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花 第八章
作品名称:校花 作者:徐伟成 发布时间:2017-03-21 20:09:00 字数:9818
我和罗娟英交上朋友以后,生活上有了许多改变,每天早晨起来刷牙特别卖力气,总想一天就把黄板牙刷成贝壳一样。我姐每星期回家一次,我趁她不注意偷她的友谊雪花膏抹在脸上和外露的胳膊上。在学校里罗娟英也有了许多变化,她见面不理我了,不像以前一样,不交作业就挖苦我。可自从交了朋友我俩走个对面她不是低头,就是手捋着头发挡住自己的视线,如果来得及就绕开走。有一次高老师让我们讨论主题班会怎么开,自卫反击战过去那么多年了,别老是一个主题,能不能加些有时代感的内容。那天我俩的话碰到一起,不知为什么她像触了电一样戛然而止。
我们讨论的话题大多数都集中在英雄人物上。像英雄龙岩,他一个人深入敌后,打死打伤越军56人,最后跟越军同归于尽。像史光柱四次负伤、八次重伤、在双目失明的情况下,带领全排收复两个高地。集体英雄有陆军第一集团军第1师第1团第6连,他们在守一一六高地时经受住了越军八千余发炮弹的轰击。高老师说:“大家想想,约三百平米的山头,八千发炮弹,平均每平米要炸26.7发炮弹,他说到这扬起头继续说,我们为有这么一个打不垮炸不烂的伟大军队自豪吧!让我记忆最深刻的是‘当代红嫂’的故事。”照片中一个非常漂亮的女兵,她的奶头塞在一个满头血迹昏迷不醒的男士兵嘴里,她用甘甜的乳汁救活了一个重伤员。高老师激动地说:“同学们,一个这么年轻的女兵,放下襁褓里的孩子,还没有断奶就为了保卫自己的祖国赶赴前线,她们每天流血流汗,甚至付出自己年轻的生命,在座的每一位,你们有什么理由不好好学习。”听到这里我热泪盈眶,我高声说: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养马的都有责任,何况我们知识青年。高老师听我喊完狠狠地瞪了我一眼。说:“徐伟成,你捣乱是不?”
我说:“这个女兵大不了我一两岁,而且,还是产妇,她都能上战场,我们为什么不能,我也要上前线,我要写决心书。”
因为这么一闹,学校领导知道了还表扬了我。
我和罗娟英有名无实以后,我们班除了钱君英白丽杨英,其他人都认为我捡了一个大便宜。霍国强、王大力眼里时不时流露出嫉妒的目光,他们在班里孤立我,在罗娟英那儿说我坏话,弄的我约罗娟英四五次才出来一次。
当然我也不是没有办法,她家住二楼,每天晚上她定点在厨房洗碗,一到这点儿我就站在楼底下和她聊天,有好多次被她父母发现。发现我也有的说:今天留什么作业?《曹刿论战》背第几段?今天最后一道数学题第二种解法怎么解?有一次她妈看我在楼底下和她说话,问:“伟成,今天是问英语单词还是数学题的解法?”我当时没有想好,随便说了一句:“阿姨,你好,今天不问作业,快期中考试了,高老师让我通知她明天有两节早自习。”第二天一早,罗娟英气得直哭。
她说我太过分了,弄的她妈不到五点就捅她起床,她又不敢说我撒谎。
窗外的甜蜜随着她妈的警惕而结束,我开始在学校频繁地约她,时间一长她想出了一个办法。她让杨英陪我聊。我们经常去的地方是食堂半地下的菜窖。杨英聊起来天马行空,纵横交错,每次和她聊天我脑子都不够使。十多年后,当中国刚刚兴起保险业的时候,她就从事了这个工作,让她说干这个工作就是为了海聊。每次我俩聊累了,罗娟英才来,当我刚聊点热乎的话题,她总说一句话:“知道你为什么不长个,思想太复杂。”我望着她的大个,一片迷茫。
七月份放了暑假,一直没有下雨,八月刚到雨就没完没了。运河上游不少渔场翻了坑,听说东关大桥水面上有成片的鱼漂浮。我们北苑离东关大桥5公里,传到我耳朵里已经发酵成运河翻了坑,有成千上万的人在东关大桥底下抓鱼,我们厂王璐班都不上了,每天捞几千斤鱼。
星期日的下午,雨过天晴,我和魏生京王大力约好,拿着张东旗从邻居家借来的抬网去运河捕鱼,我们凑钱从杨富店小吃店买了一盒春耕烟,一出门看见杨英穿着拖鞋,站在她姥姥家对面的柳树下,我推着车叫着杨英:“嗨,一块玩去?”
她把手叉在腰上说:“玩什么?”
魏生京说:“反正不玩你。”
杨英走近了说:“卫生巾,你说你,一个男的怎么起那么一个名,你不问问你妈,起这个名字的时候怎么想的。”
魏生京红着脸说:“你姥姥的,那是我妈给起的吗?”
我们几个听了都大笑起来,张东旗说:“杨英,别理丫挺的,你去不去,去就坐王大力的车。”
杨英说:“我一个人怎么去呀?”
我说:“我们不是人?”
她说:“赶紧走吧,别废话了。”
魏生京说:“你还把自己当个母了。”
杨英说:“去!你一说话就没溜儿。”
王大力说:“杨英,前几天运河翻坑你听说了吧?”
杨英点点头:“听厂里人说过。”
我说:“听说运河里都站满了人,有不少人整宿地捞鱼。”
王大力拍着后车架上的化肥袋:“你看看,我们拿了四个化肥袋。”
杨英说:“我去不了,等会罗娟英还到我这来呢。”
张东旗说:“你跟罗娟英说,如果她要去,你俩就去找我们,运河见。”
杨英向我们挥着手。
到了东关大桥,我们将车支好,手扶栏杆向南望去,远处一节节满载坦克的火车从桥上飞过,河边上有两个戴草帽的老者收拾着鱼竿,将钓的鱼倒在一个桶里挂在车后架上,我嘴里嘟囔着说:“这哪儿翻坑了。”
王大力说:“看,那有条船,那人在撒网。”我向他手指的方向望去,桥北的水面上有一条船,船上站着的人正是王璐。我说:“这就是我们厂王璐,去问问他到底怎么回事。”我们上了车,骑过大桥,下了道,没骑两分钟就到了王璐打鱼的河边,我支着车叫着:“王师傅。”
他皱着眉,看准是我后,说:“你小子到这干嘛来了?”
我说:“听说这翻了好几天坑了,咱们厂有人说你每天都捞上千斤鱼。”
他仰着头骂:“我日他姥姥,咱厂子没有几个好人。头几天这确实翻了坑,捞鱼的人比他妈鱼还多。”
我说:“敢情已经没鱼了,我还带一个抬网来呢。”
王璐说:“你要使抬网,这地方水太深了,使不了,去那边小河套。”他手指着北面一条支流。
我说:“那儿有鱼吗?”
“有也不多,你们捞捞试试,兴许也能捞着一两条大鱼,翻坑哪有谱呀。”说完他一猛子扎进水里,一会儿工夫他双手抓着一条一斤多重的鲤鱼露出水面,他将鱼扔进船里又扎入水里,就这样反复三四次,每次都能抓上一条鱼。
我看他爬上船说:“你干嘛不用网捕鱼了?”
他收着网说:“在河边鱼都扎在石缝里面,裹在小草里,你不下去摸两下,有不少都捞不上来,漏网之鱼这个词就这么来的。”
我对王大力说:“咱们也去捞几网,别白来呀。”说着我们上了堤岸。
到了河套边上,魏生京和王大力脱了个精光,魏生京在河里教着王大力怎么抬鱼,我在河边捡着他俩抬上岸的鱼。张东旗撅了一根荆条,撸下叶子,在岸边抽着蚂螂,我忙里偷闲拔了七八棵莴苣菜。
魏生京问:“拔它干什么?”
我说:“拌个凉菜呀。”
魏生京说:“咱们那边地头有的是。”
王大力说:“没事闲的,下来捞几网来。”
我说:“你要累了上来歇会儿,等会儿我俩替你俩。”
他俩围好一网向河边处推着,一条小二斤鲤鱼蹦出水面,王大力和魏生京大叫起来,我跑到河边,他俩把网举过头顶上了岸,这一网大小鱼六条,我把鱼装入化肥袋里,薅两根草系好,把袋放在岸边的水里,用草绳扎紧口,用木棍叉在岸边。我洗完手上了岸,接过王大力递过的烟,看着张东旗从老远处走过来,王大力又给他递过一支烟,张东旗把荆条倒在夹着十多只蚂螂的手里点上烟,说:“捞不少了吧,捞够一顿吃的就行了。”
王大力说:“吃的时候就不说这话了。”
张东旗说:“今天我是跟你们吃不到一块了,今天我二叔从老家来,晚上我肯定回家吃。”
王大力说:“呆会儿你俩换换我俩,下去抬两网。”
张东旗说:“我一下河身上一挠一道白,我妈知道了还不骂死我。”
魏生京说:“那你就别下河了,等会儿你回家把那个最大的鱼拿走。”
张东旗说:“别别,这不给我上眼药吗。”
王大力朝魏生京说:“听你二哥说你不想念了?”
魏生京说:“上完初三我就不想念了。可正赶上普及高中。他妈的没毕业证,你说背不背吧。”
张东旗说:“你说也是耶。咱们早几届能赶上上山下乡。早一届能拿到初中毕业证。”
我说:“你这种想法很奇怪。你跟罗娟英都是大学的底子。”
王大力说:“他们农村的不考大学上多少年都是白上,就咱们市民不上大学高中毕业你能干什么。不还是接班的接班,干临时工的干临时工?”
我们围坐在河岸的树荫下,抽完一支烟王大力又点上一支,他抽了两口说:“他妈的,魏生京你渴不?”
魏生京说:“喝也行,不喝也行。”
王大力说:“呆会儿再来两网,没邪的就撤了。”
我们没有再下河抬鱼,原因简单而突然。张东旗站起来时一只大蚂蜂在他头顶慢慢地飞来飞去。张东旗用手打了两下,大蚂蜂盘旋而去。张东旗抬头一望,树上有一个蚂蜂窝,他让我们全散开。然后从车把上摘下弹弓,照着蜂窝射去,只听“啪”的一声,蜂窝在树上剧烈地摆动起来,张东旗迅速地跑到我们这边。约摸十多分钟张东旗说:“我也渴了,咱们收工吧,你们赶紧把网和鱼收拾好。”
王大力看着我,我说:“我拿鱼。”
张东旗说:“你们俩都下过河了,你们俩下河把网好好洗洗,叠好了。下回我跟人家借也好借。再有,大力,你背心还在树底下呢。”
我朝魏生京说:“呆会儿我回去骑车带你。”
张东旗说:“快去吧,我给你们撅两根高粱秆吃。”说着张东旗朝我说,“给我看着点人啊。”
我点着头,张东旗一猛子扎进了高粱地。我们仨也开始忙活起来。我到河边把化肥袋在河里又涮了涮,王大力魏生京又脱了衣服。把网打开,择完网上的草,然后下河洗网,一切完毕,王大力到树下拿背心。这时没想到的事情发生了,敢情蚂蜂们早有埋伏,它们就知道你的衣服早晚得来拿。蚂蜂们一拥而上。
王大力左拍右打,上跳下踢外加疯跑。我和魏生京刚喊出快跑,王大力已经倒在几十米外的河边。
张东旗也从高粱地里跳出来,他上了坡问我怎么回事。我简单地说了刚才发生的事情,他“操”了一声说:“我以为看青的来了呢。”说完他又进了高粱地,把刚才撅好的五根甜高粱秆抱了出来。我们小心翼翼地走到王大力身边,看他哎哟哎哟地呻吟,不知怎么办是好。
我们仨正不知所措时,后面有人大吼一声:“不许动,谁要动我就砍死谁!”我们仨回头一看,一个比铁路枕木还要壮的人手举一把镰刀正怒视着我们,“我早就看出你们几个不是什么好鸟。”
张东旗有点颤音地问:“你是干什么的?”
“我是干什么的,我是焦王庄看青的。我叫海青子,你十里八村打听打听我。”
张东旗听完这话,手里的高粱秆散落在地上,他目呆呆地瞅着我们,我们也瞅着他,然后我们仨一起瞅着王大力,王大力这时也不哼哼了。我看了一眼海青子刚想说,张东旗偷高粱秆我可没偷呀,海青子又说话了,“谁也不许跑,都跟我走。”
张东旗看着我说:“咱们一块走吧,魏生京,你搀着王大力。”魏生京不情愿地嘟哝说:“走就走,反正我什么也没干。”海青子说:“把高粱秆捡起来,往前走。”魏生京搀起王大力,我们拿起网推着车,在海青子前面。走过高粱地,过了一条沟渠,走在两边都有树的路上,大约走了一里多地,在一个机井房下了道,走进一个场院。迎面房子的墙上写着两行标语:破坏秋收工作,一律按反革命论处。
海青子让我们在磨面房东面面朝墙蹲下。他挥舞着镰刀又吓唬我们说:“敢跑,用碌碡压扁你们。”说完走进旁边的屋里,一会儿从屋里走出一个中年人。海青子跟在那人的后面,说:“二舅,就是他们仨。”二舅看了我们一眼说:“都转过身来站好。”我们几个转过身。“你们都是哪个学校的?”我们面面相觑。魏生京说:“北苑的。”二舅说:“北苑学校?”我们四个同时点头。“你们几个都叫什么名字?”说着他让海青子去屋里拿笔和纸,他一个一个记着我们的名字。
写到这里有人会问,你小子没偷高粱秆为什么跟海青子去场院?为什么不跑呢?我凭什么跑,又没偷又没抢,让海青子误伤一刀多不值呀。再说我跑了车怎么办,哥们一块出来的,你跑了以后社会上怎么混。但我再傻也有尺度。当二舅和海青子商量是到大队打电话,还是让海青子骑车去北苑通知我们家长时,我说话了:“海大哥。”我翘着大拇指指着后头的张东旗说,“他爸可是咱通县县委的军代表。”
海青子看着我说:“别他妈吓唬我,你以为我不知道,我哥他们厂军代表都撤了好几年了。”
我说:“我说的是头几年有军代表的时候是县委的军代表。现在是86983部队的团长。”我看着张东旗惊愕的眼神不再说话。
海青子说:“那就更应该通知他家长了,这么大官的孩子破坏秋收,更应该严肃处理。你说!”海青子指着张东旗,“你对得起老山前线的战斗英雄吗?你对得起邓小平改革开放的成果吗?”
话音刚落只听“哇”的一声,张东旗哭喊着:“大哥,我对不起牺牲的英雄们呀。”他朝着我骂,“你他妈安的什么心把我爸抬出来哇。”他抽搐地用手抹着眼泪,“我爸知道非打死我不可。”
张东旗弄出这么大动静真是出我意料之外。我朝二舅说:“二舅爷,我也对不起邓小平改革开放的成果。你饶了我们吧,我们下次再也不敢了。他爸脾气可大了,弄不好真一枪给他崩喽。”
二舅听了我这番话,看了看海青子,然后指着我说:“你跟我进屋来。”
他叫着海青子:“你带他们仨戳老玉米去。”我跟在二舅后面进了屋。这是个三间通房。看着散落在各个角落里的凳子像个简单的会议室,看最里面两个二屉桌上的算盘又像会计室。看着对门的火炕上有一床红白花被褥又像看场人住的屋子。总之什么都像又都不像。马恩列斯毛的画像挂在北墙上,斯大林的下巴上爬着一个大蜘蛛,正好跟毛主席下巴上的痦子成了一双。二舅坐在二屉桌前把桌上的算盘向里推了推,他审视了我一会儿,然后说:“我问你,一定要说实话,这个姓张的孩子他爸真是86983部队的团长吗?”
我听了这口气来了劲说:“可不,他爸还抗美援朝过,要是知道他儿子偷东西非毙了他不可。”
二舅听完我这话有点发懵,他嘬着牙花子,右手背砸在左手心里,嘟囔着说:“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是好。”他透过玻璃看着外边,站起身将门打开喊着海青子。他把刚才我说的话大体上给海青子学说了一遍。最后说:“没想到老革命就是老革命啊,要求子女太严格,咱们这不是给老革命家惹事吗?”
海青子委屈地说:“二舅,他偷咱们队里高粱秆他还有理了?”
二舅说:“你懂个屁,老革命家偷了吗?老革命家没偷高粱秆,可老革命家形象却受到了影响。”他正说着魏生京推开了门急切地说:“不好了,王大力晕过去了。”
二舅和海青子听了这话都跑了出去。我跟在后面,二舅看着王大力紧闭的双眼朝我们几个人说:“看什么?快抬凉快地方去。”我们几个你拽胳膊我搭腿把王大力放在了屋里的火炕上。二舅急切地说:“先让他坐定。”他拿着半缸子水对准王大力的嘴往里灌。王大力喝了几口水后慢慢地睁开双眼,我们几个看了王大力脸上身上被蚂蜂蛰的青一块紫一块的别提多难受了。我装出一副可怜相对二舅说:“二舅,他可能是中暑加中毒,会不会死呀,到医院抢救抢救吧!”
二舅看着海青子小声说:“瞧你抓的这个人,他也没偷东西你带他回来干什么?”他看着我和魏生京说:“你们俩先到门外去。”我俩在门外等了大约半个小时,他们四位都出来了。二舅让我们兵分两路,二舅和海青子给张东旗送回家,我和孙有炳把王大力护送红旗厂医务室。在路上王大力向我俩说了二舅他们的打算。敢情他们不是去张东旗家告状,他们是去表扬张东旗,在秋收即将来临之前帮助焦王庄大队搓老玉米。我说:“今天多亏是张东旗偷的高粱秆,这要是咱们三个,非肿了不可。”
王大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真他妈是怪事,偷了人家东西还受表扬。”
我说:“张东旗他爸县团级,13级,差一级就是高干,他爸要想转业,明天就可以当咱们县县长。”
孙有炳接着话茬说:“你看着吧,今年秋收86983部队的汽车少去不了焦王庄。我爸在部队没转业之前,一到三夏秋收就到农村去支农。”
我和王大力异口同声地“哦”起来。
晚上吃完饭,我下了楼,边走边想去哪里玩,家属院平房有一台21寸彩电,厂子食堂还有一台黑白电视,那时候的电视7点半才有节目,宿舍里有两拨人,一拨牌摊,一拨棋摊。
大门口有一帮海阔天空的侃爷,这帮大多数都是一些走南闯北的人,有东北新疆回来的知青,有矿山的、建筑的、商业的、跑外的业务员。我有时没事也凑过去听两句,有时还插嘴打断他们的聊天,他们有几个人非常烦我接话茬,也烦我云山雾罩。有一个叫石军的经常趁我不注意弹我脑壳。有一次还扒了我的裤衩,今天这小子也在,他大声叫:“小子,过来,让石哥窜儿你一下。”
我挥手说:“听说红旗演电影,去看看。”
“这小骗子!”石军做出追我的样子。
我飞快地向厂门口跑去,到了厂门口回过头看着家属院门口那帮人群。我想是回家属院看电视还是去红旗厂看电视,我问在厂门口坐着的周大爷几点了,周大爷回头看了一眼传达室里的电表说:“差10分钟7点半。”
我说了声“谢谢”向红旗厂走去,刚走到小吃部就看到杨英骑着车从马路上下了道,我高声叫着并向她招手,她看见我下了车,我走近前问:“干嘛去了,让你跟我们一块捞鱼你不去,你知道我们捞了多少鱼,足有二百多斤。”
她把车推到路边说:“你不吹牛能死呀?我刚从运河回来,别说鱼了,人影都没几个。”
我惊讶地说:“怎么,你也去了,我怎没看见你?”
她说:“我还没见你呢。”
我说:“明天你问问魏生京我们去没去,王大力还被蚂蜂给蜇了,疼晕过好几次呢。”
她说:“你就编吧!”
我说:“你说你去了,谁来证明?”
她说:“明天你问罗娟英我去了不。”
我迟疑地说:“今天你俩去了,去的大桥南边吧?”
她说:“我们不去大桥南边,去大桥北边干吗?”
我说:“嗨!我们过了东关大桥朝北边去了,那是见不着了,罗娟英没骂我们吧?”
她说:“不但骂你们,还跟我吵了一架。”
我说:“嘿嘿,有多大事呀。”
她说:“今天一下午她就说白丽是个两面派。不让我们理邱红,可白丽阴一套阳一套,背着她给邱红过生日。我听了可不舒服了,前天邱红过生日,我们都去了,我在邱红那儿就呆了一小会儿,我怎么解释都不行,噢,霍国强骂我好几次了,我跟她说让她别理霍国强那傻冒,她怎么做的?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我说:“得得得,待会儿吃完饭,你把她约出来,我给你俩讲讲和。”
她说:“讲什么和,我才不约她呢。”
我说:“我把她约到你这儿来。”
她打了一串车铃说:“她没跟我一块回来。”
我急忙问:“那她呢?”
她说:“因为没找到你们,我说回去吧。她说不回,我说你不回我可回了,你猜她怎么说,她说你不回是小狗。你说她说话多呛人。”
我说:“她骑车了吗?”
她说:“她找我玩来骑什么车呀。”
我看着黑下来的天说:“今天你惹大事了,快把车给我。”说着我抢过自行车,杨英在后头喊着:“我在这儿吃完饭,待会儿就回我妈家,我妈明早上上班还骑呢……”
杨英后头再说什么我就听不清了,那时我只有一个想法,以最快的速度骑到运河。
到了西岸,我下了大道,上了大堤向南扎去,路两边的白毛杨遮天蔽月,路下齐腰深的草发出唰唰的响声,我大声呼喊着罗娟英,每呼喊一次都有夜猫子的回音,我完全进了黑洞,体验着宇宙的运河。我在想,没有罗娟英的期待,我是否已经吓瘫在这个黑洞里?回答是肯定的,我之所有前进的动力,就是她的期待注入到我的血液里,就是罗娟英的身躯在支撑着我每一根神经。这时一束强光从我身后射来,一辆摩托车从我身边飞过,我心里赞叹之余骂了一句,操,牛什么逼,不就是一个邮电局送电报的吗。我们院徐继光他叔就有这么一辆长江750。哎?是不是他二叔呀。我心里瞎分析着,一条车辙让我的车颠簸起来,我抬起屁股,一股冷风顺裆而过,刚才的粘热变成湿凉,一圈圈阴风回旋在我的周围。
我嗓子干得要命,我舔了舔唇外,一片干咸,我大声喊了一句:“罗娟英——你在哪呢——”我喊完吓了自己一跳,这哪里是喊罗娟英,说不好听点就是孤魂招野鬼。那声音在河两岸带着水声飘荡着,罗娟英如果在也应该听到了。
前面有两道泛黄的路灯,那是铁道的路口。我紧蹬两下上了坡,刚过铁轨车链子就掉了,我心里骂着将车支好,这时远处传来火车的汽笛声,我把车推到路旁,趁着火车照射的强光快速把链子套上齿轮,顺手向前摇了一圈,然后到路边拣了一块干净的石头蹭着手上的油泥。蹭完举起石头刚要向河里扔去,坡下的石台上有一个熟悉的身影蜷缩在一起,我看着背影失声大叫:“罗娟英!”
我又叫了一声,那个身影迟疑地回过头,她披头散发趄着身子走上坡来,在离我两三米远的时候,像鬼一样贴在了我的身上,在抱住我那一刹那间死死地咬住我的脖子,我吓得差点断了气。
我用尽全身力气给她摔在地上并滚在一起,我腾出一只手抠住她的嘴,因用力过猛我的手直接触到了她嗓子眼里的小舌头,她哇的一声哭出声来,随着一声声哭泣我的魂才回到体内,她不是河鬼,她真的是罗娟英。
我像捡到金元宝一样欣赏着她脏兮兮的脸,问:“为什么我喊你不吱声呢?”
她听了我的话没吭声,蜷缩在我的怀里抽泣不止,我让她先上了车,然后我骑上,她的脸和身体贴在我的后背上软得不行。我知道她可能太累了,骑到闸桥路口她让我停了下来,从兜里掏出五毛钱说:“全买汽水吧,我渴得不行。”我把车支好,她坐在马路牙子上,我到冷饮店买了四瓶冰镇汽水,我将汽水礅在她的脚前,看她把两瓶汽水一口气喝完,然后又给她递过去一瓶。
她说:“一人两瓶。”
我说:“刚才我在冷饮店喝了一肚子自来水了。”说完给她打了一个饱嗝。她感动地看着我,拿起一瓶汽水递到我手里,又拿起一瓶撞了我瓶子一下说:“干!”
我大口地喝起来,眼睛却看着流在她前胸的汽水,当她喝得一滴不剩的时候,我问:“好点了吗?”
她说:“好多了。”
我说:“那么喊你,为什么不理我,是不是你还生我的气?”
她回忆着说:“我当时不知道怎么搞的就是发不出声音来。”
我说:“那也应该知道我喊你,你在路边等着我呀。”
她说:“我没有想到你会来找我。”
我说:“你认为谁会来找你?”
她回忆着说:“开头我想杨英会回来找我,后来我想我不回家吃饭我爸会到杨英家找我,他知道我没回来我爸会骑车来找我,或到厂子要一个轿车来找我,后来这些想法一个个破灭了,感到一点希望都没有了,我怕极了。”
我说:“那你说刚才说不出话来,怎么又说出来了呢?”
她说:“我也在纳闷,哎,咬你脖子的时候,你捅了我一下嗓子眼让我咳嗽不止,从那开始就会说话了。”
我摸着脖子苦笑着说:“你为什么咬我?”
她捂着脸说:“我不相信这是真的,我又怕你跑了。”
我说:“多亏是真的,要不死定了。”
她抿嘴笑。
我摸着自己的脖子自豪地说:“这个牙印,就是你喜欢我的印章。”
她幸福地点着头。
后来,我一直想,如果我俩在人鬼相拥那一刻把男女该办的事都办了,我还会像后来追她那么辛苦吗?掉过来我又想,罗娟英就是敞开了让我玩,我会吗?我敢吗?哪像现在的我,人老心不老,咳,后悔少不更事有什么用。
我说:“快上车吧,你再不回家你爸妈非急死不可。”
她说:“我才不早回去呢,我就让他们着急。”
我说:“快上来吧,这个车还是杨英的呢。”
她用脚踢了车一下上了车,说:“你今天回去也别还她,明天再说。”
我说:“你怎么那么恨她,就因为给邱红过生日?”
她说:“你可别听杨英的,她满嘴都是谎话,你还记得她有一个覆亮膜采蘑菇的小姑娘的贺年卡吗?”
我说:“嗯,见过。”
她说:“现在还见得着吗?”
我说:“好像最近没见过。”
她说:“她给邱红了。”
我“哦”了一声。
她继续说:“这些事我都没好意思揭露她,可她在我面前却说她最讨厌邱红,说邱红当着人一套背着人又一套。你说,她不是在说自己吗?”
我说:“罗娟英,你往对面看看,是不是你爸和你哥。”
罗娟英在后头大叫起来:“爸!我在这儿呐,哥——”
我将车停下来,他爸带着杨英和他哥从马路对面拐了过来,他哥下车就给了我一脚,说:“你们几个小怂捞鱼叫我妹妹干什么?”
我说:“大哥,我没叫你妹妹。”
他哥上去又给了我一脚,说:“还嘴硬是不,没叫她怎么跟你在一起?”
罗娟英拉着他哥的衣服往后拽,说:“哥,跟他没关系。”
他哥说:“爸,你听见了没有,他俩在一块都没关系。”
“娟儿,你太不像话了,你都野成什么样了,你看看你满身的土,怎么弄的?”他爸说完盯着我。
“爸,你看人家干什么?我什么都没干。”她扭着腰哭起来。
他爸小声嘟囔着说:“行了行了,暑假不好好在家写作业,净出来疯跑。”
罗娟英哭哭泣泣地说:“人家在家憋好几天了,想出来散散心。”
他爸说:“有你这么做女儿的吗?你妈急成什么样了你知道吗?人家杨英怎么知道到点回家?你真不让大人省心。快上车。”他叫着罗娟英,又朝他儿子说,“你赶紧回家给你妈报信,别让她瞎着急了。”
我看着他们一家三口的背影,刚想说句什么,杨英走过来,从我手里接过自行车,嘴里嘟囔着说:“看你把车弄成什么样子了,挡泥板蹭的链子怎么那么响呀?”说着她慢慢地试骑着车,说,“你走不走,不走我走了。”她没等我说话就消失在夜色中。我走了几步站在北光仪器厂大门口,心想,这他妈都哪跟哪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