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 3)
作品名称:船歌王传 作者:三宽居士 发布时间:2017-01-02 21:14:48 字数:4275
1、
江立喜在咸宁亲戚家最大的收获是,受到了当律师的外甥的启发。外甥说:“无论姨夫你记录的有凭有据也好,无论你记录的讲述人讲述事件多么清楚也好,法律程序讲究的是证据——”
“我那笔记本难道不是证据么?”江立喜疑惑地问。
“姨夫啊,你那册负面材料笔记,多也只能算有证言和证人,严格地说不算证据。要打赢官司,关键是必须要有证据!”
“那,什么是证据呢?”
“就是你必须搞到所涉及的原告把钱扔到“酒楼舞厅发廊桑拿浴里去了”的钱款开支凭证!否则,你就是侵犯了他人的名誉权。你是反腐败也好,替人民鼓与呼也好,也还是打不赢这场官司。”
2、
听外甥如此说,江立喜内心开始警醒起来,三、五天过后就从咸宁转回,开始去县城相关单位搜集证据。可是,却遭到得到了何成武好处的单位的千方百计的拒绝。他们害怕牵起葫芦根也动,张扬出去了,大家面子上都不好听,不好看。还有的单位干脆直接说,瞎子钻磨----你江立喜莫启这个齿,我们是不会出卖何局长的!
江立喜一个星期搜集证据的行动竟然毫无收获。
这就逼得江立喜忽然想起来直接到交通局财务上,去搜集何成武任局长期间,明显不是用于交通建设的开支——尤其是划拨到明显不是交通系统单位的款项。
这一招,得到了现任交通局长许福公的支持,交代财务人员提供了相关复印件,并且许诺让交通局常年法律顾问桂阳兵,做江立喜出庭的代理律师。
关于“有权的头儿把钱大把大把扔到酒楼发廊舞厅桑拿浴里去了”的记账凭证在握,且有不花钱的律师帮忙代理打官司,江立喜认为这场名誉官司已经胜券在握,只等县人民法院正式开庭时间的到来。
3、
一九八八年十二月二十四日,是县人民法院民事庭,受理何成武告三宽侵犯名誉权一案,法院正式开庭的时间。
那天,天气由晴忽然转阴,黑云在山竹县城上空堆积,县人民法院那一块底面上空,黑云堆积得像要把那块天坠下来。西北风,像饿狼,像野狐狸,很碜人的呼叫着。
江立喜头天进城,今天吃罢了早餐,八点钟准时到了县人民法院审判庭。进大门一看,五百个旁听座椅没有一个虚席不说,而且前后左右的通道,都挤满了等着瞧热闹的各种心态而来的听众——江立喜这个很平常的民事诉讼案子,压根已经不是平常时日开庭审案那样的看客听众的稀稀落落。
之所以这场普通的民事审判能让偌大审判庭被人挤得水泄不通,一是因为原告、被告双方都是小县城的名人,原告是谁也不敢招惹的何成武,被告是得理天王老子帝王爷爷也不怕、不让的爱唱讽刺个儿的民间花鼓船歌手江立喜。二是因为(事后才知道)法院经过了刻意组织。三是(也是事后才知道)原告何成武串联了他用国家资财,给过很多私人好处的和单位好处的人脉,前来给他助阵、壮胆扬威。
当然,被告江立喜的家人和亲戚也到场了,但比起原告的人脉队伍是捉襟见肘,不成比例。
八点半,审判准时开始。台上正襟危坐的审判长、身材如杉树电线杆子般样的黑如琪从坐席上触电般弹起,宣读了审判纪律后,对原告询问道:“原告何成武,本审判庭经过审前审判委员会讨论通过,你所诉被告江立喜侵犯你名誉权一案的审判庭,由我黑如琪和审判员贺系礼、袁尤华组成,如果其中与你有利害过节关系的,依法可以申请回避——”
何成武很自得地说:“我相信法律是公正的,你们审判庭更是明镜高悬、公正廉明的——不需要回避。”
黑如琪再问江立喜:“被告江立喜,本审判庭组成人员,如果你认为与你有过节和利害冲突关系的,依法也可以申请回避——”
江立喜压根不知道官场和法院已经张开了要专门制裁他的网,也就回答说:“我相信法律是公正的,对审判庭各位不需要回避。”
黑如琪说:“既然原告、被告对本审判庭组成不申请回避,那么,本审判长宣布——本院受理原告何成武诉被告江立喜侵犯名誉权一案的审判正式开始,现在由原告陈述诉讼案由——”
何成武的陈述内容与法院送达三宽的副本一样无误。
下面的法律程序应该是审判长,要被告或者是被告代理人予以答辩。可是,不待江立喜的代理律师桂阳兵把答辩文书展开,黑如琪和女审判员袁尤华却同时制止桂阳兵为江立喜答辩。立即跨越式进入下一个程序——
4、
黑如琪用很重的山野土腔宣布:“陷寨(现在)开撕(始)法庭刁(调)查——请原告陈述诉讼被告的理由,并举证说明——”
何成武说:“尊敬的审判长,这一环节,我已经委托我的代理人代我陈述与举证说明。”
县计划委员会常年法律顾问袁旺仁,今天充当着何成武的代理律师。听黑如琪那么一说,袁旺仁故作高深的清了清嗓子,喉咙轻吭吭了两下,顿了顿身子,拿文作武地开腔道:“我受原告的委托,现在开始举证——请听一段船歌录音——”
袁旺仁说罢,立即打开一个袖珍型收录机,播放着江立喜在交通局门前唱的那段船歌:
近年交通怪现象,
公路没增一米长。
转移支付交通款,
建设舞厅和发廊,
局长拥抱花姑娘!
录音放罢,袁旺仁有从公文夹子里面掏出一张,上一届县政府发给何成武的人县交通局局长的委任状,说:“尊敬的审判长,请看,我手上展开的,是上一届县政府发给的就是对委托我代理的原告的人交通局长的委任状,刚才那一段录音的花鼓船歌,正是被告江立喜对我的当事人的诽谤、污蔑,就是侵犯了原告我的当事人的名誉权。请求审判长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民事诉讼法》第128条予以追究被告的民事责任!”
黑如琪立即接过来说:“原告代理人的举证本院予以采纳,现在我宣布,庭审调查结束——进入下一个法定程序——”
5、
怪得很!今天的法庭难道只是为原告组成的么?就不允许被告举证和辩论么?!公理何在?法律也是死秤杆活人活扶的么?
江立喜推推自己的代理律师桂阳兵,可桂阳兵是一副无可奈何的摸样,脸上写满对江立喜这个委托人的歉意与尴尬。
情急之下,江立喜心说不靠神仙和皇帝了,只有自己救自己了,按照法庭规矩,立即举手要求发言:“尊敬的审判长,我觉得庭审调查程序不能只对原告偏袒,被告也应该是庭审中的调查和举证的对象——”
“不允许你发言!”不待审判长黑如琪开腔,女陪审员袁尤华立即制止江立喜发言。
天啦,这哪里是公道?这是哪一家法院的规矩?
江立喜不信这个邪气,让不让发言,就是不收口了:“我觉得在没有作出正式判决之前,我有辩论和举证的资格和权利。关于我那一段穿歌词,是有根据和来源的,是有交通部门的同志告知我相关情由的。关于原告何局长胡作为乱搞神经的事情,我记得有一笔记本子证明。”
说着,也不管如此法庭的狗屁规矩了,车身上台,递交一沓票据和记录原告乱作为胡作为情由的日记本于审判长黑如琪面前。
黑如琪接过证据资料,既不翻看票据,更不翻阅日记本子,而是用眼神在征求两个男、女审判员的意见——这江立喜个泥腿子被告好像是忽悠不住的啊。
被江立喜突如其来的举证弄蒙了的审判官,正不知如何再走下一步程序,忽然法院副院长吴良德从旁听席上跳将出来,一脸怒火的对台上审判官说:“还看什么看?按照既定方针搞——宣判!”
——按照《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规定,在法庭正规审判程序中,不允许任何人出面进行干预——无论你是院长厅长或者是最高法院院长都是不允许的!
但在山竹县法院可以。山高皇帝远啊!
啊呀呀,吴良德那么迫不及待歇斯底里一吼叫,证明了原来法院已经把网笼做好了,不由江立喜分说,举证,辩驳,非把江立喜装进网去不可!
所以,黑如琪就按照吴良德所说的既定方针很迅速的宣判:“本院受理原告何成武诉被告江立喜侵犯名誉权一案,业已审理终结。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事诉讼法》第128条之规定----全体起立——一、山竹县人民法院山民字第99号判决书判决如下:
鉴于被告侵犯原告名誉权事实俱在,人证物证俱全;一、本院责成被告在五日内清除相关花鼓船歌对原告的影响;二、被告赔偿原告精神损失费1000元;三、本案诉讼费用100元由被告承担;正式判决文书待本院三日内制作下达原告和被告。被告对本院判决不服,可在十五日内上诉市中级人民法院——休庭!”
法庭宣判完毕,给何成武助威的人等则同呼:“我们胜利啦!我们胜利啦!乌拉!乌拉——”连前苏联的胜利话都出来了。
与当事人双方均无利害关系的、纯粹是来瞧热闹的旁听者,站起身就走人,留下一片座椅翻板的噼啪声。还有一部分似走似不走的人,由县政府办公室主任袁明珠招呼、张罗着分别钻进审判庭大门外的一溜小车,呼啸着向老车站上面一个新开张的大酒楼飞驰而去。估计是要对给何成武壮声威者以酒宴答谢。
期间,审判庭的台上审判人员没有走,台下江立喜的妻子和儿子和一言不发的代理律师桂阳兵还没有走。审判庭屹立着死一样的沉寂。
书记员小牛也即去江立喜家送达诉讼副本的那个小伙子,摊开庭审记录夹子要江立喜签字——
江立喜没好趣的抓过书记员递给的笔,大大写下:我不服,我要上告!
江立喜的妻子和儿子说,给他们写个球呢,不信共产党的天就真正黑完了!走走走,出去找个饭店吃了晌午饭再说。
6、
江立喜把代理律师桂阳兵带到文化局前院临街的一个小酒馆,点了四菜一汤一壶苞谷酒。二人愁眉对愁眉,苦瓜脸对苦瓜脸,喝着沉闷,喝着憋气。待三杯酒下肚,江立喜的话被烈酒从舌根子下撵出来:“桂律师啊,庭审时候,你为啥子一直不开口?!”
“江歌师啊,我是刮大风吃炒面——张不开口;我是老鼠咬了女人下边的那——说不出口啊!”
“你当律师对别人也是这样帮人打官司的?”
“不。不。”桂阳兵说,“别人是别人,你是你啊。你碰上的对手有分别啊——”
“不都是原告、被告,有什么分别?”
“江老师,如今打官司,是结巴嘴说的——打关系啊!”
“法律,人人面前平等啊——”
“道理是那个道理。真理也是那个真理。可法律具体到一个地方,一个案情,也是死秤活人扶啊——你知道审判庭组成人员与原告是什么关系吗?”
“审判庭的人,是都认识,但不知道与原告相互是什么关系——”
“审判长黑如琪,是原告老家同一个院子居住的紧邻,更是亲表叔啊;女审判员是原告在县城机关同一个楼洞挨着门的邻居;还有,率领队伍为原告状威的县政府办主任袁明珠,是原告的亲亲儿的姑舅表兄弟,还有,县政法委书记是谁?是原告的亲亲儿堂兄哥哥——为什么不允许你发言?为什么不允许我讲话?那副院长为什么要跳上台不允许你辩驳?现在你的明白?还没有开庭啊,酒楼里庆贺胜利的宴席就排开了八桌啊……你说你这官司——我咋帮你打?我还得在这块地面上吃饭、活人啊……”
江立喜听罢桂阳兵一番苦楚,把酒杯子朝地上一砸,说:“老子就不信这个邪!明天一早我就到车城去讨个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