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当一抹晨曦从东边山峰的豁口处悄悄爬出来的时候，我已推开学校院子前面的篱笆门，站在门前那块不大不小却很平整的草坪上，呼吸着这大山里特有的清爽空气，开始打起了我在上大学暑假期间、拜会华原州大香山慧能师父学到的“少林五行八法拳”和“武松脱铐拳”。一个小时的练武之后，微微出汗的我停了下来，静静地看着黎明之中周围那爽心悦目的风景。
　　晨曦中的山野还没有从沉睡中醒来，坪台下对面山坡的村子里除了几声狗叫外，显得那么的静谧、安详。自北而南的石板河宛如一位刚刚睡醒的少女，披着黎明下淡淡的山雾，轻轻哼着欢快醉人的歌儿，一路上唤醒着身边沉睡的山野，跌跌撞撞地迎面跑来，到了我的脚下，却突然调皮地一调头，呢喃着、欢笑着，向着东南方的天际悠然而去。大自然把这儿装饰的恰到好处，到处都是树：樟、柏、杉、椿、槐、柳。尤其是一大片一大片的枫树，个个根深叶茂，遮天蔽日，罩满了山坡，缠在了山尖，遮盖了谷底，染绿了云海，染绿了天涯，也纯净了我的心田。
　　在这儿，人看不到红日东升，也望不到夕阳西下，而此时淡淡的山雾如同少女酮体上的薄薄轻纱，柔柔地笼罩在山谷，缠绕在树梢、房檐、崖畔。远处，白茫茫中又点缀着片片翡翠般碧绿的山尖；近处，淡雾飘渺，仿佛你吸一口气她会迎你而来，出一口气又会离你而去，如画家信手运笔似的。到处是朦朦胧胧、飘飘渺渺，宛如一个个神秘深邃的瑶台仙境，令人心旷神怡、流连忘返。
　　这是一种没有任何人工雕饰的纯自然美，她美得让你心醉、让你心疼，让你颤抖，让你无以言表。让你就像抱着一个粉嘟嘟娇嫩的婴儿，爱不释手地搂在怀里，既怕把她楼的太紧，让她憋屈，又怕把她搂的太松失手掉了，让她受到意外的惊吓。
　　“啊！大山你美！大山你好！”我不由得脱口大喊着。
　　这时，一只大狼狗低声咆哮着，飞快地朝我直扑过来。晨曦中，浑身的黑毛如同绸缎面那样闪亮光滑。我吓坏了，忙抓起脚边练功用的砖头。
　　“黑子！卧哈！”随着黎明中、晨风里送来悦耳动听的娇叱声，一个红衣少女袅袅柔情地出现在我的眼前。
　　“早上好，红妹子！”我招呼着身穿枫叶般鲜红衣裤的红妹子正风风火火地走上我脚下的小土坡，脚却不敢迈出一步。黑子正虎视眈眈地盯着我，喉咙里发出低沉威严的声音，仿佛在警告我放老实点。
　　“早上好，老师！”走到我跟前的红妹子扑闪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娇羞地看了我一下道，“老师！你姓张，叫张文雁，笔名霜雁飞，对吧。这一下，我就不知道是该叫你张老师好呢还是叫你霜老师的好。”她咯咯地笑了起来，两朵红云飞上了白嫩的脸颊。
　　“谁告诉你我的笔名了？”看着她一脸诡秘又好看的笑摸样，我就知道她是在故意捉弄我呢。
　　“《生态城晚报》上经常刊登你的大作，我们村里的人谁不知道你的大名啊。老村长常给大伙念你的文章呢。我......”她大胆地看了我一眼，“我也是喜欢你的文章哩！”红妹子美丽的大眼睛里流露出了既羡慕又敬佩的神色。
　　“是么？那你都喜欢我什么样的文章啊？”我微笑着看着眼前的红衣少女。
　　“啥都喜欢，每次老村长念的时候，老是念得结结巴巴的，可我还是听得入了迷，常常是老妈来叫了，才知道又是半晚上了。张老师，你咋知道的那么多呢？”红妹子一脸的神采奕奕，眼睛显得更加的清澈明亮。她含羞带笑地匆匆瞟了我一下，微微地低下了头儿，悄然看着自己的脚尖。
　　“文章里的故事都是发生在我们周围的事情，只要你具备了一颗善于观察分析的心，你就能发现身边一切美好的事物。你也就能从中看出什么、领悟出什么的。”看着她害羞的俊俏模样，我不由得有点痴呆了。这女孩的举手投足，一言一笑都是那么的好看、那么的温柔、那么的优雅，叫人顿时生出无暇的爱怜和无边的遐思。
　　“是么？哦，观察、分析、发现、领悟，你说的啥呀？我都听糊涂了。”红妹子窘困地扬起了白里透红的脸蛋，一付茫然无措、娇憨无比的样子。她尴尬地看了我一下，又微微低下了头，看着脚边那一簇生机勃勃、非常耀眼的红绸子花儿。
　　“这个哦！这么早就开饭啦？”看着她这个无比难堪的样子，我赶紧岔开话题，害怕她因此下去，只会感到更深的窘困和羞涩。
　　“你是城里人呗!我去过县城姑妈家，她家的人早饭都吃得早哩。”红妹子局促尴尬地走到黑子面前，一双毛眼眼慌乱地不知道该看哪儿好，一对明亮的眸子时而藏在睫毛下，时而转到眼帘间；花骨朵般迷人的小嘴角挂着一丝不经意的、娇羞迷人的微笑；一双芊细白嫩的小手不知道是摆弄衣角好，还是摆弄双辫子好。
　　我看着她慌张不自然的样子就心里好笑，说道：“我入乡随俗，现在已经是咱枫林村的乡下人了。”
　　“不！你吃的是商品粮，你不是我们乡下人，你永远都是城里人。”她呶起小嘴巴立刻大声地反驳着我。
　　“你呀你，我说不过你，你嘴巴可真快，呵呵！走吧。”我笑着。可刚一抬脚，黑子就低吼着，准备蠢蠢欲动了。
　　红妹子马上明白了，她弯下柔软的细腰，抱住狗头，附在狗耳朵旁不知道叽咕了句什么，黑子撒着欢，一溜烟几下子就不见了踪影。
　　“张老师是个大小伙，还这么怕狗呀！”红妹子朱唇微启，回头对我嫣然一笑。
　　我不由得脸一红，忙道：“狗嘛！总归是狗，咬人还不是由着它的野性子。”
　　“不对！”走在前面的红妹子突然停下来，很快地转过身，一双如秋水般清澈明亮的眸子看着我，月亮般洁白美丽的瓜子脸蛋对着我微微泛着红晕，“黑子最机灵、最忠诚、最通人性，它是看家守门打猎的好帮手，又是我最忠诚的卫兵和朋友，哪里就野性子啦？”
　　“对对对，我的大小姐，你说得对，算我说错了还不行吗？”我赶忙顺着她的意思随声附和起来。
　　“呵呵，本来就是么——我问哈张老师，你是在啥地方念书当上老师的？快说给我听听。”红妹子看着我，眸子里流露出一股渴望了解真实情况的光芒。
　　“我从县城中学毕业后考上秦城师范大学数学系，回来就分配到你们村教书了。当年啊，我们班有个女生长得那真叫好看，她就是我们大学里的校花，经常代表学校去参加秦城各大院校举办的歌舞表演会呢。”
　　“啥？笑话！她咋叫个笑话咧，笑死人了。”红妹子发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那种好奇不解的娇憨样子真是让我哭笑不得。
　　“啥叫笑话，是校花，就是全校长得最漂亮的意思。她就是我的同桌，名叫柳一诗啊。你连这个都不懂。”我笑了一下。
　　“哦，原来是这。”红妹子一脸的害羞，红晕刚褪，重上腮颊，一时之间，那模样儿就显得更加好看，令人顿生无限爱慕。
　　“红妹子——梁红妹同志。”我一本正经地仔细打量着她说，“你是我们枫林村的村花，不，是我们宜州县的县花。先前我只知道我们学校的校花是天下最美的女子，真没想到，这大山深处藏着一个比校花还美丽百倍的县花。我今天可真是开眼了，你美的就像那天上的七仙女下凡了”。
　　“啊呀！看你说的叫人多害臊。啥叫你开了我的眼了？羞死人咧。”红妹子一下子羞得满脸通红，就连雪白的脖颈也红了起来。她慌乱地用双手捂住发烫的脸蛋，慌忙地拧过身子，给了我个脊背。
　　我们再没有说什么，几乎就是并排朝前走着。她走路时的双乳是微微跳跃着，简直是呼之欲出！她的腹部是平坦的，走起路来，身子一挺一挺，胯部一左一右地微微摆动，柔软的细腰就那么奇妙地一扭，和谐优美，简直妙不可言，真是淑女式的大美女啊！
　　直走到她家的大门口，看到院子里她妈劳碌的身影，我才不得不把视线从她的身上移开。
　　“早！张老师！”一个大约三十岁左右的男人就像一尊佛塔一般，不知道从那里突然冒出来，咧着鳄鱼般的大嘴一笑，露出两排残缺不全的黑牙来。
　　“早啊，这么早就上地干活啊。”我仿佛见到了熟人一般的亲热，顺手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枝雪茄烟递给了那汉子。
　　“是的嘞，去后川给羊割点草去。”这个长得又高又肥胖的男子点头哈腰地接住了我递过来的烟，掏出口袋里的火柴就势一划，火苗一下子串了起来，随即点上了烟。就在他点烟的一瞬间，我分明看见他一双充满浴火的死鱼眼及其贪婪淫欲地瞅了红妹子一下，那眼神分明是要把红妹子生吞活剥到他的肚子里，融化到他的骨髓和血液里。
　　这个极其猥琐而又显得匪气十足的男人向我俩挤出一丝笑意，随后招了招手，就摇晃着熊一般高大的身躯，慢慢地走下红妹子家前面打麦场旁边的小土坡，顺着石板河川道的大路，向川后那一片山凹里走去……
　　“这个韩宝真讨厌，天天早上绕着远道来我家门口，就为着专门来看我。看我一直就是贼眉鼠眼的恶心样，一肚子的坏水水，没人见得的混混货。”红妹子撅着嘴巴，以眼角的余光非常厌恶地蔑视着已走到川道远处的韩宝，一扭头对着地面大声地“呸”了一声，仿佛韩宝在她眼里就是一堆臭不可闻的狗屎。
　　“你这是怎么啦！人家可是喜欢你的美丽啊，向你显示一下男人的殷勤和心里的羡慕有啥不好么。”我看着红妹子因为恼怒而更加好看的俊俏模样，真是想笑。
　　“哼！他一个癞蛤蟆还想吃天鹅肉，整天背地里打我的注意，真不知道要脸。”红妹子咬牙切齿，脸色煞白着。
　　“哦，那他是八成看上你了？你妈知道吗？”我心里无缘无故的就有一种酸溜溜的不舒服的感觉。
　　“别提我那糊涂到家的老妈啦，她就夸他有一身蛮力气，能干活，会盖房，会犁地，有存粮，柴垛堆的比院墙高。就不看看他斗大字不识一个，能有啥本事，只知道在地里活受罪——还偷鸡摸狗、吃喝嫖赌，瞎事干尽了。”
　　进屋，脱鞋上炕，围着炕桌上盘子里的饭菜。我正吃着，突然想起她的母亲刚才还在，现在怎么不见人影了，就问红妹子道：“你妈人呢？”
　　“我妈呀，一天到晚不是给东家说媒，就是给西家提亲。今早上一口饭没吃，空着肚子叼上旱烟锅子，就到十里外的周家塬村给周麻子家说媒坐席去了。”在递我红豆稀饭碗时，红妹子的眼泪已经在非常好看的眼眶里打着转转，眼看就要夺眶而出。
　　看着红衣少女那泪眼婆娑、楚楚可怜的样子，我一下子也没了心情，吃不下了饭。“常言道，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你可一定要有个正主意来安排好自己一辈子的婚姻大事哩！”放下手里的碗筷，我的眼睛也不由自主地湿润了。
　　“我当然知道，前天我就想托人去问……”她突然刹住了嘴巴，十分吃惊地看着我，又急忙慌乱改口道，“我不要婆家，哪儿也不去，天天就伺候你，给老师你顿顿做饭吃。”
　　红妹子俊美白嫩的脸蛋一下子莫名其妙地红了，宛如阳春三月里盛开的粉红色桃花一样那般好看。她捂住一张发烫的红脸蛋，恼怒地看着我，娇嗔道：“你坏！谁让你说啥婚姻大事这个话头了，我不想听，不想听。”而后，就如一只误闯进房间的山里小鹿一样慌里慌张、轻快灵巧地蹦出了窑门。
　　我纳闷地站起身向窗外的院里望去。清晨的阳光下，红妹子那高挑苗条的身影投在了院子西边的菜园子上，她人正在低头抹着眼角上的泪痕呢，我却分明看到了她偷偷向我这边瞭望了一下；又低下头儿，微微侧向我这边，一脸羞红，一脸慌乱，那神情中却分明满含着某种深深的情意和渴求，红潮潮的柔唇上浮现出了一丝醉人心扉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