷送来礼物了么,怎么会是他?”柳永清疑惑不解地问道。
“一定是他,绝对不会错!”张万一有点激动,“你不知道,这人城府深得很!当年老爷为了那十六亩天字号地,强行扣押马青山,最后逼迫他就范,马青山就是因为这个才离家出走,来到西京。谁会想到几年之后,这小子在西京把世事弄大了,竟然还当上了警察厅的缉私队长!他上次回家,虽然给老爷送来厚礼,表面上讨好老爷,我看实际上是在暗示老爷,他小子发达了,以前的冤仇他没有忘记!”
“啊!”柳永清闻听张万一的分析,不觉惊恐万分,“张先生,我们该怎么做?”
“如今之计,我看也只能硬着头皮去求马青山,让他放过老爷一马!”张万一回答道。
“他存心要害老爷,难道会放过老爷吗?”柳永清问道。
“大少爷,你听我慢慢说。”张万一分析道,“我们直接去求他,主动向他示弱,让他看在同乡的份上救老爷一命,他心里就应该明白,我们已经知道这事情是他干的了,他应该会有所顾忌的。如果他能放了老爷,我们还要感谢他这个顺水人情!”
“妈的,他陷害老爷,还要去感谢他!”柳永清怒气冲冲地骂道。
“唉,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张万一长叹一声,“为了救老爷,不管是啥,都得打碎了往肚子里咽!”
柳永清默不作声,张先生虽是个管家,却是能屈能伸,他看到了另一个张先生,一个有大智慧的张先生,他打心眼里佩服起张先生了。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大早,两人多方打听,得知确切位置后直奔马公馆。马青山见到二人后很是惊诧,不过他还是很热情地接待了二位。柳永清单刀直入说明来意,请求马青山看在老乡的份上,想办法救他爹一命。马青山一听,满脸惊讶的神情:“柳爷被捕,而且被押解到西京?”
“是呀,柳爷危在旦夕!在咱东南乡的地面上,能救老爷的也只有马老弟了!”张万一话中带话。
马青山是个聪明人,不会听不出来的,他一抱拳道:“多谢柳大少爷、张先生看得起马某,马某定当尽心竭力!这样,你二人先回,等我消息,如何?”
话说到这个份上,他们二人也无话可说。张万一掏出一张银票递给马青山:“马老弟,这是五千元银票,你先拿去打通关系。如果不够,你随时言传!”
嘿,真不愧是东南乡的首富,出手如此阔绰!马青山也不推辞,照单收下。二人回到旅店,静等马青山消息。
第三天晚上,马青山突然派人通知柳永清、张万一,到监狱去接老爷。二人得到消息,激动万分地跑到监狱,马青山已经在门口等候着。看到了二人,马青山神色凝重地说道:“大少爷,张先生,我来迟了一步,柳爷已经在狱中去世了!”
这不啻为一个晴天霹雳,二人顿时傻了眼,呆若木鸡。
“按照监狱规定,在狱中去世的犯人的遗体不可以带走,我特意打点了监狱长,他才勉强答应。你们快接柳爷遗体回家,安排后事,节哀顺变呀!”马青山掏出手帕,擦拭眼角的泪痕。
盖着白色被单的床被推了出来,张万一、柳永清扑上去掀开被单一看,不觉脸色突变:老爷人头不翼而飞!“这是怎么回事?”柳永清狂吼着,像一头发怒的狮子。
“大少爷,这是监狱规定……”马青山解释道。
“妈了个巴子,监狱有这个规定?”柳永清失去了理智,“是你害了我爹呀,我跟你拼了!”
张万一一看大事不好,他死死地抱住柳永清,向马青山赔礼道:“大少爷悲伤过度,失礼,失礼了,马老弟不要怪罪啊!”
“我理解大少爷的心情!”马青山回答道:“柳爷死于非命,难道还要陈尸街头?快快运回渭北,让柳爷入土为安!”马青山把五千元银票塞给张万一,说完告辞离去。
“爹,爹,你死得好惨呀!”柳永清咬牙切齿道,“此仇不报,枉为人子!”
下
柳谦的无头尸从西京一运回来,整个东南乡一片哗然。人们不禁感叹:东南乡这几年到底怎么了?国民革命军堂堂团长、抗日英雄柳让无缘无故遭人暗算,客死他乡;马国兴十年规划正在实施,公路还未完工,却突然撒手人寰;十字家一夜之间被土匪洗劫一空,林斋奇、林子文叔侄二人双双毙命;现在,东南乡首富柳谦,突然毙命西京,成了一具无头尸!这些人可都是东南乡的精英呀,谁会想到短短两三年功夫,一个个突遭横祸,世事真是无常啊!
按照不成文的规矩,凡是在外乡遭遇横祸丧命的人,是不准进村的。据说这会给整个村子带来厄运,必须请巫婆法师作法安顿,否则后患无穷。可是柳家财大气粗,在东南乡势力颇大,柳谦遗体进村,谁敢说半个不字?
只见柳宅一片缟素,远看如同一朵硕大的白莲。灵棚就设在大院当中,帷帐之后就是灵床,曾经不可一世的黑霜柳谦现在静静地躺在床上,外面的一切,他再也看不到,再也听不到了。
郑半仙刚去了柳家祖坟地,用锣镜选好墓址,勾穴回来,现在正在写讣闻、灵牌、对联等。柳谦及夫人的寿棺提前已经备好,用的都是上等的柏木,是民间传说的四叶瓦、三星挡,只是还没有上漆。只见漆匠拿着一把鬃刷子,将黑乎乎土漆一遍又一遍的刷在棺木上,据说要连刷七遍。刷完土漆后,开始绘制材头、材尾,再精致一点的话,还要用胶泥捏成各种造型,粘贴成浮雕模样的图案,再涂上鲜艳的颜料。对于像柳家这样的大财东,这是必做的工序。按照当地习俗,咽气之前就要将亲人放在床上,穿好寿衣,但是老爷寿衣还没有准备,柳夫人正带领一帮女眷,在堂屋里面缝制寿衣。管家张万一跟柳家家门中人坐在一起,商量着给亲戚报丧事宜。总之,柳宅上下一片繁忙,人们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之中。
从第二天开始陆陆续续有人前来祭奠。按照东南乡一代的习俗,乡邻朋友会在上午时分去上香祭拜,俗称吊唁;远房近亲则会在下午时分前来上香祭拜,俗称烧纸。柳永清头缠孝条,身穿孝衫,跪在灵前,有人前来吊唁、烧纸,等待客人上香之后,他要拿起一张黄纸点燃,放进纸盆里,黄纸燃尽,他就要趴在地上哭一阵子。女眷则坐在麦草铺的地上,陪同宾客一起哭祭亡人,俗称坐草。亲戚烧完纸,到后屋稍坐片刻,慰问主家,主家拿出早已备好的孝布,并告诉亲戚具体安葬日期。几天下来,柳永清早已哭哑了嗓子,流尽了眼泪。柳永吉每天要在上午十点、下午四点左右,给打墓人送两次饭,炒几碟小菜,放几个白面蒸馍或者油饼、煎饼之类的东西,外加两瓶烧酒,俗称幺饭。因为打墓是个重体力的活,又是给逝去的亲人盖阴房,意义重大,所以主人家送幺饭,以示尊重。
每天晚上照例会有一帮人来到柳家掀牌、游湖、拉单双、掷骰子等等,一玩就是一个通宵,东南乡人俗称攘丧,其实就是作陪逝去的亲人。主人家要好饭好菜殷勤招待,因为这衡量主人家乡性好坏的一个标尺,乡性不好,你就是八抬大轿去请,人家也未必会去。
按照郑半仙安排,一期(七天为一期)的寅时要为老爷入殓,妨属鸡属狗的人,柳永清被妨的其中之一,他只能躲在厢房之中回避。柏木棺底摆放着新鲜的侧柏枝条,铺上褥子,大家齐动手,将老爷遗体缓缓放入棺中——他们已经做好一颗木偶头,与身子缝合在一起。给老爷盖上被子,把他生前的一些东西,如水晶眼镜、翡翠烟锅等也放了进去。抬起棺盖,合好缝子,用力一掀,老爷便永远的与大家离别了。棺盖一盖上,整个柳宅大院哭声四起(依据东南乡习俗,棺盖未盖之前绝对不可以哭,不能让亡人带走亲人的眼泪),听到哭声,柳永清从厢房里冲出来,趴在棺盖痛哭欲绝。众人苦苦劝慰,好不容易才将他拉走。
柳宅外面的空地上搭起一座戏台,请来渭北有名的康家班连唱三天大戏。戏台底下人山人海,十里八村的人们都赶来看热闹,都想亲眼目睹东南乡首富黑霜的超级豪华葬礼。柳家请的是火包戏(吃饭时间不休息,演员、乐工轮流吃饭),一天到晚,戏台上的秦腔吼个不停,管家张万一带领一帮伙计跑前跑后,维持戏台周围安全,负责后勤供应,就凭这点,足以见证柳家的实力。
柳宅里面,请来了一班和尚尼姑,正在灵棚里做道场,超度亡灵。灵棚之中钟磬悠扬,只见和尚尼姑分坐两侧,有吹笛的,有摇铃的,有敲磬的,主持和尚端坐正中,左手数念珠,右手敲木鱼,微闭双眼,嘴里念念有词。灵棚外面,柳夫人带领一帮女眷跪在一口大铁锅周围,将一张张烧纸、纸钱等投入锅中,火焰跳动,烟灰飘飞。
安葬黑霜的前一天傍晚,柳家请来了十六个乐(东南乡一带按照唢呐手多少来定,最少四个乐,两个唢呐手,以此类推,十六个乐是最高规格,许多人家根本请不起),分为两拨,一拨专门在村口迎接宾客,将宾客迎入灵堂后再去村口接客;另一拨则在灵堂吹吹打打,郑半仙充当礼宾先生角色,端坐灵桌右侧,主持施礼,宾客依照郑半仙的唱和,要对着灵位行三拜九叩之礼。宾客施礼完毕,管家张万一和柳家家门中人赶紧招呼宾客吃饭,来一拨招呼一拨,这就叫流水席。
当柳家所有宾客全来完后,吃罢晚饭,就要准备三献了,这是一个极为隆重的仪式。柳家上下几十口人披麻戴孝,在灵棚之中跪成一圈,由郑半仙主持,乐工乐奏九章,将宾客送的饭(东南乡把宾客给亡人做的花馒头、油炸麻花之类祭品俗称饭)在孝子孝孙以及女眷中一一传递,敬请亡灵尚飨,如是者三回,称为三献。
三献一毕,就轮到宾客施礼了,照例还是郑半仙主持。重要的亲戚要施大礼,俗称九典礼,譬如外甥、女婿等。前进一步,拜一次、叩一次,后退一步、拜一次、叩一次,如是者九次,这是对亡人的最高礼节。每家宾客都要施礼,按照亲疏远近排列先后顺序,一般干亲第一,其次舅家,后面外甥、女婿等等。柳家是大户人家,人丁兴旺,亲戚自然众多,乐工轮流倒班吹吹打打,等到施礼完毕,已近凌晨时分,公鸡都开始打鸣了。
这时,柳永清扫墓去了,柳永吉则提着一面铜锣,游街窜巷打更去了,边走边敲,意叫醒街坊邻居,前来帮忙安葬老爷。
吉时已到,郑半仙牵着柳永清的手在前,柳永吉等紧随其后,绕棺一周。柳永清头顶纸盆(烧纸的瓦盆),左手拄着纸棍(外缠白纸的柳木棍),腰系麻绳,柳永吉胸前抱着父亲的灵牌,左手也拄着纸棍,腰系麻绳,其他人紧随其后,个个哭天喊地,悲痛欲绝。孝子孝孙及女眷等走出灵棚,前来帮忙的乡邻一拥而上,七脚八手抬起装饰鲜艳豪华的棺材,放入十六抬灵轿中,送葬的队伍浩浩荡荡出发了。
走到十字路口,柳永清举起头上的纸盆,重重地摔在地上,纸盆瞬间变为一堆瓦砾(东南乡一带讲究纸盆要一摔即碎,越碎越好)。十字路口稍停片刻,要为亡人唱两折短戏,表示依依惜别。乐工在前,其次是孝子孝孙女眷,灵轿居中,宾客在后,纸糊的金山银山、金童银女、花圈、亭子和招魂幡等,把送葬的队伍点缀的五颜六色,远远望去蔚为壮观。
到了坟地,家人宾客分列两侧,村中帮忙人等将棺木从灵轿卸下,抬到墓坑边,小心翼翼地将棺木放入明堂之中。柳永清、柳永吉兄弟俩跳入墓坑,合力将棺木掀入暗堂之中,送父亲最后一程。工匠跳下墓坑,将金山银山、金童银女等塞入暗堂后就要封堂口了,这时宾客需要向墓坑之中的工匠投下礼钱,算是谢成箍墓工匠。堂口封好,郑半仙把所有送葬的亲朋好友排成一列,举行埋葬仪式,每人手捧一掬黄土,撒向墓坑。仪式完毕,帮忙人一起上前,用铁锨将黄土填入墓坑之中,填平墓坑,然后在暗堂之上攒成一个土丘,一座新的坟丘出现了。
人们将烧纸、花圈和斗等堆放在坟前,垒成了一座小山,点燃之后,“噼里啪啦”一阵作响,火光冲天,烟灰在天空盘旋飘舞。等到全部化为灰烬,所有送葬人对着坟丘三叩头之后,整个葬礼仪式基本结束。所有送葬人走完之后,柳家祖坟重归寂静,只见坟头的招魂幡随风飘舞,呼啦啦作响。
眼看着东南乡巨头们一个个倒下,黄名扬深感形势不妙,雨淋出檐椽,枪打出头鸟,这句老话的确不假,难道下一个就轮到自己了?黄名扬如坐针毡,惶惶不可终日——他终于收起穷凶极恶、不可一世的嘴脸,躲进家中,再也不敢抛头露面了。
人们都在传说,东南乡即将出现一个新的超级富豪,他集智慧、财富和权力于一身,他将超越东南乡任何一个四巨头,再也无人可与之匹敌。这个人物,不再是传统意义上的土财主,他集聚财富的方式也不再是传统的方式——凭借土地剥削劳苦大众,而是一种全新的方式——更为直接,速度更为迅捷。人们不禁又想起了牛寻武曾经放出的狠话:今生今世要将津口村全部洗劫一遍!现在想想,何止是津口村,恐怕整个东南乡他都要洗劫一遍!而这个可怕的牛寻武也只不过是他的一个聚财工具而已,他才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呀。
比之于东南乡四大巨头,这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更是可怕,他完全颠覆了人们头脑中固有的观念,从此不存在什么天理,只剩下了赤裸裸的一条准则:弱肉强食。从此东南乡人人自危,陷入极其可怕的白色恐怖之中。
那么这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物到底是谁?读者猜的没错,他就是马青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