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文学网欢迎您! 用户笔名:密码: 【注册】
江山文学网  
【江山书城】 【有声文学】 【江山游戏】 【充值兑换】 【江山社团】 【我的江山】 【返回首页】
当前位置:首页>长篇频道>人生百态>烟雨人生>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作品名称:烟雨人生      作者:周佳磊      发布时间:2017-02-21 11:52:11      字数:11355

  三天后,新的一学期开始了,开学那天正好是阳历三月一日,距离老同学的结婚日子再有一个星期了。我精心准备好了一份厚礼,要在这对新人结婚的那天,送到他们的手中。
  在远光和阿秀的婚期即将临近之际,枫林村的人们都清楚这是他们村里目前最大的乡土能人、致富大户、镇上表彰的农民发家致富的带头人刘山本大女儿出嫁的时候,都想借此机会巴结一下这个生意场上的“金刚钻”,沾沾他身上的灵气,让自己的脑袋开窍,好把自家的小日子尽快过好,过到别人前头里,也在镇上,甚至是县上扬扬名气,受人尊敬和羡慕。那时候,后村的梅子、牛娃他爷、狼狗几家人早早帮着刘山本一家人在村上的几个大磨盘上磨起了玉米、糜子、小麦和一些荞麦。村上的妇联主任和村会计老黑则组织村上的几个秦腔爱好者和喜欢唱信天游的村民每天下午在红妹子家门前的打麦场上吊嗓子,加紧排练节目,准备结婚那天好好给前来捧场凑热闹的亲朋好友表演一番。我和板筋叔、老村长帮着刘山本正在老村长家草拟四邻八乡那些来客名单,书写着对联。宝山、梁光几个小伙子从田庄村买来一头大肥猪和三只大肥羊,在刘山本家的大院子里搭起了绿色大帐篷,支起了高架大黑锅,抱来了许多柴草,开始了烧水和杀猪宰羊。红妹子的母亲跑里跑出地指挥着村上的七八个青年男女娃娃在西厢房里布置新婚洞房。这些年轻人一边有说有笑的,一边麻利地张贴胖娃娃画、悬挂彩灯、气球、彩条丝带,擦洗玻璃,打扫卫生等。大伙儿看着空洞洞的新婚房子,觉得有些寒碜,都不约而同地开始埋怨刘阿海时间观念不强,办事拖拖拉拉,从省城半天回不到村上。就在我从老村长干完活回来欣赏新婚房子时,老远听着隔壁刘山本家的猪羊叫唤声、好多人的欢笑声、孩子们的尖叫奔跑声、夹杂着时而爆豆般响起的零星鞭炮声,还有刘山本、红妹子、梁光家门前麦场上的锣鼓声以及断断续续的几声秦腔乱吼声,都让不知情的人们感受到枫林村好像是在隆重举办一长什么热热闹闹、欢欢喜喜、红红火火的喜事。
  就在我和红妹子以及满村的乡亲们都着急等刘阿海购置新婚家具车子的到来。刘山本那性子急的老婆几次跑到川道的大路上张望着自己的儿子影子出现了没有,一等二等不见,正着急的就要跳脚骂娘时,就见自己大儿子刘阿海的那辆红色小汽车和后面紧随的两辆大卡车在远处的地平线上一点一点地出现了。事后我听了红妹子的叙说才知道原来刘阿海不久前出了一趟省城,到南边的蓉城贩卖了三车牛和一车汽油,挣了不少钱,回家后就在秦城西边的骡马市场家具商场里,给自己的妹妹一股脑购置了结婚用的席梦思床、桌子、柜子、组合家具和几床花花绿绿的铺盖以及七八身价值不菲的高档衣服。把城里的旅社生意交给岳父岳母照看搭理,又从秦城的城中村雇来了一支五六人组成的戏乐班子,带着一头卷毛、穿戴的珠光宝气的肥胖而又漂亮的老婆和一男二女三个儿女,浩浩荡荡地、兴高采烈地回来了。
  刘山本老婆一看到刘阿海一家人从小汽车钻出来,就欢天喜地跑上去,先是抱住刘阿海哭了几声,表示自己的思念,又接过儿媳妇怀里还在吃奶的小孙女,拖着另外两个孙子辈,急忙喊叫大伙儿搬车里的东西,招呼乐曲班子的人进院子喝茶吃饭歇息。听着刘山本老婆的喊叫,大伙儿急忙跑下打麦场,七手八脚把那些赞仙漂亮、极富时尚的高档家具搬进红妹子家的东厢房里,顿时把个不很大的房子塞得满满的。村上几个青年妇女又开始数落身边正喜滋滋看着的刘阿海是个做事不考虑周全细致的大沟子、烧料子,买的结婚东西太乱太多,以至于她们几个女人无论怎样设计,都显得房子还是拥挤不堪,杂乱无章,以至于影响到明天晚上全村人闹洞房的时候都没法子耍开。再大家的一番商议后,最后不得已,刘阿海在卷毛老婆不满意的河东狮吼声里,灰溜溜地只好把高价买回来却又没地方放的那一张棕色茶几和几把花花绿绿的椅子以及一个奶白色的大立柜搬到刘山本老两口常年住宿的上院窑洞里。
  忙里偷闲的时候,我问刘阿海:“你怎么买了那么多结婚用的家具,东厢房里塞得满满的,还有三大件没处放,怪不得你老婆骂你,你原先是见过那房子的,怎么买东西不适度而止,是钱太多烧包的很么。”刘阿海神秘一笑道:“我是借着给我妹儿买结婚家具的机会,反正是花我老子给我的置办钱,我就给老父亲也买几件像样的家具。他老人家辛苦一辈子,省吃俭用,到老也该享受一下好东西带来的好心情嘛。当然喽,我给里面也添了不少的钱。老婆骂我把一车卖牛的钱都搭配进去,嫌我花的太多了,不知道心疼钱。”
  第二天,远光和阿秀的结婚日子终于到了。刘阿海在天还麻糊糊黑的时候,早早开了自己的小汽车,带着卷毛媳妇、谢桂英、板筋叔以及秦城来的乐曲班,一溜烟跑到已经头一天歇息等待在柳镇的卿远光去了。老村长指挥着梁光、宝山一些小伙子在门前的打麦场上支起了七八张搭帐篷,里面放了桌椅板凳,堆放着一些瓜果和干果、饮料什么的。红妹子则领着梅子、桃花、阿云和几个婆姨女子在刘山本的大院子里的帐篷埋锅造饭,剁肉切菜。院里三四处一会儿升腾起了袅袅炊烟,飘来了一缕缕饭菜的香味。这时候,全村各家出一个代表,都来送礼祝贺来了,更有一条川、两条塬上的亲朋好友都陆陆续续地赶来了。顿时,刘山本原来很大的院子显得人满为患,好多人没地方坐,红妹子妈就张罗着带了一大批人到自家的窑洞,安顿客人歇息,刘山本怀着感激的心情,硬是给红妹子妈塞了一个大大的红包,吩咐她把客人们安顿好,又叫自己的老婆过来帮忙。一拨一拨的人在刘山本门楼大开的门口出来进去地忙碌着,有抱柴草的、有端盘子拿碗筷的、有劈柴扫院子的、有搬桌椅板凳的,也有就是前来送完礼钱后就是吃烟喝茶谝闲传的。看着大人们忙忙碌碌地出出进进,惹得那些小孩子们跟在他们的屁股后面,一边要吃要喝,一边手里拿着玩具枪或者其他玩具狗、猫什么的,疯跑着你追我,我叫你。有的婆姨看自家的娃儿伸着脏兮兮的小手凑到锅台前要吃喝,就急忙停下手里做饭的活路,赶紧把那玩耍的脏乎乎的黑手胡乱给擦洗几下,就从冒着热气腾腾的大锅里快速拿出一个雪白的蒸馍,就在还旁边还煮着猪肉的大锅里,捞出一块肥肉片子夹在馒头里,一边塞进娃儿的手里骂着不要叫他们疯闹,一边对负责指挥做饭工作的红妹子歉意地笑一笑,弱弱地说:“娃儿们一大早吃得少,折回又打闹玩耍的时间长,就饿得快。”红妹子总是善意地笑一下说:“叫吃哩,叫吃哩。看着他们欢天喜地的样子,我疼爱都来不及呢,没有啥。”红妹子一席话,感动的那几个婆姨越发做饭卖力气了,霎时,菜刀咚咚响,笑声格外脆,风箱噼噼啪啪,夹杂着上院下院你叫他答应,这个说笑话,惹得周围人哄堂大笑,那个吹牛皮,又惹得其他人笑骂,一时东西两个院子里的整个场面就显得极其热闹而忙乱开了。
  临近快中午十二点时,吃饱喝足的刘阿秀被红妹子、梅子、阿云和村上几个妇女打扮好后,一身红衣服穿戴、一脸胭脂涂抹地送到了红妹子家东厢房里的大炕上,盖上了红盖头,端端正正地坐在了炕中央,让她一门心思专门等待自己心上人的到来。那红盖头下面是一张满怀激动的期待的脸庞,那红衣下面是一颗狂跳的、喜欢而又慌乱不堪的少女骚动的心儿,那放在膝盖上的一双粗糙的小手不时的微微颤抖着,急促慌张地捏弄着衣角,还不时的伸进盖头里,用手里的小手帕擦一下眼睛。隔桌窗户往里看,我不知道她此刻是流着即将要步入少妇行列的欢喜之泪还是从此要永远告别少女豆蔻年华的惋惜留恋之泪,看着她那既欢喜又伤感的样子,我不知道我怎么去安慰她,或许一切的安慰都是徒劳无益,一切的宽慰话都显得苍白多余。这时候,阿云小心翼翼地从红妹子家的西窑洞里端出来一盘上面放着的一只大茶杯,轻轻快快地走了过来,我拦住她道:“咋?还有这讲究?怎么是你给送茶?”阿云清秀的脸蛋一阵泛红,娇羞地看了我一眼道:“还不是六婶子I(红妹子妈)叫我送,她说这时候让我堂姐喝茶是大吉大利的时刻,婚后多生儿女。”我纳闷不解其意,就说:“云儿,你歇息去吧,让我给送进去。”阿云吃惊地抬起头看着我道:“你进去?那咋行,六婶子这会吩咐任何男人不准进我堂姐的新婚房子。你不能进去。”我恼道:“封建迷信在作怪。好歹你还念了初中二年级,有科学文化思想,怎么也在这里宣传封建迷信思想。我就不信邪,拿过来,我送进去,有什么呀。神神秘秘,故弄玄虚。”从来对我听话乖巧的阿云一点也不敢反对,乖乖地把手里的茶盘子递过来,我接过后挑起门帘,轻轻走了进去,对着坐在炕上的阿秀说道:“秀儿妹子,你马上就要结婚了,你的白马王子即将与你见面,将来一起手挽手地白头到老,怎么现在还哭起鼻子来了。是身上不舒服还是心里不舒服?”阿秀掀开盖头一角,不满意地白了我一眼道:“好你个憨憨货,你个傻小子咋知道我们女孩子此时此刻的心情。你等着,到你和红妹子结婚的时候,她那一天也和我一样是这种心情。”我不好意思笑了一下,说道:“你把这杯热茶喝了,免得一会坐久了身子骨发凉,要是困了就倒在铺盖卷儿小小睡一下,养精蓄锐,以防备晚上做炕上的事时劳身子伤神。”刘阿秀一把扔下红盖头,被我气得哭笑不得,“张老师,你会不会说话,咋变着法子在骂我。我就那么的迫不及待。”我一脸的委屈,说道:“你真冤枉好人啊。我听红妹子说你们农村晚上闹洞房可厉害了,给你出的戏耍节目多的数不清,只怕你到时疲于应对,穷于应付,时时刻刻都应接不暇,忙不过来,被他们闹活得心里发虚,身体发困,只怕到时候骨头都要散架了。我这是一门心思为你好,的的确确希望你赶紧抓紧时间现在好好休息一下。你倒好,猪八戒倒打一耙,好歹不分,真是以小女子之心度大男子汉之腹。好了好了,今天乃你大喜之日,我不该这般数落你,我立刻向你检讨,对不起了,刘大新娘子。一会儿要什么就吱一声,我随叫随到,服务热情周到,包你满意高兴。”刘阿秀被我滑稽的样子逗得扑哧一声笑,恼不起来,只好说:“好了好了,别闹了,我真是要该好好静静地睡一下了。”
  等我从东厢房里出来,迎面却碰到了急火火走过来红妹子。她一看到我就恼怒道:“哥,你咋也跑到新婚房子里了。现在是午时二刻,除了女人和她男人能进去,其他男人是不能进去的。我让阿云端的茶盘,咋跑到了你手上。她人死那里去呢?”我不以为然道:“你妈这就是陈规陋习,多少年来就这么顽固不化地演绎下来,有啥科学道理?纯粹是封建迷信嘛!我偏偏就不遵守,这有什么呀?看看新娘子是我的权利。”我把茶盘子递给惴惴不安的、缩手缩脚走过来的阿云手里。阿云满脸通红、心虚紧张地看了一下红妹子正母狼一样恶狠狠地瞅着自己,赶紧解释道:“红妹姐,我刚才是一时内急,不是在偷懒啊。你分派我干的那些活儿我都干的很出色,大家都在夸我人老实,肯卖力气,你也不能批评我啊。”听着阿云这一番话,我突然想起这个长的还算秀气的阿云还是一位初中二年级没毕业的辍学生呢。她是阿秀的堂妹,很早父母就去世了,是她的大伯刘山本收养了她。原本她念书还算聪明,很有可能走出大山,考上大学,做一名国家干部或者什么工厂的工人。可惜她大伯家人口多、底子薄,那年头又是大割资本主义“尾巴”运动最活跃的年代,刘山本掐着指头来来回回反复计算了一会,最后一合计,就嫌她是个白吃饭的花钱货,便早早停了她的学业,让她卷了铺盖卷子回家里一天到晚地地里拾猪草,上山砍柴,下河跳水,家里洗衣服,把一个好端端的、原本有大好前途的女子就这样困在了这个贫穷落后、山大沟深、信息不灵、交通不便的偏远枫林村里。多年来都让阿云的心里不痛快,每次她碰到我,就给我说起自己文化不高的苦楚,就恨她大伯毁了自己的一生。随着年龄渐渐大了,就有一搭没一搭地冷淡了她大伯一家人,为徒只对她的堂姐好。那时候,阿秀多半还是可怜自己的堂妹,感慨她的不好命运,也不高兴她老子硬逼着她这个一天也念不进去书的亲女子愣是十四岁才勉强小学毕业,才算不指望她有朝一日金榜题名的期盼,反过来把小她四岁却早已经念到镇上初中二年级的阿云给硬生生地领回了家。忍不住几次给村上人说:“我大就是眼窝只看到脚趾头尖尖那么远距离的没脑子农民,一个只会做生意,打小算盘,斤斤计较的奸商,咋懂得啥叫三年规划、一年计划的满世界理论方面的东西,愣是把我堂妹给亏死了。要是换做我,我不给他一哭二闹三上吊才怪哩。”气得她父亲撵到山坡上的责任田里,把正在趾高气扬、胡乱咋呼的女子美美打了一顿,骂道:“好你个吃里扒外的小东西,不向着你老子看咋把家里团结维持好,让一家人一条心好好的过日子,倒是一天到晚地东家出西家入地在人面前丧排你老子我。现在都跑到田间地头丧排开了,你天天吃我喝我的,到是把你堂妹护的风雨不透,把我说的一无是处,猪狗不如,狗日的你有本事,你养活阿云去。”到最后,还是蹲人家房檐下,看人家脸色的可怜阿云赶到现场,给她大伯下跪,苦苦求情,让他不要不依不饶地打骂阿秀了,也在一旁听阿秀骂她父亲的那些脸红脖子粗的村民的央求下,才算是翻过去了这一页。
  突然,听到大门外面的人们开水锅一般突然增大的嚷嚷声,我知道刘阿海把他妹夫从柳镇接回来了。红妹子顿时兴奋的一把拉起我,就往院子外面跑,也顾不上责骂阿云的不负责任和我的冒冒失失。我和红妹子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麦场畔时,但见西南方向的川道大路上,尘土飞扬,锣鼓喧天,一大一小两辆汽车正慢悠悠地朝着村子这边方向开过来了。我看了一下手表正是午时三刻多一点,就示意红妹子看了一眼,红妹子洋洋得意道:“看我算得准不准,午时二刻新娘子入洞房,午时三刻迎接新女婿过门,你婆姨我可是这一条川道上的算卦女神哩。”我挂了一下她高挺好看的鼻梁,把她夸得喜笑颜开,宛如一朵盛开的娇嫩花儿一般更加漂亮鲜嫩。
  等到汽车在麦场畔下面的大路上一停下来,老村长还没顾得上招呼我下到麦场畔给大伙儿念卿远光、刘阿秀两口子结婚的喜庆新词,性急的刘阿龙竟然点燃了于场子上摆成两颗大大的心脏图形的鞭炮,一时间就震耳欲聋地“噼噼啪啪”响开了。不得已,几个小伙子只好跑了上去,高高举起手中的大花筒,一齐拉开花筒上的开关,顿时,一串又一串的冲天礼花怪叫着,腾空而起,竞相绽放,又下雨般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这时,梅子、桃花和阿云陪着新娘子阿秀,由两个大小伙子不时快速往前移动着一条长方形的红地毯,踩在上面款款走到了婚车前面,牵起了从车上下来的新郎官卿远光那胖墩墩的右手,在一阵乡亲们热闹的喊叫声中和乐曲队精神抖擞、可劲儿吹起的音乐声以及此起彼伏的鞭炮声里,慢慢走到红妹子家的东厢房门口。早早围堵在门口的那一群大大小小的孩子们,一边拥挤一边大呼小叫着要红包。刘阿秀迫于无奈,掏出十几个红纸包的钱包,扔给那些不让进门的孩子们手中,刚刚过了第一关,又被几个抬着卿远光陪过来的衣妆、被褥和一些小件家具的汉子、婆姨、女子们给挡住了,你要红包,他要香烟,还要喝酒,忙的小两口又是发烟点火,又是端盘子倒酒,又是发红包发水果糖,一阵忙乱之后,才在乐曲队的吹吹打打里,满脸汗水的进了新婚房子。等到刘阿秀要拖鞋上炕时,又被另外一群大人小孩子围住,吵吵嚷嚷不休。刘阿海急忙解围,掏出几包高级香烟,撕开来赶紧散发出去,他的卷毛老婆不失时机地抓起一把瓜子、花生和水果糖,散发给那些姗姗来迟的孩子们手里,刘阿秀这才在一阵院子里“噼噼啪啪”的鞭炮声和房子里大家火热的鼓掌欢笑声里,总算是顺利地坐到了炕上。
  夜晚降临,洞房花烛之时,正是枫林村又迎来的一轮农村人结婚的闹洞房之际。新娘子一直羞人答答地低着头,坐在红妹子家东厢房的大炕上。村上的中老年人都在婚宴之后,悠闲地坐在东西两家的院子里,一边品着香喷喷的花茶,一边天南海北地胡侃神聊,享受着酒足饭饱的舒服之乐。一些疯闹的娃娃们被各自家的母亲们大声呵斥着,不让他们进到刘阿秀的新房里去看热闹、去添乱。于是乎,他们这一伙小娃娃也开始玩起了过家家的游戏来。他们选了一个漂亮的小丫头做着新娘,几个男孩子手挽着手,搭起了一个临时的新婚“轿子”,让那个扮演新娘的小丫头坐上去后,那几个男孩子们抬着,另外几个男女娃娃以手做唢呐、锣鼓、笛子形状,嘴里哇哩哇啦地唱着曲儿,几个女娃娃前面还跳着舞。就这样,一伙四五岁的娃娃们吹吹打打地簇拥着这个“新娘”,向坐在不远处石头上的一个男孩子走去,他们一边摇摇晃晃地一步三摆地走着,一边还大声地唱起了一首歌:新娘乖乖,把你抬来,嫁到东街,送入郎怀。与此同时,村上那些婆姨们还在忙忙碌碌地端出椅子、板凳,招呼着从席上下来的人坐下来抽烟喝茶谝闲传。而同一时刻,村上的小伙子、大姑娘们则一起涌进刘阿秀和卿远光的新婚洞房,大伙儿不约而同地开始了闹新房。
  说起这闹新房,洞房,新人初夜之所。为何要闹呢?民间自有说法,如“不打不闹不热闹”、“人不闹鬼闹”、“闹得越欢过得越久长”,于是乎,谁不图个吉利,闹就闹呗。于是乎,枫林村的小伙子、大姑娘们起初还文明些,按照当地的习俗,让红妹子妈先开始给两位新人唱铺床歌。红妹子妈把大腿一拍,腿盘坐在炕沿上,挥一下手里的手帕,更显得老风骚和老来俏,她眉开眼笑对着卿远光和刘阿秀一声妖里妖气的招呼后,随即道:“两位新人竖起耳朵听好了。”说罢,一手叉腰,一手舞动着手帕,摇晃着胖墩墩的身子开始唱了起来:
  一铺金来二铺银,麒麟送子送上门。
  三铺床是桃花园,恩爱夫妻一百年,
  四铺铺上四季财,金银财宝滚滚来,
  五铺六铺来致富,七铺八铺堆金库,
  九铺天长又地久,十铺好运年年有。
  铺床铺床,龙凤呈祥、夫妻恩爱、日子红亮。
  铺床铺床,儿孙满堂、先生贵子、再生姑娘。
  铺床铺床,富丽堂皇、财源遍地、米粮满仓。
  铺床铺床,喜气洋洋、万事皆乐、幸福吉祥。
  “啊哈哈,老婶子唱的就是好!再来一首!好不好?”村里的年轻人酷爱听红妹子妈的婚礼歌谣,她唱的是声情并茂、抑扬顿挫、宛转悠扬且显得是风骚十足,妙趣横生,不由人捧腹大笑,顿时喜庆气氛增添了不少。
  红妹子妈拗不过大家热烈的恳求,假意推辞一番。惹得大家赶紧给她端茶倒水,又递上她的老烟锅子,急忙替她点上烟叶。红妹子妈拗不过大家的盛情央求,美美吸上一口旱烟后,在一股升腾起的青蓝色烟雾里又来了一曲。
  铺床铺床,龙凤呈祥、夫妻恩爱,日子红亮。
  铺床铺床,儿孙满堂、先生贵子,再生女郎;
  铺床铺床,富贵堂皇、财源满地、米粮满仓。
  铺床铺床,喜气洋洋、万事皆乐、幸福吉祥。
  娘家制床红萝罩,婆家制架象牙床
  花枕头,摆两旁,花铺盖,摆中央
  二人起本,垒尖一床
  一个喊爹,一个喊娘
  铺床叠被,荣华富贵,
  被子宽褥子长!生个后代状元郎,
  褥子长被子宽!生个娃娃做大官!
  唱到这里,红妹子妈随手从一个后生早已端来的一个盘子里抓了一把瓜子,往炕上的四角一边撒着一边再唱道:
  瓜子上床,今年当娘
  瓜子钻咔咔,今年当妈妈
  瓜子钻角角,明年当婆婆
  捉到铺盖抖一抖,
  儿女生得起柳柳
  捉到铺盖扇一扇,
  儿女长大做高官
  我把床头按一按,
  生的儿子当大官;
  我把床头理一理,
  生的儿子当总理;
  铺床铺得满堂春,
  生的儿子当将军;
  铺床铺得满堂彩,
  生的儿子当总裁;
  铺床铺得满堂红,
  生的儿子当总统;
  铺床铺得整整齐,
  生的儿子当国家主席.
  太阳一出红似火,
  幸福人家喜事多;
  吃了喜糖喝喜酒,
  金银财宝天天有。
  唱完后的红妹子妈在一些青年人的簇拥和大呼小叫下,像是做了一件极为体面的光宗耀祖的大事,兴高采烈、满面红光地被人们恭恭敬敬地送出了洞房之后,就开始了年轻人的闹房。大伙儿要卿远光和刘阿秀转圈给房子里的所有人磕三个头,随即又要卿远光当众亲吻新娘子的嘴巴,这时,卿远光却犯了致命错误,竟然说阿秀的脸上涂着胭脂,那胭脂有毒,不能接吻。大家都说他摆文化人的臭架子,要杀杀他身上的傲慢气,索性来点刺激野蛮的闹法。于是乎,先是看“鲜桃”,就是新郎拉开新娘的衣裳,将新娘的奶头探出叫人看,有的还嚷嚷着让新郎吃,拉拉扯扯,几经哄闹,新娘子不配合,“仙桃”取不出来,大家落了个脸红。于是,有人大喊“掏鱼儿”“染纸”,花样的难度越来越大。“掏鱼儿”就是叫新郎拿一条编成鱼儿形状的手帕,从新娘的一个裤腿里放进去,要贴住肉,然后从另一条裤腿里拉出来。“染纸”那才粗野哩,就是叫新郎拿一张白色的纸片放在新娘的裤子里,取出来要沾湿贴在墙上;还有逮跳骚,就是把几粒米让新郎放到新娘的裤子里,又要寻找出来。
  夜阑更深,幽深寂静。枫林村脚下的石板河就像一个喝醉了结婚喜酒的汉子一样迷迷瞪瞪地迈着东倒西歪的脚步,气喘吁吁地哼着一首醉人朦胧的曲儿,向着东南方向娓娓而去。湛蓝的天空上那一轮冰磨雪洗的大玉盘掉在了冰块已开始消融,水波缓缓的、浪花微微的涟漪里,就像一朵栽植在水中的巨大雪莲花一样,皎洁无比。
  闹房已进入高潮期。这时的宝山大喊着:“下面这三个节目,过关了,就饶了新郎新娘,大家说好不好。”众人齐声附和。宝山又喊:“第一项,三乒头。”就是让新郎、新娘的臂膀互搭在对方肩膀上磕“回头”,要上下三吻。阿秀的脸蛋总是连扭带避,武大郎一般高端的卿远光被人压住两条胳膊,怎么抬着头也吻不上新娘子的嘴巴,当然更发不出“乒”的一声响。
  “帕斯(不算)”大家喊道:“再来!”对付新娘子执拗的办法就是使劲“挤”。媳妇的主位是炕上的墙角角,新郎在她旁边,小伙子挤新郎,新郎挤新娘。大家猛挤上一阵,让新娘尝尝厉害,再从头起。远光赶紧拉着阿秀给大家连续磕了三四次响头,才勉强过了第一关。宝山又喊道:“下来第二项,采花。”新郎说“树上一朵花”,新娘说“妹妹想戴它”,新郎说“妹妹够不着”,新娘说“哥哥扶一把”。于是,新郎抱上新娘骑在自己的脖子上,翘起脚后跟勉强才将插在房子顶棚上的花取下来。这一关总算顺顺当当地下来了。宝山又喊道:“下来第三项,撅马茹菜。”就是叫新媳妇提着衣襟在炕的一头学撅马茹菜的样子,让新郎在炕的另一头吆喝“谁在兀搭(那里)撅马茹菜哩”,让新媳妇说“好哥哩,撅一把马茹菜下锅哩”,让新郎说“我不看你把我叫哥哩,我真想踢你两脚哩”让新媳妇说“好哥哩,好哥哩,你歪踢我两脚哩......”说到这,阿秀死活着不肯往下说,又被年轻人挤的是东躲西藏,卷曲在炕角角,连腰上的布裤带都被人解开抽走,害得她一手提着裤子,一手摇摆着告饶。
  此时,坐在新房门口桌子旁边的我看的是直吊胃口,就用眼睛示意刚刚进来给我送好吃的红妹子过来,把她手里的大果盘放到了一边,款款抱住她斜放坐我的大腿上道:“红妹子你说,阿秀为啥不说,你给我说。”红妹子红着脸蛋看着我,笑得死去活来,我急了,“为啥只管傻笑?”红妹子说:“还有最后一句,我说不出来。”我说:“咋说不出来?”红妹子脸蛋更加通红,蚊子一般的声音道:“难听得很!”我更急道:“咋难听?”红妹子把头埋在我怀里笑道:“不说了,不说了!”我气急败坏地把一只冰凉的手一下子伸到她胳膊窝里就瘙痒,把个红妹子顿时笑得是上气不接下气,扭动着身子,娇羞万千的低声说:“脱了......暖脚哩!”我诧异万分,大瞪着一双近视眼,急吼吼道:“脱了啥嘛?”红妹子仰起一张因为娇羞而显得红艳艳的漂亮粉脸,对我娇嗔了一下,半天才低声道:“你......你是明知故问,裤……裤子。”我笑道:“裤子就裤子,看把你难成啥了。”我立即扭过脸对着炕上闹得不可开交的大家喊道:“脱了裤子暖脚哩。”把炕上一伙亢奋的小伙子、姑娘们顿时给扫兴的停了下来,齐刷刷地看着红妹子一边用一只如雪般的手指夹着一根黄瓜喂我吃着,一边和我搂抱在一起害羞的看着这场面的奇怪姿态。大家的回头凝视,惹得红妹子一下子羞臊地赶紧推开了我搂抱着她身子的手,从我怀里跳了起来,捂着脸慌里慌张地跑出了新婚房门。
  我尴尬地对大家笑了一下,也跑出阿秀的新房子,坐在窗底下,探头朝里张望着。这时,刘阿海的媳妇卷着一头狮子狗似的波浪发从隔壁悄悄跑过来,站在我身边让我喊叫阿云出来后,刘阿海的媳妇小声骂着阿云:“阿云你个死女子,只管跟着那些二百五屁股后面穷喊叫什么?你眼睛看到哪里去了?你不看你姐的裤腰带都让那些混小子给抽出来吊在手上轮圈圈,眼看着她棉裤要被人脱掉了。你个瓜女子,不会把裤腰带子要过来给你姐系上,快进去给我要去,死怂货一个。”
  看着阿云低着头顺着眼乖乖的进房要裤带去了,她又回过头对我说:“你给我也帮忙看着点,他们要是把阿秀欺负的太了,你就要进去打圆场,把他们搅和乱、哄骗出来。一会儿我给你个母鸡爪爪吃。”
  我瞪了她一下,不满说:“你哄我是三岁娃,拿母鸡爪爪伺候我?啥意思?”又不耐烦道:“知道了!你忙你的去。”
  到最后一幕。还是那老掉牙的四句闭门谢客的词儿:“开板柜,取薄脆,你都走,叫我睡。”难就难在新娘子要当众说出,前三句还则罢了,只是第四句的“睡”字拿人。一个经我这个文化人半年多的耳濡目染文明礼仪熏陶的阿秀姑娘,怎么能赤裸裸地说出个亵渎圣洁肉体的“睡”字?因而拉拉扯扯的几经哄闹,才从新娘子的牙缝里挤了出来,并且变了音-----“醉”。
  “好,你两个睡,醉......”一伙年轻人呐喊一声,嘻嘻哈哈地看着刘阿秀一脸无比的尴尬。
  大家的话羞得阿秀的脸一下红到了脖子跟。这时候,宝山和李桃花一同邀请我给这对新人的本次新婚闹洞房的情景来个总结性结尾,这下可保我一时难住了,急得我抓耳挠腮,忽而就想到了去年在大学期间看到的清末民初、家居山西省临汾市尧都县底镇翟村的杨昌鑫先生在其书中有一首名为《陋风歌》的长诗,他生动地描写了当时当地农村新婚之夜“闹洞房”的场景,我当即喊道:“大伙儿听着,我给你们说来。”看着大伙儿静下来,我开始摇头晃脑地大声背诵:
  乡村有陋俗,厥名为闹房。
  夫妻合卺后,簇拥新人床。
  问是谁家子,同窗若雁行。
  编就诙谐句,专意逗新娘。
  新娘羞不语,击背迫新郎。
  或令手携手,徘徊若凤凰。
  或令吻接吻,依偎类鸳鸯。
  或效儿衔乳,屈膝跪身旁。
  或捉纤纤足,金莲散芬芳。
  狂笑动天地,舞蹈猛羝羊。
  更复罗酒馔,杂然共举觞。
  酒迫新娘饮,肴迫新娘尝。
  吴宫调西子,汉殿戏王嫱。
  须知诸窗友,专心究文章。
  十载寒窗下,未织绮罗香。
  一旦逢少艾,欲火烧中肠。
  借此舒郁闷,借此开智慧。
  借此瞻玉貌,借此窥艳妆。
  呜呼噫嘻,当此时也:
  目有视,视新娘。
  耳有听,听新娘。
  口有道,道新娘。
  手有指,指新娘。
  新娘不动不言语。
  惹得诸生空自忙。
  鸡鸣浑忘晓,霜重不觉凉。
  真个是欢乐嫌夜短,寂寞恨更长。
  启明星灿烂,纷纷乃散场。
  归去孤枕上,仍复梦巫阳。
  我一说完,就惹的身边的几个年轻人不大高兴,他们嘟囔着埋怨我:“张老师你写的这叫啥破诗,你这不是变着戏法指责我们闹洞房不文明吗?我们粗陋你文明,你不也一直怀里搂着你的红妹子在看我们的西洋景吗?还装啥清纯无辜,大家都是一丘之貉,只是你文化人还虚伪得很。”
  此时,又回到新房的红妹子听到众人这么说我,就不服气瞪了那几个人一眼,大声朝他们愤愤嚷着:“你们就是闹得过分了嘛,看把新娘子耍成啥了,问问她心里的酸苦有多少?一个个粗俗恶眼的很,这会还耍的不过瘾么?张老师拿诗说你们,是教育开导你们,你几个还要咋的,瞪啥眼睛,滚出我家的房子去。一个个没皮没脸,张老师这般说你们还是轻的。”
  众人善意地看着本村这个美丽非凡的乡妹子,都觉得自己不能和这个仙女斗气闹别扭,不忍心惹得这未俊女子于新婚气氛里真的恼怒起来,坏了婚场喜庆气氛。于是,就都朝着心目中爱慕的红妹子扮个鬼脸,望一眼恼羞成怒的红妹子那更加俊俏的冷模样,会心地相互一笑,打着哈哈,大声彼此戏谑着,在深夜的浓幕下做鸟兽散去了。
  红妹子走过来一把拉起还卖在门口猫着腰、瞪着眼、鼓着耳朵,拿着鸡爪边吃边寻稀罕的我,压低声音吃惊耳语道:“我的二杆子哥,你还瓷愣在这想干啥哩。想学梁光、宝山一伙溜墙根偷听人家小两口的秘密么?赶紧走!回屋去。”说罢,一把拉起我的胳膊不由分说就急匆匆地进了西窑。“夜深了,你也回不去了,妈已经在东窑睡了,我也该睡了。我说哥,你不要再出去偷听,到这就停哈,小心着凉感冒,听话!”
  红烛幽幽,新房暖暖。一对脉脉含情的人在热乎乎的炕上一定是开始鸾颠凤倒了。祝你们俩风流快活去吧。唉!我的个红妹子媳妇啊,你也钻我的被窝吧。我心里呐喊着,不由得裂开嘴巴干笑了一声,困意渐渐袭来,倒头便睡。
  
发表评论 查看评论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分享按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