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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相逢姑苏城

作品名称:人性之殇(小说)      作者:晨致      发布时间:2017-03-01 18:36:19      字数:6858

  由三棵树开往上海方向的列车仍在奔驰,眼下,没有光明与黑暗之分,只知沿着曲线一味地朝目的地行驶,4号车厢里的露梅姑娘也照常让思绪象晚风一样萧萧。
  当她确切那李鲁南就在眼前时,这样,她无法抑制自己内心的激动,先回到东看台前排的座位上。她向场内的观众迅速扫了一眼,想看看李鲁南是坐在哪边看台上。
  他坐在南看台中排座位上,独自一个人,跟她成斜线相对。正象她自己估猜的,他样子变了。在他的脸上再也找不出他的热情的笑容。他经受疾病带来过的痛苦,现在他仍然在受苦。
  虽然才是九月的日子,可是他穿的竟是冬天里的服装,足见身体虚弱。
  她紧紧地盯住他看,她的眼光终于吸引住了他。
  他朝她看了很长一段时间,又低下头寻思着,想把她回忆出来。他显然自信能认出她来了,可是肯定无法说出她是谁。因为当他抬起头的时候,作为男人的清高那种致意的微笑在他的面部表情上呈现出来,他想告诉她接受她的问好。可是她根本不招呼他,仿佛对他仅此是那么看看而已。
  他瞧了瞧自己的这身穿着,象是明白为什么了。
  他歉意感地对她示意了一下,便转过头去。
  下半场的哨声响了。
  在球赛开始后的时候,她对李鲁南看了好多次,她一次也没有看到他在专心看球。
  而她自己呢,对篮球比赛此刻也同样没有多大兴趣,她只全神贯注地望着他,不过总是悄悄盯视。
  她看着他,同时思想着会晤他的途径。
  这时,她看见一位中年妇女坐到他身边,两个人简捷地说了几句,便吃着东西又看起球赛来。
  过了一会,她又见到他扬起手来跟他对面看台上的一个人招呼着。她朝那个看台望去,她认出了那里面的一个男人,她和他相当熟悉。
  这个男人本也是一个大学生,曾跟她同系,又都在校学生会文艺部供过事,去年他突然离校,说是闲着无聊,便自谋门路干些挣钱的活计,开了画相雕刻的私人小店,听说是承继父业。
  她便趁他四处张望的时刻,主动地点头示意,向他表示问好,算是实现她迈进李鲁南家中的第一步。
  他见到露梅的招呼很是兴奋,竟打着手势让去他那儿。
  路友好,就是这个店掌柜的尊姓大名,他是那种无事忙之类的好好先生,二十四岁苦熬上了大学,如今趁着混乱中途溜了,似乎对着文凭学历很是不当回事。同这样的男人说点什么,用不着拐弯抹角,他们这种性格的男人,生来就带有快乐面容,容不得自寻烦恼欺骗自己的。
  露梅和他彼此叙述了旧话后,这就问道他。
  “你刚才同谁打招呼呀?”
  “李鲁南啊!”
  “象是很友好吗!”
  “当然,他一直帮我在铺里兜生意,他是我的邻居。”
  “你住在安平巷吧?”
  “安平巷108号。我俩门户相对,乐着有事太方便了。”
  “这里的人象是全认识他。”
  “君子男吗!”
  “他就是君子男?”
  她一听李鲁南就是君子男,吃了一惊。因为有关君子男的传说,在苏州城是家喻户晓的。传说中的君子男是苏州城艳花扬柳的青年们的偶像,既有恶魔尊称又有好人美名,说法不一,什么专爱打抱不平,重义气,是垄断着苏州城三教九流的头面人物,保护苏州城平民百姓生命财产不受外省流窜分子侵扰的权势人物;最近又传说君子男同一个寡妇相好;总之,传说中的君子男贬多褒少,是一个颇为放荡的风流才子。
  如此一来,使露梅心里感到一阵难过。李鲁南,她对他是什么都想了,惟独没有想到他竟会玩物丧气,日趋消沉。这一点,是她不愿想的,并且她还认为,如果这样想了,那将不仅侮辱了李鲁南的人格,而且也是对她露梅人格的侮辱。
  可眼前,李鲁南和君子男已经合二而一,这是事实,没有听错,也没有看错。她沉思了好一会,低着头,转而又把目光射向对面看台上的李鲁南,的的确确那就是李鲁南。身材高矮适中,一副书生气味的瓜子脸型上,对偶两只黑亮传神的眼珠,上面盖着浓黑稍弯的眉毛;再在眼睛前面裸露一道细长的双眼皮缝隙,它们抬起时,在玉白般颜色的前额下,抛出一个快意的青睐,再添上一副秀气凸起而焕然的鼻子,再如画地描绘一张纯朴的嘴,并在血红上唇和两个鼻孔以下的一小块区域,黑得象墨玉的胡子,或人为或自然的醒凸一个八字;然后再提示一下那细腻皮肤的脸面,均匀对称着两处腮帮,除了神情忧郁以外,一切如旧。
  “怎么,你难道不认识李鲁南?”坐在她旁边的路友好,并不允许她去深想,就这么着又问道她。
  “不认识。”她心不在焉地回答道。
  “那太遗憾了!”
  “遗憾?传说他做了些有损自己名誉的事,当真吗?”
  “别吃那一套,我了解他。”
  “那你愿把我介绍给他吗?”听了这话,她心里象是踏实了些,而且渴望尽快见到李鲁南的心情更迫切了。
  “好啊,我这就去叫他上这儿来。”路友好说道。
  “不必,”她想着,这似乎太唐突,即使在这见了面也无法理喻,或许李鲁南还以为她是路友好的朋友呢。“我倒需要你带有认真的口吻去介绍,这效果会理想得多。”
  “上他家里去吗?”
  “恩。”
  “这怕行不通。”
  “为什么?”
  “你瞧见他身边的中年妇女了吗?”
  “这与那妇女有什么关系?”
  “关系大着了,因为他一直受到那个中年寡妇的调教。”
  “‘调教’,新鲜的词义。”
  “是的,词义是新鲜些,”路友好说。
  “值人同情的寡妇,人们通常不愿了解她那一颗真诚善心,总喜爱捕风捉影去乐得消遣一番。”
  没等她张口细问有关中年寡妇同李鲁南的传说,路友好便对她讲了李鲁南生病期间,他在黄山是怎样认识中年寡妇的。
  那是在一九六八年的秋季,李鲁南经常低烧晕厥,以致发展到一种歇斯底里的忧郁症状,炽热好友们凑了一笔钱,劝告他务必要去有幽雅自然风景的地方静养。他于是去了黄山。
  那栋小白楼里面,住在他对门的有一个中年妇女陪伴着她的丈夫,他时常听见那个妇女的丈夫大喊大叫,说什么他没有罪,没有罪,过而又是一阵大笑,一阵大哭;很明显,中年妇女的丈夫已经到了神经错乱的严重地步,没几天,李鲁南就发现他失踪了。
  中年妇女因在始信峰失去了她百日恩爱的丈夫,还停留在北海宾馆那里不忍离去。有一天黄昏,中年妇女偶儿在始信峰回去的路途上碰上了李鲁南。她发现李鲁南举止失常,仿佛看见了她的丈夫的形态,就一直紧盯着他,待到李鲁南站在始信峰上发出忧郁的悲喊,“生活为什么这样残忍地对待我,人与人的命运为什么那样不公平”时,她听后浑身颤抖起来,流着泪拉住他,也不问他到底是谁,径就要求他不要绝望,并允许她常去看望,并愿以手足情的姐弟的情谊去照看他。
  李鲁南本来单独住在黄山的,一面为着自己的病态深感悲愤,当做一名时代弃儿,苦难遍尝,深感活着毫无意义;一面想着对于中年妇女的真情多年未见,颇为感动,并且也没有什么对中年妇女需避嫌疑的地方,就答应了她的要求。
  在黄山有几个人是认识李鲁南的,他们同去中年妇女那儿叙述了李鲁南是怎样一个黑帮子弟,这个小伙子又是怎样身分的人。这对于中年妇女一位寡妇自然是一个痛苦,因为这样她就得冒风险,就得忍受闲话说她不贞的流言蜚语了。可是时候已经迟了,他已经成为她心上不可少的需要,她失去了一个受冤逼疯的丈夫,不能再失去善心助人的人性,她悲哀之后还能继续生活下去的,只要李鲁南还活着就是她唯一的安慰。
  她一点也不歧视他(她也没有歧视他的理由),反是热心劝慰他是否能够立志换回他以往自立于生活之上的面貌来。她愿意拿出他热望的一切,作为交换他牺牲了现时生活的恶习。他爽快地答应了。
  他生活在病态中,早已厌烦透顶了。对于自己的冷静的性格,李鲁南正认为现实的生涯就是使他得病情的主要原因之一,一种本能的心理,加上一种素来就有的真诚心愿,教他希望社会由此赐给他健壮和正常,双方各自得到醒悟。
  矿泉水的洗涤,清新的空气,以及自然风光的灵气,静心的少憩,中年寡妇高尚的引导和关心,这许多原因果然在冬季将开始的时候也差不多使他恢复了正常。
  中年寡妇陪伴着李鲁南回到苏州城,仍然象在黄山一样常去看他。
  他们的交际旁人也不知道真正原因,也不知道潜心的动机,自然引起大家的注意,从前中年寡妇是以贤淑出名的,现在大家也知道她的轻佻了。大家都以为中年妇女爱上了这个年轻小伙子,这原来也是中年寡妇们常有的事情。大家什么都想到了,只除去真的事实。
  事实是这个姐姐对于李鲁南的感情原来是极其纯洁的,除去了真诚的善心以外,无论什么念头对于她都仿佛是一种耻辱,除去一个弟弟能从姐姐口里听到的语音以外,她从不向他吐出旁的一个音节。
  话是这样说了,但是万不可误认了李鲁南,误认了当前的社会,以为有此条件给他创造了自立于生活之上的环境了。在黄山的静养身心时间中,他答应了中年妇女的诺言并不难保持,事实上倒也还能保持得住,但是一回到苏州,这个已经被社会抛弃及在流浪追逐中生活的小伙子,立刻就感到冷嘲热讽会使他炸裂而死,冷嘲热讽中仅有的中年妇女的定期籍词宽慰,是不能解除他的烦躁恼怒的,并且,中年妇女和他自己为了乞求生活的权力、找工作,只能是乘兴而去败兴而归,革命委员会的革命家对于他这个自绝于党的儿子根本不屑一顾,现时世界中的世态炎凉的气息,重新又包围他的身躯,包围他的胸膛。
  在冷血的殿堂面前,他再一次碰壁了。热烈狂想仅是热烈狂想。至此,他沉默寡言,又不得不消沉悲观下去。饥不择食逼迫着他虚与委蛇,痛定思痛,只好莫衷一是了。
  而且李鲁南从这次的外游回来以后比历来都更加健美,他又正在二十七岁的旺龄,他的短暂缓解却丝毫不能治愈的病态,继续地迫使他狂想追求烧身的生活,以解心头之烦闷,差不多忧郁的沉默总会引起这种结果的。
  中年寡妇的一般好友一向都认为她同年轻的小伙子有了暧昧关系,时时都在窥探他的行踪。他们向中年寡妇传播,说是他在得知中年妇女已经回家的时候招来旁的不三不四的人,并且时常赌钱酗酒延续到她来之前;中年妇女得到这消息自然觉察出极大的越轨行动。
  李鲁南经了追问之后,一切都向中年妇女承认了,还爽快地回答她以后不必再关注起他,他说是再没有诚心保留住诺言,所以也就不愿再受理一个被他蒙辱了的人恩。
  中年寡妇三天不去看他了,她唯一的办法只有这么做,到了第四天,她忍受不了呢,仿佛觉得李鲁南已经不在人世间,就仍去恳求他答应他们的交往;只要常常会得着面,一切都听凭他自持,那怕令她痛苦到死,她也决不裸露一点歧视的态度。
  听完路友好这段小插曲的叙述,露梅接着问道:“这么说,她陪伴他仅此是为了保护他吗?”
  “正是这样。”路友好说。
  “那他们生活的很和谐呢?”
  “不要这么想,露梅。他和她不住在一起。”
  “这么说,想认识他是不可能的呢?”
  “有机会再说吧。”
  她迅速考虑了一下对策。
  “友好,能去你那儿吗?”
  “太求之不得了,欢迎你常去光临。”
  “现在就去,好吗?”
  “这会不会妨碍你,”说着,他努努嘴,意思是她还有一个朋友在那儿。
  “没关系,我让她陪我一道去。”她对路友好说。
  “你的朋友是谁?”
  “是一个美丽的好姑娘,她非常多情,如果她能认识你,一定会十分高兴。”
  “妙极了,就这样定了,看完这次进球我们一同走,因为我对胜负已经胸中有数了。”
  “那好,我去告诉我的同学。”
  “去吧。”
  “哎!”她刚要离开,路友好对她说,
  “看那个寡妇站了起来,要招呼李鲁南离开这了。”
  她望过去。
  果不然,一个四十开外的妇女刚站起,对李鲁南说了些什么,他立刻擦了擦手站起,然后他向路友好做了个手势,意思是:
  “你跟我们一同回去吗?”
  “不呢,”路友好也用动作回答道。
  李鲁南整了整衣服,转过身去和中年寡妇说话,接着就走了。
  她真想立刻冲上去来代替这个中年妇女的角色。
  等她见不着他们的影子了,她前去告诉邢兰珍,把她刚才为她俩安排好的事情讲给她听。邢兰珍点头了。她们一同去了路友好那儿。
  球进了以后,他们走出体育馆,乘上公共汽车到了西市,接着她们步行去了安平巷。到了路友好铺子里,他请她俩到他住宿的楼上房间去。她们先参观了他开设的小店,他对她们的赞不绝口乐得合不拢嘴,一边昂起头,一边却故用谦虚的口气说:
  “画得不理想,比不上你们这些未来的名画家。”
  猫儿都喜欢奉承,何况人乎。于是她俩又大大的恭维了一番。
  他看到她们似乎很陌生他的生活乐趣,他对他的这种生活立刻充满自信。可露梅呢,真不知道她是多么谢忱他对她的邀请。她觉得一步一步地接近了李鲁南。她转而就把话题又滑向到李鲁南身上。
  “那位可尊敬的妇女在他那儿吗?”她对路友好说。
  “不,母亲的责任正等待着她。”
  “这样他会觉得没意思极了,”邢兰珍说。
  “恰好相反,我们几乎每天晚上都在一起,或者是他回家里就叫我去。他在夜里三点钟以前是从不静思的。他清夜扪心,早了睡不着。”
  “为什么?”
  “因为他郁结于衷,几乎总是在神经质。”
  “他失去爱情了吗?”她问。
  “病根在于不堪回首,有苦吐不出!”
  “再没别的姑娘委身他了吗?”邢兰珍问道。
  “怎么说了?每次我去的时候,从未见过有人在他那儿,但是我不能保证我走了以后,就没有人在。我晚上时常在他那儿遇见一位燕姑娘,她总是九点钟来,他愿意怎样,她就唯唯诺诺,以为这样就可以逐步得到他的信任,可是他对她非常感冒。他算是失策了,这是一个很有地位的年轻姑娘儿。我常常对他敲警钟,对他说改变生活处境必须求全这样的姑娘!他呢,却嗤之以鼻。往常他是很尊重我的意见的,听到我的这种说法,便总是哼出轻蔑的冷语,回答我说她太软弱了。她软弱,我承认,可是对他来说他将得到一个合法的生存权力,得到一个强有力的有社会地位的人保护,而那个中年寡妇总有一天会离去的。中年寡妇都是溺爱儿女的典范,子女长大了,加上她家里及左邻右舍的人对她关心李鲁南,又不断地指责她,这两个原因都说明她不会留给他继续生活的费用。我好心劝他,他回答我说,等中年寡妇离去,他活在世上的时间正好彼此抵消。”
  “象这样生活,乐趣对于智者总是关山迢递的,”路友好继续说。“我吗,重实效轻空想,我尘世望穿,清醒得很,我不习惯那样,我会很快跟中年寡妇告别。这个妇道人家也真衔命多事,她把他叫做弟弟,她象看管一个任性的兄弟一样看管,一天到晚朝他耳边吹风。我肯定说,尽管中年寡妇说不干涉他生活,可就是现在,说不准有她的一个什么人在窗子上看来看去,瞧有什么人从他家里出来,特别是瞧有什么人进去。”
  “我的上帝,这不让李鲁南身心交病吗?”邢兰珍说,同时拿过小提琴,拉了一段断魂曲。“我真不知还有这回事,不过近来我觉得他不象以前风趣引人了。”
  “别作声!”路友好侧过身子听着。
  邢兰珍也停了下来。
  “他好象在叫我了。”
  她们留神听。
  果然是有一个声音喊着路友好。
  “对不起,露梅,有空再来吧,”路友好对她们说。
  “姆,你不欢迎我们?”邢兰珍笑着说,“我们可是遵命而来的呀!”
  “怎么要让我们离去?”
  “我要去李鲁南那儿。”
  “我们在这儿等你。”
  “这不行。”
  “那么我们和你同去李鲁南家。”
  “这更不行。”
  “我认识李鲁南,”邢兰珍说,“我想他不会拒绝我的祝愿的。”
  “可惜露梅不认识他。”
  “我帮忙介绍。”
  “他准给你脸色看。”
  “那又有什么!”
  她们又听到李鲁南叫路友好的声音。
  路友好奔到窗前。她和邢兰珍跟了过去。他打开了窗子,她们躲了起来,不让外人看到。
  “干什么去了!”李鲁南从他的窗口说,声音几乎近于不讲道理。
  “你叫我有什么事?”
  “你这就过来。”
  “干什么?”
  “她还在这儿,简直让我烦死了。”
  “我现在没法从命。”
  “谁拖住了你?”
  “我这里有两位女同学,她们不肯走。”
  “你告诉她们说你有事。”
  “我照直说过了。”
  “这样吧,让她傻待在你那儿,等到她们见你不回来,她们会自趣些的。”
  “下次见面,你想让我被她们笑话一番吗!”
  “那她们想要得到什么?”
  “她们想要见见你。”
  “她们是谁?”
  “一个你认识的姑娘,叫邢兰珍。”
  “啊,是她,我认识的。另一个呢?”
  “露梅,你不认识吧?”
  “不认识,不过请她们来好了。除了燕燕,我什么人都愿见。我等着你们,动作快一点。”
  李鲁南又关上窗子。路友好也关了。
  李鲁南曾经有一瞬间记起了她的面容,却想不起她的名字。此刻,露梅倒情愿他在追忆中对她有不好的印象,也不愿意他忘记她。
  “我早知道他会乐意见到我们的。”邢兰珍说。
  “乐意,这个说法过于抬高呢,”路友好一面穿外套一面回答道:“他邀请你们是为了冲去烦恼,说的不好听,是为了赶走燕燕姑娘。你们去了可要注意,必须做得比她更知趣些,不然的话,他会当面给你们难看,对我呢,将不客气地指我鼻子教训一通。”
  她们跟着路友好后面下楼。
  露梅的思想突然紧张了,仿佛这次登门将要决定她一生的命运是否风调雨顺。
  她比那天下午被丫兰领到主席台时还要激动。走到将要见到的衷情人的那房子的门口,她的心跳得那样厉害,以至逼她深呼吸几下,好镇定心房多余的流血量。
  一阵手风琴的乐音传进她的耳朵,使她神经得以松弛。她听着路友好的敲门声,自知心情平静了。人,怪就怪在这,经过紧张的思想搏斗,一旦达到了目的所求,反而怡然自得起来,她也不例外。四年后的今天,生活陶冶了她的情操,给了她许多哲理性的提示,变得成熟多了。
  露梅并不以世人的爱情说法为圣旨。
  世人常常喜爱把求爱、结婚和后悔连在一起,说这好比象是跳苏格兰急舞、慢步舞和五步舞一样:开始求爱的时候,正象那苏格兰急舞一样狂热,迅速而充满幻想;到了结婚的时候,循规蹈矩的,正象慢步舞一样,拘泥着仪式和虚文;于是接着来了后悔,拖着疲乏的脚腿,开始跳起五步舞来,愈跳愈快,一直跳到精疲力尽,倒在坟墓为止。
  当然,世人这种说法不能不无道理,因为这是经验之谈。对于露梅:她深信爱他是埋藏在心扉里的,生活自始至终需要狂热和激情,否则就没有人性而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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