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不拘一格之四
作品名称:石桥街 作者:未杲唐麒 发布时间:2017-04-02 20:32:41 字数:8020
石桥村饭店的规模是越发的大了,原先的包厢雅座如今已经一律打通用做大堂。墙壁地面装修一新,车厢座情侣座长餐桌方餐桌……委托王小满特地去大城市考察一番后照格局重新配置。大堂后小河旁新建的三层小楼,一楼二楼布设包厢雅座,三楼设置为舒适雅致的旅客客房。厨师长王团长年事虽高却是老当益壮,早已调教出好几个接班人基本上用不着他亲临“火线”,弄得那石桥饭店越发的每况愈下门可罗雀。祝志平和章松璟到时,已是倦鸟归林华灯初上。林广郎经理因为祝志平有电话预约,所以留在了饭店里专门等候。王团长到底上了几岁年纪熬不起夜,腿脚也欠灵活,天光明亮时便早早地回家了。曹喇叭是个好热闹的人,听说祝老师要来主动请缨招待客人,林经理虽然了解他狗肉块子上不得台盘,不过这块料子端茶倒水插科打诨倒还兜得转,便让他留了下来。可是曹喇叭却没有料着章松璟也会跟了同来,那一回的“苍蝇事件”让章松璟吃了个大亏,一直到现在章松璟都没有给过他好脸色。要说曹喇叭本是泼皮出身,并不在乎章松璟“东洋鬼子”面孔中看不中看,可是他看得出章松璟和祝老师的关系很是不错,而祝老师不但是他曹喇叭的克星,还是林经理极其敬重的人,要是章松璟挟嫌报复寻个由头告他曹喇叭一个刁状,就算祝老师大人大量,可林经理只怕会看着祝老师的面子有所交代,林经理解决问题的风格虽然以和为贵,不过一旦“和”不了时出招之狠,曹喇叭不是没有尝过他的“辣糊酱”。再说他曹喇叭的小女儿正在石桥中学读书,如果稍有不慎惹得章松璟旧恨新仇,那可……所以曹喇叭真个后悔自己八十老太去参军——假积极了这一回,却又不敢溜之乎也,除非他这个很不错的饭碗不想端了!
曹喇叭硬着头皮老着脸皮,好在他天生的脸皮又老又厚,迎上去先叫了一声“祝老师”,接着又叫了一声“章老师”。祝志平笑吟吟地点着头回了一声“你好”,章松璟可就不那么和善了,怪眼一翻鼻孔里哼出一股冷气,若不是他曹喇叭皮糙肉粗既不中看更不中吃,不咬他一口决不甘心!
办公室里的林经理赶紧迎出来亲自把他们二人领到新楼二楼南首的小包厢。包厢里灯光柔和,迎面壁间一幅祝志平草书司空曙的佳句“春山一入寻无路,鸟响烟深水满溪”。这年天气热得早,西窗外,小河边,碧草芳菲传蛙鼓,绿水清冽闻鱼嬉。好一个休闲之处!林广郎问道:“刀鱼馄饨配白酒最妙了,平哥,来瓶五粮液怎么样?”
“算了吧。”依照惯例,祝志平一听说五粮液早就眉开眼笑了,可是今天他得“讨好”一下章松璟。“广郎你可能不曾看见过老章床前踏板上两个膝盖功留下的印痕,虽说刚才舒护士长总算准了老章的假,不过要是老章他不按规矩来,只怕章老兄回家后难免又要做矮人了,也害得他那床前的踏板承受碾压之苦,我看还是来几瓶啤酒吧。”
“老祝你这个洞里赤链蛇总是一出口就要伤人,少来造谣诬蔑坏我老章的名声!做人就讲究个分工合作,男主外,女主内,各撑半边天,在外头是我老章说了算,回到了家里,当然由我家老舒做主,这有甚的好奇怪的?至于主持工作的人工作作风各有特点,也不稀奇,只要不玩出格了,老祝你没有必要拿来做文章,就像曹喇叭……”这曹喇叭也是该当有此一“劫”,早不送小菜来晚不送小菜来,偏偏正当章松璟的话头上送来一托盘四色卤菜,章松璟正想把话题的焦点转向别处,曹喇叭这一来,让章松璟自然而然想起那至今未报的“苍蝇事件”的一箭之仇……章松璟便目标一转道:“只不过排队买了几根油条就一个老婆玩到手,这就叫做‘牛吃稻草鸭吃谷,各人自有各人福’。曹喇叭老婆的娘家跟我家舒丽萍的娘家相隔不远,他们村里的人都晓得,曹喇叭你自己说,是不是这样的?”
正所谓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所以排队买几根油条成就一段姻缘并不是什么特大奇闻!不过若是有幸亲自与当事人面对面接触倒也可算是一段趣话。祝志平和林广郎自是不约而同地把目光射向了曹喇叭,那意思就是问:真的么?你可真行!
要说这件事么,倒也不能全怪他曹喇叭,这人世间,最成功的莫过于圣人,最失败的则要数“阿Q”。既然圣人说过“食、色性也”,那么阿Q吃了小尼姑一回“豆腐”而心猿意马神魂颠倒了一夜,也就不足为奇!圣人有训:“不孝有三,无后为大”,阿Q为此心焦而要和吴妈睡觉自然理所应当。可见人无论尊卑不分贵贱,有些念头是与生俱来无孔不入的!曹喇叭的档次毕竟要比阿Q高了一点,生理正常的他怎会不想要老婆?可是当年的他穷斯滥矣行为不端,有几个女人愿意嫁这种人为妻?所以眼睛一晃曹喇叭已是而立之年,只可叹他立倒是立着,却像那庙门前立着的旗杆——依然是光棍一根!好在有句话叫做砖头总有翻身日,草灰也逢发热时,机会虽然姗姗来迟,可是总算来了。当然来了就好,不过也得看有机遇能不能把握得住,否则失之交臂,过了这个村就没有那个店了!
总算曹喇叭凭着大龄青年的危机感主动性特别强,再加上他天生有个超常处,一般人饿得前心贴后背时他总会有门道不亏待自己的嘴巴和肚皮!正是这点主动性和门道,这机会说来便就来了。
大锅饭食堂一倒灶这粮食是越来越紧张了,这粮食一紧张自然要有那对付粮食紧张的政策出台,于是乎便有了各色人等吃各等各样粮食的政策规定——定量粮、定销粮、返销粮、议价粮……林林总总五花八门!各人的户口也就有了居民、农民之分。反正即便你肚皮再饿,若无一本购粮卡而且卡上尚有余粮数字还需和粮管所的底账相符,否则对不起,粮库的仓门是不会朝你开启的……这购粮卡一时里成了老百姓的身家性命心肝宝贝。
只是这购粮卡金贵归金贵,却也不是每一处卖吃食的地方都能够通行无阻,离开了本乡本土固然什么都不是!即便在本埠,饭店里的饭,面店里的面,还有馒头、油条、老烧饼等就是不买它的账!而当年与粮食搭界的食品又都在计划供应之内,就这样“粮票”家族便应运而生——全国粮票、各省粮票、各县粮票……五颜六色煞是好看!再后来,肉票、油票、糖票、烟票、布票、棉票、酒票、纱线票等等,也算是花样百出,百家“争鸣”。按理说曹喇叭货真价实农民一个,不会有正常的粮票来路!可是他偏偏就有常人所没有的那种门道——油汤油水常活络,粮票烟票总不空。自然也是油条店里常客,馒头摊上熟人。
这一天曹喇叭他夜里的行动不顺利以至睡得晚了,起来也迟。等他急乎乎赶到油条店里,往日顾客排队的“长龙”倒是短了不少,可是油条的早市也已进入了尾声。曹喇叭一眼望去,好在还有不多的几个排队买油条的人,中间没有一个值得他曹喇叭谦让的,便大大咧咧地走过去,丢下一两粮票三分钱,自说自话拿起两根刚出油锅还“吱哩”直响的油条,也不怕手上烫出泡来,便算交易做成!
油锅前还排有十来个等着油条出锅的顾客看来都是些“乡下人”,一看曹喇叭青皮光棍的派头,虽然一个个排队排得头昏眼花腿肚子发胀,却一个也不敢和这种人理论理论。曹喇叭“特权”无阻得意洋洋正欲享受手中美食,可是得意处顾盼自雄,突然间却发现排在最后的两个女子,一个十五六岁,一个二十不到,不时地低声商量着什么,看来不是姐妹也是亲人。也许是曹喇叭善意一闪念,或者他忽然间福至心也灵,一时里竟然顾不得手中油条香味诱人,两只往日里总是游移不定的眼乌珠馋兮兮地盯住那年长的女子,上上下下打量个不停。
但见这女子身材虽不婀娜,长得还算匀称,脸蛋不算白嫩,却也肤色健康,口、眼、耳、鼻一样不缺且配置得当,尽管无精美可言,总算看多了也不会脑袋发涨。总而言之统而括之,这是一个普普通通实实在在的乡间妹子村姑娘。曹喇叭自然晓得自己的骨头有多重,如果讨得着这样的村姑做老婆,已经是阿弥陀佛太有福气了!
曹喇叭这里正自浮想联翩心头发痒,油条店那里却已油锅熄火油条卖光!那两个乡下妹子本就排在队尾,她们前头还有两个人未曾买到油条,她们二人自然更加不必讲。曹喇叭正愁自己想和眼前这位意中人搭搭话找不到由头,一见机会来了,暗叫一声“老天爷帮忙”,看到那两个女孩怏怏而去,便悄悄尾随其后。大街上光天化日之下就和陌生女子搭三话四,这在当年难免会遭人非议,曹喇叭就算脸皮再厚,也不是无论什么事都可以在大庭广众之间进行的。曹喇叭跟踪而去,转眼间来到街后河沿,一看四下无人,紧赶几步走到那两个女孩头前,一脸的和气道:“两位小妹妹可是不曾买到油条?这油条店里的人也太懒了,就是不肯多氽一些。你们大老远地来一趟不容易,这两根油条你们就拿回去吧。”说着,将自己手中的两根油条放进了意中人臂弯里挎着的篮子里。
好个曹喇叭,实施了第一步“抛砖引玉”,又装作做了好事不图回报的样子扭头要走,这一招叫做“欲擒故纵”放长线钓大鱼。这曹喇叭的“连环计”果然有效,他刚移步不过数尺,只听背后一个羞答答的声音叫道:“这位哥、哥哥,这样不、不大好吧,无缘无故的……我们怎的能要、要你的油条?”
这一声哥哥叫得好听!曹喇叭有生以来还是头一回品尝这个味道,顿时酥软了大半个身子!其实他本来就不曾打算离开,一个急刹车,立地转了个一百八十度,一边滑行一边对着意中人道:“没甚的,没甚的,小事一桩!虽说我曹喇叭在石桥街上也是个名气响当当的,不过我这个人最最没有架子了,总是喜欢帮助别人!这两根油条小意思,你们尽管拿了走,以后来街上有甚的困难尽管来找我曹喇叭,喏!我家就在前头转弯角上头一家,有空就去歇歇脚。”
这两个女子果然是亲姐妹,姐姐名叫宋香妹,芳龄一十有九,家住在五里开外的宋家村,平日里在家除了做农活就是做针线活,很少出门。要说曹喇叭玩的这一套伎俩其实并不高明,可是她一个没有见过什么世面的小村姑能有多大见识?猛然间遇着一个“和善热心”的大哥哥,而且刚才油条店门口已经见识过他买东西不用排队的威风,感激和钦佩之心油然而生,不由得脸孔一红道:“今天就不了,那这油条就多谢曹哥哥了。”说着从口袋里掏出点什么塞进曹喇叭手心里,“这是钱和粮票,可不能让你破费了,也是我爹爹这阵子生了点毛病嘴里淡,真个是多谢你了!”
宋香妹劳动惯了的手指并不纤秀柔嫩,尽管这样却也足以让曹喇叭销魂!他有心捏一捏过过瘾,却又怕时机未熟吓逃了鱼儿白落一身腥。曹喇叭强忍欲望放长线处朝自己手心里一看,二两粮票一角钱,一句牛皮话脱口而出道:“这么点小意思哪里用得着认真?不是吹,你只要有工夫天天街上来,我保证你油条烧饼馒头面糕……一个礼拜吃七样天天不同到头再重来!这个钱和粮票么……”这虾米钓鲭鱼本钱总是要下的!曹喇叭正打算将二两粮票一角钱还了给意中人却又眼珠一转另有主意道,“这样也好,不要头一回见面就让你心里多了一件事。这样子吧,这钱和粮票应该找给你的,我身边可没有零头,就算你托我买油条的吧!明天还是这个时间还是这里,我会得多买一些油条在这里等你,就算孝敬你爹爹的吧!”
宋香妹哪里晓得其中的利害,居然点着头答应了!第二天果然应约而来,而且还是单枪匹马。早就等候着的曹喇叭未曾料到事情会得如意到出乎自己的想象,只是他自己昨天的承诺打了折扣,说是生怕拿着油条风口里站久了走了香味,宋香妹来都来了,只好跟着曹哥哥回家去拿油条。
宋香妹一进曹家门,只见桌子上篮子里果真放着油条,而且远远多于她应该拿的,心里对这位曹哥哥的信任便又增添了几分,而曹喇叭事前早已煮好了半锅大米稀饭,宋香妹进了他的家,恰似小白兔进了饿狼窝——曹喇叭岂肯放了她全身而退?又是盛粥又是拿筷,劝了宋香妹坐下油条搭搭粥。他自己则悄悄地去把大门闩了。等到宋香妹吃得差不多快饱时,他哪里还按捺得住?尤其等他套出了宋香妹还未有夫家的底细后,便肆无忌惮地疯言疯语动手动脚,到后来干脆一把将她抱了上床撕剥搓揉霸王硬上弓……这个时候的宋香妹挣又挣不脱,叫又不敢叫,再说她情窦已开……既知反抗无用,干脆停止抵抗,闭上眼睛任由曹哥哥将她剥了个一丝不挂……
就这样宋香妹离开时,肚皮里不但装满了曹喇叭为她准备的油条稀饭,还有了曹喇叭播撒的“喇叭种”……回到家里后又不敢朝家人诉说,浑浑噩噩过了一天,没想到曹喇叭色胆包天居然找上门来。宋香妹一见直吓得钻进里屋连大气也不敢出,也不晓得这个曹哥哥对家里人说了点甚的,突然间只听老爹爹一声怒吼道:“辣块妈妈你这个翘辫子的!帮人排个队买了两根油条就打算把人家大姑娘骗上手?滚你妈妈个甲鱼蛋,做你奶奶的白日大头梦去吧!”
宋香妹的老爹爹本是个粗人,喉咙响得就像敲锣,字字句句全给隔壁邻舍听得清清楚楚!可是曹喇叭也不细到哪里去,他的表现更加精彩,干脆抛出撒手锏来大声道:“我劝你还是不要火气这么大,你家女儿和我觉都睡过了,你还把她留在家里做甚的?”看来他是有意要在声势上压过他的这位未来的老丈人。宋家人这一气非同小可,舞扁担的舞扁担,拿钉耙的拿钉耙……曹喇叭一看苗头不对,可不能“洞房”入不成,反倒把自己弄成了个“洞人”!光棍不吃眼前亏,留得喇叭在,不愁没得吹!脚底抹油,兔子赛孙子一溜烟地逃回石桥街去了……
曹喇叭逃回石桥街后很是煎熬了几天,尤其到了夜里,往日里那些月黑风高拆鸡棚顺手牵羊钻狗洞的勾当也少了几分热情,一上床就会想起那天在宋香妹身上的美妙……差不多过了半个月,那种思念才略微淡了一点。又过了大约三个来月,他“曹府”来了个不速之客,曹喇叭已经不敢相信自己的这个家还会有人报喜来。这位贵客虽然面生得很,却给他曹喇叭送来了一个令他欣喜欲狂的好消息:原来宋香妹这一阵觉着自己的身子不大对头,和老娘一讲……她老娘赶紧带着女儿找了个郎中,那郎中只一诊脉便连称“恭喜”!这下子老宋家可就乱了套,辣块妈妈的那个翘辫子的果真做下了混账事情,而且还生米熟饭酿成了酒,无可奈何处酸酒酸吃只好请了个靠得住的人,反过来找曹喇叭提亲来了。好在曹喇叭相思宋香妹一直未断念头,求之不得处自然无架子可搭。于是乎,一拍即合速战速决,曹喇叭的“王老五”生涯终于宣告结束!
曹喇叭猝不及防给章松璟一下子捏住了软助,因为他不是什么有影响的角色,所以他那点不值得吹嘘的往事并未从宋家村传来石桥街上,只是没想到事隔二十多年竟还会让章松璟给揭了老底,曹喇叭有心耍耍赖皮,却又怕章松璟再说点什么更尴尬的出来,只好不尴不尬地笑道:“不曾冤枉,不曾冤枉,这都是前世里定下的缘分。”
说说笑笑间酒菜已经上齐,刀鱼馄饨也端了上来。这还有一个好处,既可以当菜肴,又可以做主食,酒足菜够饭也饱。三个人吃吃喝喝谈谈讲讲真个是悠闲快活!忽然间林广郎问道:“平哥,可是说于校长要调去文教局,接班人是时昀明?”
“不谈这件事,不谈这件事了。我们学校里如今是世风日下,这事真个好入‘三言二拍’了。”
章松璟想到这件事就会来气,林广郎只不过问了一句,就令他面前这许多美味都黯然失色,不等祝志平回答,抢过话来就是一大堆牢骚:“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这皇帝的龙椅还要由狠角色轮流坐咧!山中无老虎,猢狲做大王,那叫不得已!我们石桥中学藏龙卧虎有的是人才,他于一凡凭甚的扶植一个乳臭未干的半瓶子醋来糟蹋我们大家?”
章松璟那里似乎是比“窦娥”还冤,林广郎尽管听出了点名堂,可是作为局外人自是不便多发议论。祝志平却有使命在身,正好顺着话题做做功课,便以开玩笑的口气道:“我们的松井先生真是志向不小哇!只是你们那地方没有皇帝只有天皇,就算明年到你家了,也只是个大‘倭瓜’!莫不成你好了疮疤忘了疼,又想尝尝我中华民族的铁拳?我劝你还是听听伟大领袖的教导:‘牢骚太盛防肠断,风物长宜放眼量’。我且问你,你这样子的闹意气,可是有心想当这个校长?”
“我说老祝,如果你真这样子看我,那就算我有眼无珠,白认你这个知己了。”章松璟哪里晓得祝志平如此一问,乃是请君入瓮以毒攻毒之计,不由得气急道:“我老章要是官迷心窍,早就不在石桥中学混了。我这无怨无悔的教书匠生涯一过就是二十来年,想当年也有行政机关有意调我去做文秘工作,可是我就是丢不下这晴天大雪般的粉笔灰!要是狠狠心去了,现如今弄个科长什么的干干大概不会只是个理想,好歹要比石桥中学的校长风光多了吧?我说老祝呀老祝,你这个人语出多有自以为是的诛心之论,我看当年给你弄顶老右乌纱戴戴一点都不冤枉!”
章松璟这里气得七窍生烟“哇呀呀”,祝志平那里却好整以暇,悠然地饮着青岛啤酒指着盆里的刀鱼馄饨道:“如此美味佳肴,凉了就腥气了,来来来,趁热,趁热!”祝志平搛了只皮薄馅鲜的刀鱼馄饨,蘸了蘸姜汁醋送入口中细细品味着道:“妙哉妙哉!得有佳肴美,何羡万户侯?我说老章你是不是脑子进水了?放着现成的享受不顾,反倒学起了“九斤老太”和“祥林嫂”!东坡先生说得好:‘相逢不用忙归去,明日黄花蝶也愁。’那些陈年老账过时话,就和冷了的刀鱼馄饨一样,都是‘明日黄花’,实在无味得很!你且边吃边听我劝,我怎么会不晓得你并不觊觎校长这个位子?可是我就是想不通你又何苦在这一人事安排上如此的不满不爽不快不忿……而怒不可遏,以至刺刺不休欲罢不能?你这样子的不依不饶实在有点不可思议,我在这里不偏不倚地说你一句:这一回你的表现还真个是不足为训!你老章刚刚就对我说过,工作作风各有特点,只要不玩出格了,老祝你没有必要拿来做文章。怎么到了自己头上就当局者迷,还迷到这个程度?我们且丢开你和于校长时昀明师兄师弟师伯师侄这一层关系不谈,单就时昀明这个人的秉性作风,你是他的师伯,应该比我了解他!你不妨评价评价他——奸诈?厚道?虚伪?诚恳?苛刻?善良?”
“这个么,我倒还不曾对他用过心思。”章松璟并不是一个喜欢琢磨人的人,对一个人的感觉好恶往往只在一念之间。祝志平提出这样的问题令他多少有点为难,沉吟道:“不过要说时昀明这个人不能服人就是在资格太欠了些,至于为人处世么,奸诈虚伪冷漠苛刻倒还不至于!厚道呢,还算厚道;诚恳么,得看他对甚的事甚的人而且只嫌圆滑了一点;善良不善良只要不作恶就很好了;热情方面也还行!”
“说得不错,持论公允!”祝志平肯定了章松璟的评论,接着又问道:“这样子的人算不算得品行端正?”
“这个……”章松璟思忖片刻答道:“最起码还不算大亏。”
祝志平继续问章松璟道:“如果你相处的人都能够这样,你的工作,你的生活,是不是都很开心?”
章松璟答道:“开心不开心倒有点说不清,不过最起码能够安心!”
祝志平禁不住感慨道:“这就对了!老章呀老章,不是我祝志平痴长了你几岁,说句倚老卖老的话,你到底经历的坎坷少了一点,不知道你明白不明白对于我们老百姓来说,安定的社会,安全的环境,安心的工作,安宁的生活,安康的身体,安分的心情……才是幸福的基础!你既然也认识到与时昀明相处可以得到安心,却又为什么不能安然地接受他呢?难道你喜欢在猜忌中生活?在提防中工作?你说他资历浅资格嫩资本不足……可是,史记有云:‘用群臣,如积薪耳,后来者居上’。论语也曰:‘后生可畏,焉知来者之不如今也’!连吴趼人的“发财秘诀”都写道:‘……办的事都是一帆风顺,这些都是我辈后起之秀’。这古人都明白长江后浪推前浪是规律,是天道,是人力不可抗拒的!而你这样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新知识分子,偏偏还给自己戴上一副‘论资排辈’的枷锁,何苦来哉?当然,各人有各人的观点用不着别人去指点!不过我还是要说,人的行为没有不受目的左右的!尽管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你不能接受时昀明的原因,却也还是要劝你一句,把你的见解去跟于校长沟通沟通,你们可是只有旧谊并无新仇的师兄弟!我再说一句不中听的,就算你真个有道行把时昀明接任校长的事给搅黄了,倘若换了个与你难相处的来,你不是搬起砖头砸了自己的脚么?你不要认为时昀明太嫩,不像个担得起校长这副担子的人,那么我告诉你:罗德贵未成气候时,穿鞋子都不论反正,鼻涕都擦不干净。可是有朝一日大权在握,比谁都铁腕,比谁都精明!还有殷佩兰,当年怎么看都是个转灶头的黄毛丫头!后来怎么样?搬掉了罗德贵,大权独揽,哪个有她狠?当然了,人还是不要作恶的好,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可不只是说说而已!要说罗德贵对我老祝还是不错的,可是他许多事做得太过分了,结果在‘文化大革命’中吃了暗苦,不然也不至于早早地就去世了!殷佩兰也令人叹息,听说她的不治之症已经到了晚期……这话扯远了!我的意思是,不拘一格提携后进帮扶新人是我辈义不容辞的责任,横生枝节只会让自己留下话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