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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五 须弥

作品名称:月光浴      作者:徐夜叔      发布时间:2017-03-29 15:46:03      字数:3235

  我和女孩把文青的尸体搬到那片繁密的苹果林中,在一株快要萎败的苹果树下掩埋了他。我们相信这是他最好的归宿,同时也希冀能给将死的苹果树注以勃勃生机。但没有了矿工们极具营养的粪便施肥,苹果树应该捱不过今年的冬天。我和女孩不自禁留下了泪,眨眼间泪水都被乌鸦们衔走了,于是鼓膜上传来欢呼雀跃的仪式。
  “接下来还有一件要事。”女孩说。我要她说详细一些。
  “在不远处,就是彼岸花花田了。”
  我们在矿山西边的小溪旁发现了彼岸花的花田。它们以烈火燎原之势蛰伏在这片生机盎然的土地上,像长了吸盘一样吸附着地表,有股宁死不屈的精神让我们噤若寒蝉。听女孩说,这时的彼岸花未到花期,所以呈现出的仅有带有刀刃般有棱角的茎干。我和女孩用尖石子掘开土壤,果不其然,地下的肥料都是干瘪萎败的心脏。
  花田长在溪畔上,不远处还有几株同流合污的柳树,再往远处走小溪会告知我:远处还是远处,毫无起点终点这一说。我掏出打火机,把线装版的《成语词典》点燃,扔进彼岸花田里。女孩怀中不知何时多出条黑白纹猫来,猫看着彼岸花田被《成语词典》焚烧着,像是能听懂花们不甘的嘶吼,愤懑的诅咒似地,眨巴眨巴眼睛。我从猫的眼里看见了十几亩的彼岸花燃烧着的姿态,恍惚梦到了日本舞者的自绝式舞蹈。
  浓烟滚滚,我们不得不远离此地。我和女孩在目力所及可看到浓烟而又不被呛到的一处旷野上坐了下来,猫出去觅食了。
  我躺在柔软、香甜、入口即化而又催人入眠的草地上,望着湛蓝的天空已开始被夕晖浸染,云边的轮廓也开始变得梦幻迷离起来,很快就有海鸥振翅归家——草原上的海鸥?但来不及思考了,因为夕晖随着流动的云层不断刷染着天际的分割线。我的心慢慢沉淀,像是一块奶油腻在口里。
  “好美呀。”女孩怔怔发着呆,闭着眼说。
  “是啊,你说这些美景是所谓的幻象,还是真实?”
  “介于真假之间吧。彼岸花都快死完了,这应该是它们最后的能力。”
  “和‘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一个道理吧。”
  她点头,我点头。一阵风送来,凉意阵阵。
  她把脸埋在草里,喃喃说道:“其实,无所谓真假吧?”
  猫从远处踱步回来,尾巴翘起,眼睛眯起来。我终于叹口气:“谁去在意呢?”
  
  翌日早晨,太阳再也没有升起过。天上的云彩没有了线的悬吊,也开始向下坠,是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向下坠。一开始我还可以提醒他们——喂喂,悠着点,底下还有人呢。但后来我只能眼巴巴地看着阴云们逼近,是债主,是恶魔,是被抽丝剥茧的灵魂媒介。
  彼岸花田已成一片灰烬,但为了保险起见,我和女孩还是一丝不苟地检查着,以防没有斩草除根。我们知道,后患是无穷的。我让小溪向我如实汇报,是否有侥幸逃脱的彼岸花种子随着溪水逃匿。小溪面如土色,再也不流了;我严刑拷打柳树,但他却自断腰肢;我让远山统统滚开,以便我的鹰眼能辐射到几十公里外,我高兴——除了草原就是荒漠。我警告下坠的云彩识相一些,当我板起了脸时,云彩迅速抱头鼠窜,散到一旁。
  “正在分崩离析。”女孩说。
  我向东边看去,我们睡过的草原已经出现渐渐萎败的征兆。草的根茎开始变得干燥,风也不再光顾他们了。几十公里外的一处大湖被染成了墨绿色,我听到了它在床塌的呻吟。如今它再也倒映不出月亮了,并且成群的鱼们翻起了白白的肚皮,睁着眼不明所以地望着曾经引以为傲的天空。快看,猫也开始迅速衰老起来,眼睛不再冰雪机灵,而是睿智起来。猫看着我,像是在看自己生的第一窝猫崽。
  “伊甸园的所有一切,都要进入衰败期了。人的牙齿开始脱落,头发掉完,皮肤开始干燥,没了弹性,腰背开始弓了起来。眼神开始浑浊,记忆力开始倒退,性功能开始丧失。木制的门窗开始朽败,钢铁生锈,楼房坍塌,面包店的面包过了生产日期。一切的一切都会结束,如同回光返照后的时光。”
  女孩已经变成了三十岁的模样。我转过身子,对她说:“上帝不在乎你拥有什么,他只在乎掠夺,以及安排给你命运。”
  女孩怀里的猫终于死了。我们把它埋在昨晚我们睡过的地方,垒起一座小土丘。
  “你母亲呢?”
  “不容易呀,猜到了?”
  “你的心里藏着乳木果时,我就猜到了。只是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你母亲呢?”
  “你有没有想过,既然伊甸园是虚幻的,那么‘我’这一主体,又是以何种途径出现在你脑子里呢?”
  我低下头颅,不敢直视岁月在她脸上肆意妄为的行径。
  “那么,‘我’这一主体,这一蓝桥女儿的身份,会不会是你脑海里臆想出来的呢?”
  “不可能!”
  “那么蓝桥呢?我的妈妈,她在哪儿呢?我也想知道,很久以前就想知道了。你明白吗,就是那种——我和我妈妈只隔了一毫米,但她无论如何也拥抱不了我——就是这种感觉。”
  “其实,你有没有想过。你文明,才是第一个闻过看过彼岸花的人。”
  “什么意思?不可能,你快告诉我,你妈妈在哪儿?没时间了。”
  女孩儿递给我一只干巴巴的手,对我说:“糟老头,你傻呀?我的母亲就是我,我就是我的母亲。谁爱不爱你有什么关系呢?更何况我们从未真实存在过。”
  女孩儿断了气。她佝偻的身体依旧极富美感,几乎是一种美学哲理。她蜷在一起,我很想抱抱他,亲吻她,抚摸她,感触她毛衣上的球,闻闻她肌肤上的香味;我想脱下她的鞋子和棉袜,捧起她的脚,接一盆泉水为她洗脚,即使她已是耄耋老人了——我一点也不在乎,甚至更加唤起我的执着。因为岁月的吸引力让我欲罢不能,因为剥夺的快感和上天赋予他自己的权力让我发狂,我只能不顾一切地抨击。哪怕她是一块石头,一滩被车轮碾过的泥巴,一团被人们遗弃的纸,甚至是一株从不盛开的水仙花,我都会爱她;即使我的嘴被胶水缝上,手脚被捆住,眼睛被剜去,至少我的心里是清澈的。我的心里有座看起来丑陋的坟墓,周围静寂荒芜,都是雾蒙蒙一片,里面当然是她的居所。坟墓在极远极远的地方,路况也差,但只有一条路。她不是蓝桥,也不是蓝桥的女儿,不是雨,更不是忘川,不可能是幸运,当然更不是任何一个真实的或虚幻的女人。但她是唯一可以把“心”给我的女人。
  她的发型还是少女时的散发,穿戴还是少女时的清纯。我已不敢亵渎她。如今她是我的神明。我把她埋在猫的坟旁,垒起一座更大的坟。
  我的左手攥着女孩儿的乳木果,右手拿着皮智男给我的鱼饵,怀中揣着忘川给我的信。云坠在地上,天黑了下来。
  我心想:终于圆满了。
  
  入冬之后的第二十三天,打火机的汽油消耗殆尽
  这天,我正躺在地上,期待一架民用飞机坠落,或许一辆火车驶过——其实心中所想——有匹马踩踏过来我都会兴奋地磕起头来。
  西北方向,三十余人排成两列长队在进行着苦行般的暴走,他们拄着火把,穿着亚麻布衫,光着脚。我很想请他们喝杯水,离这里二十里的地方有一口泉眼。虽然味道像煮熟了的塑料,但毕竟瑕不掩瑜。
  “喂,还记得光明纪元是什么模样吗?朋友们,坐下来歇一下吧。你们看看,这地方谁会宽恕你呢?如果真的在意别人的看法,那么四周围都是黑暗,所以——尽量小声——请歇息吧。”
  难以想象我的措辞会浑浊起来,简直让我的朋友发憷。但他们还是很友善地走了过来,领头的一人并打招呼:“嘿,你是年轻人?你的声音真好听,”他顺手将火把照在我的脸前,“你是黄种人?”
  我闭眼抗议道:“等等,先生!您能不能保证最基本的礼貌?我看你们是绅士。您的火把让我差一点失明了!”
  他连忙道歉,好像事先准备好似的,连多余的措辞都不复存在。但他又滔滔不绝地对我说明其实所有人都快要失明了。我想他的意思是:到了那个时候,所有人都失去了视力,那么‘视力’这一词汇将不复存在,那么就更不用存在类似火把之类的消耗品了。那么是值得推杯换盏庆祝的。我被这一番说辞深深打动。
  “您是黄种人,太好了。那么这样,您看?哦,不对,您看,我都语无伦次了。这也许是恩赐。其实我想对于刚才那番措辞我感到惭愧,您该羞辱我,但您不敢。视力还是有必要的,只要您来了。”
  我坐直了身子,臀部的肌肉和肩胛骨的错位让我痛不欲生,我连续试了好几个看似舒服的姿势,这才站了起来。
  “你们从哪儿来,到哪儿去?”
  “从塔那托斯镇来,到塔那托斯镇去。走一个来回,寻找落荒者,寻找食物,寻找一切可以对抗雪崩的资源。”
  “我属于落荒者,还是食物?”
  “我想两者兼并。”
  我一言不发拿起火把,加入了暴走。目的地是他们的小镇:塔那托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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