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韩秋很像小芳（2）

　　自从文化中心的装修工程一开工，彭辉就几乎天天陪着崔副局长和老魏泡在这里。崔副局长的老婆和老魏的老婆都已经是残花败柳，自然没有这些正值妙龄的小姐们有魅力，用崔副局长的话说，“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咱们得抓紧时间把咱们失去的青春找补回来。”
　　崔副局长总是感叹自己早出生了十年，倘若能年轻十岁，他一定会尽情地享受这九十年代中期的潇洒时光。每次见到新小姐，崔副局长都让人家猜他的年龄，谁要是说他过了四十，他马上就会把脸沉下来。谁要是说他不到四十，发小费的时候他准让彭辉多给人家一百。崔副局长还挺喜欢玩感情，对前几次陪他的那个东北小姐总是恋恋不舍，每次来这里都点名道姓地找她，还答应给人家买新款手机。老魏也对陪他的那个河南小姐念念不忘，今天还特意给人家带来了一条精美的镶了钻的白金项链。
　　对于泡小姐，彭辉早有些腻了，甚至有些麻木了。彭辉要小姐纯粹是为了应酬，纯粹是逢场作戏，当然偶尔也为了泄欲。彭辉刚满四十，按说在性功能方面不该有什么大问题，可是由于他的女人实在太多，所以他这方面的欲望已经大不如前了。
　　楼外楼的小姐都认识彭辉，都知道彭辉出手大方，彭辉一露面，就都围拢过来甜腻腻地叫着“彭哥”、“彭总”、“彭老板”。彭辉一向对她们很随便，摸摸这个的脸蛋，拍拍那个的屁股，夸这个会打扮了，赞那个减肥有了成效。彭辉的确对那些小姐很亲热，可他的亲热里又夹杂着明显的轻蔑，给人的感觉，他是高高在上的皇上，是上帝。他习惯把泡小姐说成参与“扶贫活动”，说成是赞助“希望工程”。
　　可是，今天晚上彭辉却没心思同她们调侃煽情，甚至连唱歌、跳舞和亲昵的情绪都没有了。尽管陪彭辉的川妹子很漂亮很活泼也很风骚，可彭辉的兴致就是提不起来。彭辉不是闷头喝酒就是闭目发呆，他还在琢磨那个很像小芳的、叫韩秋的服务员。那个服务员勾起了彭辉一直不愿回忆的、尘封已久的往事，让他再次怀念起那个叫小芳的人。
　　小芳，是彭辉内心永远无法消逝的痛。所以，他现在一听到当下很流行的那首《小芳》的歌，就一阵阵揪心地疼，仿佛那首歌就是为他写的。
　　
　　彭辉父亲家是富农出身，文革初期，彭辉的父亲就被轰回了老家河南商丘彭家庄，而且还带上了彭辉，那年彭辉才八岁。当时彭辉的母亲正闹病，加之母亲家是下中农出身，母亲就没有被遣送。母亲和三岁的妹妹留在了北京，从此一家四口以合并同类项的方式一分为二，两地分居了。
　　彭辉的父亲虽然出自富农家庭，自幼却跟他家雇的那个短工学了一手好木匠活，解放后就一直靠自己的木匠手艺自食其力。解放前夕，父亲家迁到北京，父亲家和母亲家是街坊，父亲为母亲家做了一张八仙桌，一对太师椅，母亲便看上了父亲的手艺并嫁给了父亲。文革前，父亲已经是建筑公司的六级木工了，六级工养个四口之家还是蛮宽裕的，所以彭辉的童年比一般的孩子甜美滋润。
　　彭辉的记忆里，有一次父亲多喝了几杯酒后感慨地说：要不是因为家庭成分高，说不定我也能成为李瑞环和张百发了。这话不假，彭辉的父亲也参加了人民大会堂的建设，也是青年突击队长，也受过毛泽东和刘少奇的接见。而且父亲还读过五年私塾，在他们那一代人里，尤其是在建筑行业里，那点墨水也算是百里千里挑一的秀才了。
　　彭辉一到老家就傻了眼，因为老家比他想象的还要贫穷。没有澡堂子，只能在村头的池塘里洗凉水澡；没有自来水，只能喝池塘边那口老井里带蚊子卵的苦涩混浊的水；没有电灯，点的是呛得人流眼泪的只有一丁点亮光的煤油灯；住的就更惨了，村里把两间废弃了的牲口棚分给了他们父子俩。
　　幸好隔壁的大山叔家是一户好邻居，大山叔家那个长得很好看的独生闺女就是小芳。
　　小芳比彭辉小一岁，虽然到了上学的年龄，可大山叔和大山婶就是不让她念书，说女孩子早晚是泼出去的水，念书屁用也没有。在彭辉的心目中，小芳是村里最好看的女孩子，大大的眼睛，圆圆的脸蛋，白白的皮肤，就像年画里那个抱着大南瓜的童女。小芳心灵手巧人又勤快，早就开始做家务活了，而且做什么像什么。彭辉的父亲总感叹地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呀！她才多大个人啊，这要是在城里头，还躺在爹娘的怀里撒娇呢！”
　　小芳毕竟还是个孩子，忙里偷闲总爱往彭辉家跑，她喜欢找彭辉玩耍，喜欢听彭辉给她讲北京的新鲜事。时间一久，彭辉和小芳的友谊就牢固起来，用两小无猜、青梅竹马形容他们最恰当不过了。
　　白天，彭辉跟着父亲下田耕作，尽管他不喜欢农活，但正如父亲所说不干就得饿死；夜晚，彭辉跟着父亲读书写字，他倒是很想多学点知识，只可惜父亲的肚子里只有五年私塾的内容；余下的时间，彭辉跟着父亲学木匠活，木匠活他既不喜欢也不反感，因为每逢有人请他们干活，他们都能吃上几顿饱饭，遇上富裕点的人家儿，还能沾点白面和荤腥。
　　彭辉始终忘不下北京，不仅仅是因为北京有妈妈和妹妹，他毕竟在北京长到了八岁，北京优越的生活条件在他幼小的心灵中留下了无法磨灭的烙印。初到老家的那几年，彭辉时常问父亲啥时候能回北京，父亲总是说，等你长大以后咱们就回去。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他逐渐懂事了，他从父亲那无奈而忧伤的眼神里看出父亲心中有着某种歉疚，于是他就不再问了。但是他的骨子里有着强烈的欲望，他迟早要回北京，而且要把小芳一起带走。这时的彭辉，已经把小芳当成相依为命的伙伴了。
　　有一次小芳问他以后会不会走，他咬牙切齿赌咒发誓地说：“你看着吧，我早晚得回北京，我决不会在老家呆一辈子的！我要当大官儿，发大财！”彭辉一说这样的话，小芳的脸上就会显露出一种失落，于是彭辉又忙安慰小芳说：“小芳你放心，我不会说走就走的，得等我长大了才走。小芳，你别怕，我要是走的话，也一定会把你带走的，我哪能扔下你不管呢。”这时候，小芳的脸上就会重新换上那种轻松的表情，并掩口笑着说：“没羞，俺又不是你啥人，你走不走关俺啥事？”
　　在彭辉的眼里，小芳就像小人书里那个勤劳善良的七仙女，而他就是那个有艳福的董永。那本小人书是彭辉偷偷带回老家的，天仙配的故事也是他给小芳讲的第一个故事。
　　
　　昏暗的灯光，轻柔的音乐，包房里的气氛又进入到了“温馨一刻”。崔副局长和老魏早顾不上唱歌跳舞了，只恨自己没有多生一张嘴，没多长两只手。两个人的嘴和手都不停地忙活着，陪他们的两个小姐发出的娇嗔和淫笑声交织在一起，让人感到窒息和厌烦。
　　“彭老板，想什么呢？怎么好意思把人家小姐晾在一边儿呀？”崔副局长从洗手间回来后，用手捅了彭辉一下。
　　“没……没想什么。”彭辉从回忆中醒过神来，苦苦一笑，应付差事似地把川妹子搂在了怀里。
　　“彭哥心里的女人多，哪里顾得上疼我呀！”川妹子很大方地在彭辉的脸上嘬了一口，然后贱兮兮地把头扎在了彭辉的怀里。
　　彭辉没心思跟川妹子打情骂俏，却又不能不逢场作戏，因为他不想让崔副局长扫了兴。只要崔副局长玩爽了，明天他就能多拿到二十万，而且那几十万的洽商协议（工程改动只要甲方认可就可以得到追加款）也一准能顺利签下来，那可是不拿白不拿的钱。
　　正在唱歌的李彤停了下来：“彭老板这几天有点累，工程刚开工，事情实在太多了。”
　　彭辉点点头：“是啊，是啊，这个工程区领导那么重视，马虎不得啊！”
　　文化活动中心的装修工程，是迄今为止彭辉承接的最大的工程，为了拿下这个工程，彭辉使出了浑身解数，仅打点各方面的关系就花出去二十五万。老魏是彭辉一个朋友的表哥，是崔副局长的嫡系部队，彭辉就是通过老魏与崔副局长搭上关系的。第一笔工程款到账的当日，彭辉把十万现金交给了那个朋友，那个朋友和老魏按三七开分成。老魏曾经暗示过彭辉：崔副局长的儿子正在办出国留学的手续，手头不宽余。彭辉说魏科长您放心，一切包在兄弟身上，当晚彭辉就带上二十万现金去了崔副局长家。二十万分装在两个滋补品包装盒里，彭辉说我侄子这一段温习功课得好好补一补。次日，崔副局长便把二十万现金还给了彭辉说彭老板你的礼也太重了，我实在不能要。彭辉说咱们是朋友，朋友遇到难处我岂能袖手旁观。崔副局长坚决不要，并说以后有用钱的地方再找彭辉。这种情况彭辉还是第一次遇到，颇感意外。
　　虽然拒收了二十万，崔副局长却跟彭辉成了莫逆之交，而且崔副局长还叮嘱老魏，在施工中尽量不要难为彭辉，老魏当然乐意做这样的中间人。彭辉做工程一向不黑，一直都把纯利的百分之四十拿出来打点中间人和甲方，所以他和大多数工程甲方人员结成好友，这些年他的工程源源不断。
　　彭辉之所以把楼外楼饭店作为根据地，因为这里可以“走系列”，餐饮娱乐住宿不用换地方。现在的官员太好腐蚀了，一两个“系列”走下来，都他娘的乖乖地听凭彭辉的摆布了。彭辉做工程有着深切的体会，无论多么大的官，还没有谁不要回扣的，还没有谁拒绝走“系列”的，用金钱和女人这两块敲门砖可以敲开大大小小、形形色色的衙门。在彭辉眼里，副局长就算是难得的清官了，他愿意交这样的朋友。既然人家不要钱，这笔钱也不能省下，尽量花在崔副局长身上就是了。
　　最初的时候，彭辉还是很检点的，给别人安排好，他就躲到一边去了。他觉得那些出台小姐都不干净，他怕惹上什么性病或艾滋病。可是几乎所有的甲方都用一样的口气嗔怪他说：彭老板，你怎么能这样呢？要爽咱们就一块爽，你要是不干，我们哪好意思干呀？彭辉于是只好也要一个，慢慢也就习惯了。常在河边走，肯定得湿鞋，彭辉已经多次轻重不同地染上过性病。好在如今有的是好药，只要舍得花钱，一般的性病都是不难治愈的。
　　这一晚，李彤早就按彭辉的要求做好了小姐们的工作，并开好了房间。四个标准间都在六层，唱完歌就把几个小姐带了上去。临睡前，彭辉又特意对陪崔副局长和老魏的那两个小姐叮嘱了一番：“你们俩可得好好表现啊，只要你们把我这两位哥哥伺候爽了，我保证给你们多发奖金。”
　　一切安排妥当，彭辉带着川妹子到李彤的房间聊了一会儿，临走又叮嘱陪李彤的小姐好好服侍李彤。
　　彭辉在这方面一直很照顾至今孑然一身的李彤，他知道，李彤虽然清高，但毕竟是精力旺盛的年轻人，自然有正常的生理要求。李彤也很感激彭辉，彭辉不仅不让他自己花钱，还尽量给他安排比较文静、比较单纯的小姐。彭辉还叮嘱李彤不要在这种场合动真感情，以后他会给李彤物色一个本分的女孩。在彭辉看到韩秋的时候，他就想到了李彤，他觉得韩秋和李彤很般配。李彤看到韩秋的第一眼内心也怦然一动，因为他幻想中的女友，就是韩秋这个样子。所以，在唱歌的时候，他点的那些歌，都是那种很缠绵、很煽情的。
　　彭辉带着川妹子来到自己的房间，川妹子先伺候彭辉洗澡。洗澡的时候，川妹子就开始了对彭辉的挑逗。川妹子是个职业杀手，一上床就施展出自己的看家本领。由于一直想着小芳和那个很像小芳的服务员，彭辉的情绪说什么也提不起来。彭辉见川妹子忙得上气不接下气，便有些不忍地说：“妹子，算了吧，这几天我实在太累了，就不勉强你了。”
　　不知川妹子是怕少得小费，还是别的什么缘故，不甘心地说：“彭哥，我要是连这点儿本事都没有，以后就别吃这碗饭了。”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川妹子的百般努力之下，彭辉最终还是亢奋起来，但行事依旧很勉强。事毕之后，川妹子伺候彭辉冲了澡，然后很快就睡着了。彭辉却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他又在琢磨那个叫韩秋的服务员，我不会是在做梦吧，她实在太像二十年前的小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