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裴玉锦一踏上L市的土地，就被在火车站蹲守的秦泰和玉什包围。秦泰哽咽着没说话，只是默默地接过裴玉锦手中的行礼，去前面叫车。玉什不依不饶，非要问出个子丑寅卯来。“不要问，我什么也不想说。”裴玉锦发布最后通牒，玉什吓得不再吱声。
　　裴玉锦把玉什撵回农贸市场，“去卖你的鱼，我这不是好好的吗？回去别乱说话！”她和秦泰上了车，看见玉什一个人站在火车站的广场上，头发乱蓬蓬的，衣服褶皱不堪。
　　回到丽昂小区，裴玉锦又恢复冷漠，她把自己的疲惫的身子扔进席梦思里，想好好睡一觉。想起药没吃，起来闭眼摇头，找了一下“放空”的情绪，然后把药面儿吞下去。秦泰不敢过来惹她烦，远远地斜着眼睛看她、看那些药面儿，一脸的迷茫。等裴玉锦睡了，他过来看，看完偷偷去阳台上给言珂打电话。
　　“喂，玉锦回来了。……是是，你先别问这么多问题，反正她回来了，带回来一大包药面儿，挺奇怪的。”
　　言珂在电话里说：“让她先休息，我明天过去看她。”说完挂断。
　　秦泰做好饭，又把裴玉锦穿脏的衣服全部洗了，裴玉锦还没醒。他实在无聊，就去打游戏，打了一会儿，心里总是不安宁，他想了一下原因，悄悄蹭到裴玉锦的房间，撩起被角看裴玉锦的乳房还在不在。“阿弥陀佛，乳房还在。”他蹑手蹑脚地走出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裴玉锦睡得很熟，脸上放射出回归婴儿的睡眠表情，嘴角忽儿抖动一下，或呻吟一声，眼睫毛微微颤抖，或者突然睁开眼睛，看一下四周，又闭眼睡去。------她梦见斯琴大姐，肥硕的身子拖着肥硕的乳房，一个人在街上走，臀部的赘肉忽悠忽悠……然后，山西童从对面走过来，一张嘴，流出一口污血，继而胸前也渗出一片血，衣服湿了，贴在身上，身子瘪塌塌的。
　　敲门声，玉什在门外唤：“玉锦，玉锦。”裴玉锦醒了，一骨碌坐起来，斯琴大姐和山西童都隐没了。
　　秦泰开门。玉什一进门就问：“玉锦呢？怎么样？”
　　秦泰向卧室努了一下嘴，说：“不知道，一回来就睡。”
　　“你是个什么人？”玉什不满，狠狠地将两条鱼甩给秦泰。“给她补补。”他说完去门边看玉锦。
　　玉锦在里面看哥，脸上满是委屈。“哥。”她终于对玉什温柔起来。
　　“穿衣服出来，哥和你谈谈。”玉什过去坐在沙发上。
　　秦泰预感到事情不妙，赶紧钻进厨房，他这个大舅子玉什可是农贸市场一霸，手里常年握着杀鱼刀，他担心玉锦给玉什告状，说他外面有人，那他就完了。他一边刮鱼一边听兄妹俩谈话。
　　玉什问：“妹儿，你这几天去哪儿了？你放心，瞒着爸呢，他不知道。”
　　玉锦说：“没出哪儿，出去散了散心。”
　　“我不信，是不是秦泰那小子欺负你了？我收拾他！”
　　秦泰在厨房一慌，手里的刀“咣啷”一声。兄妹俩同时向厨房看一眼，没说话。
　　裴玉锦冷笑一声，回身从包里拿出手机，插上电源。“哥，你给爸生个孙子吧，爸老了，等着抱孙子呢。”
　　“爸跟你说的？”玉什问。
　　“爸没说，我猜的，像他那个年龄的人都有孙子了，爸又不傻。”玉锦说。
　　“你怎么不生？让我生？”玉什说出口才知说错了，想收回已经来不及，他本不愿触碰妹妹的痛处，却总是说错。“我们一起生。”这句话还不对。他干脆忽闪着两只大眼睛，看着玉锦。
　　“我生不了才让你生，哥你多生两个，给我一个好不好？”
　　“好。”玉什决定少说点话。
　　“那么赶快列入计划吧，什么时候生？”玉锦不依不饶。
　　“明天。”
　　“什么？”
　　玉什纠正：“不，今年怀，明年生。”
　　玉锦笑了。玉锦一笑，玉什也笑，从小到大，玉什为玉锦做的就是让她笑。
　　秦泰见玉锦并未向玉什告他的状，也从厨房里面转出来，讨好地问：“鱼要怎么吃，红烧还是清蒸？”
　　玉锦说：“熬汤吧。”
　　这是玉锦回来跟秦泰说的第一句话，他乐得站起来，又跑进厨房。
　　兄妹俩说了一会儿话，玉什告辞。秦泰端上鱼汤，玉锦盛饭，饭桌上两个人基本没话，玉锦是不想说，秦泰是不敢说。吃完饭，秦泰打游戏，玉锦做了一点家事，累了坐下来打开手机，“丰乳肥臀群”一片静寂。
　　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大早，裴玉锦出去运动。丽昂小区前面的小公园人满为患，不知道是人们的保健意识增强了，还是现在有毛病的人越来越多，人们打着哈欠，睡意朦胧，十分不情愿地选择简单的步行。裴玉锦仍然去太极训练场。好多天没来，又换了新老师，头白银白，精神矍铄。
　　她听见一位太极手说：“老师天天锻炼也得癌？”另一位说：“是啊，想来是过度锻炼惹得祸。”裴玉锦刚要打一个推出的手势，听了这话扭头就走，神药刚刚起作用，她可不想过度消耗。
　　回到家，秦泰还没醒，自由职业者就这点好处，想睡多久就睡多久，没人管。裴玉锦准备今天去单位消假，她最近频繁请假，别人会以为她对新岗位不满，对新岗位不满意味着对言珂不满，她不能让别人有那样的误会。
　　吃过早点，吃过药面儿，她准备下楼，手机响了，是言珂。“姐妹儿，一起吃个早点，然后一起去单位？”言珂每天一睁睛总是乐呵呵的，并且她对裴玉锦的称呼一天一变，随心情而定。
　　裴玉锦心情好，爽快地下楼，她刚站定，言珂的车就到了。“我已经吃了，不过院长大人请我，我再吃一顿。”她看着言珂明亮的眼睛，笑着说。
　　“有什么好事？你的眼睛很明亮耶。”言珂说。
　　“是吗？你的眼睛也很明亮。”
　　“那我们是一对儿亮晶晶。”
　　言珂载着裴玉锦，穿过丽昂小区后面的斜街，拐上一条单行道，来到一家名叫“磨唧唧豆腐脑”的小吃店。“这店名有意思，是说老板磨磨唧唧？还是说顾客磨磨唧唧？”裴玉锦问。
　　“是说磨豆腐时发出‘唧唧’的声音好不，亲。也就是说这里的豆腐是纯手工制作的。”言珂又改了称呼。
　　人不多，卡间很雅致，一朵娇艳欲滴的真玫瑰插在小几上，发出淡淡的幽香。豆腐脑、油条上来，两个人开吃。
　　“你怎么吃得像狼一样？出去这几天没吃好？”言珂看着裴玉锦的吃相问。
　　裴玉锦知道言珂实际上是在问她这几天去了哪里？只是不明说罢了。“是呀，呆在大山里，整天吃手扒肉，想这些美味小吃。”
　　“大山？你去修行了？”言珂放下碗，正襟危坐，听裴玉锦说下文。
　　时间短促，裴玉锦捡主要的说了一下，即便是这样，还是把言珂吓着了。“姐姐，你这神药可靠吗？你可是医生，不能像普通人一样病急乱投医。”言珂说。
　　“可不病急乱投医吗，生病后我才知道，病人的心情是一样的。”裴玉锦脸上的光彩黯淡下去，盯着那朵玫瑰发呆。
　　言珂不能再说什么，事已至此，她只能站在裴玉锦这一边，无论是对是错。“那么，我们去上班吧！人们都说你对我的安排有意见，赌气不去上班。”
　　裴玉锦笑着开玩笑：“人们说的对！就要让你如坐针毡！”
　　在医院门口，两人分手，言珂去了行政楼，裴玉锦去了B超室。还未到上班时间，已经有不少人在B超室外等候。裴玉锦走进主任办公室，主任吃惊地看了她一眼：“哟，玉锦啊，你好吗？”
　　裴玉锦连忙说“好”，打趣说主任很精神，是B超区的一道亮丽风景。主任笑着说：“是言院长请你回来上班的？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裴玉锦纳闷，但没过多解释。这些年尽管她很注意与言珂的距离，还是免不了被人议论，今天两人一起来，居然被说成言珂请她回来的，听了让人唏嘘。
　　今天的工作已经做好安排，裴玉锦无事可干，消完假走出医院，言珂又来电，“受打击了吧？”她似乎能猜透裴玉锦的心思。“我偏去找你，跟你一起来上班，怎么的？让他们说去！”
　　“噢。”裴玉锦不愿多说话。“总是我沾你的光。”
　　“以我们多年的情分，你不会这么鼠肚鸡肠吧？”言珂问。
　　“我不知道，过去没感觉，现在很不舒服。不说了，我回去了。”裴玉锦快哭了。
　　“喂。”言珂还要说什么，裴玉锦已经合上电话。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哭，这种议论从来没断过，过去她毫不在乎，现在却脆弱地不能接受。
　　言珂又发来一条信息：我们是铁瓷！
　　裴玉锦“哼”了一声，没回复。
　　她突然觉得应该远离言珂言院长了，也许这样会让自己好过一点。但是，能做到吗？从小到大，她们像一对粘在一起的细胞，不分彼此，分开几天都会想念，霍然斩断情分，她不知道会不会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