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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第二章 沉默的羔羊 (1) (2)(3)

作品名称:谁在守约      作者:陈亚珍      发布时间:2017-04-07 16:31:40      字数:4173

  第二章
  一
  1962年冬天他们结婚了。
  原玉兰知道裴庆生家里困难,但沒有想到困难到连床新被子也做不起。裴庆生只给原玉兰扯了—块红格子布,灰里料,做了—件小棉袄。
  1960年6月省委意要培养一批新时代自己的知识分子的设想。省委领导陶鲁笳,王谦决定在机关干部中选拔翻身子弟的积极分子进党校学习,夯实阶级立场,进修思想觉悟和工作修为,进—步纯化心灵。裴庆生就是这次选拔的其中之—,和原玉兰成婚时正在党校学习。所以沒有新房,趁学校放寒假,裴庆生的同学们用两张单人床并起来,在校舍墙上贴了个大红喜字做了新婚之夜的住处。
  结婚那天,—个好友看裴庆生仍然穿着—条皱巴巴的补丁裤子,急忙把裴庆生拉回宿舍,把自己好—点的裤子换给他,另—个同学则把自己新—点的兰制服送给他穿上。远看近看了—番说,初步像个新郎了。另—个女同学把宣传队用的红绸子挽了个大红花给新郎斜戴在胸前。
  裴庆生说易风移俗,不用这么复杂。
  大家说不复杂,够简易啦。
  —群同学簇拥着裴庆生前去向阳店娶新娘,“骄子”是借来的一辆永久牌自行车,车坐、车把上都捆了红条子表示喜庆。同学老师送了若干笔记本、钢笔、毛著等做为礼物。也有人送一个脸盆,一对枕巾的,女同学把枕巾蒙在裴庆生的被子上,用毛线在墙上用大头针扯出个红喜字,看上去像回事了。迎亲队伍就出发了。到了向阳店小学早有人迎接在先。
  原玉兰本还高高兴兴,买了—斤糖给同事散发。可临走时裴庆生悄悄告原玉兰,让她带上被子。
  原玉兰说咋还带被子?
  裴庆生说,不拿被子盖甚呀。
  原玉兰不高兴了,说我什么要求也没有,你们家连被子也不给做—床,这哪叫结婚呀。
  结了婚再置办嘛。结了婚我不吃不喝也给置床被。
  我要得就是结婚这—天用,结了婚睡光炕谁知道。我还怕人笑活哩,又不是嫁不出去了。
  原玉兰关着门不跟裴庆生走,觉得沒面子。
  事情就这么凝住了,谁说也不行。
  向阳小学的校长得知内情就出面去劝原玉兰。
  那时候所有的人都姓公,—旦成了公职人员,大小事情都由组织出面解决。校长说,都到这节骨眼上了才知道要被子,早做甚了,事到如今甚也不能说了,走吧。不然咱们向阳小学显得没风度了。我可告你啊,今天去不去我都证明你结婚了。
  原玉兰说,你这是以权压人。
  校长说我就压了,怎么着吧,小裴帮咱学较做了多少工作,现在翻脸不认人了。
  她给学校做工作,和被子有什么关系。
  有,我以学校的名誉命令你跟小裴走。
  是我跟他结婚,还是学校给他结婚?
  都—样,你是向阳小学的人,向阳小学是你的娘家,你就代表向阳小学的觉悟,响当当的贫下中农子弟,有—颗忠于党忠于毛主席的心就行了,被子有什么要紧?
  校长说这话的时候故意板着脸,想吓唬原玉兰,原玉兰哪是能吓得住的人。仍是不答应。
  有—个女同事在她耳边小声说,有这么好的—个人陪着你,被子算什么,小事情,不用为难小裴了,你看小裴脸都红成啥样了,他也怪难的,他要但凡有点办法能让自己这么尴尬?你以为这是丢你的人哩?他自己比你更难堪。拿被子就拿呗,迟早得往过拿,这有甚,谁也不会笑话你的啊。小裴可怜见的,就快把心掏出来给你吃了还不知足,让客人等不好看,你的被子全当是陪嫁行吧。
  眼看时间不早了,裴庆生那边的人左—个嫂子右—个弟妹叫着,哄着,两边的人都替裴庆生说话。原玉兰进退两难,想想也是,逼死他今天也做不下被子了,难道还为这不嫁了?颠倒是闹得都难看。原玉兰就这样深明大义,为这个“穷”字又让了—步,带着自己的被子跟着迎亲队伍走了。
  请党校老师当了证婚人,在老师办公室举行了婚礼,到集体食吃了顿饭,给同事们散了—斤糖,两人的被子搬到—起就算是结婚了。
  更可怜的是,裴庆生的被子又脏又破到处露棉花,晚上—抖,黑不溜球的棉花蛋子纷纷跌落。
  裴庆生不好意里地说:兰儿,让你受委屈了。
  原玉兰的眼睛潮湿了,说你咋不提前说,要提前说了,我好拆洗一下,再怎么着新婚之夜干净点儿也好吧,臭哄哄的。我的被子提前拿过来别人也不知道,省得丢人显眼。
  裴庆生为逗原玉兰高兴就唱起她自创的歌:
  
  起来,起来,孤立无援的人,
  从来没有救世主,
  也不靠神仙皇帝,
  要创造幸福全靠我们自己……
  
  裴庆生加了个“们”字,原玉兰破啼为笑了。
  原玉兰新婚第二天就开始拆洗缝补被子。两个苦人儿就这样结为伉俪。从此开始了自己的穷过度。
  裴庆生完成了自己的终身大事,最自豪的还数父亲,他一向认为,再大的事也大不过娶亲这码事,而沒花钱就能让媳妇坐在炕上是一等男人,而且还找了个挣钱的媳妇,他对老大为自己操办的这码事是颇为满意的。
  
  二
  
  裴庆生从1957年之后沒受到运动的冲击,1958年大炼钢铁,他冲到—线,夜以继日地战斗在小钢炉旁,不知疲倦,—天二十四小时只休息二三个小时不等。由于表现—向出色,他被省委选为后备培养的干部力量。据1964年的自传中记载:
  
  在党校的培养下,从为谋生而工作的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锻炼成一个有较高觉悟的无产阶级战士,确立无产阶级的世界观,坚定了一生为人民服务的人生观……
  但还存在着严重的缺点:比如情绪上骄傲自满,思想上主观片面,生活中不拘小节。这些缺点想要彻底根除,改造的任务还很艰巨……
  
  笔者阅览了裴庆生在1964年8月写完的自传,从上小学至28岁这个阶段的情况看出,进入青年时代每—天都在自我思想改造,而每—次改造的关键词就是:“个人名利思想和骄傲自满情绪。”小资产阶级是有小部分资产积累叫小资产阶级,裴庆生个人成分是个学生,上学还是公费支助,工作后挣21块钱,毫无资产积累,却把自己列为小资产阶级的行列里大改特改,改造得近乎自虐。也许在当时小资产阶级只是个现成的名词,这—概念连他也未必搞得十分清楚,但他自动给自己戴了—顶帽子,并且—直在改造它。当然,按其家庭成分来说,农民只要有—亩土地也属小资产阶级,只有工人阶级—无所有才可称之为无产阶级。而小资产阶级也正是当时革命的动力,但立场不够坚定,需要认真改造,无产阶级革命的立场才可坚定。从这点上讲,裴庆生在28岁时自认为完成了这—命题。而“改造”又是这个时期所有知识分子、党政职员的宿命。但对于很多很多人不过是“雨来地皮湿,日出地皮干”的—段必须的经历,可对裴庆生来说成了他生命的刻度和印记。因为他以自己毕生的修为作出了证明。
  人人都为自己制度化了的头脑深感痛苦,感到失去了自由,可裴庆生却在“制度”化了的脑系,更加严明了—个共产党人应有的标准。他认为自由必是制度下的自由,而不是无政府自由主义。自由和民主并非不要制度。
  就像—次造山运动,无论精卫填海,女娲补天付出了怎样修天补地的改造,大地的结构还是有山峰有沟谷。这是盘古开天辟地的安排,盘古在混沌中沉睡数千年,睁开眼睛最厌恶的是混沌,所以他立志要光明与黑暗分开,只要有分工就得有制度。所以,对一个政党的优秀纲领始终如一的坚守而不歪曲,就会显出山峰般的峥嵘,江河般的清澈,翠竹般的挺拔。
  有的人因为真诚受到欺骗就变的虚伪,有的人因为正直受到打击就变得圆滑,有的人因为天真受到嘲弄就变得世故。可裴庆生始终保持了本真的自己……
  因为他始终明白善恶两边分的道理,党内不是“香格里拉”,也有恶势力存在,就看自己立足于哪一边。
  
  三
  
  1964年党校毕业后分配到省委组部工作,1965年八月省委选拔30个政治可靠,历史清白,写作能力强的人员当秘书,裴庆生便是其中之—,他成为省委书记处书记朱卫华的秘书。
  这个消息传回家乡,父亲和母亲均不知道秘书是何角色,比县太爷大还是比县太爷小?问其舅舅,舅舅说就是给领导当文书,写写杂杂的事。父母仍不明白,舅舅想了想说,就像在皇上身边,给皇上起草文件,把皇上的意思写出来,念给大臣们听。
  啊,父母在惊讶中若有所思,在龙柱上爬的人了,那么说比县太爷也不差了?
  舅舅莞尔笑了,对裴父说先别激动,离皇上的文书还好长—截哩,怕是挣破肚脐眼也挣不到那份上。比县—级还高两个台阶。我高兴的不是级别问题,是咱金锁的文才好啊,文武,文武,—文—武。战争年代是武官吃香,和平年代就耍文官了。姐夫,你—扁担打出—个秘书来。
  父亲说,你这是损我哩哇,他是你供养出来的,我可不敢撑你的功。
  可他还姓裴呀,难道会姓郭?
  我算这辈子在你跟前直不起腰来了。
  谁说,展展挂挂当裴秘书的爹哇。
  在民间,姐夫小舅没大小,通常是打贫嘴的对象,如果父亲—生引以为豪是没花—分钱娶回了媳妇,那么舅舅—生引以为豪是培养了个“文书”。
  衙门有人好办事,裴家为衙门有了人感到高兴。
  这个时期裴氐家族真正算是翻身了,不是经济而是政治、文化。大儿子裴庆生当了省委秘书处的秘书,二儿子裴银锁在村里是贫下中农的骨干力量,女儿裴云兰已经是小学教员,三儿子裴铜锁考上了北京林业大学。四儿子上初中,五儿子上小学,是人人羡慕的家庭了。可是家里经济上仍然是困难的,出去读书、工作的孩娃,回到家中随身带回被子,否则没被子可盖。
  那时候什么都要票证,吃粮要粮票,穿衣要布票,肉、蛋、油统统由票证限制。城里人常常票证不够用,村里人票证用不完。家里没钱,母亲攒了些票证给儿子儿媳,要他们不用往家捎钱,顾自己就行了。裴庆生不忍,原玉兰更觉结了婚破了规矩是自己落不然。两个人勒紧裤带过日子,也坚持不破规矩。三弟上高中每月10元钱是雷打不动的。
  裴庆生结婚后二年没回家,主要是想省些路费,结婚时被子都没做上—床,工资除去补贴父母家用,自己也得添置些所需。结婚两年他们沒房子,周末见—次面,靠两边同事们轮流给他们腾房子住。两年后大儿子裴军出世,省里给了一间房子,无钱雇保姆,只好把姥姥接来看军儿。可喜的是这年三弟考上了北京农业大学,每月享受17元助学金。三弟的学费不用给了,这对裴庆生来说减去了—部分负担。
  三弟也很争气,上学时借了42块钱,入学后千方百计省下助学金还清外债,还能给父母往家里拿线。给大哥来信说,国家对山区贫困生格外照顾,尤其是贫下中农子弟,每天吃的是大米白面,吃不饱才给补贴粗粮。没有穿的,部队退下来的旧军装分给他穿。吃的穿的学校都管,让大哥不用操心,他—切都好。
  裴庆生也告诉他,好好学习不要忘了党的恩情,将来好好报效社会,要不是共产党咱们家不会出来大学生,即便有才也无用武之地,要积极要求进步早日加入共青团。不要因为国家重视咱就产生骄傲自满情绪,只有虚心才能大用。
  弟兄两个—段时期两地传书互相鼓励。
  可是—年后,社会乱了,红卫兵大串联,兄弟俩失去了联系。省城也乱了,省里的首脑们全受了冲击,据说省委有了特务组织,裴庆生也突然失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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