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彭辉和他的女人们（2）

　　小芳没吃过一样山珍海味，小芳没戴过一件金银饰品，小芳没坐过汽车火车，小芳甚至连县城都没有去过。
　　这些都是小芳的梦，是小芳的追求和向往，是小芳说嫁给彭辉以后一定都能够实现的愿望。可是小芳最终没能嫁给彭辉，所以这一切都成了泡沫，就像彭辉和小芳用麦秸管蘸着肥皂水吹出来的泡泡一样，没飞多高就破灭了。
　　那时，小芳和无数农村姑娘一样，过年能吃上一顿一咬一个肉丸的饺子、能在集上看一场县豫剧团演的样板戏、年节能有一件花衣裳穿就是最大的满足了。彭辉只是在离开老家前的那个春节，才让小芳得到了这些满足。那时彭辉的父亲还活着，当时父亲已经知道自己得的是什么病了。父亲把仅有的一点积蓄都交给了彭辉说：“该过年了，你明天带着小芳赶趟集吧。你和小芳一人扯块衣服料子，再看场戏，剩下的钱打几斤肉，咱们两家吃一顿像样的饺子。”彭辉不知道父亲已经重病在身，高兴得一蹦老高。
　　就是在那次集市上，彭辉和小芳手拉着手看了场戏，好像是革命豫剧《红灯记》。他们并不在乎剧的内容，他们只想听一听标准的豫剧唱腔。那一天，小芳别提有多高兴了。小芳说真过瘾，这个年俺算没白过。
　　彭辉在后来的十九年里穿过无数套新款衣服，回北京后就穿上了劳动布的工作服，后来又穿过的卡中山装、化纤休闲服和毛料西服，可是他始终保留着小芳用手工给他做的那件中式上衣。在身体发福之前，每年春节彭辉都要穿几天，他说只有穿上它才有过年的感觉。那件衣服是小芳用了两个晚上一针一线做成的，就连彭辉的母亲后来都赞叹着说：“的确是好针线，我都做不了这么好。”
　　可是现在小芳已经死了，虽然大山叔说小芳是得急病死的，彭辉却一直持怀疑态度。彭辉总觉得小芳的死与他有关，他要是及时把小芳接到北京，小芳决不会生病，即便生了病也不会死的。
　　那年回去的时候，彭辉在小芳的坟前哭了很久，恨不得把小芳的尸骨扒出来带走。彭辉怪大山叔不该把小芳的坟安在那里，彭辉实在不忍心把小芳一个人留在那里——池塘边他们做过爱的那片草坪上。让小芳孤孤单单地躺在那里，是件多么残忍的事啊！
　　
　　韩秋给彭辉点烟的时候，彭辉习惯性地用手指轻轻敲了敲韩秋的手背。韩秋的身子却抖了一下，忙把手缩了回去，她显然不明白彭辉的这个动作是表示感谢的意思。彭辉便又说了句谢谢你韩秋。韩秋赶忙说不用谢。韩秋说话的时候，脸上的红晕依旧很明显，还是为刚才彭辉敲她手背的那个动作。
　　彭辉觉得韩秋纤巧细腻的小手也很像小芳的手，小芳的那双小手他太熟悉了，那双小手为他缝衣纳鞋，为他烧火做饭，他头疼时为他掐过额头，他悲伤时为他揩过眼泪。
　　玩牌时间过得快，不知不觉就到了饭点。几个人对了下账，崔副局长赢了八千，老魏赢了六千，梁老板输赢不大。崔副局长和老魏都说彭辉是心不静才输了钱。彭辉说是我的手太潮，我不是两位哥哥的对手。彭辉在这种场合一直称他们哥哥，因为他们也不愿当着小姐的面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彭辉输了钱，依旧抢着付小费，韩秋和两个小姐一样，也是二百。
　　韩秋不敢接，并向后退了两步。梁老板说：“快拿着吧，你能为彭老板服务是你的福气。”
　　彭辉把钱硬塞到韩秋手里，然后又像中午那样拍了拍韩秋的肩膀说：“我们还在你的包房用餐，你先下楼安排一下吧。”
　　这次韩秋的脸没红，还微笑了一下。韩秋一笑便露出了两颗虎牙，彭辉心里又是一震，韩秋那两颗虎牙跟小芳的那两颗简直是一模一样，他对小芳的那两颗虎牙太熟悉了，他觉得就因为那两颗虎牙，小芳才那么招人喜欢和疼爱，彭辉认为只有长着两颗虎牙的女孩子才是最美的。
　　韩秋跟着梁老板出去后，老魏问彭辉是不是也叫个小姐陪着进餐，彭辉笑着摇了摇头。崔副局长瞪了老魏一眼说：“你怎么这么没眼力见儿呀？难道你没看出彭老板有新目标了吗？”
　　老魏笑着说：“咱们都是灯红酒绿中熏陶出来的人，岂能看不出彭老板的心思，我是故意逗彭老板玩儿呢。”
　　彭辉既不承认也不否认，他的确对韩秋有了浓厚的兴趣。
　　李彤接到彭辉的电话，很快就从工地赶到了楼外楼，工地离楼外楼不到十公里，开车也就是十多分钟的工夫。去年李彤拿下车本后，彭辉就给他配了部切诺基吉普，为的是跑工地方便。有李彤在工地盯着，彭辉心里就踏实，因为李彤的责任心很强。彭辉很会做人，每到饭点都想着李彤，无非是多添一双筷子的事。而且今晚彭辉还要交给李彤一项任务，就是让李彤进一步摸清韩秋的来历，并了解一下韩秋有没有男朋友。
　　李彤只喝了一扎啤酒就提前告退了，说是去二楼夜总会订包房，其实他是找小慧去了。
　　小慧负责隔壁的房间，李彤出去的时候，小慧正在送客人。李彤冲小慧招了招手，小慧就过来了。
　　“李哥，有什么好事？”
　　“想跟你了解一下韩秋的情况。”
　　“你是不是看上我妹妹了？”
　　“我可不敢，我是受命于人。”
　　“先说有什么好处？”
　　“自然不会白了你。”
　　小慧用右手的拇指和食指捻了捻，嘻嘻一笑说：“你先得对妹妹我表示表示才行。”小慧喜欢看美国警匪片，这个要钱的动作肯定是从那里面学来的。
　　“你呀，就认钱，早晚得让钱把你害了。”李彤说着从钱夹里抻出一张百元钞递给了小慧。
　　“嘿嘿，多谢李哥。”小慧鼻子眼睛都笑了起来，接过钱很麻利地塞进了自己的前胸。酒店服务员的工作服大都没有衣袋，服务员得了小费一般都塞在胸罩或袜子里。
　　
　　当晚，李彤就在夜总会的包房里把从小慧嘴里得知的情况汇报给了彭辉。
　　据小慧说，韩秋的父母是从孤儿院一起长大的，后来都做了普通工人，父亲是长途汽车站的调度员，母亲在家属缝纫厂工作。韩秋的母亲几年前得了风湿性关节炎，基本上失去了生活自理能力，韩秋便退了学在家照顾母亲。母亲的工厂倒闭，没有退休金，更没人给报医疗费。自从母亲病了以后，韩秋一家就生活在贫困线以下了。屋漏偏遭连夜雨，船破又遇顶头浪。个体长途汽车把国营长途汽运挤得苟延残喘，只能以不断裁员维持，没有什么文化的父亲终于在今年春节前下岗了。韩秋有个上高中的弟弟，全家人都把未来的希望寄托在弟弟身上，因为弟弟的学习成绩总保持在班里前十名。为了减轻家里的负担，为了不让弟弟中途辍学，韩秋便跟着小慧一起出来打工了。
　　李彤还从小慧那里得到了一条很重要的信息，韩秋不仅没交过男朋友，而且百分之百是个黄花闺女。
　　彭辉在了解了韩秋的情况之后，不禁动了恻隐之心，叹了口气对李彤说：“看来她还真是个苦命的孩子，往后咱们能帮她一把就帮她一把。”
　　之所以说彭辉动了恻隐之心，就是因为彭辉在得知了韩秋的家境之后，确实想放弃内心深处的不良念头，他觉得自己不该对这样一个不幸的女孩有什么非分之想。天下的女人有的是，花上几百就可以睡一个，没必要去骚扰这样一位不幸的良家女孩。不看僧面看佛面，就冲她长得像小芳，也该放她一马。彭辉说能帮韩秋一把就帮一把，说的也是心里话。彭辉也有善良的一面，他毕竟也在贫困的境遇里挣扎了十几年，所以他一向同情弱者。
　　“嗯，是个苦命的孩子。”李彤充满同情地说。
　　“以后你多关照她一下，别心疼钱。”彭辉意味深长地说。
　　自从富有了以后，彭辉做了不少救弱扶贫的事情。只要遇到老弱病残的街头乞讨者，彭辉都会慷慨解囊，而且往往还给大票子。看到行乞者那副感激涕零的样子，彭辉不仅有一种满足感，甚至有一种救世主般的自豪感。彭辉说过这样的话：“我要是成了亿万富翁，首先要把街头的那些行乞者收容起来，他们也是人，他们理应活得像人一样。”
　　此外，彭辉对北京人歧视、欺负外地人的行径一向深恶痛绝，每逢遇到外地人受北京人的欺辱，他都会挺身而出站在外地人一方。一次，有个蹬三轮车的外地人给一辆出租车让路慢了一些，出租司机张口就骂，外地人只说了一句你凭什么骂人，出租司机下了车就打，坐出租车的那个小伙子也下车帮着打。外地人被打得头破血流，满地打滚，可出租司机和那个小伙子依旧不肯罢手。彭辉把车停在路边过去阻拦，那两个人反而骂彭辉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彭辉在老家生活了十几年，口音一直带着河南味，尤其是着急上火的时候，河南味就更重了，那两个人显然也把他误为外地人了。
　　彭辉马上打电话把自己工地上的民工叫了过来，他大手一挥，说了声给我狠狠地打，十几个民工就把那两个北京人按倒在地一顿臭揍。直到那两个人跪地求饶，彭辉才让民工们罢手。彭辉把那个外地人叫到跟前说：“他们得赔你的医药费、营养费和误工费。”见外地人不敢开口，彭辉便又冷笑着说：“那我就替你做主了。”说着，彭辉冲跪在地上的两个人说：“我也不多要，你们俩凑一千块钱给人家吧。”那两个人刚一申辩，彭辉的脚就上去了。两个人的腮帮子上各挨了一脚，再也不敢说不了。外地人拿了一千块钱，跪在地上千恩万谢。彭辉却瞪着眼说：“你他娘的也是七尺高的汉子，人家这么欺负你，你他娘的怎么连手都不敢还呀？记住了，往后谁要是再敢欺负你，你就跟他玩命。看着，现在我就教给你怎么玩命。”说着，彭辉从路边捡起一块半头砖冲着出租司机的脑袋比划了一下说：“看见没有？你就照着这地方砸！你要是怕溅一身血，也可以这样……”话音未落，彭辉手里的半头砖已经冲着出租车飞了过去，只听“咣当”一声，出租车的前挡风玻璃粉碎了。
　　对于韩秋，彭辉首先想的是她是个外地人，而且是一个家境贫寒的外地弱女子。虽说韩秋生长在城市，可照李彤述说的情形，韩秋比当年的小芳也强不了多少。彭辉觉得自己不仅不应该对这样一个弱女子有非分之想，反而应该想办法帮她一把，就看在她很像小芳的份上。都说男人有钱就变坏，这一点彭辉也从不否认自己，但他仅仅承认自己在泡女人的问题上坏。彭辉一直认为自己的良心还没有完全泯灭，否则他就不会在听了韩秋的家庭境况以后，放弃刚刚萌生起来的邪念了。金钱让彭辉变得很放纵，甚至放纵得出了格，可是他的放纵一向是有尺度的，迄今为止，除了小芳，他从未碰过一个处女，这就是他决定放过韩秋的重要缘故。彭辉一直认为，倘若不是他破了小芳的处女之身，小芳决不会那么早地离开人世。
　　
　　
　　当天晚上，韩秋和小慧在临睡前谈起了彭辉和李彤。
　　韩秋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很快就要被卷入感情的漩涡之中，见多识广的小慧则有了明显的预感。小慧觉得无论是李彤还是彭辉看上韩秋，韩秋的人生命运都有可能发生巨变。
　　小慧对彭辉和李彤垂涎已久，用小慧自己的话说，这两个人是她接触过的最出色的男人。彭辉有钱，李彤有才，傍上谁都不委屈自己。可是当她分别向他们暗送了几次秋波后，都没有得到令她满意的反馈信息，最后她只好委身于谢伟亮了。谢伟亮虽然从相貌上胜过彭辉和李彤，可现如今没有哪个女人过分看重男人的长相。小慧是个很讲究实际的人，她对谢伟亮根本没动心思，只不过是在一起玩一玩而已。
　　“你可真够幸运的哟！”小慧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有看韩秋，因为她对韩秋多少有了一些妒意。
　　“我咋了？”韩秋揉了揉眼睛，本来她已经迷糊了。
　　“别跟我装傻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彭老板和李哥都看上你了。”小慧扭过身，并把上半身高高翘起来。小慧睡觉总脱得干干净净，一说话，那对丰满的乳房就上下颤动着。
　　“你快别瞎说了，咱是啥人？人家是啥人？人家咋会看上咱？”韩秋说完又闭上了眼睛。
　　“真是当事者迷呀！”小慧索性坐起身来，表情有些夸张地看着韩秋。
　　“天不早了，快睡觉吧。”韩秋打了个哈欠，然后把头扭向床里。
　　韩秋的确还是个很单纯的女孩子，她的思想远没有小慧那么复杂，对于男女之事甚至都没有认真想过。如果说她对男女之事有了一些了解，也是最近从小慧嘴里听说的。小慧是个心里藏不住事的人，而且什么都敢说出口，就连她和谢伟亮做那种事的细节也不瞒着韩秋。起初韩秋不好意思听，可小慧不管她听不听都要说，韩秋也就渐渐适应了。韩秋的年龄正是青春萌动的花季，也有好奇心，听了小慧的故事以后，韩秋居然也做过几次春梦。
　　“说心里话，彭老板和李哥都比谢伟亮强。”小慧继续说着，“我跟谢伟亮纯属瞎混，其实我根本不喜欢他。唉，也就是图他是咱们的经理，能得到一点儿关照，得到点实惠就是了。”
　　“哦……”韩秋已经进入了半睡眠状态。
　　“你先别睡，你听我说！”小慧又把韩秋叫醒了。
　　“我真困了。”韩秋没有睁眼。
　　“听姐的话，你一定要抓住这个机会！这样的机会对咱们来说可是千载难逢的哟！”小慧一脸严肃地说，“你知道不？彭老板可不是一般的老板，他起码是个百万富翁啊！要是能傍上他，你这辈子，包括你们那个穷家，就啥都不用愁啦。还有那个小白脸儿李哥，你也别小瞧了他啊！别看他是个文弱书生，本事可大着呢！谢伟亮和我表姐都跟我说过他，彭老板赚钱全仗着他了，人家是清华毕业的高材生，清华，知道吗？那可是全国数一数二的大学哟！我可听说过，拿着清华的文凭往深圳的大街上一站，马上就有人过来把你接走，工资都是明码标价，月薪在五千以上。五千！知道吗？一年就是六万呐！”
　　“哦……”韩秋又睡着了，而且还发出了微弱的鼾声。
　　“我可告诉你，想傍彭老板的人得用大笸箩撮，你的脑袋瓜子可得活泛着点儿啊！”小慧见韩秋不理睬她了，只好收住了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