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师恋歌（二）

　　三
　　第二天刚起床，还没吃饭，张乡长就被乡里的一个电话叫了回去，有急事。
　　柳书记第一天晚上就交代说：田里有事需要做，明天清晨去田地里忙一会儿，不到中午就能回来，让冯书记还在吃晚饭的那个小卖铺吃早饭。并且说，以后一日三餐都在那儿吃了。这个小卖铺在村委会旁边，是个百货店，还有肉类，生熟都有，经常有几个村民纳凉期间，要瓶酒，或者是几瓶啤酒，要一碟花生米，再要几两熟肉，有时还要一盆实惠的大烩菜，就在小卖铺中间的一个桌子上吃了起来。村里来了下乡工作队，基本上都是在这儿派饭，冯志军也不例外，村书记一个劲交代：做点好吃的。冯志军笑着说：我就喜欢家常便饭。女掌柜是一个胖胖的中年妇女，看起来挺实在，饭做得也不错，纯正的家乡饭，一碗莜面下鱼儿吃的冯志军胃里舒坦坦的，他满意地打了个饱嗝，莜面的清香如余音绕梁，久久在口内回荡。
　　张乡长走的时候就告诉冯志军：“柳碧影是个爽快人，她说不上访就肯定不上访，今年的工作好做了，你可以在村委会休息，没事到处溜达溜达，正好看看乡村风景。呆几天可以回家去看看。”一席话使得冯志军的一颗心真的落在了肚子里。早饭后，也没什么事，看了几眼报纸，怎么也看不进去，掏出手机和妻子说了一会儿话，告诉她工作没有什么困难，吃的也挺合胃口，不用很操心，也许过几天还能回家去。妻子听了也挺欣慰，告诉他不要担心家里，照顾好自己，并嘱咐他少喝点酒，注意身体。想起昨天的作文课，他真的还想去听听柳老师的课，挺有点意思的。
　　村委会离学校不太远，几分钟就到了，学校大门紧锁着，美丽的校园里静悄悄的，“哦，今天是星期六，不上课。”冯志军恍然大悟，转身来到小卖铺，女掌柜热心地递过一个小板凳。
　　“柳老师是个好老师，代课这么多年了，连个民办身份也没有，”女掌柜为柳碧影打抱不平，“再说，还那么辛苦，星期天还给孩子们补课。”
　　“在哪儿补课？”
　　“在学校里，每个礼拜天（星期天）都补课。”
　　冯志军愣住了，“在学校里补课？”学校的大门分明是锁着的，里面一个人也没有，是今天上午没补课？“柳老师今天上午也补课？”冯志军心里有点慌了。
　　“今天上午正式上课，我们这儿是一礼拜（星期）上五天半。”老板娘在屋外的煤炉子上煮肉，一边忙碌着一边和他说着话。
　　冯志军心里真的慌了：“柳老师的家在哪儿？”
　　“朝南走村头第三家，红大门，门口有棵大柳树，不过，现在不在家，在学校上课呢。”
　　冯志军顾不得说话，拔腿向村南走去。柳碧影家很好找，柳家沟就这一条崎岖不平的街道，第三家，红大门，门口有棵大柳树，门锁上分分明明挂着一把大铁锁。柳树下坐着两位老太太在聊天。
　　“大娘，知道柳老师去哪儿了吗？”
　　“早晨看见过柳老师，好像穿着旅游鞋，手里拿着凉帽，朝学校方向走了……”老太太看见是不认识的人找柳老师，很是热心，“找她有事吗？是亲戚吧？到学校里找吧？她今天上课。”
　　“穿着旅游鞋，手里拿着凉帽”，冯志军第一反应：糟了，柳碧影跑了，她趁着大家对她的信任，跑出去上访了。柳家沟只有早晨一趟过往班车，看来柳碧影是走出柳家沟，到公路上坐车走的。她会去哪里呢？县里？市里？省里？北京？得赶紧告诉张乡长。
　　接听冯志军的电话，张乡长有点不相信：“冯书记，你先不要急，等我给柳碧影打个电话再说。”
　　接着，冯志军给村书记打了电话，村书记也持怀疑态度，不过说马上回来。
　　张乡长骑着摩托车很快就到了柳家沟，村书记也从田里回来了。
　　张乡长叹了口气：“柳碧影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看来是真的走了。”
　　此刻的冯志军反而不慌了：“向乡里汇报吧，先想办法弄清楚柳碧影的去向，坐什么车走的？去了哪里？”
　　有一个买醋的老太太看到他们慌作一团，还听到他们在说着柳碧影，以为柳老师出什么事了，急忙过来打探：“柳老师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事？”张乡长不想让村民过多地知道事情的真相，更何况现在还不知道柳碧影到底去了哪里。
　　“我说呢，没有事最好了，其实早晨走的时候就不想让小丽去，可孩子就是不听话，还说老师让同学们都去。”老太太磨磨叨叨的。
　　“小丽去哪儿了？”村书记知道，小丽是老太太的孙子，才上小学二年级。
　　“去凤凰山了，说是要写什么作文。写就写呗，去凤凰山干什么。那么多小孩子，万一出什么事怎么办。”老太太还在埋怨。
　　张乡长哈哈大笑：“我说柳碧影就不会悄悄地跑出去。人家领着学生们去凤凰山写作文去了，看把冯书记吓的。”
　　“凤凰山没有信号，我说怎么也打不通手机。”村书记也一直给柳碧影打电话。
　　“凤凰山离这儿远吗？”一场虚惊过后，冯志军对柳碧影更好奇了，这种教学方法别具一格。
　　“不远，就是村南头的那座山，这儿就可以看见，”张乡长用手指着南方，“冯书记想去吗，我可以陪你去，那儿风景真的挺好的。”
　　“闲着没事，我们去看看。我从小就知道凤凰山，一直没去过。”其实，冯志军更想去看看柳碧影怎么教学生的。
　　凤凰山真的不远，就是路不太好走，崎岖不平不说，还要经过一条小溪，张乡长告诉他，这小溪就是凤凰山流出来的泉水。摩托车很快就要到凤凰山了，远远地看见一群孩子们坐在山脚下，围成一个圈，应该就是柳老师带着学生。
　　看到他们到了，柳碧影站起来迎上来：“我说过不走的，你们还这样不放心。”
　　冯志军有点不好意思，张乡长急忙说：“不是的，冯书记也想来看看凤凰山的景色。你们围在这儿干什么呢？”
　　“我们在讲故事，讲凤凰山的传说，你们也听听，来，李玲，再讲一边，让他们也听听凤凰山的传说。”
　　李玲就是站在圈中央的那个小女孩，看来她一直在讲着呢，听到老师这样说，有点害羞，脸一下子红了，不过，还是听老师的话，重新开始讲了：“古时候，这儿是一个村庄，村民安居乐业。一天，一只乌龟精走在这儿，看到了这儿是个好地方，就占据了水源。从此，这儿的人们年年闹旱灾，民不聊生。一天，东海龙王的小女儿凤儿出来玩耍，从云端看见了乌龟精在作怪，决心治治它。于是，凤儿和乌龟精打了起来，打了三天三夜。在那三天三夜里，风云雷电，大雨倾盆。终于凤儿和乌龟精都累了。凤儿找准机会，落在乌龟精的头上，低头啄出了乌龟精的眼睛。一下子乌龟精的精力用尽，被啄出眼球的眼睛里冒出一股清泉。凤儿也用尽了力气，昂起头却怎么也飞不动了，就留在了这儿。他们就成了一座凤凰山，乌龟精的眼睛里到现在还流着泉水。”
　　李玲的声音不大，却吸引了在场的所有人，同学们虽然听过一遍，仍然聚精会神在听，冯志军他们更是听得津津有味。听着故事，冯志军想起了一个叫凤英的姑娘，也姓柳，就住凤凰山脚下。
　　
　　四
　　上高中时，冯志军、柳凤英、还有一个叫李志军的在一个班。那个时候的高中同学，还是挺封建的，男女生基本上不说话，但是他们俩关系很不“一般”，这是缘于李志军。冯志军和李志军都爱打篮球，并且技术都很高，在一场时，两人一个前锋，一个后卫，当时堪称绝配。记得在一次比赛时，有三次都是一个抢球，抛给另一个，另一个三分远投，三次都中，在学校一时传为佳话。高一的同学能进校篮球队很不容易，但两个志军都是校篮球队的主力。最辉煌的时候就是以他们俩为主力的代表队与别的校队比赛，获得了冠军。那时两个志军经常在一块儿，弄得许多同学都分不清谁是谁，有时候连老师也喊错，经常“冯”“李”不分。他俩也很要好，许多事不分彼此。冯志军长几月，李志军喊他为哥。
　　柳凤英和李志军是一个村的，听说柳凤英还是李志军定过婚的媳妇。在那个年代，男女生话都不说，而他俩却大大方方，每周李志军都要把脏衣服送到柳凤英的宿舍，一开始，同学们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他们，然后窃笑，后来习惯了，反而心生羡慕。因为李志军，冯志军就敢和柳凤英说话，敢和她借书本钢笔，有时候没什么事，也要找借口和柳凤英闲搭，满教室的学生都抬头看他们，冯志军觉得那种感觉很好，并且乐此不倦。因为李志军，柳凤英也为他洗过脏衣服。那次两个志军一块儿去女宿舍送衣服，柳凤英拿过来一看是两件运动衣，问李志军：怎么是两件？李志军说：有大哥的一件。柳凤英微微一笑，就一块儿洗了。当时冯志军心里暗下决心：他们俩是自己一辈子的朋友。
　　上高二了，柳凤英一直觉得自己身体软绵绵的，觉得累，冯志军还陪着他们俩去县医院检查过身体，医生说是缺乏营养，劳累过度所致。寒假过后，柳凤英没来上课，说是得了白血病。班里、学校都组织了捐款，结果还是没留住柳凤英的生命。李志军再也没去打篮球，没几周，他也辍学了。事情太突然，也是由于通讯和交通不便，从此，两个志军再也没有联系过。
　　“冯书记，给我们做个裁判好吗？”是柳老师的声音，孩子们已经歇息好了，要进行爬山比赛。
　　“好啊。”
　　“你在山下给同学们喊‘出发’，让张乡长上山顶等结果。”柳老师不愧是老师，能让所有人都参与进来。
　　冯志军抬头一看，张乡长已经在半山腰了。
　　“同学们，我们开始爬山比赛，谁能第一个拿到山顶上张叔叔手里的小红旗，谁就是冠军，老师有奖励。记住，我们要注意安全，要相互帮助。”
　　冯志军想，不同年龄的孩子怎么能进行比赛，不用比赛也知道谁是冠军。
　　“大家准备好了吗？”
　　“好了！”同学们异口同声。
　　柳老师向冯志军点点头，冯志军拿出部队喊号的声音：“出发！”
　　同学们争先恐后向山上跑去。
　　上山路是缓上坡，不太费劲，很快就上去了。
　　小红旗拿在一个三年级小男孩的手里，冯志军看着几个高年级的同学，心存疑惑。柳老师笑着说：“大同学都知道照顾小弟弟、小妹妹们，他们不会去抢的。”冯志军深深地感觉到：在柳家沟学校里，孩子们学到的不仅是知识，还有许多做人的道理。自从实行计划生育以来，家庭中的孩子少了，许多都是独生子女，孩子在家庭中地位提高了，使得孩子们都很自我，直接表现为自私，在这里，看到的却是传统教育的仁义，令人欣慰。
　　站在山顶，清风习习，吹动着衣角和头发，遥望远方，天宽地阔，心中豁然开朗，平日里积郁胸中的不满和积怨荡然无存，冯志军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已经不早了，同学们找地方坐好，听老师给你们讲课——”柳老师坐一块儿较平坦的地方，山上有风，柳老师的声音传得很远。
　　“讲课？”山上讲什么课？冯志军再一次感到意外。
　　同学们纷纷围着老师坐下来，小同学在前面，大一点的在外围。冯志军也跟了过去。
　　“昨天讲了写景记叙文，今天我们继续讲写景记叙文的写作方法。我们主要讲两种写法，第一种是‘移步换景’的写法。顾名思义，‘移步’就是移动脚步，‘换景’就是变换风景。通俗地说就是随着脚步的移动或者说旅游路线的移动来写景，走到哪儿写到哪儿，看到什么写什么，这个方法也适合出去旅游写旅游日记。比如我们今天上凤凰山，就可以用‘移步换景’的方法，随着登山路线写：先写山脚下的景物，再写半山腰，最后写山顶。同学们听懂了吗？”
　　“听懂了！”
　　“第二种写法是‘定点绘景’，顾名思义‘定点’就是固定在某一个点上，‘绘景’就是描绘周边的景物。也就是站在一个点上写看到的景物。如何写看到的景物呢？也有几种写法，一是‘由近及远’，就是先写近处的风景，再写远处的，比如现在我们站在山顶，可以先写山顶的景物，再写山下的，还可以写更远处的。那么谁知道‘由远及近’是什么意思？”
　　“老师我知道，‘由远及近’就是先写远处的风景，再写近处的。”
　　“对，看来同学们懂了。”柳老师稍微停顿了一下，“二是‘由山及水’，就是可以先写山，后写水，再写树……再通俗地说就是一个景物一个景物地写，山、水、树、小桥、人家等等。”
　　“三是‘由今及古’，就是由现在想到过去，想到未来。这种你们学生们用的比较少，知道就行了。”
　　“最后老师再强调一点最重要的内容，同学们记住了，写景物要加进人物的感情思想。这样才能把景物写活。比如今天游凤凰山，就可以加进我们自己的语言、动作、联想和感想，也可以加进去比赛活动，这样的作文才有血有肉，有灵魂……”
　　冯志军听呆了，学生时代没学会的东西现在全懂了，真真切切地领会了，那么通俗易懂，那么有条有理。看来其实任何一门学科，不是不好学，而是没有好老师去讲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