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抑郁来临
作品名称:再见,小抑郁 作者:依云轻风 发布时间:2017-04-11 07:45:46 字数:3210
No.90
明水的学生发现老师变了。
他常常“忘记”了上课,需要学生去宿舍请;他在讲台上发呆,话越来越少,表扬也没有了;课上得味同嚼蜡,学生们蠢蠢欲动,他要么茫然不管,要么瞪眼摔几句狠话;作业也没边了,天天除了抄写就是作文,一节课下来,手脖子都酸了。
“没劲!”
“杨老师怎么了?”
“老师不是说过他病了吗?病了还坚持上课,上哪找这样的好老师。你们还瞎闹,对得起老师吗?”张晓萌可说是情商高得出奇,一心维护老师。
但是五年级的孩子毕竟还是孩子,四十分钟无趣的课堂对他们来说就是煎熬,没有谁是故意跟老师对着干,只是他们会用自己的方式对抗让他们不舒服的任务。
“下面把这三段课文抄一遍。”
“老师,这一段抄过三遍了。”很多孩子摔书不干了。
“那也得抄。”总得想个办法让学生接受任务,“这段是重点段,考试常考。”
其实明水心里知道,这不过是在打发时间,他实在没有精力像以前一样旁征博引,左右逢源,恨不得把自己知道的都一股脑儿交给这些学生。他现在脑子成了铁板一块,就是参考书上现成的教案,到他这里也缩水到极限。
由此,上课的时候就出现了这样的状态,明水在讲台上自说自话,下面的学生眼瞅着老师的大长脸嬉笑的、折飞机的、画画的、在桌子底下搞恶作剧的都出来了,越玩越疯。挺直着腰表示铁杆儿支持的学生越来越少了。
仅仅是十多天的时间,一个原本就习惯不好,靠着老师烹制美味大餐维持秩序的课堂迅速变成了一盘散沙。
老师们也发现明水变了。
以前明水来学校,进门先跟王大爷打招呼,再一溜小跑着进教室看学生打扫卫生,现在整个人僵硬起来,木嘎嘎地进门,很机械地奔到车棚,然后就到宿舍去了。有事去找他,脸上的笑容都是挤出来的,跟他说话,他听得很吃力,很简单的问题都需要让对方再说一遍,听到一点儿任务也皱眉头。
他似乎对办公室过敏,成天窝在宿舍里,必须进办公室的时候,也是一言不发地做完事就逃走了。
学生做广播体操,老师们都站在前排维持秩序,他独个儿站在队尾,学生在队伍里打闹说笑他置若罔闻,何老师没办法就一趟一趟进到队伍里发脾气。
最严重的一次,他居然在一节课的中间派学生来请何老师看班,自己到宿舍钻了被窝睡觉去了。
“杨老师怎么了?”何老师问学生。
“让那几个同学气的。张晓萌正领着听写生字,贺超群告同桌的状,李士睿也告同桌的状,一群人起哄,杨老师就说等我们说够了再上课,结果后面那几个真说起来没头了,杨老师就气走了。”吕昊说。
“脸像被火烧了一样。”吕鑫说。
一个大青年犯得上和小屁孩生这么大的气?
其实明水没有生学生一点儿气,要是生了气冲着学生大吼一阵发泄出来反而好了,他把矛头指向自己,骂自己耽误了这些孩子,谁也没有指责他,他就已经自我批评到抬不起头。
No.91
老张这段时间迎接校产检查,除了上课就是忙着整理各种档案,但是他也发现了明水的异常。
“明水,你不舒服是吧?”老张进到明水宿舍,看到明水大白天缩在被子里睡觉,桌上的复习资料乱成一堆,地上还有几张纸。
明水翻身坐起,老张惊讶地看到了一张毫无光泽的憔悴的脸,嘴唇都是泛白的。
“你怎么了?我这两天没顾上你……你没去查查?”老张又上下打量着明水。
明水定定神,说:“没什么,就是晚上老睡不着,早晨又不想起,头里天天迷迷糊糊的不清醒,心里烦,学生一闹腾就连管也不想管了。”
“你呀,你是叫这些破事糟心了。那没事,年轻轻的,过两天就好了。”老张听他没说头疼发烧等症状,也就放心了。
“老张,我不知道怎么了,就是高兴不起来了。天天做的梦都是昏天黑地的,看着谁也比自己强,觉着窝囊、灰心,打不起精神来。”明水一边说,一边把手插进了头发里。
他确实是有问题,应该是心理问题。但在老张心里,那些“破事”算什么呢?他这辈子兢兢业业,年轻的时候也是优秀教师、骨干教师、讲课比赛一等奖获得者,也受到了很多憋屈的批评,干了很多弄虚作假应付检查的事,现在老了,不就是平头百姓一个吗?人活着,是棵大树就担起大树的使命,是棵小草就完成小草的任务,踏踏实实工作养家就行了。他从没想过自己窝囊,也从没灰心过,在学校看着老师学生,在家看着老婆孩子,还有他养的花喂的鸟,一天一天过着,简单、平静,不就挺好吗?
就是吴桐来闹这个事,老张是愿意相信明水的。退一万步讲,就算是明水真做了,这个时代也不算恶劣吧?
还有愁房子?明水和妈妈都有工资,贷款慢慢还就是了。现在背着房贷的又不止杨明水一个。
愁媳妇?就明水这长相,这脾气,怎么还不找个差不离的?
老张把自己想到的一条一条掰扯给明水听。
“我也是这样想的,但是……谁知道呢?我就是管不住脑子,脑子散了,怎么也集中不起精力来。我去上课,一节课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学生闹腾,以往能一把刹住,现在就是没心劲去管,就是这个味儿——嗯——心里没劲。脑子里五码六样的,一刻不停,一节课上下来就累死了。”
他这个班,老张也带过,一节课上下来能气个半死,你就是喉咙喊破了,学生也安稳不下来。可是明水来了以后,班上已经很好了,他也总是没打上课铃就早跑到教室里去了,这怎么才几天功夫就“累死”了呢?
“不知道,反正就是忘事,糊涂,烦躁,不想管,一节课下来,看着张晓萌几个,心里又对不住他们,你说我这不是在毁人家吗?”明水又垂下头,用手捂住了脸。
电话来了。
“又是催材料的,我得去发电子稿。明水,我准你一天假,你去医院查查吧,明天的课我给你带。”
老张匆匆去了。
No.92
家里人也发现明水变了。
妈妈多么细心,她看到明水的作息规律打破了。明水早上是雷打不动的五点半起床,周一到周五他去体育场跑步打球,接着回来做饭;周末就跟着跑吧的人集训,回来会晚些。这段时间他回家来闷着头吃饭以后就到卧室去了,书也不看,电视也不看,缩着身子在床上歪着,早上去叫他,又三番五次的拖延,不想起床。话也少多了,妈妈问学校的情况,就是极简短的“嗯”、“是”、“没有”这样的回答。
这样的场景,引起了玉秀的恐惧。她最不希望看到的事还是发生了。
她想起了丈夫杨淑成。车祸发生前,淑成就失眠近半年了,药也吃了不少,但一直都没见轻。每天下班回来就木呆呆地坐着,明水问他问题,他常常用“唔”“嗯”胡乱答应,明水再问,他就反问“你说呢?”明水的问题其实都没进到他耳朵里。
然后他抄了《从头再来》的词曲,拿着口琴一遍一遍地吹,安静的时候就满脸都是落寞和忧戚。
淑成是个多么好的人啊,知道她离家远,心里孤单,婆婆和小姑又强势,难免受委屈,就无微不至的照顾她,细心地观察她的脸色,温言软语地安抚她。那时候每隔一段时间都要到煤站去买煤球,淑成就拉着板车绕半个城去远处买,为的就是让媳妇坐在车上享受享受。
可他渐渐少言寡语,唉声叹气,半夜还会抽泣,玉秀听到醒来的时候,枕巾已经湿了大片。问他,也不说什么,只埋头在妻子肩上假装睡去。
后来他半夜会跑到明水床上,搂着明水,念念叨叨地嘱咐睡着的明水好好学习。
后来,就出了车祸。
回想起这一切,玉秀不寒而栗。
奶奶也看到明水不爱搭理她,一天不见,到家还没说上三句话就不见了,晚上还老在床上翻腾。
妈妈和奶奶把明水叫来。
“这几天没睡好是吧?”
“嗯。”
“做噩梦?”
“嗯。”
“早晨厉害还是晚上厉害?”
“早晨。”
“觉得心里不高兴?很……沮丧?”
“嗯。”
妈妈明白了。她不说话了。
“明水,头疼吧?”
“不,就是头里嗡嗡的,累得上。”
“也没发烧?”
“不发。”
“浑身这里那里没疼的地方?”
“没有。”
“你觉着什么味儿?”
“就是心里难受,高兴不起来。”
“那你这几天有没有被吓着?”奶奶问到了这个话题。
“嗯……有一晚上在十字路口吓了一跳。”明水就说了那晚闯红灯的事。
奶奶也明白了:“哦,那你是吓掉了魂了。”
于是,妈妈拿来白色的小药片,跟明水说是安神的,这个吃四分之一,每天两次,那个吃二分之一,每天三次,有副作用就抓紧说。
奶奶请了邻居张奶奶,端来一簸箕香和纸,拿着明水的鞋在四个墙角拍打,每拍打一次就问答一遍:
“明水啊,回来吧——”
“哎——”明水应着。
然后关门让明水睡觉,嘱咐明水不要出门,两个老太太就叽叽咕咕地出门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