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中考前后

　　1988年的七月就要到来了，秋菊也马上要中考了，东北的农村学生有两个选择方向，中专或高中，中专包括中师、幼师、卫校、粮校和技校；高中有县城重点高中——苍山一中和镇上的普通高中——吉星高中。报考中师可以兼报重点高中，也就是说，考不上中师，可以上高中。中专允许复读生报考，考不上却不能读高中了。计划经济时代，什么都是有计划的，计划招生，毕业包分配。中等师范的存在，截走了一大批优秀的初中应届毕业生，为农村小学培养教师。这种学校在市场经济时代失去了存在的价值，基本都改为高中了。
　　昏黄的灯光把屋子染成了橘红色，李母正在纳一双鞋底儿，李父在整理账簿，一个算盘被他打得噼啪作响。土地承包以后，他做了联队会计，李家村共有三个小队，他就负责整理三个小队的账目，报送给大队会计。孩子们都睡下了，两个男孩和李奶奶一起睡在外间，秋菊和爸妈睡在里间。虽然家里新买一台14寸的黑白电视，但只有节假日可以打开，并且也只能看一个小时。秋菊除了学习之外，所有的乐趣就是和好朋友在户外玩儿。
　　李父拨上最后一个算盘珠儿，合上账本，和李母聊了起来，“哎，丫头要中考了，让她上高中，还是读中专啊？”李母叹了口气，没有回答。李父拿了个枕头靠在墙上，继续刚刚的话题，“按说三个孩子，最聪明的，最会学习的是丫头，应该上高中。可大小子重点高中没考上，在镇上高中读完，也不知能不能考上，弄不好还得找找人去重点高中复读。三小子也马上读初中了，儿子，还得供他读高中的。况且还有她小姨，还要三年才能大学毕业。这个丫头就让她读中专吧，早点儿工作，负担也轻些，反正早晚是人家的人。”李母紧锁着眉头，不甘心又能如何？家里就这样的情况，两个儿子读完书还要娶媳妇。又想到苦命的小妹，叹了口气，到底没言语。李母爱自己的女儿，但和两个儿子比起来，女儿的重要性显然弱了很多。睡梦中的秋菊忽然笑了两声，不知她梦到了什么高兴的事儿。她是否知道她的前途已被父母决定了呢？！
　　多年以后，李父还为今天的决定后悔，他看似无意地对秋菊说“还是你最聪明，当初让你读高中就好了。”秋菊却大剌剌地说，“这都是命，要不我咋没生在北京呢？！”李父满是愧疚，女儿的命是当年他给定了的。
　　提到家庭负担，有一个人，是不得不提的，那就是秋菊的小姨，她比秋菊大十岁，去年考上地级市的一所师范大学。小姨是个苦命人，李母格外偏疼了些。小姨有三个哥哥，三个姐姐，李母是小姨的二姐，大婕和李母都嫁在了李家村，大姨夫是个屠户，秋菊小的时候，每逢大姨家杀了痘猪肉，就可以开一次荤，解解馋。李母和大姨两个人把痘挑出去，给小秋菊吃。当时防疫工作做得不好，镇上公家收猪时会验一下猪舌头，确定是否是痘猪，再给出等级。大姨父是个有经验的老手，但也偶尔会失手。多年以后小秋菊回忆起这段往事，还真是后怕，痘猪肉是绝对不能吃的。李母的三妹和三个兄弟都在娘家所在的村。小姨三岁上，母亲就过世了，父亲年纪也大了。是由三个姐姐带大的。大姨出嫁之后，就由李母带。因为李母和小姨只差了七岁，带的时间比较长，十八岁李母定婚时，去李家村，会带上十一岁的小姨，两村相距十五里地，小姨走不动时，李母就背着她，中间有一大片树林，经常有狼出没。小姨会趴在李母的背上，惊恐地小声说：“二姐，有狼！”每当这时，李母眼里都是含着泪的，特殊的家庭环境，造成小姨特别胆小。后来李母结了婚，小姨就常年呆在两个姐姐家。再后来大姨搬到外地去了，小姨就只呆在李母家了。对此，李奶奶颇有微词，但又觉得小姨实在可怜，掬了一捧同情的泪。小姨也是在镇上读的高中，高中毕业后复习了两年也没考上大学，李父就帮忙介绍镇上的一个小职员和小姨相亲，结果小姨猫在里间屋不肯出来，遭到人家的嫌弃，最后不了了之。李父一气之下，带点钱去苍山一中，辗转托了个人，让小姨去复读。为此，李母的大哥还来李家大闹了一场，说小姨都二十五岁了，再晚就嫁不出去了，由谁来负责？还好，转过年五月，小姨被提前批地级市的一所师范大学录取了。虽然其他姐妹也给小姨一些钱，但花销上大部分都是李母负担的。小姨的几个哥哥早就结婚生子了，都过得不富裕，嫂子们是断不肯拿钱出来供小姑子的。因为师范是提供免费伙食的，还勉强撑得过去。但无形中李家是相当于多了一个孩子要负担。
　　清晨的阳光晃得人睁不开眼睛，秋菊把书包固定在后座上，准备早点儿去学校。李父从屋子里走出来，叫住了她。“丫头，要报考了，你就报中师吧，考不上还有一中接着。考上了就是国家干部了，也不错！”十五岁的秋菊笑着点点头，笑容那么灿烂，但在李父看来，竟然比阳光还要刺眼。
　　填报自愿的这一天天气很好，秋菊的心情也很好。班主任王老师给大家每人发了一张草表，统计一下大家的自愿，然后他亲自帮助每个同学认真填写。毕竟孩子们太小了，怕大家填错了，影响一生。学生们当然不明白其中的重要性，但老师强调再三，大家填写得也很认真。秋菊在第一自愿栏填写了柳林师范和苍山一中，柳林县是秋菊所在的苍山县的邻县，相距有200多公理，镇上只有一趟通往柳林县的列车，一天往返。秋菊把填好的自愿仔细地检查了一遍，确认无误后，交给了老师，老师看了秋菊一眼，认真地问：“确定要上师范吗？有点可惜了。”秋菊笑了笑，“没事儿的，老师。我只想继续读书，去哪里读不重要。”秋菊鬼死神差地听到了那天晚上李父李母的谈话，可能提到丫头，秋菊比较敏感。但她能理解父母的难处，三个孩子都读书，家庭负担确实太重。哥哥的书还不知要读到什么时候？弟弟马上初中毕业，成绩非常好。她可以提前工作，也不错。老师在正式填报自愿之前，特意骑自行车去见了一次秋菊的父亲，最后也没能改变什么？他是真地替他最得意的弟子感到婉惜的。
　　马上就要自由复习了，秋菊一个人靠在操场上的蓝球架上，她真有点舍不得离开待了三年的学校。远远地看见同班同学胡彬朝她走来，她很疑惑。胡彬走近了，笑着和秋菊打招呼。值得一提的是，平时男生和女生都不说话的。秋菊很纳闷，但还是认真地打了招呼。“李秋菊，我想求你一件事。”“什么事？”秋菊长这么大，也不懂得如何拒绝别人。“我想考高中，英语学得不好，准考证发下来，我俩在一个考场，能不能把答案传给我。”秋菊一听，这是作弊呀，秋菊长这么大都没干过。可看着胡彬涨红的脸，拒绝的话就是说不出口，最后，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想想这个小女孩儿是够有主意的，和谁也没有提起过，作弊要是被逮到，是要通报批评的，到时候什么学也甭想上了。
　　转眼到了中考的日子，提前一天，副校长带队，班主任带班，雇了辆大客车，入学时八个班，每个班平均五十人，共四百人左右，经过了三年，参加中考的仅有这一车人，还要加上老师。估计自己考不上的，不爱读书的，就辍学了；想继续读书的，今年不参加中考，明年还算应届生，可以报中等师范。有的班级就五六个参加中考的。车走了四十分钟，到达了苍山县，大多数学生都是第一次来县城，眼睛都瞧不过来了，秋菊也一样，暂时忘记了考试的压力，兴奋起来。学校选得是每年都入住的军用招待所，在秋菊看来，住二层高的楼房简直像做梦一样。一共要考六科，语文、数学、英语、物理、化学、生理卫生。考三天，住两夜。因为有老师看着，学生们的窃窃私语，不久就被禁止了，一个房间八个人，上下铺。大家却也睡得很安稳，年纪小，还不懂得择席。秋菊三天考下来还算顺利，只是考英语时，因为要照顾胡彬，自己匆匆答完，把草纸撕下一块儿，抄下答案，隔着一桌扔给了胡彬。没被监堂老师逮到，秋菊自己却把自己吓了够呛。最后英语只得了94分，以她的实力，是可以答满分的。
　　考试结束了，同学们把书都丢在了招待所，秋菊却把所有的东西都带回去了，说是怕考不上，用来复读。其实，她是太爱书，舍不得扔。
　　过了半个月，分数也应该下来了，秋菊惦记着成绩，就骑自行车去学校看看，老师笑着说，“能考上，都接近满点。全县考了第七名。回家等通知书吧。”这个成绩还算满意。又过了十几天，秋菊接到了录取通知书，要交七百块钱学费，这也是个不小的数字，当时一名教师的工资每月还不到三十块钱。李母东挪西凑，总算是凑齐了。师范秋菊是去上了。接下来秋菊的中师生活又会怎么样呢？四年中李秋菊又经历了哪些事呢？让我们一起走进秋菊的中师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