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文学网欢迎您! 用户笔名:密码: 【注册】
江山文学网  
【江山书城】 【有声文学】 【江山游戏】 【充值兑换】 【江山社团】 【我的江山】 【返回首页】
当前位置:首页>长篇频道>人生百态>26+11>(十一)

(十一)

作品名称:26+11      作者:小楼昨夜又东风      发布时间:2017-01-18 20:41:57      字数:4173

  “也不全都一样。咱们这儿的生活哪能和外面的生活比。可一结起婚来,就又和外面一样,彩礼嫁妆齐飞。你可能无法想像,我们这样一个刚能吃饱饭的地方,很少有人结得起婚。女方的嫁妆都还凑合,可男方结一次婚花的彩礼钱,就够他用一生中四分之一的时间去挣的了。所以咱们这儿那些结婚早的,也都死得早。穷人的钱,都是用命换来的。我已经经历了郭庄他爷爷的一部分年纪,而他如今又不得不为他的孙子而经历我当年所面对的问题——钱。这事儿我们谁也不怨谁,谁也怪不了谁!你看那些臭气轰天的厕所,从来都不是一两个人造成的罢!只是我现在想得到他们爷俩回去后的困窘,只怕那不是他们能轻易解决得了的。”
  “他们至于落到那般地步吗?他们总该为了生活而做些什么吧——这是人与生俱来的敏感而又强烈的求生意识呀!我记得我小的时候,只想着拼命长大、拼命长大……想着长大以后就可以养活自己了。等到我慢慢……慢慢长大以后,又一直想着赚更多的钱、更多的钱——留着给自己养老。我就是这样给自己期望的,我的生活也正是因此而有希望的。”
  “和卖着猪肉、过着贫贱生活的我们一样,他们除了养猪以外,还能做什么?”周萍反唇相讥道:“在大事情面前,我们都渺小得无能为力。你知道吗?郭庄的傻是生下来便有了的事。他以一个弱智的身份来到这世上,又被他的父母以同样的名义遗弃在了世上。从他三岁生日以后的几个月里,在他父母漫长的思想斗争之后,他们辗转了大半个中国把他送到了别人手里;郭爹爹却又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疯了一般地满世界乱窜,把他找了回来。他的父母没能把他丢走,便下定了决心让他‘走丢’了他们。自从他们当年离家之后,昔有故人去,至今不复还。这些年来,郭庄他见了不少世面,也已经世故了太多,虽然还不能被称之为‘正常’,却比以前知道得多了不少东西。我们彼此的爷爷奶奶是看着我们长大的,而我们彼此又是一同长大的,没人比我更了解他。我能知道那种和父母若即是离的感觉:他们在我们身边的时候,我们生命的一个小时,便只有了三十分钟,稍纵即逝;待到他们离去以后,在那度日如年的漫漫长夜里,那些往日的时间差便会一并统统还给我们。我总是在夜里告诉自己:这黑夜绝不是终点。我永远都不相信这世上有什么东西能永远不变——这话我可以说,你也可以不信。可这自慰也不足以叫我安心下来,我无法踏实地活下去。我总妄想人能够踏实地过上一辈子,可这世上哪有那多叫人踏实得了的事情,即便不踏实也没甚干系吧!只要还活着就行,就有一种可能,一种在不确定因素下对美好未来的坚定……就是这样的,我们走吧!”她迎面朝我走来,又背身而去:“我们追上他们,看看他们在干什么。看看我们能帮他们干些什么。”
  她就像她自己说的那样,带着我来到了郭家。而郭家爷孙俩,亦做着和周萍说的一样的事情:郭爹爹站在门前的猪圈旁,不停地在一个铁桶里搅拌着碎食和饲料的混合物,然后再由郭庄步履轻盈地提起铁桶,小心翼翼地穿过铁栅栏,放到猪圈内。猪圈内约莫二十余头的肥猪顿时连滚带爬,肚皮贴地地挤来了郭庄的面前,就像一大堆圆润的皮球一般,紧实地贴在了铁桶的周遭。郭庄见了此状也并不闪躲:它们既不怕他而来;他也不怕它们过来。
  末了,郭庄索性一屁股深蹲了下来,带着父辈的慈祥眼神注视着它们嘴唇的翕张与牙齿的咬合。我一直站在猪圈前,而郭庄却始终没有在我的注视之下,伸出手去抚摸他跟前那群进食的猪。他恐怕是知道的:即便他们之间看起来没有任何的距离,他也始终得保持清醒的头脑即与他们保持着相当的距离。
  “中秋,你也来吃一口吗?”郭爹爹端着一碗浆糊状的流体问道我。我往后退了两步,定睛一看他手中的双筷方才觉悟:这着实是他的食物。
  “不,不必了!我吃过了!”
  “那便好!那庄儿,你快出来吃饭吧!”郭爹爹扯着喉咙向猪圈里吆喝道。
  猪圈里的郭庄扭捏地拾起撮箕背着我们打扫完了猪圈的猪屎,半晌过后,这才择了身子穿过铁栅栏,朝我尴尬地笑了一声,端过了郭爹爹手上的浆糊流体。
  于是这两个瘦弱的男人便在我和猪圈面前大快朵颐起来,这是件让人颇感无奈的事情:他们几乎是吃着一样的东西,它们是越长越膘肥了,可他们却越来越消瘦。
  周萍也从我身后慢慢挪了出来,对于这个家,她显得比我更加陌生,在门前徘徊了几个来回,换了十几个位置后,最后找了个离我们十余步的墙面靠了下来。
  “萍啊!你也吃了吗?”郭爹爹伸着脖子和碗筷问道。
  “吃了!吃了!”周萍抱以真诚的微笑以对。
  “哦!吃过了!吃过了!”他一边咽着浆糊一边吐着含糊不清的话:“那个萍啊!最近的猪肉是个什么行情了啊?”
  “啊?猪肉是吗?涨了涨了!这几个月来猪肉涨了七毛!”
  “好事好事!”郭爹爹伸着沾满了口水和浆糊的筷子频频点着头:
  “猪这玩意儿啊!浑身都是宝!猪就算是放个屁,那也是香的!它们这辈子离不开我,我也离不开它们。我看着它们出生,陪着它们长大,再看着它们死去。我知道啊!不管是人还是畜生,前半辈子一天过的比一天快;等后半辈子意识到死的问题了,忐忑之中,过得就一天比一天艰难了。可比起那猪,虽然它们是猪,可它们过得安逸;虽然我们是人,可我们过得艰难。也许这事反过来一想又是这样的:虽然它们安逸,可毕竟它们是猪;我们确实活得艰难,但我们始终是人。”
  周萍冲我使了个眼色,双手一伸离了墙。我便眼巴巴地跟在她的身后和喋喋不休的郭爹爹作了辞意。
  “你身上一共有多少钱?”刚一走过郭家,周萍便迫不及待地从包里掏出了她的钱包来:“我一共有1200。你呢?”
  “不到三百。”我两手插口袋回答道。
  “看来我们现在最缺少的就是钱了。”
  “可总有比我们更需要钱的人。”我望着渐入我视野内的一个约莫十来岁的小男孩说道:“之于乞丐而言,他们除了自己的命以外,已经别无他物了。所以他们除了不会要我们的命,不会要我们死之外,之余的一切,他们都敝帚自珍。而我,不想要从他们身上得到任何东西,只想要他们好好活下去。”
  那个小乞丐似乎有着不错的听力,正如我可以看见我视野里的任何一个人一样,他似乎完全能够听清楚任何一个,他看见长着嘴巴说话的人说的话——这似乎是乞丐的一计特长。不费半分钟的时间,方才他还是端着别家施舍的一碗白米饭狼吞虎咽着,这下便已经扑倒在了我的脚下,满声祈盼。
  可我毕竟是人,人又毕竟不是佛。除了和佛一样以慈悲为怀,人有的更多一样东西,便是明哲保身。我们望着远处人类的不幸,能够感同身受地望洋兴叹;等到他们真正走到了我们跟前,我们却又视而不见。我继续双手插口袋,紧紧捏住口袋里仅有的二百多块钱,若无其事地晃着身子眺望远方。
  那小乞丐似乎也看到了我的眺望:一种对全人类不幸的深深悲悯,以及个人的无能为力。这两种相互冲突却又一直存在的情感似乎交织在每一个普通人的心里。他收住了想要搭在我腰间的双手,知趣地转过了身,提了提腰间频频垮下又不断提起的裤子,明明一个对生活力不从心的孩子,却显出了耄耋老人的蹒跚步伐徐徐前行。
  “小新,你等一下!”不一会儿,周萍已经上前挽住了小乞丐。
  “拿去吧!”她拿出了她的那1200元钱,还不忘搜出自己钱包夹层,以及裤缝里加起来不过七八十的零钱,一张一张地叠整齐,放在了小乞丐的手里。
  他们二人之间又轻声细语地寒暄了许多句,不让我听见的话——也作了让我很不理解的事情。我只好在那小乞丐前脚刚离开的功夫,便凑到了周萍的身边问道:
  “那小乞丐是谁?”小乞丐闻声向后偷瞄了我一眼,和我四目以对之余,又带着惶恐与忐忑加快了步子草草离去。
  “他有名字——小新——这就是他的名字。我知道你想知道什么。正如我知道他的名字一样,包括他的名字在内的他的一切事情我都知道,他早已把自己的身世、以及自己想要如何安然接受这身世,并坚毅着活下去的决断都告诉我了,我用自己为数不多的剩余钱财,换来他所有的真诚与对这世上全部的希望,说句世故的话,中秋,我认为我这钱花得值了。当然,这事你得知道个先后顺序:为了给他好好活下去提供点现实的帮助,我给了他钱——这是后事;而他的一切故事,以及他对我讲的他的故事都发生在这之前:
  “他只有十岁。他的故事也确实不长。可有些生命纵横绵长却一马平川;剩下的一些生命沧海一粟却跌宕起伏。小新属于后者。他母亲把他生了下来,让他知道了这个世界上他父亲的存在——即便他父亲已经在他出生以前就死了。或许是死于天灾,再辄也不排除人祸,他母亲不愿意对他说,我们都想也都不敢往下听。其实他父母和这世上所有的情人、夫妻都一样,他们在一起之前,各自的生命一半是快乐,一半是痛苦的。直到他们真正生活到了一起,再才会领悟到什么是真正的快乐,什么是真正的痛苦。当然,中秋,这话都是我的一面之词,我也意识到了,我这句话里,至少有一半的东西是经不起推敲的,人们对痛苦的理解,总是比快乐要深得太多。痛苦和快乐是一对反义词,人对他们的理解程度,也是大相径庭。我第一次听说小新母亲病故的时候,是在他母亲已经病故三年以后的一个夏天,我在工作之余抽空回到了这里休养生息,那是两年前,而那时的小新已经足够坚强了,或许是稚嫩孩童不知道什么是死,又或者是这孩童天真地以为活下去是件那么容易的事。他竟能在我们第一次会面时,便心平气和地和我娓娓道来我问出的所有问题。
  “可是中秋,你见过一个屁颠大的孩子,像个饱经沧桑的老头子一样在山头一坐就是一整天吗?用那种稚嫩的目光看着落日的余辉;用一种无声的呐喊拷问浮生世事。我曾试过在他身后远远望着那个默默眺望着天边的他,我甚至已经做好了解救轻生的他的准备,想好了劝他活下去的话,可一整天的恹恹欲睡、烈日灼心、蚊虫叮咬让我这个自以为铜皮铁骨、铁石心肠的人都放下了‘耐活’的念头,可他,却还在看着他的远方。
  “但好景不长,他为数不多的几个亲戚都不愿再接济一个成本越来越大的包袱。他没了读书的机会,也没了那些个可以供他读书的亲戚们的接济,我也不再看得到一个有闲工夫在山头一坐就是一整天的孩子了。相比较这个靠到处乞讨为生的孩子,中秋,我敢对天发誓,如果他还是像他以前那样在山头一坐就是一天,一坐就是一个月,一坐就是一年的话,用不了几年,他就得患上抑郁症,再过不了多少时候,他就能看透许多我们这些人或许一辈子也看不透的东西了。可人就是这般不幸啊!总得因为诸如物质因素的多方面原因,而失去一个和这个世界四目以对的机会。”
发表评论 查看评论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分享按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