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晨昏忧乐每相惊

　　夕阳缓缓躺进了云层，天空仿佛是一只困倦的大眼，将暗淡的暮色慢慢合向四周。
　　马蹄声淹没在铺地的黄沙中，他依旧垂着头，胸襟里灌满了肆虐的狂风。
　　“驾，驾……”
　　马蹄声逆风飘来，几只身影让他顿时绽开了笑容。
　　“大哥！四哥！五哥！”他勒住马，一声比一声叫得响亮。
　　没错，果然是秦破风，带着老四韩山寺，老五赵卢钩乘马而来。
　　众青衣一齐驻马，一抱拳道：“大哥……”
　　秦破风稍稍纵马向前，对着少年道：“云腾，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保护严大人的吗？怎么也来了西域？”
　　原来这少年便是青衣七侠中排行最小的七弟，楚云腾。
　　秦破风所说的严大人便是当今嘉靖朝首辅严嵩。这兄弟七人乃是他手下的七个护卫。
　　他们的真名已经不得而知了，只是为了方便，他们各自以战国七雄为姓，分别是秦、齐、燕、韩、赵、魏、楚。
　　听到大哥的疑问，老七楚云腾立即从袖子中取出一只锦囊。
　　秦破风拆开一看，突然长叹道：“真是荒唐，真是荒唐……”
　　他身形粗犷，加上上了年纪，此刻雄浑的叹息声映着苍茫的大漠更加显得悲凉不已。
　　兄弟们还未见他有如此义愤之时，齐声问道：“怎么了？”
　　秦破风浓密的胡须凌乱地摇曳着，颤颤地张开口道：“当今天子迷信长生，竟然要我等做为使节，许以割地献关来求取赤谷城的一株香草。”
　　“什么？竟然有这种事？”楚云腾叹息道：“怪不得严大人让我星夜把这只锦囊给你们，原来是担心你们提前到达赤谷城。因此我便一连几夜未曾合眼地赶到了这里。”
　　魏驼子狡黠地笑道：“所以你就做了一只大风筝吹到了这里？”
　　楚云腾愁眉一皱，叹道：“我出关不久马儿就因为路途奔波倒在了沙漠中，幸好发现有一只大风筝掉落在地上，就乘着它急忙飞了过来。”
　　齐多路慢悠悠地吐了口烟，沙哑的嗓音道：“不可思议，不合常理。”
　　魏驼子道：“怎么不合常理？”
　　齐多路向众人扫了一眼，得意地道：“你们难道不知道，大漠中风是向中原吹去，七弟你乘着风筝是逆风而行，怎么可能前进一步？”
　　楚云腾惊得舌头一翘，吞吞吐吐地道：“但是，但是我就是这样来的，飞来的啊……”
　　众人唏嘘一片，秦破风突然眉头一皱，道：“七弟你乘风筝时旁边可还有他人？”
　　楚云腾仔细地想了一下，慎重地摇摇头道：“没有……”
　　秦破风一脸疑惑，忧心忡忡地道：“可曾听说过大漠飞鹰？”
　　众人竖耳静听，一脸茫然。
　　齐多路憋了半天的烟随着噗嗤一笑全都喷了出来，一缕缕飘向燕老三的口中。
　　沉默半天的燕老三微微一怒，道：“喷我干什么？”
　　齐多路道：“这大漠飞鹰前世可与你是兄弟啊。”
　　“哦，怎么说？”楚云腾双眼一亮，好奇地问道。
　　燕老三满面通红，只听齐多路说道：“这大漠飞鹰好色成性，不知有多少良家女子被他玷污。为了躲避仇家，他常年隐居大漠，深居简出，专门做了一件特殊的风筝从远处抢夺女子。这种风筝构造特殊，无论什么风向都能够自由地飞动。”
　　燕老三的脖子已经红得发热，拉着楚云腾的手道：“都是哥哥不好，不应该争强好胜，害得弟弟为我受累了。”
　　楚云腾乖巧地笑道：“三哥平时对我最好了。”
　　燕老三几句情深义重的闲谈终于缓解了这尴尬的场面。
　　却见秦破风已在狠狠地瞪着自己。
　　燕老三木立在地，道：“大哥，我错了……”
　　秦破风双目一抬向众人道：“这大漠之中藏龙卧虎，你们以后切不可轻举妄动，一切要听我命令。再不然，军法处置！”
　　“是！”众人齐声唱喏，嘹亮的声音与刚刚降临的夜色融为一体。
　　人烟稀少的大漠中不停地前行是抵御寒冷的最好的方式。
　　这个时辰，平常人家早已沉沉地睡去，只有马背上的人被寂寞逼出了一些闲言碎语。
　　燕老三，齐多路，魏驼子，三个人凑在一起不停地窃窃私语着，脸上交替变换着一丝丝不为人知的笑意。
　　暗淡的月光下，只有秦破风一脸凝重，迷茫的眼神向大漠的边缘延伸而去。
　　“怎么了七弟，莫非严大人还有什么命令你没有向我禀告？”他突然转过头来，压低声音向凑到身旁的楚云腾问道。
　　“没有啊，大哥！”楚云腾招招手表示否定，突然垂下头去，整个脸庞上泛起一片鲜红。
　　“怎么了，七弟？”秦破风一脸疑惑地望着他，道：“是不是生病了？”
　　楚云腾挠挠耳朵，口里支支吾吾地道：“其实，其实，我是想问……”
　　他刚刚抬起头来，突然又调转马头，远远地离开了他的大哥。
　　风沙紧紧地吹着，一道道划过脸庞，他却没有心思去感受。
　　现在，他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两只眼愣愣地瞪着前方。
　　他不敢转头，不敢去看他的哥哥们和那些手下们。
　　因为他感觉只要他的眼神一进入别人的视线，他现在的心情一定会被一览无余。
　　他默默地注视着前方，不觉得有些倦了，他重重地打了个哈欠，齐多路的一声嬉笑突然让他困意全无。
　　他策马过去时，齐多路依然嬉笑着。
　　一个年过四十，满面苍老的人口中竟然发出如此纯粹的笑声。
　　“怎么了，二哥，你是在笑什么啊？”楚云腾问道。
　　齐多路见他发问突然一脸严肃，口里只喷着白烟，一句话也不肯说。
　　魏驼子敲了一下燕老三的肩膀道：“我说三哥，可别教坏小孩子啊。”
　　楚云腾盯着燕老三笑意未收的眼睛，道：“什么事啊，三哥，你就给我说说嘛，我也解解困。”
　　燕老三向远处的秦破风瞅了一眼，小声道：“其实是在说一个女人。”
　　“女人？”楚云腾的心一下子跳了起来，一股火热的感觉直窜到他的胸口。
　　“什么女人啊？”他红着脸小声地问道。
　　燕老三做出不耐烦的样子道：“其实就是今天遇到的那个坏婆娘啊，还有哪个女人？”
　　“坏婆娘？”楚云腾激动地道：“她怎么能是坏婆娘呢？明明是三哥你，她已经准备放过我们了，你却乘人不备对她下黑手……”
　　燕老三一脸茫然，呆呆地望着他的眼神。
　　楚云腾戛然而止，脖子红了半圈，整个心剧烈地跳着，仿佛随时会敲破胸腔掉落出来。
　　齐多路和魏驼子转过脸来，他们吃惊地望了望楚云腾的脸庞，突然转过头去一言不发。
　　他望起了月光，一缕缕洒进他的眼眸时，他的眼眶突然有些湿润了。
　　泪水滴在睫毛上，织成一张模糊的网，铺满了星星点点的斑斓和璀璨。
　　他的心里放出了一个身影，在脑海，在眼前，飞舞个不停。
　　他相信了幻觉，他听到了一些声音，看到了一张面孔。
　　飘舞的红裙，鲜艳的红唇，似水的眼波……
　　他的头开始痛了，他将这一切不停地组合，又重新打破。
　　他痴痴地笑了，那时已经天明……
　　薄薄的云层浸透了昨夜的寒冷。
　　三只冷箭在五彩的霞光下倏然间已到眼前。
　　“小心！”
　　齐多路，燕老三，魏驼子同时惊呼一声，翻身一跃将箭稳稳抓在手中。
　　三只箭浑身漆黑，油光闪闪，箭尾各插一株白色的羽毛。
　　齐多路双目圆睁，道：“此箭材质非凡，想必对手定然不一般呐！”
　　魏驼子道：“但这箭上怎么会有血迹？”
　　齐多路和燕老三仔细看时，果然有斑斑点点的血液沾于箭身之上。
　　“怎么回事？”燕老三用指甲刮着血迹奇怪地一叹。
　　话音刚落，只听急风呼啸，一条身影箭一般已飞至身前。
　　迅疾的掌风扑面而来，燕老三低头闪过，转身向那腿上抓去。那人右腿回屈猛地蹬出一脚，正中燕老三手心。
　　腿掌相接，燕老三受力过大直接向马背倒去。
　　那人稳立在地，已缓缓转过身来。
　　只见他一身白衫，鼻梁高挺，眼窝深陷，鼻子下一道胡须有如黑虫横卧。
　　众人目瞪口呆地望着，只有秦破风见怪不怪地道：“不知足下是西域回部中的哪一部？”
　　那人双手一背，扫视着众人却不答话。
　　三只箭吸引了他的目光。
　　哗然一声，他凌空跃起，右掌向前一探直取燕老三的面门。
　　“怎么又是我？”燕老三茫然地一叹，抓箭向前刺去。
　　那人手腕一转将这一刺闪过，突然五指一合已将箭从燕老三手中抽中。
　　燕老三手心一阵疼痛，掌中只剩下箭尾的白毛。
　　燕老三正欲惊呼，那箭已在回人手中倒了一个来回，径直刺来。
　　燕老三双掌合十将箭稳稳夹住，回人稳坐马背右手中不断加力。
　　燕老三的双掌似乎要粘在一起一般，几乎看不到任何缝隙。回人的额头已丝丝地冒出汗来，但箭依然没有一点前进。
　　这招“心向菩提”乃是青衣帮的内功修为之法。内功越深，能够抵挡的力量便越大。
　　燕老三屏气凝神不断运气，全身如在蒸笼中一般热汗直冒。那回人也已是汗流浃背，全身湿透。
　　半天过去胜负未分，燕老三暗自惊奇这回人竟然有如此深厚的功力，若不将他打败，岂不在兄弟们面前失了颜面！
　　正如此想时突然心神一乱，真气顿弱。回人双掌急探已至胸前。
　　燕老三情急中仰面一倒，回人的双掌扑空而过，真气一散将燕老三的帽子冲落在地。
　　燕老三气愤不已，双手支于马背，右腿凌空向回人的脖子扫去。
　　这一招“秋风卷叶”亦是青衣帮的防身之术。
　　怎乃燕老三身材矮胖，回人轻轻一闪已将他避过。
　　燕老三俯身扑地，右手一挑帽沿高高扔起，脖颈一伸，帽子又重新回到头上。
　　那回人紧绷的脸庞上露出鄙夷地一笑，一股怒气从深邃的眼窝中喷涌而出。
　　燕老三被这怒气激得更加愤怒，他整整帽子，道：“我与你无冤无仇，竟然如此不讲道理，看来得让你知道我的厉害了。”
　　燕老三双目一瞪正要提掌飞出，肩头却已被牢牢卡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