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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作品名称:26+11      作者:小楼昨夜又东风      发布时间:2017-01-17 18:37:13      字数:3912

  当我想到我现在所看见的一切都将成为历史,成为苍白的文字,成为黑白的画面,成为黑暗角落里无人打扫的一星灰尘,我便无力地已经瘫软下了身子,用带着死灰的眼睛眺望着死亡,一动不动:既然都是要死的,那能多活一天就是一天吧!
  我缩在墙角下,把头埋在了双膝上,一个可怕的念头在那声呱呱坠地的孩子的婴啼之前出现在了这条走廊之上:我不能让世人知道我不为人知的一面。为此我要什么都做得出来!我不能把自己就这么赤裸裸地展现在他们面前,我的裆下不能连一片遮羞的树叶也没有,我绝不能像一个原始人一样与这个时代脱轨。我得以装饰的名义用衣服伪装着自己,毕竟嘛,想要活在这个世界上,就必须先融入于它。
  趁着李德还在走廊上吸烟,趁着疲惫的护士开始打起了盹,趁着麻醉下的妻子已经熟睡。我悄无声息地出院打印出了事先准备好的离婚协议书。握着这协议书,我回到医院寸步不离地守在那个裆下长出了一小团污肉的男婴身边,我不能让任何一个人看见它的存在。
  两天后,当我把离婚协议书丢在精神依旧恍惚的妻子身边的时候,她天真浪漫的脸上顿时愁云满布。她以为她欺骗了我,我便被她给欺骗到了。她以为我如同她以为的一般不再对婚前协议锱铢必较。这就是愚蠢的人类!以为自己知道了别人都不知道的一些东西便沾沾自喜,可他却不知道谁都知道他的傲慢,是多么的无知!我强拽住她的手,在协议书上画出了她的名字,她战栗着身子想下床:或许是要跑到我身边抢过协议书;又或者试图跪下来给我挽留。可毕竟她肚子上已经被人划开了一道口子,这是一道让她的双腿寸步都不能移动的口子!
  我抱起那个我抱起后便立刻想要重重摔在地上的东西,像个贼似的从西瓜地里抱起了西瓜,四下无人之时在其身上搭了一块毛巾,贼眉鼠眼地小步跑了起来。我身后病房的房门已经关起,妻子嘶声力竭地哭喊声也已失尽……
  翌日,我便辞去了工作,取出了这十年来的积蓄,断却了和所有亲朋好友的联系,来到了一个谁也不认识我的城市。这个城市是适合我的,在这里,我深居简出,没有任何一个人知道我有一个儿子的事情。我在这里悄无声息地生活着,却悄无声息地成为了一个这样的人:在大家眼里,我是一个勤劳的工人,却绝不是一个普通的平凡人,而是一位了不起的作家。和五大三粗的普通工人比起来,我有了不起的思想,注定比他们要伟大;和普通作家比起来,他们注定也没有我伟大!并非是我比他们更有名气,写出了更多更好的作品。只是对于我这样一个笔耕不辍十年而无有一个铅字却依旧怀着写到死的决心写作的人而言,这种毅力已经了不起到了一种让常人绝非体会得到的地步。他们几乎用一切溢美之词赞美着我,我虽然无心成为这些美好事物的代名词,却还是不知不觉地成为了当地的名人:几乎所有人都在谈论如今这个了不起的我的过去,是有如是如是的美好。我的过去确实有一些美好的地方,可他们却完全不了解我的过去。
  他们知道这么多就已经足够了罢!如若还要他们知道些什么东西的话,就让他们知道他们究竟是有多么无知便好了罢!人还能意识到自己是傻子的时候,便还不太傻!
  截止到昨天,我来到这个暂新又陌生的城市已经整整三个月了。这个城市离我原先的城市并不远,同属一个省,我姑且称它为“X市”。这是我生平第一次来到X市,自从我来了以后,便不想要离开了:我歪打正着地来到了这个城市最偏僻的村子。这是一个几乎只有留守儿童和老人,老龄化十分严重的村子。这里老人的思想同他们的年龄一般老旧。这里没有网络,甚至连手机信号也只有两格,与外界的联系便几乎是没有的了。
  于是这三个月以来,每逢偶遇着我,这里的老人便会成群结队地把我围起来,问我外面世界的样子。我当然把我原来的城市说得要多坏有多坏,把我自己说得要多好有多好,就连他们听起来也觉得那个城市是配不上我的。渐渐地,我开始被人像个菩萨一样供奉了起来,老人们纷纷争先巩后地拿来水果和糕点过来供奉我。我当然不是菩萨,便一点不留地吃完了它们;我却想摆出一副菩萨的样子,便把吃剩了的垃圾原封不动地摆在那里,等那些送它们过来的人,再把它们帮我丢出去。
  我算是看出来了,这里的人的无知,与这块贫瘠的土地的贫穷一样,一览无余。
  他们甚至要让我出任这里的老师,让我替他们好好管管他们那些不守规矩的孩子,因为他们觉得我始终比他们懂得的多。我他妈的就只知道他们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多他妈的傻!我哪里会把人教得越来越好!我只会把人教得越来越坏!倘若这里的人都和我一样心灵邪恶了,那我这些不为人知的邪恶面,不就被他们一览无余了吗?我他妈的可没有那么傻!
  我果断拒绝了他们,闭上房门开始继续酗酒。
  这个村子有约莫一百一十多人,其中有六十多个人的年龄都在六十岁以上,剩下的一部分人里,不满十岁的孩子超过了三十个。再过几年,这些不足十岁的孩子会离开这里,去到县里的中学住读,再长到大一些,他们便会走上他们父母的那一条路:到天南地北到处去跑跑。等他们跑到了他们爷爷奶奶,外公外婆这般的年纪便跑不动了,再和他们一样回到这里,用最后的一点力气养起下一代和他们小时候一样大的孙儿们。可人这一辈再怎么跑,也跑不出这样的一个桎梏:人这辈子就是在爬一栋高楼。花了一辈子的时间脚踏实地、一步一步地爬到了楼顶——这就是生;然后在一瞬间从制高点跳了下来,一切都回到原来了,一切也都结束了——这就是死。
  活着的时候,知道了自己会是一副什么死样子,这也是让我生不如死的地方!噫!让我生不如死的地方还真不少啊!我猛地朝喉咙里灌了一大口白酒,摇摇晃晃地走到了摇篮面前,一手扶着墙一脚狠狠踢在了它上面:
  “要不是你这个狗东西,老子至于落到这个穷乡僻壤里来吗?”
  摇篮里的他像条狗似的受了惊,哇哇地哭了起来。
  “哭!哭!哭!你以为老子不知道你爱哭啊!老子租的这个房子墙壁比你的身子还厚,哭!哭!哭!老子让你哭个够!”我生平以来从未像现在这般理直气壮地对人冲老子,于是便意犹未尽地骂了下去:
  “你别以为你来到这个世界上了,就能好好活在这个世上了!老子现在之所以不让你死,是因为老子不想当个杀人犯,老子还不想死!但为了让老子好好活下去,你从今以后别想有一天好日子过!你以后就给老子好好呆在这个屋子里。外面的世界很大,可你的世界就只属于这个房间内!你无法出去见到外面的任何人,外面的任何人也都别想进来看到你!你个狗日的!也该知足了!老子为你付出了这么多,每天喂你吃喂你喝,伺候你拉,伺候你撒,你也该为老子好好着想了!”
  我一手端着酒瓶,一手拽着灌满了米汤的奶瓶,朝着摇篮走去:奶瓶到了他的嘴里,他依旧还在小声啜泣;酒瓶到了我的嘴里,我却不禁仰天大笑了起来!
  “中秋,中秋,你在家吗?”我把耳朵贴在门后,除了方才震动着的咚咚敲门声以外,此刻又多了一声房东的询问。
  我赶紧把孩子塞到了床底下,蹑手蹑脚地把门打开了一条缝隙,从里面钻了出来:
  “有什么事儿吗?”我望着眼前这个比我大了一倍的年纪,看起来七十出头的房东婆婆问道。
  “是这样的!”她毕恭毕敬地解释道:
  “您刚来的时候交的房租本是够半年的,可您也知道,楼下的副食店也是我开的,您这三个月来在那里赊的酒水钱,已经超过了您……”
  “我当时不是给了你很多钱吗?”我皱起眉头,很不耐烦地嗫嚅道。
  “对,对,对!您把您所有的钱都交给了我!可是,那也只是半年的房租呀!”她言罢了,我便在脑子里快速回想起了彼时那笔钱的数额,又想起了父亲的坟墓,不禁羞赧。
  “您懂得的这么多,其实完全可以像我们建议的那样,给我们这里的孩子当老师的。就权当是您可怜可怜我们的孩子吧!这方圆几十里,也没有任何的学校,若是您可以……”
  “你们这里缺少一个乡长是吗?”我灵机一动,想起了自己刚来的时候,这里的几位年长者曾联名推荐我当这里的乡长。
  “啊?啊?您,您说什么……”
  “那就这样吧!我的房租不会拖欠太久的!”我转身又悄悄地把门打开了一条缝隙,挤着身子钻了回去。
  回到了屋内,隔着厚重的房门,站在门前表情惊愕的房东婆婆还不曾走远。我完全知道她何以吃惊成那副模样。本来当乡长嘛,免不了和全村的婆婆妈妈打交道,这些琐事婆婆妈妈得就连那些婆婆和妈妈也应接不暇,落到了我头上,总是不能让人好想的。但毕竟人都是喜欢展现自己的长处,隐瞒自己的短处的。那些不善言辞的,便少说些话,多做点事;像我这种油腔滑调又一无是处的家伙,就靠耍耍嘴皮子功夫了!
  我从桌上找回酒瓶,从床底下拽出摇篮,厉声厉气地叫醒了摇篮里如畜生一般随时随地都能睡着的狗东西:
  “谁让你睡了?给我醒醒,醒醒!让你看看你老子我是怎么在这个世上活下来的!我跟你说,在这个世上,猫狗活得最容易,只不过它们没尊严,到处向人摇尾乞怜;人倒是万物之主,最有尊严,可活得也是最难的。可活得难是一回事,活不活得下去又是另外一回事。是的啊!不容易啊!我们就活在这种艰难的环境里啊!你看看窗外!看看这个树都长不了几寸的贫瘠土地,看看这个房子都盖不了几栋的贫穷土地,我们现在就生活在这种环境中。但你给我接着看!我会当上乡长的,这里的乡长会有工资的!哼!我当然不可能带他们走出这片困境,只不过我看这里的人谁都有逃离这里的想法,我也不知道可不可以让他们打消这样的念头呀!其实也都无所谓了!生于贫穷不稀奇,这世上有超过一半的人都生于贫穷,他们觉得可怕的是死于贫穷。可他们又都不愿承认自己一无所有,以至于他们看到的,听到的,甚至是他们所想到的任何东西,都不是他们所能够拥有得了的。这就是这里的环境,这就是这种环境里的人!我必得放下自己的抱怨,去倾听他们的抱怨,还得保证不对他们产生抱怨……哼!乡长!哼!”我右脚翘在摇篮上轻轻地摇着,左手一个劲地往喉咙里倒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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