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情缘（一）

　　一
　　“当、当、当……”客厅高桌上座钟慢条斯理地敲了十二下。坐在书房电脑旁玩游戏的刘玉兰在座钟敲响第一声时猛地打了个激灵——已经好几年没听到老式座钟报时的声音了，真的有点不适应。这个座钟下岗快十年了，今天再次上岗，很久没听钟表报时声音，每一下都像敲在了心上。
　　下午，儿子辉辉缠着妈妈要把地下室的老座钟找出来，换下了挂在墙上的石英钟，说什么现在提倡低碳生活，要从每个人、每个家庭做起。刘玉兰不知道什么是低碳生活，但儿子那样说，她就没理由反对，于是把那只精美的石英钟包好放进了地下室，让那只在地下室角落里沉默了近十年的座钟重见天日，再次上岗。
　　儿子兴致很高，从不做家务的他找了一块儿干净的抹布，嗤嗤地向那只老钟喷着百丽珠，一丝不苟地擦着上面的灰尘，兴奋的笑脸有些发红，额头还冒出一层细细的汗珠，她看着心疼了，接过抹布自己擦起来。儿子似乎有点不放心，叮嘱妈妈：“一定要擦干净，以后我们家就用它了。”
　　座钟外壳是木质的，橘黄色，两边的雕花还栩栩如生，只是花瓣里积了灰尘，不怎么好擦。记得这只座钟还是在他们成家时，公公帮着选了这个座钟，当时石英钟还是时髦物件，但也较流行了，她想买石英钟，公公说：“还是这个耐用。”于是就买了座钟。刚买来时，她把座钟放在正屋他们结婚照下面，敦实实地顿在那里，别有一番风景。过了两年，精美的石英钟成了大众之物，再看座钟怎么也觉得不顺眼，只好下岗。十几年过去了，又上岗了，刘玉兰觉得有点戏剧性，也许，等几天它又会下岗，这样想着，手慢了下来，儿子不知何时站在了身旁，一把抢过妈妈手中的抹布：“还是我来吧。”又开始嗤嗤地喷起了百丽珠，客厅里荡着一股刺鼻的香味。儿子下午还不让妈妈用洗涤剂洗碗，说洗涤剂是化学物品，低碳生活提倡不能用。她只好用开水刷了一下碗。用惯了洗涤剂，她有点不习惯，总觉得没洗净，哗哗地涮了好几次，儿子要她把洗碗的水收集起来，说要用来冲卫生间。平时不怎么注意，收集起来才发现，她洗碗用了红色塑料桶半桶水。想想平时确实有些浪费，儿子的做法的确有点道理。不过，她又转念一想，既然洗涤剂是化学物质，提倡低碳不能用，那么百丽珠也应该是，也应该不能用，可看着儿子的积极劲儿，她把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咚——”座钟又敲了一下，十二点半了，一切静悄悄的，刘玉兰站起来，蹑手蹑脚地走到儿子卧室门前，侧耳听听，没有什么响动，儿子已经熟睡了，楼道里也没有丈夫回来的脚步声，也许他又“深醉不知何处”。
　　“该休息了，”她打了个哈欠，回到电脑前，点开QQ，习惯性地看了看那个熟悉的脸谱头像，“看来他今天是不会上网了，”想着，关闭了微机。
　　记得去年在一份健康周报上看到过一篇文章，文章中说：成年人睡眠应该达到7-9个小时。可一般成年人的睡眠却达不到这个效果。刘玉兰就属于这种情况，每天睡觉在5-7个小时。文章中还说：尤其是40岁左右的中年人，是人体健康的“危险期”，睡眠更为重要，睡眠不足是多种疾病的诱因，包括心脏病、高血压、糖尿病、中风等等。刚看到这篇文章的那几天，刘玉兰真的有点害怕，开始注意睡眠问题了。也许是过于在意的缘故，越是想早早入睡，越是睡不着，反而开始失眠，还挺严重，看了几次医生，配了挺多的药，也不怎么见好，有时还得借助安眠药，睡觉似乎成了负担。半年多时间过去了，情况似乎越来越严重，刘玉兰自己也觉得身体好像越来越差，干脆反其道而行之，爱怎么就怎么吧，睡不着觉就不睡，整夜看电视、上网，反正自己也不用工作，什么时间想睡觉再睡，如此这样，情况却越来越好。除了每天睡觉晚点，早晨起床也晚一点，中午再休息一会儿，基本能保证每天7小时的睡觉时间。
　　也许是午夜上网时间长的缘故，她结识一个很好的网友——孤舟。那是去年三月，她在城市达人以“小女人”注册了QQ交友会员。午夜过去了，会员们相继下线，只有孤舟一个人的头像还亮着，只好向他发出会话邀请：“你好。”
　　他很快回话了，“我也没有睡意，正好想聊会儿天，我们一边听音乐一边说话，好吗？”随后出现提示“点击分享歌曲‘网络情缘’”。
　　她点击了。安静的夜晚，独自坐在电脑前，孤独地想着，突然间音乐慢慢响起，竟然让她有一种莫名的感动，明知道网络是虚幻的，可此刻却是一种真实，“网上一个你，网上一个我……”舒缓的声音传递着一个信息：我和你一块儿孤独。
　　孤舟：“让我猜猜你现在在做什么？”
　　“我在做什么？”
　　孤舟：“听着音乐，心里想着别的事。”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
　　孤舟：“不外乎两个：要么是老公，要么是孩子。”
　　“？？”
　　“先说我猜对吗？”
　　刘玉兰不得不承认，他猜对了。
　　“你在等你老公。”
　　刘玉兰不得不承认他又说对了。
　　“你猜猜我在做什么？”
　　“不知道。”原以为，像许多网友一样，开始追根问底了。他却没有那样，转变了话题。
　　“我在喝酒、听音乐、和你聊天。”
　　一下子，刘玉兰觉得她和孤舟之间的距离缩短了，就是电脑的这端和那头，听着同一首歌，相互说着话，她似乎看到了孤舟在一口一口的品着酒，她甚至想象他没有酒盅，旁边放着一碟咸菜或几颗花生米。
　　小女人：“你很喜欢喝酒吗？”
　　孤舟：“不是喜欢，喝点酒有助于睡眠，我有失眠的毛病。”
　　小女人：“我也常失眠。”
　　……
　　不知不觉一个多小时过去了，听到老公用钥匙开锁的声音，刘玉兰急忙发了个“再见”的表情关机下线了。她不想让老公知道她还在上网，要是老公不回来，她和孤舟还会很愉快地聊下去。
　　“他今天怎么了？”自那天起，孤舟每个夜晚陪她聊天、听音乐。孤舟是个很健谈的人，知识也很渊博，知道的很多：天文、地理、还有传说等等，刘玉兰有时静静地听他说，还不时地问几句，有些问题挺幼稚的，在孤舟面前，她宛如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女人，可孤舟似乎很愿意。半年多过去了，他们谁也没问过对方的年龄、住地、家庭等很现实的情况，可双方却成了很要好的朋友，如歌：“网上一个你，网上一个我，网上我们没有过一句承诺，点击你的名字，发送我的快乐……”孤舟今天没有上网，刘玉兰有点不习惯，有失落的感觉。
　　
　　二
　　小梅的电话来的真不是时候，刘玉兰正在做着甜蜜的午睡，突来的电话声着实扰了好梦，她伸了个懒腰，嘟囔着拿起手机，见是小梅，心想，这死妮子，又闲着没事干……
　　“玉兰姐，你猜猜谁回来了？”还没等刘玉兰说话，小梅的声音先传了过来。
　　“谁呀？”刘玉兰嘴上问着，心里想，会是谁呢？
　　“李刚！你还记得他吗？”
　　“李刚？”刘玉兰有点意外地问，“怎么会不记得呢？”
　　“晚上出来吃饭，我们一块儿聚聚。”
　　小梅挂断了电话，刘玉兰却陷入了深思，李刚，那个浓眉大眼、敦敦实实的男孩子似乎一下子站在了她面前，微笑着，那么熟悉，好像昨天才分别似的，细细想来，已经二十年没见过他了。上高中时，李刚不善言谈，学习成绩一般，在班里是个不怎么引人注目的人。可有一件事让刘玉兰记忆犹新，沉积在脑海里久久不能忘记。她清楚记得高三那年元旦后的一个清晨上高三，她走进教室，看见坐在她后排的李刚满脸悲色，直直地坐在那里，毫不掩饰地流着泪水。“男子汉，流汗流血不流泪。”这李刚是怎么了？什么事让他如此伤心？大事，肯定是大事。可同桌告诉她，李刚伤心是因为自己在家养的一条小狗死了。刘玉兰当时就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一条小狗何至于如此？高中毕业后，他参了军，后来同学聚会听说他考上了军校，后来还听说找了个很有背景的夫人，再后来就没有什么消息了。同学聚会过好几次，有几个人提到过他，可谁和他都没有联系。现在突然回来了，让同学们都感到有点兴奋。
　　喝酒让持续了一下午的兴奋发挥到了极致。推杯换盏中，男同学一改平时的斯文，舞马长枪，女同学也顾不得矜持了，开怀畅饮，煞是英姿飒爽。李刚挺着将军肚，频频举杯。看着同学们一个个淋漓尽致的表现着自己，释放着自己，刘玉兰想：酒真是好东西，它的发明者应该荣获诺贝尔奖。她想起了孤舟给她讲过酒的来历：
　　传说杜康是古时候看仓库的一个粮官。有一次，遇连续下雨。盛粮的草垛流出了一种汁液。杜康一尝：酸酸涩涩的……他就想：如果把这种汁液能做成一种能喝的东西，岂不美哉？于是杜康就去求仙拜道。终得高人指点：在某年某月某日的酉时，于某地采集三个人的三滴血来……再经什么工序，即可成佳酿！于是，杜康照办。于指定的某日酉时来到了特定的地点。等了一会，过来一位教书先生，杜康上前讲明来由，取得了教书先生的第一滴血。又过了一阵，过来一位骑着高头大马的武士，武士非常爽快地给了杜康第二滴血。可眼看酉时将过，迟迟不见第三个人来！心疾如焚时……却看到不远处的树底下躺着一个乞丐。杜康也就只好退而求其次。终于按仙人的要求取得了三滴血，“研发”出了一种佳酿，并取名为“酒”：三个人的三“滴”血（即酒字的“三点水”），又是在酉时取得，合起来正好为“酒”。喝了酒为什么会脸红呢？因为“酒”中有三滴“血”。而喝酒也分了三个阶段。第一个阶段，大家非常文雅，相互祝福，竭尽良言——因为第一滴血是“教书先生”的血；第二个阶段，大家都放下了斯文，猜拳喝令，狂饮不止——因为第二滴血是“武士”之血。第三阶段，终于有人不胜酒力，瘫坐在了地上……
　　“来……来，干一杯……”李刚摇摇晃晃地来到刘玉兰面前，也许是过于兴奋的缘故，也许是二十年未见同学情深，今天的聚会一上来就没有经过“教书先生”彬彬有礼阶段，直奔“武士”义薄云天、情深似海阶段而去。刘玉兰更甚，直到如“乞丐”睡倒在地。
　　醉酒真是有意思，明明什么都知道，可就是不由人。跌跌撞撞爬上四楼，拉开门，丈夫的目光冷冷地射过来，刘玉兰的酒意一下子醒过来一半，她直直身子，不愿意让丈夫看出自己的醉态。可身体不争气，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摔倒，没顾得换拖鞋，踉踉跄跄冲进卧室，爬上床，觉得脑涨胸闷，头疼欲裂，胃里像是有一股热浪翻滚着，突然奔喉咙而来，刘玉兰急忙向卫生间跑去。丈夫不知道嘟囔了一句什么话，本来能憋到卫生间的东西竟然在客厅挑战似的喷出一口，直接落在客厅正中间的地毯边，散发着浓烈的酒精味，刘玉兰顾不得丈夫的反应，一头冲进卫生间，趴在马桶上使劲地呕吐着。胃里的那股热浪仍在翻滚，刚才吃进去的东西应该全部吐出来了，可是仍然一口一口干呕。
　　“看你，喝成什么了！”卫生间的灯着了，背后传来丈夫冷冰冰的声音。刘玉兰实在不愿意让他看见自己此时的这副狼狈相，双膝跪着，脸上是眼泪、鼻涕、呕吐脏物。
　　“同学都喝多了……”
　　“一个女人，像什么！也不怕别人笑话！”丈夫的声音中充满威严，让刘玉兰反感。
　　“女人怎么了？！”他天天喝酒，日日醉酒，有多少次，她为他清洗衣服上的脏物，有多少次，她为他灌葡萄糖，有多少次……委屈的泪水流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