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粉妆凝，人似玉

　　西域的风容易将人吹老，玉门关外，春风是到不了的。
　　驾！驾！……
　　阵阵马蹄声卷杂着黄沙破碎地来了。
　　西域的房屋全是泥土砌成，干燥的天气让人在屋子里咳嗽不止。
　　马蹄声住，马背上飘下来几十个青衣大汉。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一阵笑声逆风而过，简直比那黄沙还要肆虐。
　　“什么人，快快给我出来！”青衣老大长刀一按，发出粗鲁的吼叫。
　　“秦破风，你终于来了……”
　　笑声骤停，一声柔软的欢呼若隐若现。
　　青衣们抬头齐望，只有缕缕炊烟正从烟囱中喷涌而出。
　　风势骤紧，炊烟已成浓烟向四周迅猛地扩散。
　　青衣老大秦破风眉头一皱，一只飞刀呼呼作响，向着烟囱直划过去。
　　滚滚的浓烟吞没了飞刀，也被飞刀打得四散而落。
　　细丝般的刀刃声嗡嗡地闪过，很快淹没在风中。一个女子侧身而坐，额头轻抵着烟囱仿佛正沉沉地睡着。
　　她脖颈低垂，纤细的手指轻托着下巴，细密的睫毛如黑丝般微微地触动着，让人对她的双眸充满了期待。
　　青衣们正好奇时她果然睁开了双眼。
　　这双眼隔着每个人很远的距离，却如珠玉般灿灿生光，仿佛照在每个人的心里。
　　青衣们喉结轻颤，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然而很快，他们的目光便都转向了她的一双红唇。
　　那不是红唇！而是红缨！
　　青衣大汉们七嘴八舌地一叹，红唇骤然一启，一缕红缨从齿间滑落，已捏在她的指间。
　　红日沉沉，微光一闪，原来她方才唇中所含，正是秦破风扔出的飞刀。
　　青衣大汉们陡然一惊，秦破风道：“姑娘好武艺，普天之下能将秦某的飞刀轻易接住的不过几人……”
　　话语未毕，秦破风慌得低头一闪，一缕头发已散在脚下。
　　原来眨眼之间那把飞刀已从他的耳边滑过，重重地扎在他身后的土墙上。
　　一缕灰尘倏然飘起，直呛进青衣们的口中。
　　那女子皓齿先是一灿，轻蔑地笑道：“秦破风，你才扔过几把飞刀，就敢说天下无敌。区区青衣帮都是些杀鸡卖狗的屠户，也敢来这里打扰老娘做饭。”
　　秦破风微微低头，双手抱拳道：“在下和兄弟们在这大漠中穿行，本来想寻个落脚之处，没想到打扰了前辈，还望恕罪。”
　　那女子玉颈缓抬，一脸高傲地望着他们离去。
　　她端端地站着，细长的双手叉在纤细的腰肢上，五彩的长裙随风轻扬。
　　哗哗的裙声越来越入耳，青衣们个个忍不住向屋顶望去。
　　突然，一声怒叫响起，一个身影瞬间跳了出去。
　　“燕老三，你是要干什么！”秦破风大声呵斥道。
　　那人却头也不回，只见他双脚飞快地登转，整个身子竟向着墙壁垂直而上。
　　他虽然矮胖，身法却是如此的轻快，不过几步便已立于屋顶。
　　不过他矮胖的身材却与这烟囱正有些相似，让人觉得好是滑稽。
　　这女子依然站着，不过已双目紧闭。
　　两只眼皮桃叶般垂着，一双红唇鲜艳欲滴，眉角上几缕发丝悠悠地飘动着。
　　燕老三的心顿时跳了起来，心跳过快，竟然让双腿也跟着颤抖起来。
　　眼前所见，正是他所期望的景象。
　　青衣们按着马背个个愣愣地望着，老六魏不平是个驼背，此刻放声一笑，整个人都前俯后仰，仿佛要弯在马背上一样。
　　“嘿，你个驼子，好端端的笑什么笑？”说这话的是老二齐多路，他叼着个烟杆尽情地抽着，一缕缕白雾正钻向魏驼子的鼻孔。
　　重重地打了个喷嚏后，魏驼子戏谑地说道：“你还不知道三哥那点雅兴，他要是见了女人，八抬大轿都抬不走他！”
　　青衣们被这话逗得哄笑不止，只有秦破风一脸凝重地望着屋顶。
　　一阵嘈杂的笑声飘过后，燕老三简直有些控制不住自己了。
　　他仔细地瞧了一遍面前这女子，强迫着自己大声吼道：“喂，我说你是谁家的娘们，做饭不好好做饭，竟然跑上屋顶来看我们这些爷们。”
　　燕老三其实也很惊讶自己竟然敢说出这样放肆的话，因为这女子实在是神秘，神秘地让人窒息。
　　半天过去，她依然静静地站着。双目紧紧闭，只有俊俏的鼻孔中呼着微微的气息。
　　“喂，喂，喂……”
　　燕老三轻轻地连呼三声，那女子的肩膀开始耷拉了下来。
　　“喂，喂，喂……”
　　燕老三又呼了几声，那女子的身体开始后仰。
　　即将要平躺下去了，突然，她的双目竟然睁了开来。燕老三双拳紧攥正要出招，那女子的红唇却只是微微地一张，轻轻地打了个哈欠。
　　而后，她的嘴也合了，眼也闭了。整个人像只蝴蝶般静静地躺了下去。
　　燕老三激动地满手热汗，原来刚才那招叫做断魂三吟，凡人在不经意间被呼上一声便头晕目眩，呼上两声便浑身困乏，呼上三声便已昏昏大睡。
　　刚才那女子被呼了六声终于倒地，燕老三回头大笑道：“我说大哥，这女子不过会些掩人耳目的绣花功夫，哪里有什么深厚的奇功，现在你看她，不是也被制服了吗？”
　　齐老二重重地吐了口烟，打趣道：“早知道我口中的白雾也可以呛死人，只是我没有你老三那样色胆包天的勇气……”
　　燕老三羞得满脸通红，对着齐老二狠狠地一瞥。
　　正在这时，他的后背上突然生起了痒痒的触感。
　　他能够感觉到几根手指如弹弦般正在他的脊梁上来回触动着。
　　“莫非，这是？”
　　燕老三丝毫不敢转身，刚在口中轻轻地一语，秦破风突然疾声呼道：“前辈指下留人。”
　　原来这女子所用之功乃是江湖上少有的弹骨伤魂。
　　手指虽然力小，但若捏到穴位处，便可令气血逆行，神志紊乱。
　　现在燕老三的冷汗已润湿到腰间，他明显地感觉到浑身轻飘飘的，整个人仿佛要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一般。
　　这时候他才知道了断魂三吟的代价。
　　秦破风高声呼道：“前辈还请手下留人，一切好商量……”
　　雄浑的声音急促地飘过，那女子细长的眉毛如小蛇般高高挑起，道：“你们几个只会花拳绣腿的家伙，老娘还用得着跟你们商量……”
　　秦破风神色凝重，两只大眼箭一般瞪了起来，手里的刀正缓缓地出鞘。
　　青衣们愣愣地望着屋顶，空气仿佛凝固住一般，只等着被刀声一斩而破。
　　突然，秦破风快要出鞘的刀又倏地停住了。
　　“不行，燕老三还在她手中，我们如果造次行事，一定会伤了老三的性命……”秦破风愤懑地叹道。
　　“怕什么，我们这么多人，我就不信那个娘们敢拿老三怎么样。”齐多路烟杆一甩，蹬起双腿正要踏马而去。
　　突然，远空中一只巨大的风筝飘入所有人的视线。
　　秦破风按住齐多路的肩头，道：“等等看。”
　　越来越近，风筝下隐约露出被风鼓起的衣袖。
　　咔嚓一声，风筝下飞出一条人影，一道剑光闪电般刺向那女子的后背。
　　翩然一转，一缕长发擦过剑刃随风而去。那女子凝眸静立，白光闪闪的剑刃已抵至她的咽喉。
　　她突然笑了，鲜红的双唇微微一颤，眼眸中泛起如水的光亮。
　　剑刃再想深入已无可能，她纤细的手指贴着喉咙，剑尖就夹在她的指缝中。
　　纤指一拧，鲜红的指甲弹得剑刃铮然有声。
　　咔嚓一声，她的笑容顿时凝固，随着剑刃的断裂而变得一脸平静。
　　叮叮当当的碎片声敲入瓦中，持剑人身形陡然下落，右掌猛击屋顶将自身弹起，翻转三圈后踉踉跄跄地站了下来，脚下的瓦片被踏得哗哗作响。
　　她重新笑了起来，嘴角像缓缓流动的河水聚成两条细长的曲线。
　　澄澈的深眸也亮了，好像有什么让她感受到了少有的欢愉。
　　然而她看见的却只有拳头，还有那少年紧皱的眉头。
　　忽的一声，她的面庞已扑来一股疾风。
　　一道黑影闪至眼前，贴向额头。
　　少年欣喜地一笑，正要发力一击，一道白绫突然自眼前交错而起，如同饥饿的长蛇缠向他的右臂。
　　眼花缭乱中，他的手腕如同棉花般柔软地垂下，仿佛就要断裂一般。
　　少年心头一怔，右臂向回猛缩，一只玉手早已按来，纤细的手指正捏在他的内关穴上。
　　一阵胀痛涌出皮肉，筋骨散裂般的疼痛终于让他发出了一声惨叫。
　　他重重跌下，向地面滚落而去。
　　“七弟，七弟……”
　　燕老三牢牢包住他，道：“你怎么这么傻，知不知道差点就没命了。”
　　他缓缓地睁开眼睛，使劲地笑了一笑，道：“没事的，三哥平时对我最好了，我应该……”
　　他突然停住了话语，两只眸子斜瞪着前方。
　　不过他并没有事，而是他看到了她……
　　“三哥小心……”
　　少年从燕老三怀中跳出，挡在他的身前。
　　他的拳头重新攥了起来，手指头碰在一起咯咯作响。
　　他自信地笑了之下，而后全神贯注地注视起她的一举一动。
　　风微微地吹着，他干裂的嘴唇上闪过丝丝的疼痛。
　　随时都可以出招，但也要随时隐藏住受伤的痛苦。
　　他的眼眸中终于闪出了凶狠的气息，直逼她从容的微笑。
　　突然，燕老三跪了下来。
　　“姑娘啊，不，前辈……”他磕着头诚恳地说道：“都是我们自不量力，冲撞了您，不要跟我这弟弟一般见识，有什么事就拿我试问吧。”
　　燕老三向前挪了几步，额头已触到她飘舞的裙裾。
　　她终于停住了脚步，稍微地后退一下。
　　“燕老三，你果然色性不改，连跪地求饶也要来碰一碰老娘的衣服。”半天过去，她终于过了一句完整的话。
　　“这么说您是愿意放过我们了？”燕老三抬起头来，向她递去祈求的神色。
　　她额头轻扬，精致的下巴看得分外明显。
　　“还算你这个哥哥识相，傻小子不要把行侠仗义当本事……”
　　少年的眼眶里承接住她下落的目光，这目光却如同源源不断的火，让他的脸庞顿时烧了起来。
　　“哥哥说过，在别人危难之时挺身而出，才是一个好男子……”少年如同一个乖巧的孩子吞吞吐吐地背诵给她自己的真理。
　　不过她还没有听完，突然，燕老三双掌向下一震，一排瓦片凌空而起，一只只向她迅猛地砸去。
　　燕老三距离她只有一步之遥，这速度换了别人足矣被瓦片打得遍体鳞伤。
　　倏忽间瓦片已蜂拥而至，燕老三一脸欣喜，少年竟然惊叹一声：“姐姐小心。”
　　话语未落他已飞奔而起正要去打落那些瓦片，燕老三将他拦腰抱住，道：“还不快走。”
　　少年冷不及防已被拥到地上。
　　齐多路与魏驼子策马而至，双双架上一人已奔出院落。
　　秦破风道：“四弟，五弟，跟我留下，其他人赶紧离开……”
　　这一声威严而又仓促，秦破风的喉咙如同破裂一般，简直将那女子神化到了极点。
　　漫天的黄沙正巧随风而至，掩护住一个个急于逃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