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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生命的表白

作品名称:人性之殇(小说)      作者:晨致      发布时间:2017-03-03 14:14:54      字数:7656

  他奔跑经过的楼梯和过道的地面上滴滴残物留有印记,一直通向卧室。不用细说,他捂住嘴的手明显浸透,就从手指缝中渗滴了下来。
  一股浓烈的烧酒和血腥的混合味直冲我鼻腔。
  李鲁南的脸色苍白,虚脱的汗珠滚动而下,嘴半张着,竭力想呕出余物来。他的身体由于呕出气颤动了起来,干呕之后,会使他稍微感到轻松,有片刻时间,他能长声叹出一口气儿,这样他能感到舒适一点。
  过了一会,他可能觉得好受些了,就起身仰靠在沙发背上,闭着眼,一动也不动,只有从他那时时紧蹙的眉头可以看出阵疼正折磨着,使他没有气力再去哼哼。
  露梅走到他身边,他没有一点反映;露梅坐下来,掏出手绢替他揩了揩那额头上的虚汗。
  “哦,是你?”他带着微笑对她轻声说道。
  可能是她的神色太紧张,因为他接着就问她:
  “你身体也不舒服吗?”
  “没有。可是你,你还觉得疼痛吗?”
  “只有一点点疼痛了,”他拿过她的手绢擦了擦由于呕吐而涂满嘴边的渣迹;“我现在已经不当一回事了。”
  “鲁南哥,你不能这样玩命,”她声音激动的对他说,“我见你如此伤害自己,心里很是难受,你不知,我是多么想做你的朋友,你的亲人,来禁止你摧残自己的生命。”
  “这,真的不值得你为我难受,”他用一种捎带一点刺人的声调回答我;“我这个人,用不着别人关心。哼,关心,这种感人的关心不是我能担当得起的。”
  “那你总得学会自己照料自己,何必再让肉体折磨心灵呢?”
  “不要说这些了,”他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说,“麻烦你去端一盆水给我。”
  她遵命照办了。
  回来后,她又帮他倒了痰盂,拖去地面上的血迹,直到她再次返回屋子,他已经换了一件外罩,正在立柜镜前梳理着头发。
  “我的脸色跟死人没有两样了!”他一面说,一面扔掉了梳子,用手拽了拽衣服,又照了照镜子看是否利落整齐。“行了!我们下去吧,别让他们单独取乐,酒菜独吞。你说是吗,露梅?”
  可是她来到长沙发前,坐了下去,并未答理他。
  他理解这个情形使她产生的激动的情绪,因为他走近了她,向她伸出手,对她说:
  “走吧,别这样好吗?”
  露梅握住他的手,一股凉气直寒她的心,于是克制了很久泪水忍不住落下来,把拉到她面前的他的手全弄湿了。
  “好啦,不要这么孩子气!”他说着,在她身边坐了下来;“看你哭得!你会让我生气的。”
  “我一定让你加重了心中的烦恼,可是我刚才见到的情景叫我真痛苦极了。我无法再去忍受难过心情,这是不得已才打搅你,请你体谅我的冒昧。”
  “你心肠太善良了!对于我,泪水早已流尽。我也是没有法子啊?我不能睡觉,我需要寻求些欢乐换换味。况且,象我这样的男人,少一个,就象少了一条疯狗一样,社会正盼望着了!我活在世上,只能如此生活而已。那些好心肠的医生全都对我说,我至多只能活上一年。我装做没听见他们所奉献的科学论断,照样这么没有节制的生活着,结果怎样,我活过来了,并且我还要继续生活下去。我现在唯一的响往就是要玩个痛快,痛痛快快地乐个够!”
  “听我几句真诚的话,鲁南哥,”她带着无法控制的激情说道,“我知道,我的生命并不能给你带来举足轻重的影响,不过我相信的是,在此时,没有一个人,甚至我的兄弟,会象我关心你一样去关心他们。这也是我自从见到你那一天开始的。相信我吧,看在我对你的真心恳求上,别再象今天这样的生活,请多加保重自己吧。”
  “想要我静心养息自己,我立刻就会死的。现在支持着我的,就是我所过的狂热的消沉生活。是的,就是这种消沉成为刺激我渴望生活下去的支柱,我丝毫不想回避这一点。你要知道,保重自己,你说得不是这个意思吧,恕我把话挑明,你实际上是想说要我保全自己的行为。确实,保全自己的行为,对那些有家庭的社会责任的男人自然对,可是我们呢,我们仅仅是一个社会庸人,一个被社会、被生活遗弃的残渣余孽。漫长的夜晚永远要我们在黑暗中摸索。高尚的情操,良好的家庭道德观念,那是要在继着漫长的白天来到才可行事的。我比谁知道的都要清楚,等待我的将是什么命运,无非在我死后,人们把我象条死狗一样扔到荒滩上,去让乌鸦饱餐一顿美味家肴罢了!”
  “可我并不认为,行为只是对别人负责,最起码得尊重自己。”她说,“生活中的创伤给每个人会打下不同的烙印,我同样不怀疑这一点。不过,如果你愿意的话,我要象一个妹妹一样地照顾你。我对你来说算不了什么,可是我能做到不离开你,时时地关心着你,使你治好你的病。等到你恢复了体力,如果你觉得合适,你可以重新过你现在的生活,但是我敢肯定,你会更喜欢过一种恬静的生活,这种生活使你更为舒心,也使你永远珍惜自己。美好的过去以及美好的将来会让你忘记现在的。”
  “你的衷心祝愿,我完全相信。你有这些想法,我却不能相信。今天晚上酒后的忧伤或许刺激了你的神经,使你经受不住,并且分散了你的感情。事实上,待你清醒之后,就会把自己夸口的甜言收进嘴里,说不定还会嘲笑自己就象嘲笑我一样深感气忿的。”
  “鲁南哥,我承认,冲动的感情下发出的誓愿,心冷了,意志会随云散。可是我,誓愿丝毫没有留下冲动的痕迹。请允许我对你说,你离开了X县城,在这几年里,我每天都渴望能见到你,尽管我听到了你现在生活的情形之后,也不例外。”
  “这是真的,可是你为什么不来找我呢?”
  “因为那时候我无法去找你。”
  “你听到传说我堕落的传闻,不觉得见了我会侮辱你及你的家庭吗?”
  “我不管这些,无论是说流氓,小偷,流浪汉,我全不在乎,至少在我的心田中你那美好纯洁的心灵不会侮辱我就行。”
  “那么,你是不是太自信自己啦?”
  “我相信这一点。”
  “你太天真呢!”
  “天真是一种乐趣。”
  “乐趣过后招来的是社会指责。”
  “我自愿承受这种指责,只要我不让你忧郁。”
  “你能解释出这是为什么吗?”
  “可以理解为敬重。”
  “这种敬重来自哪里?”
  “它来自我对你的一种无法克制的微妙感情。”
  “这么说,你是爱上我了?你立刻回答我,这是很爽快的事。”
  “我不否认,不过要我亲口告诉你,今天不行,得等到以后的某一天说给你听。”
  “你最好永远封住你的口,不要对我说这三个字。”
  “为什么?”
  “因为我爱你只能产生两种结果。”
  “那两种?”
  “这是很简单的事。要么我不接受你的爱,那你就会恨我,不顾一切的咒骂我,你会因为我这样人的拒绝,而感到丢了面子,伤了自尊心;从我不接受你的爱那一天起,你一定想方设法来寻找正当的理由去摆脱别人对你的嘲弄挖苦,把我说得越不是人,就越能弥补你虚荣心造成的创伤;如果我接受了,那你就会有一个老是神经质的亲人:一个无用的,有病的,或者振作起来的那种兴奋比消沉下滑的更快的男人,一个有病的,一个只吃喝玩乐的男人,他只适合一个象中年寡妇那样的善良人,但是对象你这样一个年轻姑娘来说,会叫你后悔的,我所有的年轻的热恋姑娘都很快就抛弃了我,这便是证明。这样一说,你该清醒了吧?”
  她听着他说,什么也不回答。这种近似阴冷的坦率,这种透过薄纱的晨雾看穿的还原了的现实生活,这个可悲的年轻小伙子在认命、酗酒和失眠中刺激精神的痛苦,这个令人耀眼伸展到生命骨髓里的伤感的生活创伤,这些都深深地打动了她,使她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行啦,”李鲁南继续说道,“我们结束这种孩子气的谈话吧。把手伸给我,我们高高兴兴地去堂屋,他们不会知道我们离开那儿,仅是为了谈些奇怪的事情呢。”
  “你刚吐过,难道就不能稍微安静些吗?我恳求你不要再这么做,这对你不合适,对我却更加难忍。”
  “你要来管教我吗?”
  “我并没有得到你允许我管教你的权力。
  “那你要怎么样?”
  “就一点,想要你平心静气的休息片刻。”
  “我一刻也平静不了!”
  “那你下去好了,不过我请求你允许我留在这儿。”
  “为什么?”
  “因为你的高兴使我觉得非常伤心。”
  “那么,我愁眉苦脸好了。”
  “鲁南哥,你不要生我的气。如果你愿意,请听我对你说一件事,这种事别人无疑是经常对你说的,而且你听惯了,习以为常了,也许你不会当真了,觉得这是一种假义殷情的做作而已,可是它并非是不真实的,也不是能靠一时激情所编造出来的,我今天晚上对你说,以后再不会去说第二遍了。”
  他微笑了,带着那种涩苦的表情算是同意了她的要求。
  “自从我看见你以来,我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和为什么,反正你的出现在我心里产生了一种奇特的情思,从那时起,我的生命中有了你一个位置,常常引起我的微妙感情变化。我想从我的思想中赶走你的形象,却无法做到,他总是会重新出现。当我知道了你抢救别人而负了重伤,我不仅不悲伤,反而心中感到了一阵欣慰,这是因为我能有机会去献上我对你的一片真情;当我得知了你遭受迫害得到精神和肉体上的折磨,我并不想去安慰你,在我认为,倒是希望劝你跟家庭划清界限,给你一点政治压力,以便表达我爱护你的心声;当我听到了传闻你堕落的消息后,我痛哭过,也失望过,甚至暗地里咒骂过你,尤其可恼的是,我悲哀之后却更加剧了对你的情思,以至发展到不能自拔的地步。我总觉得,你是绝不会堕落的,也不该堕落。我有四年多没有见到你,今天遇到你,你在我的心上,在我的精神上,产生了无比强烈的影响,现在,你接待了我,我认识了你,我觉得没有必要再去隐瞒我自己的忧思。我知道了你的现在,可我更了解你的过去,你成了我再也不能缺少的人了。并且,在今晚短暂的会晤中,我看到了你奇特的混合思想,使我不再犹豫对你的爱了。如果你不爱我的话,或者你不让我来爱你,这两种结果都会让我丧失理智,成为疯子,成为一个活着的僵尸,我已经相信了这一点。”
  “这么说,你真太不幸呢!不仅如此,我也成了一个历史罪人。可叹的灵魂,让我把路友好讲的话讲给你听:‘你一定很有钱呢!’。难道你不知道我每个月要用一百多元人民币,这样生活开销对我的存在已经是必不可少的了。难道你不知道,我的可尊敬的朋友,用不了多久,我就会使你身败名裂,倾家荡产的,你的美好前程会因为你跟象我这样一个男人一起生活将断送你的一切生路,而你的家庭因为你跟了象我这样一个男人一起生活会断绝你的一切联系。那时,社会抛弃了你,周围的人们笑话你,亲人们却都在可惜你,这样你是忍耐不了的。再说,当人们知道了你的一片衷心不可动摇,那他们就会把祸水朝我跟前泼来,他们会抓住我的把柄,去上告,去谩骂,说是我腐蚀了你,拉拢了你,使一个年轻的大学生变质的。他们会上纲上线的去说:象我这样的黑帮子女,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我的阶级本性决定了我要同人民作对,企图挖垮我们这个社会的墙角。你想一想,我就是有口也辩不清啊!你再想一想,我到了那时能忍心让你为我而担当罪名吗?露梅,象一个好朋友那样爱我吧,而不是以别的身分。你来看我,我已感激不尽,让我们一起笑,一起谈天,不过你不要把我看做多么了不起,因为我没有任何价值。你有一副好心肠,你需要有人爱你。你年纪太轻,生活经验太少,太多愁善感;不懂得在我们这个社会上职责大于爱情。你去嫁给一个政治家的男人,那你就明白了什么叫社会。怎么样,我是很真诚地在对你说话,请相信我是一个好心的男人。”
  “哈哈!你们在这儿搞什么名堂?”路友好大声嚷道,他们并没有听到他进来,他站在房间的门口,脸色带有醉意的红晕,外衣扣子解开了,露梅看得出,他这副得意的样子都是邢兰珍调情的结果。
  “你下去吧,”李鲁南说,“我们在谈正经事,马上就会来和你们凑热闹的。”
  “行,行,行啊,你们谈吧,亲爱的,”路友好一面说,一面摇晃着走开,同时把门关上,仿佛要加重他说的这后面几个字的声调。
  “那么,我们讲定了,”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李鲁南又说道,“你不必再爱我了。”
  “我向你告辞了。”
  “持重到了这一步吗?”
  她已经走得太前面,以致无法再向后退,此外,这个年轻男子让她丧失了理智。兴奋,忧虑,豁达,压抑,混合在一块儿,甚至这种给予他生活创伤、思想敏捷的疾病,都让她懂得,如果她在最初的时刻,没有控制住这个冷静而情愫的男人,那他就不是她的了。
  “那么,你说的都是严肃的话!”他说道。
  “非常严肃。”
  “不过你为什么不早点对我说呢!”
  “我什么时候能对你说啊?”
  “就在离开X县城,你去上大学的前夕。”
  “我想,如果我那时来看你,你一定很不欢迎我。”
  “为什么?”
  “因为前一次见面时我太轻浮了。”
  “这话不错。可是,那时候你已经爱上我了?”
  “是的。”
  “这不会妨碍你上了大学后捧起书本,而且读得非常用心。我很清楚这种伟大的爱情该怎么解释。”
  “恩,这你就估猜得离谱了。你知道在大学里的第二年我做了些什么吗?”
  “不清楚。”
  “我回到了家乡去找你。我从丫兰口中得知了你的处境,当我知道你一人被押送到大西北,从此一个人过着风雨飘摇的生活时,我感受到什么叫伤心。”
  李鲁南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
  “没有什么。”
  “你得告诉我,不然我会多心,并且还会以为你是在讥笑我。”
  “你不生气吗?”
  “我有什么理由生气呢?”
  “那好,实话告诉你吧,我之所以能够从大西北来到苏州城,是事出有因的。”
  “什么原因?”
  “有一个姑娘关心了我。”
  他象是要狠抽她的心,让她从来也没有这样痛苦过。她站起身来,向他行了个礼。
  “告辞了,”她对他说。
  “我知道你会生气的,”他说。“姑娘们都急切地渴望想知道会使她们恼怒的事情。”
  “但是我以人格向你发誓,”露梅用了淡淡的语气,又说道,如同想宣布已经完全医治好了自己的多愁善感,“我向你发誓我没有生气。有某一个姑娘关心你,那是非常自然的事,正好象我时常关心你,也是非常自然的事一样。”
  “你是不是也有什么小伙子在你的生活中关心你?”
  “没有,不过我应该走了。”
  “那好,你走吧。”
  “你要赶我走吗?”
  “毫无这个动机。”
  “为什么你非要我感受到痛苦?”
  “我让你受到了什么痛苦?”
  “你对我说有一个姑娘关心了你。”
  “我想到你听到我独自在大西北而感到那样伤心,就禁不住要笑,其实我并没有对你说谎,是事出有因才能让我来到苏州城的。”
  “要知道,纯洁的心灵总是伴随着美好祝愿的,一个人正怀有这种快乐的心情,假如有人往上面泼冷水,那真是再恶毒也没有的行为,因为那会使持续的祝愿变为痛苦。”
  “你以为别人都没有痛苦吗?遭受过心灵创伤的人比你更懂得这一点!我不过只是在今天刚认识你,在我的行为上,我根本不欠你什么。你要明白,跟你说话的对象是谁?这个人的生活颠沛流离,名存实亡,行为不对任何人负责;他埋藏在心里的爱比你深,比你痛苦,比你更懂得什么叫爱。就算有一天,我会成为你的恋人,你也应该知道,除你以外,我还保留着爱的权力。如果你事先就已经嫉妒对我发火,那以后将怎么办呢?事实上,事情就是这么回事!我有着我自己的生活经历,就象你有着你的生活经历一样,只不过是大同小异而已。”
  “鲁南哥,你要理解我的心情,我这么说完全是太爱你的缘故造成。”
  “既然这样,你就说句老实话吧,你真的是非常爱我吗?”
  “爱情能升到什么程度我就能爱到什么程度。”
  “这种爱的产生起源于什么时候?”
  “从我看到你走进为民商店那天开始的。有四年多了。”
  “你清楚这让人多敬慕吗?你说,我应当做些什么来报答这种纯洁的爱情呢?”
  “给我点爱——”她小声说,她的心跳动得只能让她说出这么几个字来。
  她羞红了脸,低下头沉思着。她觉得李鲁南开始分担起她的不安,让她接近了她等待那么长久的情思,尤其可喜的是他在整个谈话过程中,带有的半讥讽意味的微笑停止了。
  “那好,中年寡妇怎么办呢?”
  “那个中年寡妇?”
  “我的保护人啊。”
  “她什么也不会知道的呀。”
  “如果她知道呢?”
  “她会体谅你的。”
  “错了!”
  “怎么会呢?她不是诚心善待你吗!”
  “诚心经不住流言蜚语,善待需要切磋琢磨。”
  “那我同她明说。”
  “你有口辩不清,别人的离间挑拨将使她抛弃我,那我会变得怎么样呢?”
  “勤劳致富,找工作去。”
  “谁会收留我这样的人呢?”
  “那让我一人自食其力好了。”
  “你太异想天开了,因为这是牵联到我,再说你没有毕业,即使毕了业,也别想找到合适的工作,这样的想法,只能是大白天做梦,况且我就是连这样的想法也不允许你去想的。你明白这一点吗?”
  露梅渐渐走近李鲁南,她握住他的手,她感到他的手正散发着温暖的热气。
  “鲁南哥,假使能让你知道我爱你该多好啊!”她低声对他说。
  “是真的吗?”
  “我向你发誓。”
  “把誓言留给自己好了。如果你不多心,不对我负有责任,不对我横加指责,同意我自行处理问题的方式,那我也许会爱你的。”
  “一切都按你的旨意去做。”
  “那好,不过我得预先把话说明白,我要自由地做我高兴做的事情,我生活经历中的极其细微的事情也不告诉你。我要你做到痴情但不能痴心,要有理智却不能有什么意志。如果我现在决定接受一个爱我的热恋姑娘,我希望她要具备四种非常稀有的品质,她必须信任别人,温柔,慎重,还必须果断。”
  “这不难,你所要求的我全都具备。”
  “告诉你吧,草率从事会悔恨一辈子的,我给你时间,允许你想好了告诉我也不算迟。女人们,她们一旦清醒了自己所处的地位,别人在她们面前说过,时间一长,她们不但忘个尽光,而且会向她们的恋人唠叨起伤了自尊心、被人笑话、甚至埋怨爱错了人。她越对他了解,就越觉得委曲了她,别人越是把她们无法得到的话给了她们,她们就越是觉得悔恨。现在,我已经把话挑明到我再不能挑明的地步,你可得三思而行啊!”
  “你放宽心吧!”
  “那我们以后瞧吧。”
  “等到什么时候呢?”
  “过些时候。”
  “为什么?”
  “这是明摆着的,没有时间我怎么处理善后的事情呢?”
  这样回答已经再清楚不过了。
  “我什么时候能再见到你呢?”她紧紧握住他的手说。
  “当这枚金质纪念章换成荷花图案的时候。”
  这时,露梅才注意到,他胸前别了一枚胸鹰图案的金质纪念章,相当精制的。
  “它什么时候换呢?”露梅问。
  “我会通知你的,你高兴了吧?”
  “还用得着问吗?”
  “不要对你的朋友,对路友好,对任何人提起这件事。”
  “我答应你。”
  “好啦,我们该下去了。来,让我大着胆子吻你一下。”
  他拉起露梅的手,又整了整衣服,他们走出这间屋子。他哼着小曲,她呢,几乎要跳起来了。
  到了楼梯口,他站住了,低声对她说:“你知道我可能很快地接受你的爱,这是什么原因吗?”
  “这是因为,”他握紧露梅的手,放到他的脑门,继续说道,她感到李鲁南的额头热得让人烫手,“这是因为我不会比别人活的时间长,我要让自己的生命尾声活得有意义些。”
  “我不要听到这些。”
  “不必难过,露梅,”他笑着继续说。“如果我离死亡不远,但我也相信,我走向死亡的时间比你爱我死亡的时间长得多。”
  接着,他一面哼着一面走进了堂屋。
  “友好,兰珍,你们溜了吗?”他见堂屋没人,就喊道。
  “啊,就来,就来了。”路友好在画室里回答道,听声音,他和邢兰珍显然热乎过了头。
  等到路友好和邢兰珍出来,李鲁南象是没看见一样,只是表情很冷淡地对他们说道:
  “好啦,朋友们,时候不早了,你们回去吧。”
  五分钟以后,他们帮他收拾了东西,她俩先走了,路友好留了下来。临走前,李鲁南紧握住露梅的手,向她告别。
  “多美呀,”她俩走到巷子道口外边的时候,邢兰珍问她,“你觉得李鲁南这个人怎么样?”
  “他是一个不凡骄子。多好的一个人啊!”她这样回答道。
  “我才不信你的话呢?”
  “信不信由你。”
  “你向他说了吗?”
  “当然。”
  “他说过相信你的话吗?”
  “没有。”
  “我知道他会这样。”
  “你呢?”
  “你不见今晚的月色象银光一样吗?”
  “路友好爱上了你?”
  “还用得着问吗?”
  邢兰珍说完,竟象一个下了蛋的母鸡,咯咯的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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