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周家塬村在这条塬上的另一个尽头，远远地，我们就看到了一大片翠绿的树林下掩映着的房屋，知道那就是村子了。
　　到了村口，就见张婕穿着一件橘黄色风衣，风姿优雅地站在一棵杨树下，婷婷玉立，宛如柳树临池，煞是好看。她手搭凉棚看着我们过来，急不可耐地说：“我说你两个懒汉二流子在路上磨蹭啥呢，不看都半早上了。张助理性子急，等不上你两，自己先到周寡妇家调查去了，咱们现在赶紧走。”说罢，张婕就带着我们曲里拐弯地穿过几条小巷，来到一家三孔窑洞都是背北面南的院子门口，旁边的树荫下停着一辆三轮摩托。
　　这时候，红妹子却突然拐进大门旁边的简易厕所里，我和张婕只好一前一后走了进来。那个文雁助理看见我们进到了院子，赶紧打着招呼迎了出来，高兴道：“张老师，你一个人来了？”张婕赶紧把张助理拉一边小声道：“张老师还带着他的未婚妻哩。我给你说，你一会见了张老师的未婚妻，不要给我无缘无故地上去就轻薄着，若是再给我一见漂亮女娃就薄忽闪闪的献殷勤、跑前跑后地卖着个相，围前围后地厚着个脸，有话没话地缠着人家，我可就不理你了。”张助理心虚尴尬地应承着，回脸望着我，笑了一下，回头对张婕道：“你给我约定的三从四德我背的滚瓜烂熟，老婆逛街要随从，老婆命令要服从，老婆说错要盲从，老婆打骂要忍得，老婆花钱要舍得，老婆的交代要记得，老婆购物要等得；外加一个你增加的意思，别人家的女子看不得。”忽而觉得自己说的不妥，回身对我尴尬一笑道，“不是说红妹子看不得，我听张婕说了，你的红妹子漂亮如花，不是丑的看不得的那个意思，而是，而是……”张助理突然就停住了，近视眼镜后面瓷瞪着一双老鼠一样的小眼睛，直向大门口望去，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嘴角的口水仿佛都要流出来了。
　　我知道是艳丽迷人、风姿优雅的红妹子走进院子里了。
　　这时候的张婕觉得自己的未婚夫在我面前是把人丢尽了，气愤不过，一把揪住张助理的耳朵大叫道：“你是得了红眼病了？瓷愣在这想挨打咋的？给我滚回去说正事去。”
　　经过一上午我们苦口婆心的开导，周寡妇终于鼓起勇气答应状告韩宝这个强奸犯。我到西窑洞里又看了看那个疯疯癫癫的疯女子。她小眼睛小鼻子小嘴巴，小小的个子，却长着一对硕大的乳房；蓬松着头，衣服裸露，嗓子尖细口齿不清，却会唱一首谁也听不懂的歌，蛮好听！看到我，女疯子畏畏缩缩着，惊惧地缩在炕的角落里看着我，一边唱一边傻笑着，就管不住自己地脱开了衣裤。我不忍心再看下去，觉得人要是活到了这份上，还有啥意思嘛！就转身走出窑门，重新回到东窑。
　　通过周寡妇含泪悲愤的叙述，我们知道了事情原委。原来是男方嫌贫爱富，把即将要和自己结婚的新媳妇一脚蹬了，另娶了柳镇一家裁缝的女儿。周寡妇的女儿想不开，三天后就疯了，得了“花痴”疯癫病，越来越厉害；以至于以后，一见了男人就追赶，并脱自己的衣裤。这几天，韩宝恰好跑到周家塬给一家人来盖房，听了一起干活的人提过这事，就在村上小卖部里买了一包饼干，翻进周寡妇家的院墙，引诱锁在西窑洞的女疯子打开窗户，跳进周寡妇的西窑里，把那个女疯子压在炕头给诱奸了。直到周寡妇上地回来打开院门，进了西窑洞，那牲口还趴在疯女子身上正狠劲干着男女之事。周寡妇顺势操起手中的锄头就打，结果被韩宝推倒在地，提起裤子，转身跑出了院大门。
　　我们暗地里打听了周寡妇隔壁的那家人，她说那家人的房还没盖好，她早上上地时，还见过韩宝圪蹴在那家人的院子里吃饭。邻居大婶这么一说，说明韩宝应该还在周家塬蜗居着。我让助理和张婕拿着写好的状告信，一起带着周寡妇，骑上摩托到镇派出所报案去，我和红妹子去到那户人家寻找韩宝，准备捉拿归案。
　　看着带上两个女人的张助理骑着三轮摩托车风驰电掣地出了周家塬村，我和红妹子不敢惊动村上陆陆续续劳动回来的村民，按照刚才打听到的信息，一起悄悄向村东头盖房子的那家农户走来。
　　不料，紧要处就出了麻达。一个放羊老汉赶着一群羊，迎面走来。那个放羊老汉单单就看到了红妹子，老远高声笑道：“这不是枫林村的红妹女子么？好多年都没见了，还记得我么？我是你周大爷，村子东头有棵老榆树的那家，你还在我家喝过水哩。记得你五六岁时，你妈背上你，跟着你村的男男女女常到我塬上的打麦场，看公社放映员放的《地雷战》《地道战》《南征北战》，呵呵呵！有一次你在我怀里看的都睡着了。那时你才这么高，啊呀，女大十八变，今个一看，红妹子娃娃也出脱成迷死人的俊女子了。”
　　红妹子看此情形，生怕惊动跟前的农户出来看热闹，那可就麻烦大了，一定会把韩宝吓跑了。她急得赶紧回答说：“记着哩！记着哩！这会儿我们到前面办个事，回头再说话。”
　　偏偏这个看不来眼色、听不来话意的老汉又一把拉住我说：“啥事嘛？你们急甚？”老汉回头又对着红妹子，“哎！我说你是他相好吧？你们啥时好上了，真叫人高兴哩。他是干甚的，咋就把我们这搭十里八村的一枝花，女子堆里的头梢子给拔去了，我老汉真的想知道哩。”
　　我沉着脸没有言语，暗地里给红妹子使了个眼色，红妹子马上会意道：“大爷，我是陪他来周家塬看他一个亲戚的。我没事，你要说就和我说吧，我给你细说来。”
　　老汉犹豫着，我趁机挣脱了他的手，急吼吼地散开脚丫子跑到前面不远处盖房的那一户人家的大门口。没有立即冒冒失失地进去，而是绕到院子右侧门，探头往里看。就见一个民工出来解手，我拦住那个民工一问，他说韩宝刚刚从院子的后门出去，顺路端直西去了。我一想，这正是朝着红妹子站的那个方向去了，急得我扭头就狠命跑。远远看到韩宝一脚踹倒了正要拦住他去路的红妹子，倒在地上的红妹子爬起来想抱住韩宝的一条腿，却被身边的那个放羊老汉看似保护其实是压倒在地，不能起身，结果还是让韩宝从她面前跑了过去。等我冲到跟前时，韩宝已经没命地跑出了村口，接连跳下了两道地堎畔，正往山岔口的一片坡林里钻。
　　我穷追不舍地紧跟着跑了进去，半天也没找到，知道他是隐藏在某个地方，又怕他在暗处把我暗算或者再返回到刚才那个地方把红妹子给祸害了。我担心红妹子的安全，只好折回身子从坡林子里跑出来。
　　返回到我和红妹子分开的地方时，只见红妹子一脸一身的黄土，一个人气愤着，孤零零地坐在路边一棵大树根上，那个放羊老汉赶着羊群早跑的没踪影了。当我和红妹子再回到周寡妇的家门口时，就见张助理、张婕带着几个民警，坐着吉普车急急火火地赶来了。他们一看到我大汗淋淋和红妹子满身黄土的样子，就知道没抓住韩宝，气得张助理一拍大腿，摔碎了手里的玻璃茶杯。站在车前面仰天大骂：“狗日的韩宝，我非把你逮住扒了皮不可，不信你能钻到老鼠屁眼不成，等着，有朝一日叫你哈怂货吃不了兜着走。”
　　后来才知道，那个放羊老汉是韩宝的亲戚，他在放羊回来的田间小路上看到了我和红妹子顺着大路向周家塬的方向来了。放羊老汉也认出来红妹子是枫林村老幺妹家的女子，也多少知道我和韩宝决斗的事情以及我和红妹子的关系，猜到我们在这个时候来周家塬一定是有什么目的，便抄了小路给正在那家盖房的韩宝通风报信。韩宝知道我们来了，扔下铁锨，连衣服都顾不上拿，撒腿就出了那家人的后门，后面就出现了我们碰到一起的那番情景。我和张助理想把那个周老汉让派出所给逮捕了，原因是他故意放跑了强奸犯韩宝。张婕和红妹子却说：“算了，得饶人处且饶人，咱们不要到处给自己立死对头了。”我这才作罢。
　　韩宝跑了以后，枫林村乃至整个柳镇都清静了。韩宝手下的刀疤痕、瘦猴子那几个小混混因在西川村奸污妇女、在柳镇街头打架，又在半夜里偷香兰嫂杂货店的东西时，终于被镇上派出所的巡警堵在作案现场，做了瓮中鳖，全被逮捕审判后送到红石岩监狱里去了，唯有这个团伙的头目韩宝始终找不到。这一消息传到村里时，令红妹子的母亲更加惊惧不安，她担心韩宝穷凶极恶，铤而走险，说不上来哪一天半夜潜回村，翻进院子，把睡梦里的红妹子给祸害了。
　　我那未来的老丈母娘对我担心地说：“你还是一直住在咱家最好，千万不敢回学校去。风声紧了就叫红妹子和你一搭理睡一个窑炕上，她就不怕了。另外，你一天三顿吃饭也省得红妹子一天三次叫你。本来也是，这路你早都熟了，是我女子不肯，非要天天坚持接你送你，这下也少了她的辛苦。”红妹子妈说完就出了窑洞到厨房里做饭去了。
　　“老幺妹！老幺妹在家吗？”门外的老村长一边高喊着，一边走了进来。听到叫声，我们都从窑洞、厨房内出来，看到老村长一脸掩饰不住的喜悦，就知道有好消息来了。果不其然，老村长一拍大腿高兴道：“是张婕老师刚才在北塬镇的邮电所打过来电话说的。哎呀！韩宝这瞎锤子在邻县的北塬镇强奸妇女打伤了人，被北塬县公安局逮住了。真是除了一大害，咱村这下太平了。”
　　听到这个消息，我们惊喜的一时愣在那里，半天红妹子才醒悟过来，一把抱住我大喊道：“我们再也不用提心吊胆了，再也不用提防着这个大坏蛋来祸害我们了。”
　　韩宝被抓，值得热烈庆祝。我们马上就多加了四道菜，我让红妹子叫来梁光、阿秀、山本叔、板筋叔以及村上几个德高望重的老者。吃饭间，老村长给在座的娓娓道来。我们才知道是张助理和张婕周末驾车到北塬县城南郊的龙圣寺参拜智远方丈求学佛经，在他两个走出寺庙时，突然发现韩宝从镇子的一个小胡同里慌慌张张跑出来，聪明的张助理猜测到韩宝一定又是犯了事，才这样惊慌失措、没头没脑地跑着。那时候，恰好就过来了几个巡察，他赶紧叫张婕挡住，报告韩宝是既有犯罪前科，又是数罪在身的潜逃犯。巡警队长脑瓜子也非常机灵，一下子明白了其间意思，立刻布置所带的警力前去追赶围堵。偏偏这个韩宝活该倒霉，因地形不熟，跑进一个死胡同，结果成了瓮中之鳖。当时，韩宝还想百般抵赖，企图蒙混过关，张助理和张婕的出现，让他终于耷拉下恐龙头，承认了犯罪事实。巡警队现场突击审问，才查清了韩宝刚刚就在一居民家强奸了卧床害病的女子，打伤了女子的母亲，慌不择路地跑了出来，被抓了正着。之后，张婕从邻县打过来电话，给老村长报告了这一重大的好消息。
　　那一天我第一次喝的有点醉熏熏的，一直紧绷的心终于松弛了下来，迷迷糊糊的被红妹子搀扶着睡倒在凉爽的东厢房里，折腾了半夜，吐天哇地的，把个红妹子害的多半夜都没合眼，一直守候在我身边，最后累的竟然趴在炕沿上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