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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作品名称:烟雨人生      作者:周佳磊      发布时间:2017-03-05 10:42:01      字数:11144

  在柳玉蓉她小舅子的特意安排下,我们于十二月二十五日顺利得到云南省公安厅的特别照顾,下了飞机就被安排住到了丽江市内一家最豪华的“春江月夜苑”酒店里。
  那地方是全市所有酒店里最安全,最温馨、最幽静、也最撩人情欲的高级会所。我和柳玉蓉分别被人带着洗了桑拿后,云南省公安厅刑侦处的一位姓宋的副处长陪同我们一起用过晚餐后,他热情而不失礼貌的笑道:“雁飞先生,玉蓉夫人,奉厅领导之命,安排两位贵人下榻春江月夜苑,有照顾不到的地方还望海涵。这里的服务员我已经吩咐过了,未经二位允许,是不会随便进来打扰的。另外,酒店特意安排了专门的服务员伺候二位,今天天色也不早了,敬请先生和夫人早早安歇,明早厅里为两位安排好了专职的导游、司机和专车,你们就好好在云南各地游玩散心吧。”
  宋副处长和我俩一一握手:“在下告辞了。”副处长“啪”一声磕了下皮鞋跟,给我们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之后,迈着军人的步伐走出了房门。
  宋副处长一走后,柳玉蓉就赶紧落下了客房的窗帘子,回过头娇嗔道:“我说哥呀,可别冷冰冰的总是绷着个小白脸,就像别人欠了你十八万元似的,让人家一开始就莫名其妙地产生不必要的误会。我知道你是为了红妹表姐那件事闹得不开心,你就别想她了啊。你看,今晚的月亮这般的明亮如玉,这里又是我们两人的小天地,我们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来呀,一起看看宋处长为我们准备的是什么娱乐东西哦。”她说着,脱去了自己外面的裙衫,只穿着带着蕾丝花边的亮黑色奶罩和粉红色巴掌大的三角裤衩,又温柔地帮我把我的外衣裤脱去后,袅袅婷婷地优雅走了过去,打开了刚刚普及的三十八英寸的宽屏大彩电,又打开了旁边的录像机。在拉开抽屉时,我看到玉蓉的脸“腾”地一下子红了起来,宛如深秋的红叶一样美丽迷人。我走过去一看,原来是几盘外国的毛片光盘。玉蓉红着粉艳艳的脸蛋,醉着个明亮漂亮的含情目,深情脉脉地一把搂住我的腰杆,温柔笑道:“这宋处长啊!也真是那个太滑稽了!算了,我们不看它只管自己来做,不更有意思吗?哥,你说呢?”她说着,不等我的回答,就一下子把我拉着双双倒在了那宽大柔软的席梦思床上。
  “哥,你知道吗?你可是那种慧眼识珠的女人一见就喜欢的大才子哪,幸亏叫我没有失去你。作家座谈会后的第二天,我下班回家后,就死缠着妈,让她想办法无论如何也要让我把你追到手,就是要我担负多臭的恶名和骂名我也心甘情愿。以后出现的咱两登报呀、黄梅戏剧院大伙儿来祝贺新喜啊、妈和我现场的宣布啊、我假扮未婚妻子回宜州县城咱家拜见二老呀、和红妹子妈的谈判呀等等,都是我和妈商讨的环环相扣的计策。我知道自己这么做的尽管没品行、不道德,拆散了红妹子表姐的好姻缘,但为了我自己的爱情我也就在所不惜,不敢不顾了。”
  柳玉蓉的这些话让我痛苦扭曲了几十天的情感内心翻江倒海般地再也控制不住了,我的身体里流淌着父亲暴躁刚烈性格的血液,它瞬间开始在血管里汹涌澎湃起来。我再也按捺不住自己多天来的憋屈和愤怒,一股热血直涌头顶,一下子就恶狠狠地指在柳玉蓉的鼻子尖上,大声骂道:“你不觉得你母女俩这么紧锣密鼓地使出一个又一个见不得人的肮脏手段,硬生生地把我和红妹子的好姻缘拆散,把我争分夺秒、不择手段地拉进你的怀里,你顾忌过红妹子痛不欲生的感受吗?顾忌过我心如油炸般的感受吗?你们这样倚仗手里的权势,一路喝三吆四地强硬做了下来,你不觉得你很无耻、很卑鄙、很不要脸、很混蛋,你还是不是个人?还配做个女人吗?你心甘情愿地遭受万人唾骂,难道也要拉上我去遭这份罪吗?”
  我这一高声怒骂足以让柳玉蓉顿时呈现出一种哀怨凄楚、梨花带雨的可怜样子。她一下子眼泪就出来了,颤抖地扑上来,一把抱住跳下了床、站在屋子中央地毯上的我,哭泣道:“我这么做还不都是为了你呀。现在你和我都走到这步田地了,你怎么能走得回去。老实说,现在我们就是在旅行结婚了,结婚证就在我的皮包里。要不然,他宋副处长即便有十个胆子也不敢把咱俩安排在一起住?”
  “啥?你竟然背着我都把结婚证单独领了,我在你眼里算什么?你眼里还有我吗?你这么一手遮天的自作主张,你也太霸道了吧。你和我商量过一次吗?你他妈的自私自利、唯我独尊,简直就是不可理喻。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大混蛋、大女霸,女混混。”我一边语无伦次地怒骂着,一边一把将柳玉蓉推倒在地毯上,暴怒地就像一匹草原上寻找食物的野狼。
  “你就是我的天、我的地、我的命。我爱你、宠你、护你、捧你都还来不及呢,我眼里咋就没有你了,你那会不是还一直想着红妹子,心里正窝着火嘛。我即便有十个胆儿,那敢叫你一同去领结婚证呀。”柳玉蓉一张脸蛋刷的白了,委屈的似乎都要扭曲了,又瞬间涨得通红,撅着小嘴巴就像个狮子狗一样,对着我狂叫起来,“说来道去你还是忘不了我干表姐,忘不了那个枫林村,那你现在倒是回去呀!你敢走出这房门一步,你试一试,你就别想再踏进半步来。”泪痕斑斑、哀怨深深的柳玉蓉恨恨地剜了我一眼,把我猛地向门口推了一把,大哭道,“好你个没良心的,你是男子汉,你倒是黑天半夜地光着身子往出走呀。休想穿上衣服出去。”
  看着蛮不讲理,如同泼妇一般的柳玉蓉,我一下子高高举起了巴掌,就想照着她白嫩艳丽、挂满泪珠的脸蛋蛋打下去。柳玉蓉瞬间又恢复到了哀怨凄楚,恓惶可怜的神态上,一下子又扑了过来,直挺挺地跪了下去,死死抱住我的大腿,小猫一样抬头望着我。那充满惊恐、悲伤、爱恋、哀怨的眼神里就流露出一丝让人觉察不到的隐隐杀机,只是那么快速的在她美丽明亮的眸子里一闪而过,就足以让我不寒而栗,心惊胆战。她能够设着一个个令人意想不到的歹毒计策,快刀斩乱麻一般活生生拆散了我和红妹子的婚事,怎么就不能一巴掌把我打跪在她的石榴裙底下。在她柳姓强大的家族势力面前,我仅仅就是一届武夫,一个耍笔杆子小文人。我即便就是当今的孙悟空,她也就是当今的如来佛了,我再怎么往死的折腾下去,也难以翻出她柳大姑娘的这个无边无际的“神掌”。我要是真的这么一巴掌扇了下去,可能我换来的就是她反手五指一扣,我不但可能被她家的权势压上五百年,还有可能一下子被压死在她父母的手掌之下,永世不得翻身。我犹豫了那么几秒后,落下来的巴掌变成了搂抱她抖抖索索、抽抽搭搭的香肩。
  我这一怜香惜玉的爱恋举动,足以让柳玉蓉顿时感动的盈盈啼哭起来。在她满脸泪痕的可怜神态里,同时却浮现出了一丝与我决战决胜之后的胜利者的喜悦和笑意。赢了的她殷勤地把我拉回床上,带着满眼的泪痕非常温柔地说:“文雁哥,快别生气了啊。在你自己看来,你和我只是相处了一个多月就闪电般地到了结婚的地步,觉着难免与我太快了点。你心里很不适应,很窝火,很憋屈,很无奈,想不通,恋旧情,我表示完全的理解,也设身处地的能想到你的痛苦。但是,你反过来也要替我想想呀,我为你等了可是整整五年呀。从我十九岁进入大学的头一年不多久,就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地在关于你的所见所闻里喜欢上了你。尤其在那次华山遇险后,我那晚躺在花山镇卫生院的病床上,看着你累的趴在我的床头睡着的模样,我一边轻轻摸着你光洁帅气、又白又胖的脸蛋和一头浓密的乌发,我就在心底迸发出了要嫁给你的念头。打那以后,我夜夜梦里梦的都是你的笑脸,你的身影。当时,我的懦弱胆小和每天相互的难得一见,造成了柳一诗的捷足先登,险些没把我给气死,要不是那次她舍命救过我的命,我肯定为了你会把她杀了的。我后来一念之差竟然跑到皖南,差点让你和红妹子结婚了,这足以把我吓得要死,气得要命,恨得牙骨头疼。我担惊受怕,提心吊胆,日日夜夜生怕别的女人捷足把你抢走了,时间对于我哪怕多一分一秒,也让我备受煎熬,足以发疯。我恨不得那次作家座谈会后就要和你马上结婚。阿弥陀佛,几经周折,我的心终于放下了,再也不用担心你被别人抢走。现在,既然咱们都把结婚证领了,我就是你合法合理合情的结发妻子呀。你看今晚的丽江之夜多么的美丽、多么的宁静,春宵一夜值千金哪。哥!你总不能让你的新娘子,于新婚之夜就抱着个枕头一直哀伤地哭到天亮吗?你看着身边可怜的妹妹这个样子忍心吗?哥哥!”柳玉蓉就像个可爱的小狗一样扑进我的怀里,又一下子把我压倒在宽大的席梦思床上。
  “你说你爱了我五年,大学期间你死到哪里去了,你咋就不闪现呢?你拿啥来证明你对我的爱是整整五年,我凭什么要去相信你。老实说,你这是旧社会婚姻的强买强卖,我现在再看到你就头疼、恶心、反胃。”
  柳玉蓉惨白的脸蛋扭曲着,一再承受着我的羞辱,眼泪巴巴地从床头下面的地毯上拿出来厚厚的五个笔记本递给我,哭道:“你看看,这是我五年来的笔记,整整五本那。每一页都是我写给你的日记,都是我发自肺腑对你的爱,难道说这个不能证明我对你一片赤城的爱吗?”
  我接过来没有兴趣地随手放在了床上。“那也好,老公,你现在不愿意看,不等于你以后不看,我一直替您保管着,您哪一天想看了,我随时拿出来捧给您,陪着您看。现在,我只想说,既然我们是真正的夫妻了,您也该聪明一点,总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这些天变本加厉地羞辱我、谩骂我,甚至是发展到刚才抬手要打我。我好歹也是个有尊严有思想有情感有人格的女子。我在这一件事上做的尽管不道德、没人性,没皮没脸,让你感到厌恶透顶,憎恨透顶,那也不能说我日后每一件事都这么去做。咱们今后就是亲亲热热的一家人了,还要携手百年和好,白头到老,你总不能门缝里把人看扁,一棒子把我打死,不给我改正错误的机会,那我还怎么去改正呀。反正你我就是再犯了多大的错也都走到这一步田地了,好歹我们还要继续走下去、继续过日子呀。你说是不是呢?老公哥哥!”
  身上是她窈窕好看,凹凸有致、温软光滑的女人肉身,眼前浮现的是她那张美丽白嫩的瓜子脸蛋、一双水汪汪的、明如寒星般的漂亮眼睛和红潮潮、香嘤嘤的小嘴巴,还有她那一头乌黑发亮的披肩发,都让人有一种不可抗拒的诱惑和挑逗。我忍不住看着眼前新婚之夜这个身材高挑、绝色又活泼的妻子。好个清纯标致、含苞待放的少女啊!
  在明亮灯光的照射下,但见柳玉蓉的肌肤白皙胜雪,倾城之色呈现出别具一格的秀丽之色,白里透红的瓜子脸蛋楚楚动人,柳眉微蹙,雪白的皮肤光滑柔嫩,腰枝柔软纤细。她身上的大部份肌肤都已经裸露了,镶着蕾丝花边的亮黑色奶罩紧贴在一对同样高耸的圆鼓鼓的大奶子上,反而比一丝不挂更煽动人的欲火;她粉红色的高衩三角裤是留给我亲手脱掉。这是一切聪明女人的精明之举,那巴掌大的三角裤头如此透明,根本无法挡住微微隆起的肥肥阴阜和黑亮浓密的阴毛。
  柳玉蓉从我怀里仰起螓首,双眼含情脉脉地望着我,主动抓住我的手放在她柔软高耸的胸乳上,红着脸低声说:“老公……你面无表情地发什么呆呀,快抱老婆我啊……”在她的百般的恳请下,我禁不住搂住柳玉蓉那盈盈一握的柔软细腰,一双手握住她一对翘耸的乳房,感觉是那样的柔软饱满,坚挺结实,滑腻而有弹性。柳玉蓉那从来没有异性触摸过的如此敏感的部位,在我的抚摸下,雪肌玉肤一阵发紧、轻颤,脑海一片迷乱。那脱颖而出的奶子上一对娇小玲珑、美丽可爱的乳头嫣红玉润、艳光四射,与周围那一圈粉红诱人、娇媚至极的淡淡乳晕配在一起,犹如一双含苞欲放、娇羞初绽的稚嫩“花蕾”,一摇一晃地娇挺着,堪称是女人当中的极品。但最令人心动还是她脸上的神情,那绯红的漂亮迷人的脸蛋上,正带着几分娇羞,几分挑逗,又混杂着几分惊慌,使人想从心底里升起一股强烈的占有欲。她简直就是人世间美人堆里有一无二的绝品,在我的眼里唯一与之能够相提并论且能够抗衡的也只有红妹子了。
  柳玉蓉满脸通红、低声羞赧道:“今夜,我还是个蓬门今始为君开的处女。老公,你可要对我温柔一些啊……”
  我们在云南足足游玩了一个星期,详细考察了那里的风土人情,访问了一些社会名流和乡间的乡土文化人,翻阅了一些当地的传说和当地的名人传记和民族生活习俗记录。虽然柳玉蓉每次临睡前都殷勤地为我铺床摊被,清晨起床时又主动为我穿衣系鞋带。我有每天清晨练功的习惯,她早早起来为我准备着茶点和早餐,静静地看着我吃完早餐后,又充当起我跑操的陪练和我练飞刀时的活靶子。每次飞刀飞过,扎在她身后的木板上时,都吓得她几乎失控到了尖声大叫的地步。游玩中,她小心翼翼、温柔贤惠、始终充当着小鸟依人的娇乖模样,做甜甜风雅的小妹妹状,似乎都快要做到了小保姆的地步了。
  几乎每夜她都向我奉献她那芳香浓浓、温软光滑的雪白身子和一颗女人执着、热情、温柔的芳心,夜夜都让我销魂万千,迷恋万千,感慨万千,新鲜万千。其结果,她几天的几番努力依然收效不大,还是让我心情好不到那里去。而且她越是那样刻意去做,我越是每夜梦见的却是楚楚可怜的红妹子。临回秦城的最后那一夜,我异常清醒地梦到了美丽的红妹子被她有着大男子主义思想的恶毒男人暴打而发出恐怖的惨叫,那凄厉的惨叫声让我很快地从睡梦中惊醒。当我完全清醒过来后,才下意识发觉自己滚到床底下,玉蓉也被我一脚踹到了床的另一边地毯上,吓得我们都同时失声大叫了起来。令人尴尬万分的是,我大叫的是红妹子的名字,玉蓉大叫的是我的名字。等两个人都定神后,玉蓉哀怨地望着我,一下子把椅子上自己的衣服扔在地毯上,一丝不挂地顺势坐了上去,眼泪汪汪地对我娇怒道:“文雁哥,你和妹妹我夜夜同床共枕,我把什么都给了你,一直爱死爱活地爱着你,你心里却怎么老想着我的那个干表姐呀?你是啥意思哪?自从我们认识以来,我哪里做的不好了?我哪点怠慢你了?好你个没良心的。”说罢,她就失声地、不管不顾地大哭了起来。
  我赶忙扶她坐在床上并搂住她连声赔不是,赶紧说了刚才噩梦里出现的令人胆战心惊的梦境,好不容易才哄住她总算是不再哭闹下去了。虽说柳玉蓉最后也原谅了我,但我们都不想在云南继续游玩下去了,况且我也非常想知道现实里的红妹子到底是否如同噩梦里一样的结局。一颗开始焦虑不安、痛苦异常的心幻化成一只奋飞的小鸟,它越过千山万水,鸣叫着停落在红妹子的床头,真想知道她是不是还像从前一样,依然是那位娇美、善良、清纯、文静的山妹子?
  我和柳玉蓉登上了云南飞往秦城的飞机,匆匆回到秦城岳母的家。尽管我的岳母提出既然她女儿已在雁塔区民政部门领取了我们的结婚证书,就应该立即举办结婚仪式以告知天下。但是我越来越坐不住了,就在我和柳玉蓉自云南回来的第二天,于举办结婚仪式后,我来不及告诉岳父母和新婚娇妻柳玉蓉关于我心里那些越来越浓的不祥猜测,只来得及取下身上的那朵新婚大红花,带着满身的碎屑礼花,不顾婚礼现场众人的万分惊讶和不解神色,自己一个人匆匆地离开婚礼现场,搭上了北上宜州县城的大客车。
  我穿梭在大客车的走廊里,往车尾挤到车厢的最后一排,只见一个人站起身正朝我招手,细细一看,原来是卿远光,便挤过去挨着他坐下,问道:“你咋在秦城,干啥去了?”
  卿远光一脸的笑意,兴奋道:“送阿秀到她大哥那去了。阿秀马上要生产了,在县医院检查出来是双胞胎,难产啊。所以我就把她送到省城妇保院生产去了。叫我妻嫂照顾两天。”
  “那你跑回来干什么?”我一脸的诧异。
  “这不是回枫林村接我老丈母去省城伺候嘛,过几天我要到北京培训学习去了,需要多半年的时间哩。这还要感谢你叫我在枫林村修建沼气池,推动了柳镇各村的沼气池建设,当了个先进工作者,才被选送外出学习。真的要感谢你哩。”卿远光说完这话后,老半天又垂着头重重地叹了口气,抬起眼恨恨瞪了我一下,愤然说:“看你是我当年最要好的高中同学的份上,我今天就要好好骂你一顿了。你说,好端端的红妹子哪里就配不上你了,你个狗日的把人家女娃的处女身子要了,把人家玩腻了,就扔在半道上了,你是人不是人?红妹子为了能和你一辈子在一起,顶着村上老古板们天天恶毒的谩骂和极力嘲弄,和他们不断抗争着,大胆迎合了你的各种不合理要求,与你勇敢地公开同居一起,她在村上受了多少煎熬和委屈,那不都是为了捍卫你们神圣纯洁的爱情继续下去吗?她一心一意地爱着你、护着你,让着你,你却成了忘恩负义的陈世美,你当初给她表白的那些爱情誓言哪里去了?你一拍屁股上省城工作去了,却把红妹子好端端的一世名声给彻底糟蹋了。北山南川、东西两条塬上的十几个村子,那家农户谁还敢娶她,她还能嫁给谁?”
  卿远光的眼睛湿润了,他红着眼圈说道:“前几天我回村看望阿秀,住了三天,在村口碰到了红妹子。我以为她早被你个哈怂给气的病倒了,说不定跳沟跳崖了,但是她仍然活的好好的。还是和从前一样,每天上地干活,回来在家喂猪做饭。只是我看到她那憔悴不堪的神色,消瘦疲倦的身材和失神无光的眼睛,我知道,她的内心承受了多大、多残酷的打击呀?上一周吕凤仙老人听说你抛弃了红妹子,一口痰没上来就咽了气。第二天,在埋葬老人的坟头上,她趴在坟头上哭的那么恓惶,那么悲伤。听我老婆说,红妹子表面上是在哭吕奶奶,其实是在哭自己的恓惶,哭自己的心痛,哭自己的孤单,哭自己那死去了的爱情。我那几天看她天天下午劳动回来,饭也不吃,就带了黑子,坐在村口县城方向的那座高高的大山顶上;头顶着蓝天白云,眼望着南边秦城的方向,一坐就是一两个小时,直到我上去叫她回家吃饭,她才红着眼圈和我一起回了村上。”此时,卿远光早已经忍不住地“噼噼啪啪”掉起了眼泪。
  好半天他才说道:“红妹子妈我看已经神经失常了,疯疯癫癫地病倒在炕上,我丈母娘一直在伺候着,不离开半步。”
  我泪流满面,颤声问道:“那她后面不是结婚了吗?”卿远光更是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哽咽道:“是的,一个声名狼藉的复转军人才愿意娶她,她给他要了一川两塬方圆几十里最高的彩礼,提出少一个子也不成。我知道她是为了让自己已经神经不正常的妈后半生能尽量过得好。红妹子一而再再而三地推迟了结婚,就是还在幻想着根本不可能实现的一丝希望,幻想着你能再一次出现在她的面前,让她再一次的惊喜,走出那悲痛耻辱的场面。可那是根本没指望的徒劳无益呀。就在上周五结婚的日子里,本来红妹子是要带上她妈一起过去给照顾看病的,却被那个男人当众恨恨抽打了一耳光,恶狠狠骂道:‘你个破鞋还以为自己多珍贵啊,还想着等你那个抛弃你的大哈怂哥哥回村里娶你,等到没指望了现在却要带上个老疯子去祸害我吗?’不是众人赶紧苦苦相劝,红妹子早就一头撞死在自己家里的墙上了。老村长那天也没出来,一病不起,被人送到柳镇卫生院抢救去了。”
  卿远光一只肥胖的手擦着眼镜后面眼里不断流出的泪水,继续哭道:”她出嫁那回,双膝跪在外地回来匆匆前来看望她妈的板筋叔面前,泪流满面地说:‘叔呀,看在你和我妈好了二十年的份上,看在我给你放羊十多年的份上,我求你,叔,你就把我妈带上吧。我家这一院的地方,所有的家产都给你,我不求别的,只求你有饭吃时,给我妈留下一口,不要让她饿着;你有衣服穿时,给她一身,也不要让她冻着。等到她咽气的那一天,你就赏她一口薄棺材,让她体面地、没有遗憾地离开人世,成吗?你把她葬在我能看得见的地方,让我天天祈祷她的灵魂早日升到天堂,成吗?如今,你看我妈都成了那样,谁还要她呀,也只有你了,叔呀,现在我就要走了,成了人家一口人了。二十年来,你就是我最亲最爱的大,我没有叫过你一次,可是我在心里叫了你无数次,现在,我的亲大大,让我好好地叫你一声,大,女儿拜托你了。’红妹子不住地给板筋叔叩着响头,一直把额头都叩破了,一缕鲜血流在她雪白哀伤的脸颊上。”
  卿远光说到这里,早已哭成了泪人。他顾不上擦把眼泪,哽咽老半天,才抬起头说:“板筋叔一把扶起红妹子,泪流满面地答应了,全村人都泪流满面地答应了。窑里窑外,院里院外,哭成了一片,站在红妹子面前,我的心都碎了。如果那时你站在我面前,我恨不得一刀就杀了你呀!”卿远光哭的抽抽搭搭的,“红妹子出嫁的那天早上,满村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出来贺喜送行。红妹子经常接济的那几个五保户和平日里关系不错的几个媳妇都不断安慰她不要灰心丧气,要高高兴兴嫁过去,好好过自己今后的光景。但红妹子始终低头不语,一副雕像泥捏的一般。临出窑洞门时,她拒绝那个男人上来抱她上马,却要求我来替代。那男人问她这是为啥?她说:‘你的手肮脏,你的名声更肮脏,我即便现在名声再不好,也不想你沾污我的灵魂和身体。我远光哥是枫林村的女婿,他就是半个枫林村的人了,我没有娘家人,远光哥就是我最亲的娘家哥了,他不抱我上马谁能抱我?’她说这话时,我就知道她打心眼里厌恶这个复转军人。她之所以决定嫁他,完全是把自己当作一件含有污垢的商品出卖了,明知面前就是个大火坑,还要义无反顾跳下去,因为,她的心死了,灵魂死了,梦想死了,希望死了。一切都死了,只剩下了一具没有生机和灵魂的行尸走肉。当她随在那个猥琐透顶、淫欲溢满的男人身后,骑着披了大红被子的高头大马,在看到村口对面山坡那所空寂小学校出现在她的视线内时,我回头分明看到红妹子一边骑着马慢慢前行,一边长久地看着那个地方。突然,她垂下头来,左手一下子捂住了双眼,一串又一串晶莹的泪花掉在了穿着大红新娘衣服的衣襟上,掉在了牵着马缰绳的右手背上,掉在了脚下铺满一层雪花的冰冷路面上。我知道,那一刻,她的心活了,她的情感溢满全身。她是始终忘不了你,忘不了你们昔日那曾经经历过的一切,忘不了你们已经死了的、一去再也不复返的短暂爱情。”说到这里,卿远光已是泣不成声,再也说不下了。
  “都是我造的孽啊,我真的没法原谅我自己了。”我泪流满面地骂着自己,一时羞愧难忍,几乎就要从大客车的窗户跳出去。
  于县城南车站门口告别了卿远光后,我一路风尘仆仆地往父母家里赶来。一进胡同就感到了一种完全陌生的气氛,明明认识我的人就像碰到瘟疫一样,立刻躲得远远的,连我正眼看都不看。在那个幽静的小巷口碰到了过去一见面就热情招呼的于国政、于国英兄妹两,他们竟然逃跑似地离开了我。我刚走进自家的四合院大门前,迎面碰上了从院子里出来的柳大爷、杨七婶、于国政母亲一伙人。柳大爷一见到我就剑眉倒竖,“呸”地朝地上吐了一下,怒声道:“我的张大官人,未来的大作家,当今的陈世美,你真把红妹子给害苦了。你看看你披的是人皮还是狼皮,你一家人是胸怀坦荡、光明磊落的正人君子还是趋炎附势、忘恩负义、嫌贫爱富的势利小人。人活脸树活皮,你一家子人还有没有人皮,你自己好好想想。我现在啥都不说了,只说小子你哎!赶紧到县医院去看看红妹子吧,兴许还能见上她最后一面。”
  杨七婶哭天抹泪道:“多好的姑娘啊,老张家说不要就不要了,害得红妹子出嫁到那么远的山野农场,她妈也真是,咋能忍心把女儿推下火坑?那野兽男人怎下得了那样重的手啊,男人真是没一个好东西。”杨七婶对着看她的柳大爷,母老虎般大吼道:“咋啦!瞪得我说错了吗?你们男人全是野兽变的。”说罢独自个一抹泪一甩手,边说着“阿弥陀佛”边哭着走了。
  梦中逼真的情景、心里的猜想和判断不幸变成了残酷的现实。我的头“嗡”的一下,一时感到天旋地转,差点栽倒在地,手里买来的一大包东西什么时候掉到地上也不知道了。随后,我不顾一切地、踉踉跄跄地转过身子,朝着县医院方向疯跑而来。
  从妇产科到内科再到外科,最后寻到三楼的手术室门口,迎面就看到了和以前大不相同、明显迟钝浑浊的红妹子妈和已经苍老了许多的老村长坐在手术室走廊的长椅子上。宛如木偶般的红妹子妈看了我一眼,就像是什么也没看见一样,那眼光木呆而空洞,眼珠子久久不动,仿佛定格了一般,长久之后的间或一转,表示了坐在那里的还是一个活物。她蓬头垢面,衣衫褴褛,手里紧紧攥着红妹子那件粉红的、领口上翻着的白色碎花衬衣的那件外衣,而那内外的衣衫都沾满了已经凝固了的血液和一缕黑发,衣衫的几处破成了丝丝缕缕的布条。她不住地死死盯着一个地方,自言自语道:“我爱钱不要脸!我爱钱不要脸!”
  我抓住老村长的肩膀使劲摇晃着问:“这是咋回事?这是咋回事?”
  “你小子害了多少人啊?我难骂你个狗日的东西。”老村长老眼流着浊泪,愤怒地瞪着我,一下子就好似炸药包被点燃一样,狂怒地暴跳起来,照我的脸上就狠狠扇了一巴掌后;又像是被人抽了筋一样,软瘫在椅子上,深深地低下了花白的头,“唉!也怪红妹子妈财迷心窍,为了自己以后的活路,硬是把自家娃当摇钱树塞进了火坑,出嫁到更是山穷人累、人烟稀少、封闭落后的后川秦家庄农场。反过来说,你个瞎东西,红妹子都让你那样了,我问你,你指望她还能嫁到阿搭去?指望着一条川、两条塬上的谁还要她?”老村长深深低下头,“那禽兽不如的复转军人秦吴坤,竟然下得了这样的恶手。不是张助理和张婕老师碰巧赶到救下的话,红妹子娃娃早就没命了。可怜的红妹子呀!你太的恓惶了哇!!啊嘿嘿!”老村长一头栽倒在椅子上,老泪纵横地大哭起来。
  一定是这姓秦的毒打了红妹子!一想到这,我顿时血涌头顶,一时间眼冒金星,差点倒在地上。“那姓秦的如今在那里?”我强忍着眼泪,以悲愤的心情问老村长。
  “跑了,听秦家庄的人说跑到新疆去了。他们把人打了竟然远远跑了。可怜的、苦命的红妹子难道就这么白白被人毒打成这样,什么说法也讨不到吗?”老村长显得异常的激动和愤愤不平,“天理何在!公道何在!”
  这时,手术室的大门打开了,只见张琼镇长、张婕老师神情悲愤地和一位年轻的女护士推着手术车慢慢走出来。床上雪白的被单下躺着一个全身裹满绷带的重伤号,一种本能的感觉告诉我,躺在手术车上的那个人正是红妹子。看到此情此景,我羞愧满面,眼泪禁不住地流下来。我想走过去揭开床单看一眼红妹子,却似乎被谁定格了一般,立在原地动弹不得,只是一个劲地流眼泪,心里既渴望看到,又胆怯怕看到她紧闭的眼睛,更是承受铅一般沉重的负罪感,让我一下子虚弱起来,眼看就要瘫软在地。
  流着眼泪的张琼和那位神情悲戚的护士推着手术车,把红妹子稳稳送进重症监护室去了。张婕却停下脚步,慢慢扭回身子,满含一汪清亮的泪水,哀怨地看着我,大声道:“张文雁,不是我看不起你,是你的良心叫狗吃了。呸!知人知面不知心,想不到你竟然是这种自私自利、见异思迁、忘恩负义、朝秦暮楚的势利小人,我瞎了一双眼却认识了你个狗东西。”
  张婕一伸芊芊素手,指着我的鼻子尖:“我的红妹子是那么好的一个妹子,她有着一颗金子般美好、纯洁、善良的心,一个爱你胜过爱自己生命的好姑娘,宁可把自己苦了,也要成全你自己所谓的人生前途。她就向一只可怜的扑火蛾,为了给你让出一条往高处爬的路,把自己义无返顾地葬送到了火海。未来的大作家,今日的陈世美,可怜的跳梁小丑,你个坏东西,你把人家女娃闪在了半路上!你是在作孽造罪呀!你变得如此之快,令人猝不及防。我原以为你是个值得大家尊敬的正人君子,重感情有情操的高尚人物,殊不知你就是个披着人皮的变色狼。你拿纯洁美好的人间爱情当儿戏,你拿我妹子深沉执着的热烈情感当儿戏,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大流氓、大恶棍、大坏蛋。坏人韩宝怎么啦,他即便再怎么坏,也是坏的表里如一,不遮不掩,一直坏到挨了法律的严判。你倒好,你就是个道貌岸然、虚伪透顶、口蜜腹剑的狗屁小人,你多么可怕、可耻、可叹而可恨。你真变得让我都不认识你了,咱朋友今后再交下去还有啥意思,只会让我羞得见不了人。我只说你一句,你害了红妹子,到头来你是搬起砖头砸自己的脚,也会害了你自己,不信咱们就骑驴看唱本……你走着看……”说罢,张婕背过了袅袅婷婷的身子,双手捂住美丽而惨白的脸蛋,无声地哭了,哭的身子一抽一抽的。她只为圣洁美丽、善良无辜的红妹子所遭受的悲惨命运而悲愤哭泣,哭红妹子的可怜,也在哭天下所有遭遇相同不幸的善良女子们的可怜。
  听着张婕的话,回忆起自己从前和红妹子厮守在一起的那些美好难忘的时光,我羞愧得无地自容,深感自己罪孽深重。看着一个曾经如同鲜花一样美丽的红衣少女,如今却成了浑身缠满绷带的奄奄一息的重伤号,这都是谁害的?归根到底不是自己一手造成的么?我把一颗金子般的少女之心,就如同丢一个土疙瘩一样轻易地扔在了土地上,是我失手打碎了一个少女用双手捧给我的一颗无限爱我的芳心啊,我是个罪人哪!我一下子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一阵天旋地转,一口鲜血喷出,一头栽倒在地不省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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