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师恋歌（三）

　　五
　　冯志军醒来，太阳快要落山了，屋里静悄悄的就他一个人，记得午睡时张乡长也在，现在也不知道去那儿了。看来真的是老了，上午那么点活动就把自己累趴下了，中午吃了点饭，喝了一瓶啤酒，一觉睡到了现在。爬起来喝了点水，走出屋子。外面也没有几个人，现在是农忙时节，闲人很少。还是去学校看看吧。
　　蹑手蹑脚从后门进了教室，就听见柳老师说：“一、二年级放学吧，三年级以上的同学们留下来，学一点奥数知识，开阔思路。”
　　“还学奥数？”冯志军也不知道自己这是第几次感到意外，刚一天的时间，柳碧影给了自己太多的意外。
　　“老师，我奶奶今天出门了，很晚才能回来，现在家里没人，我想在学校。”是一、二年级的一个小女孩。
　　“那你先留下来，一会儿和老师一块儿回家。”
　　教室里留下不足10个孩子，具体说是8个，还包括那个小女孩。
　　“我们今天讲一下关于植树的问题……”
　　突然间，冯志军感到尿急，真不是时候，悔来的时候没有把这个问题解决好，实在是撑不住了，只好出了教室。不好意思急匆匆地奔向厕所，只得假装散步，慢悠悠地一路走去。再回来，柳老师已经讲完了，黑板上密密麻麻的是算式，还有图解，黑板的最上边用彩笔写着三个公式，冯志军正要看清楚，就听着柳老师说：“下课前，再给大家留一道思考题，需要开动脑筋。还是有关植树的题目：10棵树栽5行，每行4棵树，怎么栽？”
　　下课了，柳老师领着那个奶奶出门未回来的小女孩回家了。
　　“10棵树栽5行，每行4棵树，怎么栽？”到底怎么栽？整个一下午、一晚上冯志军都在思考这个问题。
　　看新闻联播的张乡长看到冯志军一直拿着几根火柴棒摆弄，问他在做什么，冯志军就把柳碧影的那道思考题告诉他，张乡长笑着说：“柳碧影教孩子，真的有怪招。我们也多次讨论过她的问题，她代课20年，连档案、合同都没有，没办法解决。不管怎么说，柳碧影真的是一个好老师。”说着，也加入了摆弄。摆弄了一会儿又摇摇头，“不可能，你想想，10棵树怎么能载5行呢？不可能。”说完，又去看电视了。
　　也许是昨天下午睡多了，今天早晨冯志军早早起床了，信步走在街头。山村的早晨就是挺美，真的像一幅水墨丹青画：袅袅炊烟在晨雾里飘逸。小鸟们站在枝头放声高歌，悦耳、婉转。水井边石槽上，有位农妇正在洗衣服，木棒敲打着奏出了美妙的乐曲。太阳公公悄悄地探出了头，露出了笑脸，阳光便洒满了大地。小草小花们，不再害怕黑夜的寂寞，尽管脸上还挂着晶莹剔透的泪珠……
　　前面就是柳碧影家的红大门了，门虚掩着，冯志军想，柳碧影现在在干什么呢？正想着，门开了，柳碧影送那个五年级的学生出门，看到冯志军，忙打招呼：“冯书记早啊。”
　　“柳老师早，我还以为你睡觉呢。”
　　“我早起来了，村里人起得早。”
　　“今天还补课？”
　　“今天上午不补课，下午给三年级以上的学生补英语，孩子们想到学校里做作业，那个学生是来拿钥匙的。”
　　“柳老师的书教得真好。”冯志军发自内心地说。
　　“这么多年了，就是为了孩子，我总是扔不下他们。”眼睛里闪过一丝忧伤，“冯书记进屋里坐会儿吧。”
　　冯志军跟了进去。
　　好整洁的农家小院。院门到屋子是一条铺着几块儿石板的小道，两旁是整齐的菜畦，每个小畦里都是一种不同的蔬菜，水嫩的黄瓜、碧绿的油菜、发紫的茄子，还有番茄、豆角、洋葱……菜畦内刚浇过水，湿漉漉的，有的叶子上还滚着水珠，院墙内四周不远不近地栽着向日葵，长势很好，棵棵扭着头张望太阳。屋子前面是一块儿水泥砌成的凉台，不太宽，也是干净整洁。左边还有一个花坛，各色花迎着朝阳也在怒放，五彩的喇叭花和嫣红的芸豆花沿着挂到屋檐的条条白线绳已经爬到了屋檐上，煞是好看。东院墙内角上，有一颗老杏树，拇指般大的青杏树叶里或隐或现，闪着亮光。屋门前，一个小板凳，一盆正在泡着的衣服。
　　“小院子整理的好美，就像一幅画。”冯志军由衷地称赞。
　　“农村里，卖菜的少，家家院子里是菜园。刚种上时没得吃，现在吃不了，我都得送人。”
　　“你忙你的，我就在院子里转转，欣赏一下。”
　　“没事的，就几下了，马上好。”
　　说着，柳碧影真的坐在小板凳上洗衣服了。她的鼻尖上渗着细密的汗珠，太阳照着她没施粉黛的脸庞，别样的妩媚，身子随着洗衣服的动作也在动作着，那件无袖的碎花小坎掩不住随着洗衣服的动作正在上下前后颤动的乳房，冯志军产生了摸一下那圆润臂膊的想法，柳碧影抬手捋了一下耷拉下来的几根短发，还回头对他微笑了一下，几根腋毛赤裸裸地显露在眼前，突然勾起他最原始的冲动，竟然有了揽她入怀的想法，冯志军不敢再呆下去，说了声“我该回去吃饭了”就快步出了院子。柳碧影站起来，发现冯志军已经出院门，此刻她觉得自己只顾洗衣服，冷落了人家。
　　
　　六
　　星期一早餐，冯志军特意叮嘱女掌柜熬点米粥，昨天晚饭他就喝高了，今天早晨起床头有点疼，还晕乎乎的。
　　昨天下午，乡里的领导利用周末的空闲时间宴请了他们10个县里派来的维稳队员，还有十几个乡干部作陪，满满的两大桌。乡党委书记挺豪爽，话说的也挺真诚：“大家都辛苦了，我们这儿的条件有点艰苦，你们都毫无怨言。”脸上真的露出了不好意思的神态，有几个队员着急应答“不辛苦，不辛苦”，他接着说，“星期五那天，你们一来都直接进村了，今天算是为你们接风，也算鼓劲。都是为了工作，再辛苦几天。”实话实说是最感人的，大家都毫不拘束地放开了，一群男人，拼酒，划拳，几圈下来，冯志军的优势显露了出来，一直坚持到最后，80%都趴下了，他直愣愣地回了村，倒在床上一觉到天亮。
　　早饭还没吃完，单位办公室主任来了电话：“冯书记，还好吗？”
　　看到单位的电话，冯志军有点茫然，下乡三天好像离开单位很长时间了，难道有事？“好，有事吗？”
　　“你在村里吗？李局长他们去看你了？”
　　“李局长？看我？看我干什么？”
　　“去慰问你。”
　　“慰问什么呀，我挺好的，让他们别来了。”
　　“他们已经出发了。”
　　李局长是单位的一把手，一个县的财神爷，工作很忙，今天来村里看自己，冯志军顿时兴奋起来，胃里也不觉得不舒服了，他让女掌柜又添了两个包子，几口就下了肚，乐颠颠地回了村委会。四十多岁的人了，经历了许多事，应该很沉稳，喜怒无形于色，不知怎么他总是做不到。听到李局长要来，好像嫁出去的女儿父母要来上门，感觉兴奋而担忧。
　　这几天住在村委会，并没有觉得乱，现在竟然觉得脏乱，很不入眼。他迅速打扫了屋子，把办公桌上的报纸整理成一摞，文件盒也摆放整齐。这时他发现，文件盒里的工作日志一个字也没有写。封面是张乡长在乡里用微机出的，仿宋体大字“维护稳定工作日志”，翻开里面，空白一片。补吧，好在时间不长，就三天的事。
　　都摆放整齐了，窗台上的灰土也擦拭干净了，冯志军还去小卖铺要了两壶开水，水杯也洗的干干净净，环视一周，还是不怎么满意，算了吧，就这样一个地方，这就是最好效果了。
　　他突然想起，李书记他们会在村里吃午饭，最好能弄点有特色的，这个事得柳书记办，他马上给柳书记打了个电话。
　　柳书记听说李局长要来，很高兴，问：“李局长喜欢吃什么？”
　　“不知道，”这是真话，一年多了，也没见过李局长特别喜欢吃什么，“特色一点。”
　　“我去准备一下。”
　　张乡长也来了，冯志军对他说了李局长要来的事。张乡长也很高兴，问：“要不要让乡里的领导来作陪？”
　　冯志军想了想：“一会儿再说吧，李局长是个不喜欢排场的人，再说了，如果想让乡里的领导作陪，李局长会先到乡里的，反正也来村里正好路过乡门口。”
　　“是，说的也对。”
　　正说着话李局长的车就到了，柳书记就在小卖铺安排午饭，看见车来了，也急急忙忙赶了过来。李局长带着两位副局长，单位的头脸人物都来了。进屋后，李局长一个劲地夸“条件挺好的，比想象的好多了。”
　　李局长曾经是乡镇干部，对乡村生活并不陌生，了解完“维稳”情况后说：“这个老师的情况我也听说过，挺难解决的，像她这样的代课老师还有好几个，一旦开了口都得解决，不能办。要是从别的方面解决还可以。”
　　原来是这样，此刻冯志军才知道柳碧影的问题为什么解决不了，原来是牵涉的人太多。
　　李局长接着说：“看来这个柳老师不用老盯着，那么冯书记老住着也没多少事，还给你们村委会添麻烦，单位里他的工作也挺忙，我看他回去几天也行。有什么事可以和他电话联系。你们派个人早晚盯着点就行了。”
　　柳书记：“应该是没事的，单位有事就让冯书记回去吧，我们乡村干部多操心就是了。”看柳书记的态度，好像巴不得冯书记早点回去，
　　快要吃饭了，李局长说：“村里的条件还是差点，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柳书记像是有准备似的，有理有据地说了许多当前村集体面临的困难，最后说：“当前最要紧的就是想改善一下群众文化活动室，除了修缮房子之外，还需要添一些基础设施，电教设备之类的东西、还有书籍等等。”
　　李局长：“我们也帮不了太多，可以给你们协调一点资金，你们自己去买，不过也不能太多。书籍之类的可以找文化部门看有没有送书之类的活动。一定要把这个群众文化活动室搞起来。也算我们冯书记下乡工作为群众办的实事。”
　　有实权的领导说话就是管用，一句话5万元资金就到位了，乐的柳书记脸像一朵盛开的花。
　　午饭是在小卖铺的里屋进行的，一盘火炕中间放了一张大桌子，李局长直接靠着被褥垛坐下了，嘴里还喊着“好”。那胖胖的女掌柜做饭还真有一套，先上了“农家一锅香”，是在一个大盘子中间放上莜面卷儿，上面盖着农家大烩菜，绿的是豆角，红的是肉片，白的是土豆，从颜色看就诱人，李局长喊了一声“好啊，很久没吃了。”接上来有“农家乐”，是煮熟的南瓜、玉米、土豆等放在一只细柳条编的小筐子里。“农家杀猪菜”就是猪下水绘土豆。当然还有煮的熟烂的猪排骨，还有柴鸡块儿等等，丰盛极了，饭是油炸糕，几位县里的领导一个劲儿地叫好，只吃的肚子都有点撑了，酒也没少喝，不过，大家状态都很好，农家久违的感觉让大家足足地享受了一番。
　　
　　七
　　离开柳家沟大约一周后，张乡长打来电话：“冯书记，学校放假了，昨天柳碧影回到了市里，我们得去看看，和她先生见个面。”
　　“柳碧影还会去‘上访’？”
　　“也说不好，怕情况相同的人搞‘串联’，那就说不好了，她放假又闲着没事，又方便了。”
　　说着乡里的小轿车已经到了单位门口，冯志军和领导说明情况就直接上车了，同去的还有柳书记。路上，柳书记告诉我们，柳碧影的男人很能干的，在市里搞房地产开发，好多年了，很有钱。不过，也是个实在人。因为柳碧影的问题他去过家里几次，还有其他事找人家也去过几次。
　　见到他们上门，柳碧影还是很高兴。不愧是开发商，楼房的面积很大，格局也好，是复式两层，大客厅装修得也漂亮，整洁而温馨。听说来了客人，柳碧影的男人早早回家来了。
　　“是大哥？！”一见面他俩都呆住了，二十多年过去了，两个志军再次见了面，握着的手久久舍不得放开。
　　“大哥当大官儿了？”
　　“在县财政局任书记，也不是什么官儿。”
　　“和我们乡党委书记是一个级别。”张乡长补充说。
　　“大哥就是有出息，看我，除了不缺吃穿，什么也没有。”
　　“你为别人盖了那么多楼房，自己也有钱了，什么也不缺了，挺好。”
　　“是我们家拖累了他，要不他也能考上大学。”柳碧影插了一句。
　　冯志军有点不解：“你家拖累他？”
　　李志军对他讲起了那些往事：
　　在柳凤英和柳碧影姐妹俩很小的时候，父亲为队里送交公粮牺牲了，母亲身体又不太好，她俩就成了集体养着的孩子，吃百家饭长大的。姐姐柳凤英病逝后，母亲的精神全垮了，一下子变得疯疯癫癫，乱跑乱闯，有时连人也不认识。那时柳碧影正在上初中，姐夫李志军帮着照顾。三个月后，母亲不慎掉在村旁的水池里淹死了，李志军又帮着埋葬老人。顺理成章地姐夫变成了恋人，柳碧影在村里代了课，李志军再到学校被告知需要留级，一扭头回到村里，就外出打工了，一直到现在。
　　听着往事，冯志军喉头热辣辣的，说不清什么感觉，有别后重逢的喜悦，有悲情往事的忧伤，一时不知所云。
　　“你们的孩子好吗？”冯志军转移了话题。
　　“挺好，学习也挺好，这归功于他妈妈。”一脸的幸福感。
　　冯志军想起了李局长的话：“回县里后我帮着碧影跑跑关系，从别的方面解决一下待遇问题，看行不行。”
　　“大哥看着办，也不要太为难。说白了也不是待遇问题，就是心理不平衡。”
　　饭后要返程，李志军拉着大哥的手，希望他留下，同榻而眠，彻夜长谈。冯志军想以后有的是机会，也上了车。
　　回到县里，冯志军通过努力，为柳碧影争取到一个“低保名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