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报兄仇寻武投黑道 强买地黑霜设囹圄
作品名称:东南乡往事 作者:一代枭雄重出江湖 发布时间:2017-02-22 10:38:01 字数:5563
上
为了安葬哥哥,牛寻武向黑霜柳谦借了十块大洋,买块地皮和一口薄棺板草草将哥哥入土。爬在哥哥的坟头,牛寻武双手紧抓黄土,悲从心来,泪水模糊了双眼:“我苦命的哥呀,你死得好惨呀——”他哭得死去活来,真是叫天天不答,叫地地不应。父亲走得早,母亲年轻守寡,一手拉扯兄弟二人长大。俗话说长兄为父,哥哥含辛茹苦,独立支撑这个家,这其中的滋味他最清楚。哥哥一天福都莫有享过,现在竟然这样悲惨地死去,他死不瞑目啊!
“哥,你死得好惨啊!”牛寻武悲痛欲绝,哭得天昏地暗,忘记了时间,忘记了饥饿,忘记了一切。也许是哭累了,慢慢地哭声小了,变成了嘤嘤嗡嗡,继而又成了啜泣,最后一切都消失了,田野里只是偶尔传来几声虫子的哀鸣抑或猫头鹰凄厉可怖的叫声——夜已经很深了。
模模糊糊之中忽然觉得有人在摇自己,牛寻武睁开朦胧的泪眼一看,原来是家门中的三婶。“孩子啊,你要保重身体呀,这里潮气大得很,快回家吧!唉,人死不能复生,你娘的眼睛都哭瞎了,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叫你娘咋活呢!”
三婶说着从怀里取出一个窝头,递给牛寻武道:“快吃吧,孩子,你一定饿坏了。”牛寻武感激地接过窝头,就着眼泪狼吞虎咽起来。
三婶怜惜地看着牛寻武饥饿的样子,劝说道:“夜已经很深了,快回家吧,你娘还在家里等你呢!”牛寻武点点头,最后望了一眼哥哥孤零零的坟头,跟着三婶回家了。
没有了哥哥的帮衬,这租来的四亩田地收成更少了,除去给十字家交租子,已经所剩无几,更不用说还那十块大洋的债了。牛寻武生来对种地就没有兴趣,只是由于有哥哥的领导,他还勉强下地,一切都听从哥哥的安排。现在突然离开了哥哥,他的支柱轰然倒塌,他一片茫然,真是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干什么。他只有看着别人的样子,别人翻地他也翻地,别人下种他也下种,别人锄草他也锄草,就这样,日子在一天一天的往前煎熬着。
夜里他经常梦见哥哥,哥哥满脸的汗水,不知从哪儿给他扛来半袋青稞。他高兴地接过袋子,去拉哥哥,哥哥却突然不见了。他大声呼唤哥哥,却又忽然发现哥哥躺在地上,浑身是伤,满脸的血污。他扶起哥哥,却又发现不是哥哥,而是一张陌生的面孔。“哥,你在哪里?哥——”牛寻武声嘶力竭地喊叫着,常常就是这样在夜里被惊醒的,醒来的时候,泪水打湿了枕头。唉,漫漫黑夜何时尽,一梦做罢泪汪汪!
在田间劳作,干活累了,牛寻武就躺在田埂边,将双手垫在脑勺下,呆呆地凝视天空。天是那么蓝,如同一块空灵的蓝色水晶,白云朵朵,一队大雁排成人字形鸣叫着向南方飞去。人家大雁成群成对,多么快乐,多么热闹,而自己呢,形单影只,茕茕孑立。在这个世上,除了哭瞎双眼的老母亲,他是多么孤独,他多想哥哥啊!想着想着,泪水不知不觉淹没了双眼。
好不容易熬到了年终,牛寻武大概盘算了一下,除去给十字家交租子,再加上人头税、壮丁税,已经入不敷出了。借黑霜柳谦的十块大洋眼看就要到期了,要是还不上就是驴打滚的账。一想到这些,牛寻武的头就开始隐隐作痛。辛辛苦苦劳作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把日头从东背到西,怎么到头来连肚皮也填不饱?老天爷啊,你怎么这么不公平呢!哥哥,你还是带着我一起走吧,只要我们哥俩在一起,我就心满意足了,哥啊!
腊月二十三一大早,这天正是农历过小年,刚打开头门,牛寻武准备清扫院子,就见街道上街坊邻居们围成一团议论纷纷。他上前一打听,原来是一个重磅消息:城门口的梁老五家昨晚被土匪抢劫了!听隔壁的张结巴说梁老五被打得遍体鳞伤,家里被洗劫一空,抢去金耳环一对,烟土一碗,土布三匹,羊三只,还有一盆刚煮好的熟肉。梁老五家里只有祖传的六七亩土地,他并没有什么本事,靠的就是勤劳,再加上特别节俭,平时硬是从牙缝里俭省,辛辛苦苦一辈子才攒下现在这点家当,没想到一夜之间,又回到了过去。唉,没啥吃,别人笑话你;有啥吃,别人眼红你。穷人活不成,富人不敢当,唉,他妈的这是什么世道啊!
这天夜里,牛寻武上完茅厕刚躺在炕上,突然听见一阵急促地敲门声。牛寻武“嗖”的爬起来,不禁吃了一惊:“土匪不会光顾咱吧?咱有个球东西让人抢!”牛寻武下了炕,攥着一把菜刀蹑脚蹑手走到门边,压低声音问道:“谁?”
“寻武,是我,你景坤哥!”门外有人答道。
牛寻武一听,心中的一块石头才落了地,原来是牛景坤——自己家门中的一个伯叔兄弟。
牛寻武打开门,牛景坤带着一股冷风进了门,他拉着牛寻武坐在炕沿,神秘地说道:“来,三哥让你开开眼界,给你看样好东西!”说着从怀里拿出一个包裹,一层一层小心翼翼地打开,原来是一对翡翠镯子。
“这是——”牛寻武疑惑不解。
“这是我前天从乾州弄来的,据古玩店的老板鉴定,是明朝嘉靖年间的东西,估计能卖二百大洋。”
“三哥,你是怎么弄来的?”牛寻武问道。
“你过来,我告诉你!”牛景坤趴在牛寻武的耳边嘀嘀咕咕了一阵子,“不错吧,跟哥干怎么样?”
牛寻武闻听大惊失色道:“不,我不能干这事!”
“咋咧,这事咋咧?自从你哥走了后,你看你的日子过得恓惶的,三哥我看在眼里,急在心里。难道你就想这样恓惶一辈子?”牛景坤面露不悦。
牛寻武低下头,坐在炕边,双手紧紧地抱住脑袋,默默无语。
“如今这世道就是这样,你不吃人,人就吃你!你辛辛苦苦一年,还不都给他妈的林斋奇白干了,他们这些人才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主!他们凭什么整天吃香的喝辣的,我们凭什么就是做奴隶的命?”牛景坤振振有词,说得唾沫星子乱飞。
牛寻武迟疑半天,央求牛景坤道:“三哥,你叫我再考虑考虑好吗?三天后我给你答复,行不行?”
“好,兄弟你好好思量思量,想想三哥的话有莫有道理,三哥先走了。”说完,牛景坤扬长而去,消失在夜色之中。
牛寻武辗转反侧,彻夜难眠。此时此刻,没有人能够帮助他,给他出主意,一切只有靠自己去判断,去做决定。答应还是不答应?牛寻武陷入痛苦地抉择之中。
三天后,牛景坤如约来到牛西武家,牛西武刚扶母亲躺下,他拉着牛景坤来到厦房,压低声音道:“我娘虽然眼瞎了,但是耳朵灵得很,甭叫她听见了!”
牛景坤点点头,警觉地扫视了一下周围道:“兄弟,你考虑得咋样了?你的情况三哥清楚得很,今年收成不行,入不敷出,还欠着黑霜柳谦十块大洋,年底还不上就是驴打滚的账!他的手段你比三哥清楚,心狠手辣,什么事都干得出!”
牛西武叹了口气道:“唉,我家世代都是本本分分的良民,就是饿死,也莫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我怎么能坏了门风?”
牛景坤点燃一锅旱烟,吧嗒吧嗒抽了起来:“兄弟,咱要不是这亲当当的伯叔关系,我不会给你出这注意。没办法,这个社会哈完咧,要么你主动出击,要么你等着让人家宰割,选哪条道,全凭你!”
牛西武听罢,眉头紧锁,思忖半天,他突然猛地一拍炕沿,“嗖”的站了起来:“罢罢罢,豹子头林冲一忍再忍,最后不还是被逼上梁山的吗?今天我牛西武豁出去了,就听三哥的!”
牛景坤兴奋地说道:“兄弟,走,今晚三哥就把你推荐给秃恒恒!”趁着夜色,牛景坤带上牛寻武直奔青龙镇。
下
黑霜柳谦的二弟柳让升任国民革命军五团六营营长,这在东南乡不啻是一个爆炸性新闻,前来道贺的官员乡绅络绎不绝,险些踏破了柳家门槛,柳谦可是大大长了脸。再加上新纳了一位如花似玉的佳人——李明华之女李线线,柳谦真是如鱼得水,枯木逢春。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人人见了柳谦都夸赞道:大爷真像是另换了一个人!
在柳谦的心里还有一个更为宏伟的计划:那就是要将西北畔的五顷地连成一片。那是祖上留下的基业,面积共有五顷,是天字号的上等地,旱涝保收。就凭着这五顷天字号的好地,他柳谦才永保东南乡第一大财东的美誉。但是美中不足,也是一直以来让他最闹心的事情,那就是在这五顷地中间夹着一块地。这块地共有十六亩,无端横插在中间,这简直就像眼中钉、肉中刺,让他寝不安席,食不甘味。按理说,这对他柳谦来说不是什么难事,不就是十六亩地吗,我柳谦出个大价钱买过来不就得了吗?但是看看这十六亩地的主人,柳谦就犯难啦。
这片地的主人是马青山,是津口村的一个小地主。马青山家有土地六七十亩,在津口村也算是一个不错的过活。马青山为人正直、慷慨,在村里口碑不错。他上过私塾,才思敏捷,一笔好字,在东南乡是出了名的。柳谦曾经托人向马青山提出过要买这片地的想法,价钱好商量,结果却遭到马青山的婉言拒绝。马青山的理由很充分:这是祖上留下的基业,他本人断然不敢出让。人家不卖,他柳谦就是再有钱也莫办法,这件事就这样一直搁置下来了,成了他心中的疙瘩。时来运转,现在二弟柳让当上了国民革命军的营长,我柳谦现在不但有钱而且又有势,谁人再敢惹我柳谦?现在我要买那块地,他马青山还敢不卖吗?想到这里,柳谦信心十足,会心地笑了。
柳谦叫来管家张万一,让二槐子给马青山下个请帖,说是要给二儿子永吉过寿,请他务必赴宴。说完又给张万一耳语了一番,说如此如此安排,张总管点头微笑。
却说马青山闲来无事,正在书房临摹唐楷,这是他每天必做的功课。听到有人叫他,赶忙走出书房,来到厅堂。二槐子上前叫道:“三爷,你好,这是柳爷的请帖。”然后毕恭毕敬地递上请帖。马青山接过请帖,招呼二槐子落座喝茶。马青山览毕请帖,微笑着说道:“烦请回复你家老爷,我一定准时赴约,给柳家二公子贺寿!”
接到柳谦的请帖,马青山不敢怠慢,赶忙准备了一份厚礼如期前去赴宴。虽说他在那块地上跟柳谦有些隔阂,但是乡里相党的总不至于反目成仇,人家现在不但有钱,而且有势,得罪不起呀。马青山换上新衣,带上厚礼和一个小伙计匆匆赶往二里之外的柳家堡柳谦府第。
走到柳宅门前,马青山有点诧异,眼前并非想象的那样,张灯结彩,人来攘往,锣鼓震天,而是静穆肃然,一片冷清。马青山不由得倒吸口冷气,暗自思忖:柳谦不是给二儿子永吉过寿吗,门前怎么如此冷清?
“哦,青山弟来了,有失远迎,恕罪恕罪!”柳谦满面春风从屋里走了出来。
马青山看到柳谦,赶忙还礼道:“柳爷令郎今日过寿,在下接到请帖后不敢怠慢,特来为令郎贺寿。区区薄礼,不成敬意,还请柳爷笑纳!”
柳谦挽住马青山的胳膊,亲热地说道:“让你破费了,请屋里坐!”两人寒暄过后进入厅堂。
马青山环视了一下柳宅客厅,真是金碧辉煌,光彩夺目。门口一张白玉镶边的牡丹屏风,大厅正中一张古香古色的楠木大八仙桌,周围八把雕花靠背的朱红椅子,地上铺着猩红的地毯。下人端上茶盏,柳谦示意马青山用茶。
马青山不解地问道:“柳爷,令郎今天过寿,家里怎么不见其他宾朋好友?”
柳谦微微一笑:“青山弟有所不知,犬子永吉今天过寿,除过亲戚我只请了你一人。”
“我一人?”马青山惊讶地问道。
柳谦点点头:“是的。另外请青山弟前来是有一件要事,要同青山弟商量一下。”
“哦,什么事?柳爷但说无妨!”马青山放下茶杯,洗耳恭听。
“还是那片地的事情。你看我不论是种地还是收庄稼都很不方便,你也一样。是这样,青山弟,你随便开个价,我柳谦绝不还价,一口答应,你看怎么样?”
“柳爷,你对兄弟我一直另眼相待,兄弟我十分感激!”马青山一拱手,“但是这件事让兄弟我十分为难,一来这地是祖上的产业,我断然不敢出让;二来在家里虽然是我当家,但是还有老二蓝山,我一人也实在不敢做主,请柳爷体谅兄弟难处!”
“我知道你的难处,不过这些问题我已经替你想到了。”柳谦胸有成竹。
马青山不解地望着柳谦,静听他的高见。
“你如果要卖地,我出最高的价钱;如果不想卖,我可以用碾麦场南边的那块地跟你交换,那可是块天字号的好地!要不然你看上哪块是哪块,我绝没有二话。至于你说你家二弟蓝山,他的情况我很清楚,他除了抽大烟,什么事都不管,家里一切还不是你做主?”柳谦慢条斯理地逐条破解。
“据我父亲讲,那片地有我家的脉气,一旦失去,对整个家族都有影响,万望柳爷体谅!”马青山依然丝毫不肯松口。
“你敬酒不吃吃罚酒!”柳谦突然勃然大怒,拍案而起,“我柳谦是敬你马青山,才客客气气地跟你商量,你现在竟然滴水不进,你什么意思?你就是不给我柳谦脸!我丑话说在前头,那块地你卖也得卖,不卖也得卖!”
“卖不卖是我自己的事!”既然撕破了脸皮,马青山也是不怕事的主,“不卖你地难道我犯了王法?你能把我马青山如何?”
“来人,给我把青山弟请进西厢房,好酒好肉伺候,谁要是怠慢了,我剁他的手!”柳谦一声令下,马上上来几个家丁推推搡搡将马青山驾走。马青山想要争辩,不想被一个家丁用破布堵住了嘴,说不出话来,满嘴哼哼唧唧的被推进厢房,“咔嚓”一声给门上锁上一把大铜锁。
当小伙计上气不接下气的跑回家后,马蓝山正斜倚在炕上抽水烟,他听了小伙计的诉说后,只淡淡地说了一句:“我当是什么了不起的事呢,告诉你三爷,人家要就给人家嘛,那么好的条件还不答应,还想干啥呢!”
马青山听了小伙计的传话,肺差点被气炸了,狠狠地骂了一句:“不争气的家伙,十足的败家子!”马青山颓然地坐在摆满佳肴的桌子跟前,陷入了沉思。以前他屡次拒绝柳谦,柳谦竟也找不到更好的办法,可现在,他凭二弟柳让荣升营长便飞扬跋扈,竟然强行将自己软禁,跟他现在有什么理可讲?唉,这是什么世道啊!成王败寇、弱肉强食,这是世间永恒的真理,今天我马青山栽在他柳谦的手里了!俗话说,好汉不吃眼前亏,我现在不跟他斗,等我出去了,还有东山再起的时候,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马青山对送饭的伙计说道:“告诉你家柳爷,我同意出卖那十六亩天字号地!”
伙计禀告柳谦,柳谦闻听大喜,跑到厢房,亲自给马青山松绑,并拉住马青山的手道:“兄弟你早些说嘛,何至于此?这几天照顾不周,还望青山弟多多海涵!”
马青山默不作声,柳谦有些尴尬,他忙陪笑道:“把契约拿来,让青山弟过目!”
马青山在地契上摁下了一个鲜红的手印后,那片十六亩的天字号地就划入黑霜柳谦的名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