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痴情女暗恋才俊男 风流子倾慕交际花

　　上
　　嵇厅长心里拿定注意后，就去跟三姨太绮云商议给马青山续房一事。三姨太听嵇厅长一说，心里满是喜欢，其实她心里也早有这个想法。三姨太思忖良久，忽然一拍掌，笑嘻嘻地说道：“眼前就有一个人选，不知道老爷想到没有？”
　　嵇厅长神秘兮兮地说道：“这样吧，我们都把想到的人的名字写在字条上，然后同时亮出来，看看咱俩是否想到一起，怎么样？”
　　三姨太拊掌赞同，二人提起毛笔将纸条写好，然后同时拿出来，彼此交流一看，都不禁哈哈大笑：“英雄所见略同哦！”
　　他们二人纸条上写的不是别人，正是三姨太的胞妹陶漪云。陶漪云现在就读于西京女子学院，攻读历史专业，年方二十，天资聪颖，貌若天仙，是学院里出了名的校花，论才论貌配马青山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是有一点三姨太还担心：妹妹不但是大学生，而且是黄花大闺女，要去给马青山做二房，是不是委屈了妹妹？妹妹会愿意么？嵇厅长也想到了这点，他的意思是先让两人接触，看看事态发展再说，毕竟丫头是个新女性，有追求爱情自由的权利，这事强迫不得。三姨太听着也有道理，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上次应陶漪云的要求，马青山抽空专门去书院门跑了一趟，他精心挑选了两幅字画：一幅清代书画家郑板桥的《风竹图》，一幅当代国画大师齐白石的《虾趣图》。马青山将这两幅字画送给陶漪云小姐，陶漪云打开一看，惊奇地叫了一声“哇塞”，满心欢喜，爱不释手。她高兴地对马青山说道：“太感谢你啦，有空我请你吃饭！”
　　马青山推辞道：“陶小姐太客气了，这么点小事，怎么敢让陶小姐破费？”
　　陶漪云撅起了小嘴：“拒绝女孩子的盛情邀请，可是不礼貌的行为哦！”
　　马青山一脸困窘，不知所云，不觉憋红了脸。陶漪云一瞧，禁不住“扑哧”一笑：“看你那小样，不就是吃顿饭么，有那么难吗？”
　　马青山吱吱唔唔道：“既然陶小姐盛情邀请，我依陶小姐就是了。”
　　陶漪云一听，忽然杏眼圆睁道：“我再次向你声明一遍，不要叫陶小姐！”
　　马青山不知所措，脸憋得更红了，尴尬地搓着双手。
　　“叫我漪云就行了！”陶漪云嘿嘿一笑，向马青山做了鬼脸。
　　“好吧，陶——，不，是漪云。”马青山马上纠正口误，他的鼻尖不知不觉沁出一层密密的细汗，“我答应你的盛情邀请，这下好了吧？”
　　“说好了，我走啦！”话说完陶漪云就像一只欢快的小鸟飞走了。
　　大约两个礼拜后的一天，办公桌上的电话铃声骤然响起，马青山拿起电话问道：“喂，你好，我是马青山，请问有何贵干？”
　　电话里传来陶漪云的声音：“你好马哥，我是漪云，明天下午三时皇城饭庄见，不见不散哟！”说完就挂断了电话。说实话，要单独跟一个女孩子去吃饭，马青山还真有点不自在，但是已经答应人家的事就必须做到。马青山安排好事务，换上一套时兴的淡青色西装，系上红色领带，在镜子前照了又照，感觉特别扭，浑身不自在。一看表，时间将近，再换其他衣服也来不及了，于是匆匆赶往皇城饭庄。
　　照约好的地址，马青山找到了包间，他推开门一看，里面空空如也，哪来漪云小姐的影子？正在纳闷，冷不丁一双手将自己的双眼蒙住了，马青山本能的一闪身，不想将对方的胳臂磕在墙角上。只听“哎哟”一声，陶漪云痛苦地揉着左胳膊肘——原来她的左胳臂肘撞到麻筋上了。
　　“啊啊，对不起，漪云，我不是故意的！”马青山赶忙道歉。
　　“哼，用那么大劲干嘛，我又不吃你！呶，本小姐罚你三杯！”陶漪云嗔怪道。
　　“好好，我自罚三杯！”马青山连忙答应。
　　“这就对了嘛，嘻嘻！小二，上菜！”陶漪云朝着外面喊了一声。不一会儿的功夫，小二就将酒菜备齐，说了声“二位慢用”后就出去了。
　　马青山坐定，这时才注意到了陶漪云今天的打扮，看来是花了一番心思：一头乌黑的长发盘了起来，松松地挽在斜脑后，淡淡的妆容，透露出一种清纯之气，一袭草绿色旗袍，华贵而不失风度。马青山顿时感觉一股醉人的馨香扑面而来，犹如春风拂面，惬意温馨，让人不禁心旌荡漾。忽然他又想到了他的发妻戴氏。戴氏本也是大家闺秀出身，从小上过私塾，识文断字，这在东南乡并不多见。她知书达理，贤惠善良，相夫教子，是人妻的楷模，在津口村口碑很好，无人不夸，无人不赞。二人成婚时间虽然不算长，但是感情甚笃，相敬如宾，从未大声说过话，更未红过脸。更为可敬的是，戴氏一过门就为他养育了克勤、克俭两个可爱的儿子，作为人妻，能做到这些，夫复何求？想到这里，马青山下意识地定了定神。
　　陶漪云并未觉察到马青山这一细微的变化，她斟满一杯陈年西凤，举到马青山面前：“自罚三杯，这是第一杯哦！”
　　马青山双手接过酒杯，“滋”的一声，一仰脖子，一杯酒下肚。陶漪云再斟满一杯，马青山再喝，如是三杯。
　　“马哥豪爽，漪云佩服！漪云敬马哥三杯，我先干为敬！”陶漪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马青山吃了一惊：“漪云真乃女中豪杰！外表看似柔弱，不想如此英气逼人，巾帼不让须眉呀！”
　　陶漪云莞尔一笑，脸上飞起红云：“没想到马哥的嘴这么会说！俗话说，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来，斟满！”
　　马青山急忙挡住：“情到就行了，女儿家还是少喝为好，不能伤了身体！”
　　没想到陶漪云杏目圆睁，狠狠地说道：“女儿家怎么了？说到底，还是你们男人从骨子里瞧不起女性！五四运动都过去十多年了，女性却依然没有得到解放。女性要独立，首先必须获得经济的独立，不能依附于男人，看来鲁迅先生的眼光很精准！”
　　陶漪云语出惊人，马青山用诧异的目光看着她。
　　“滋！”又一杯酒下肚，擦了擦嘴角，陶漪云继续说道：“马哥学识过人，精通古玩字画，文化底蕴深厚，但是恕我直言，封建思想对你毒害不浅！五四以后自由新鲜的空气，你还不曾嗅到。历史的潮流浩浩汤汤，不可阻挡，它正在以摧枯拉朽之势荡涤一切污浊的东西！我建议马哥多读读鲁迅、胡适、郭沫若的书，一定会对你有很大帮助！”
　　“鲁迅、胡适、郭沫若这些人我倒是听说过，他们都是新文化运动的主将。不过我只是一介商人，读他们的书有何作用？”马青山不解地问道。
　　“要做一个成功的商人，贵在懂得变通之道。当今的社会正在急剧变革，所有的一切都要随之而变通。如果不站在社会的大局高度，怎么能够把脉时局，从而把握商机？”陶漪云大有居高临下之势。
　　马青山闻听心里猛然一震，不禁拍手称奇：“太有见地了，漪云真乃奇女子也！不知漪云身边可有鲁迅、胡适、郭沫若他们的书，能否借给我拜读拜读？”
　　“有好多呢，只要马哥有兴趣，尽管拿去好了。”漪云甜甜地说道，“马哥读完后我们可以互相交流，谈谈彼此的感想与体会。”
　　忽然她好像又想起了什么：“对了，这几天兴庆公园的景色太迷人了，我们一起去划船好不好，我顺便把书捎给你？”
　　“好啊，听从漪云安排，我随时等候佳音！”马青山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在陶漪云身上，马青山感受到了一种不一样的东西，这是戴氏身上所没有的。她热情、活泼、大方，充满才气，浑身散发着不可抗拒的魅力，让马青山如沐春风，身心愉悦。心头油然而生一种渴望、一种企盼、一种莫名的冲动。这是什么？难道这就是爱情？不，不可能！自己是有妇之夫，人家一个黄花闺女，又是高材生、新女性，两人之间有着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怎么能产生爱情？太荒唐了，太可笑了！马青山不禁嘲笑起了自己，心头刚刚萌发出的芽儿就被掐断了，他开始后悔自己刚才一时的冲动了。
　　下
　　津口村十字家最近喜事连连，林斋奇的儿子狗蛋满月刚过，就又迎来一件大喜事：二侄子林子武从西京商业专科学校毕业了。
　　林子武是津口村继马国兴之后走出的第二个大学生，是津口村的骄傲，也是十字家的希望。所谓“一年之计莫如树谷，十年之计莫如树木，百年之计莫如树人”，要在津口村，乃至东南乡立于不败之地，必须要教育出有本事的子孙，否则金山银山也会被败光，林斋奇深深懂得这一点。他发现二侄子林子武从小聪颖过人，是个读书的好材料，于是他不疼肠钱财，将几位侄子全部送进学堂念书。事实证明他的眼光是正确的，林子武果然不负众望，每次考试总是成绩优异，一直是学校里的佼佼者，这让他心中很是欣慰。后来在众人羡慕的眼光中林子武考上了西京商业专科学校，成为津口村的第二个大学生，又一次轰动了整个东南乡，让十字家大大长了脸。十字三当时激动地立马跑到祖坟去烧纸放炮，告慰列祖列宗在天之灵。
　　现在二侄子终于毕业了，工作他已经找乡党马国兴联系好了，就在渭北县商业局。就凭咱子武的科班出身，再加上咱们的人脉关系，经过几年的历练，何愁爬不上局长的宝座？想到这里，林斋奇的脸上荡漾着得意的笑容。
　　林子武按照三爸设计好的人生路线，如约走进了渭北县商业局，正式成为衙门的人了。他的差事主要是商业行政注册与审核，这可是个肥差事，得益于同乡马营长的照顾。林子武上任后第一天首先拜访了马营长，马营长拍拍他的肩膀道：“小子，好好干，咱津口村走出来的都是响当当的汉子，可不要给咱津口村人脸上抹黑哟！”
　　林子武恭敬地鞠了一躬道：“请马营长放心，我一定会努力的！”林子武暗暗下定决心，准备挽起袖口大干一番事业，绝不辜负三爸的苦心栽培和马营长的殷切期盼。
　　工作伊始，林子武遵照屈金山局长的安排部署，对全县的工厂和商铺做了一次全面而详细的调查，并且一一登记造册。由于他是科班出身，精通商学，再加上他头脑灵活，做事认真，上任不久就将以前偷税漏税的商户一一查实，并且全部予以追缴。渭北县财政一直入不敷出，寅吃卯粮是司空见惯的事，现在林子武突然间追缴了这么多税收，让财政空虚的渭北稍稍有了转机。闻听此事，温县长大喜，特令嘉奖商业局。屈局长自然也是喜不自胜，立即下发文件，擢升林子武为注册审核科科长。消息传回家里，十字家举家欢庆，十字三林斋奇高兴地一夜都没合眼，自己给二侄子设定的道路，他已经完成两步啦。
　　林子武高升科长，身边的一帮科员嚷嚷着要他请客，林子武胸口一拍：“小杨秘书安排个日子，我林子武做东，要吃要喝要玩随便整！”
　　“林科长不愧出身望门，真乃豪爽之人！那兄弟我就安排活动了？”小杨秘书眨巴眨巴眼睛问道。
　　“兄弟们如果不尽兴，我可要找你算账哟！”林子武哈哈一笑，拍着桌子说道。
　　小杨秘书知道林科长的家底，不要说在东南乡，就是在整个渭北县也是响当当的大财东，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不久前，他三爸中年得子，大待全村子，早已传遍了整个渭北县。现在林科长请客，对他来说只不过九牛一毛而已，何足挂齿！小杨秘书领命后高兴地张罗去了。
　　小杨秘书选定了渭北县城装饰最豪华的老徐家饭庄，定好酒菜后通知林科长和各位同事。不一会儿功夫，就见林科长带领一帮科员边说边笑走进了饭庄。林子武环视了一圈，环境虽然比不上省城西京的富丽堂皇，但也是幽静典雅，古香古色，在渭北县能有这样的饭店也实属不易。小杨秘书一看林科长满意的神情，马上招呼大家落座，并给林科长斟满一杯陈年西凤：“诸位，我们首先祝贺林科长高升，来，干杯！”
　　“感谢大家赏光，我先干为敬！”林子武首先一饮而尽，众人跟着也一饮而尽。
　　“下面请林科长给弟兄们讲几句！”小杨秘书说道。
　　“没什么可讲的！”林子武放下酒杯，“要说就只有一句：吃好喝好玩好，只要兄弟们开心！”
　　“林科长干脆豪爽，好！”众人拍手鼓掌。
　　“林科长对弟兄们可是诚心诚意的，弟兄们吃好喝好哦！”小杨秘书殷勤地招呼众位。
　　十几个科员轮番给林子武敬酒，林子武正在兴头上，都是来者不拒，端起酒杯“滋儿”一声一干而尽。一圈转下来，林子武就感到晕乎乎的，身子开始摇晃起来。小杨秘书一看，赶紧将大家挡住：“对不起了，林科长不胜酒力，我扶林科长休息会儿，大家继续喝！”
　　“对……对不住兄……兄弟们了，酒……酒菜不……不够随便点！”林子武摇摇晃晃，舌头都有点发硬了。
　　小杨秘书搀扶林科长到后房休息，走到半道，林子武只觉胸口一闷，忽然“哇”的呕吐起来，不想将污秽溅到了擦肩而过的一个女子身上。小杨秘书赶忙给林科长捶背：“好点了吗，林科长？我给你取醒酒汤！”
　　“不用……不用，坐……坐一会就好了。”林子武制止道，“小……小杨，是不是……弄……弄脏了这位小姐的衣服？”
　　小杨秘书这才注意到跟前这位女子了，他赶忙道歉道：“小姐对不起啊，我们林科长不是故意的！”
　　女子眉头一皱，不快地说道：“今儿个倒霉透顶了，这可是我上午刚在吴裁缝那里做的衣服！”
　　林子武又连连打了几个酒嗝，吩咐小杨秘书道：“小杨，去让吴裁缝给这位小姐再做一件！”
　　女子不觉一惊：这个林科长是何许人也，口气竟然这么大！女子不屑地抛出了一句：“也不问问我这件衣服多少钱？”
　　小杨秘书一听生气地说道：“莫要说一件，就是十件我们林科长也赔得起！”
　　林子武摆手制止小杨秘书，稍事片刻，感觉好些了，慢慢仰起头：“不知小姐这身衣服多少钱？我赔小姐双倍的钱，怎么样？”
　　林子武不抬头不要紧，这一抬头目光便定住了：只见这位女子一头乌黑的长发似瀑布倾泻，柳叶眉、丹凤眼，嘴角微微翘起，一袭粉红色旗袍十分得体，楚楚动人，风姿绰约。浑身洋溢着传统的古典美，一看就是典型的江南女子风韵。林子武不看则已，一看不觉惊呆了，渭北县竟然能出这样的美人胚子？！
　　女子朱唇微微启开：“我这身衣服，不多不少，正好二十大洋！”
　　“小杨秘书，去给这位小姐拿五十大洋！”林子武不假思索。
　　小杨秘书极不情愿的取钱去了。林子武盯着女子问道：“敢问小姐尊姓大名？”
　　“茯香！”女子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敢问小姐是何方人氏？”
　　“怎么，查户口吗？”女子不耐烦了。
　　“不敢，不敢，只是随便问问而已！”
　　“我跟先生素昧平生，还是少问的好！”女子冷若冰霜。
　　“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林子武一脸的尴尬。
　　“你的秘书怎么还不见来？还要让我等多久？”女子显然已经很不耐烦了。
　　“劳驾小姐再等片刻，马上就到！”林子武赔笑道。
　　眼前的这个女人，艳若桃李，却冷若冰霜，让人望而却步。但是距离产生美，愈是看不清、搞不懂的东西愈能引发人的遐想，吸引着你不由自主地去探索、去追求。林子武瞬间就被这个女子摄去了魂魄——她的身上散发着一种不可言状的魅力，让他心醉，令他迷离。
　　这时小杨秘书匆匆赶到，林子武给他递了个眼色：“还不赶快赔给这位小姐！”
　　女子接过红纸封的五十大洋，在手里掂了掂，然后拆开红纸，取出二十块大洋，其余扔给小杨秘书，然后转身就走。林子武在后面大声问道：“敢问小姐住在哪里，要不要送送小姐？”
　　“不用！”女子冷冷地撇下一句，头也不回的走了。
　　林子武呆呆地站在哪里半天没有动，一阵凉风吹过，林子武激灵灵打了个冷颤，他已经清醒了大半。看看林科长的神情，再看看那女子远去的背影，小杨秘书似乎明白点了什么。
　　“林科长，想知道她是谁吗？”小杨秘书神秘兮兮地问道。
　　“你知道？”林子武眼睛一亮。
　　“暂时不知道。但是只要林科长有意思，在下愿意效犬马之劳！”小杨秘书乐呵呵地说道。
　　“快去给我调查，越详细越好！”林子武急切地吩咐道，“事情办漂亮了，我重重有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