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节: 算不清的糊涂账(下)
作品名称:人间三视 作者:思魁 发布时间:2016-12-29 01:01:21 字数:6087
——从那以后,她和于健自然而然地走到了一起。用爱的诗情画意填满彼此的心房。
进入高三的学习,就象进入赛跑最后的冲刺,学在前边的更迈劲了,中间的也还多少寄托着希望,学在后边的也能身不由己朝前,心想着出现奇迹,打退堂鼓的总是极少数。于健也许预知自己虽能在杂志上发表文章,却未见得就能考上大学。不知怎么的就应征参军了。
艾雯为他喜悦,兴奋,希望的心情很快便被恋情浓意后的分离所淹没。至诚之盟,无不切切惟思;私下之语,无不德音尚犹在耳,使人眷眷是念;真挚之情,随着离别近逼急聚见浓。离别分明是把无情剑,刺人心肝割断肠。愁云积聚,泪眼难干,离别使人心里发怵。为了证实私下的海誓山盟,为了表示自己的真心诚意,固定她们的关系万无一失,让她们的爱情经得住任何风风雨雨,意想不到的变故而坚不可摧,在于健临走前夕,在他的至情爱抚时,她心甘情愿将自己的全部献给了他——和他提早偷吃了爱情禁果。——她知道,一旦坠入爱河,最后吃亏的总是女方……可她情愿!因为,那是她的真心相爱呀!千般痴情万般真爱,尽在一宵了。顿觉明珠跌价玉生瑕,失去了千金节,身价从天落,就是算有多少金钱都补不回一颗失落的心。可是、为他——陈于健,她所魂牵梦伴的男子,她至今都不后悔。
随着于健的入伍离去,尤艾雯的心似乎也变得空荡荡了。在那多少个失眠孤单让她心痛的长夜,她牵挂他、思念他,想他想他想他、还想他——想死她……
于健走了两个月后,尤艾雯发现自己怀孕了……
她怕于健分心,没有告诉他。不久,艾雯妈就发现了,逼问她,她如实讲了这是和于健真心相爱的结晶,孩子是爱的寄托,她很爱肚子里的孩子。妈很不同情,强迫她马上作掉。她不同意,妈便大发雷霆。爸知道后也训斥她,说她再坚持,就通过学校将此事告发给于健的部队……她真怕因此而弄到影响于健的前途,才同意打掉孩子……
之后,她把自己关到自己房间里,整整数日不吃不喝,除了沉沉欲睡,任谁叫门都一概不应不开门——她流了从没有流过的那么多的泪,暗哭出了从没有的伤心,以至一连数小时还手脚麻木,昏昏迷迷,不能自恕。
她爸生气,便和她妈商议:“她既然对那个兵娃子那么死心,就请个媒人,去说合那门亲事,让她明媒正经的订了那门婚事,省得她俩私下这样,免得再让人笑话。”于是,她妈把这话转告了她,她自然乐意。她马上写信告诉了于健。
尤艾雯多日没有上学,不知怎么,她怀孕的事,还是传到了学校。一天,一个相好的女同学来看她说:“不知怎么闹的,学校里传说你作了人工流产,是真的吗?”
艾雯吃惊的问:“谁说的?”她惶恐不安的看女同学的脸色,想掩饰,却自己的先脸红了,而且红得发烫……
从此,尤艾雯坚决退学了。
几天后,她们家托去的那个媒人来家了,艾雯忙去端茶递烟,很想早点知道这次求婚结果,可媒人当着她面就是不说正话,意欲要避开她才说的意思。她知趣地回到自己房里,躲在门后偷听。
果然,那媒人开门见山地说:“你托的那门亲事不成!他爸坚决不答应。”
“噢?……”
媒人又说:“他爸一口咬定,孩子太小,还都不到二十岁,订婚太早,影响孩子学习进步。那人脾气倔犟,我好说歹说都不行,最后逼得我没法,只好对他说了两个孩子已相好的实情,谁知,那人听后,不但没有回心转意,反倒说出了很叫人生气的话来——”
“他说什么来?”艾雯爸问。
“还是不说的好。算了,不说了。我走了。”
艾雯爸生气地问:“他到底说什么了?”
媒人不情愿地说:“他说:‘我的儿子我知道,他不是那种爱沾花惹草的下流痞子,之所能作出那样的事,在很大程度上只能说明那个女孩子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我对我的孩子历来管教都是相当严格的,别人是不知道我为了想让他成才,花费了多少心血,现在才总算有了点苗头,我决不允许早恋占据了他的心思,让他半途而废,毁了他的前程!”
“放屁!”艾雯爸马上拍案而起,愤愤地说:“没见过那有这样自私自利不近情理的人?别人家女孩儿为他们作了那么大的牺牲,他连一句客气的话都没有,反说耽误了他儿子的前程,这是人说的话吗?象是我家女儿嫁不出去要缠上他们似的!他的儿子是金豆豆,我家的女孩子就是土粪里刨出来的,就那么贱?把责任全推到人家女孩儿身上,他们不承担一点不是,还说会误他们家儿子的前程……艾雯!艾雯——你出来,你来听听,你自轻自贱都到了哪一步了?你对这样的人家还那样的痴心,难怪人家不要你,你怎么骨头就这样贱,贱——贱得连我们大人都脸上无光——艾雯,你给我出来!”
“也许这只是他老子一时糊涂……”
“就算他儿子再不糊涂也不行!”
…………
至此,尤艾雯“啊——”一声,眼前一黑,便依门晕了过去……这凌辱,闪电般的,只在一刹那间击溃到她的心里,直捣她的骨髓,瞬时使她呼吸闭塞,恨不得马上与世长辞。
随后,她不大清楚她爸怎样暴跳如雷的推开了她的房门……
当她完全神志清醒时,已是一个窗外阳光明媚的第二天半早晨了。
她为昨天那起狂澜猛至、风云突变、骇愕万分,满腔怒忿——
她一腔赤情换来的只是这般的招来辱贱,她原已心坚意决,不惜鲁莽无私的奉献,将自己最真诚的感情乃至于生命,一次掷出,才发现面前堵着一道令人顿时傻眼的高墙,痴情带着她一头碰了上去——
那时,她茫然不知所措,甚至不知自己该怒恨谁。她懊丧,她的人生命运一下子被人推到了难以挽回的低谷。她自暴自弃自怒自恨之情,凶猛炽烈的摧残着她,残酷程度有增无减,伤痛至极,直令她要高声怒叫。
终于,她将压抑的满腔怒愫凝聚笔尖,用滴血的心灵诉斥与陈于健。为她受伤害的人格和尊严鸣不平。首先她责问于健:是真心爱她还是有心玩弄她?于是,她声明:若是真心和她相爱,就得让他们家马上找媒人向她家提亲,并赔情道歉。要不,他就得和他家划开界线,她不能和他的父亲在一个家庭相处,她只要跟着他,就没有一处她所不愿意去的天涯地角;只要他领着她,就是吃糠咽菜也没有她不乐意的!
带着宣言味的信,从寄出后,她总在孜孜唯盼着陈于健尽快给她答复。而且是一个满意的回复。
从早盼到晚,晚盼到夜,夜深人静后又盼明日……明日复明日,望穿双眼无尽期;愁思悠悠,终日苦绪何是了?这苦心独独向谁诉?
多少天来,尤艾雯每天除了必不可少的洗把脸外,就连吃饭、梳头都常常心不在焉,更不用说有心服装打扮了。常见双眉急蹙,愁眉不展;脸儿阴沉,面带怒容;气色灰暗,香消玉减。整日愁愁闷闷,干什么都无精打彩。白天躲在家里羞于见人,懒得出门,任是父母怎样不满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夜晚,常常夜半不能入睡,眼望着窗外冷月,便思月下之盟,只觉得口血犹未之干;重忆灯下之语,语音犹在耳边。眷恋旧物而生悲,切切惟思而愤恨!
在这样的愁思义愤中,从晨到暮,从黑到明她熬等到了心绝意冷。整整一月,终于收到了于健的回信——
信中写道:
艾雯,我爱你如同爱我的生命一样,爱你的心,我永远也不会改变。同时,我也为你的耿耿情意深深打动,深表敬意。不过,父命如天,我难违!我从心底说:“我爱你的同时也深深地爱我的父母。我在选择你的同时也选择我的父亲,我不想要那种有你没他,有他没你的选择。况且,我更有我无奈中的苦衷——
现在,我就对你交实底:我所发表的那几篇文章,从严格意义上说,其实那不能算我写的——是我父亲选定了题材、定准主题、搭好了框架,再告诉我顺那个思路写,怎样发挥,朝那个境界写,应注意什么,重点突出什么,然后由我起稿,再由我父亲一改再改,直到面目全非,甚至还要重复……之后,他认为行了,才由我整理发稿……我是在父亲严格要求下学习写作的,父亲极力扶植我成材,其实,我自知没有多少真实才能,目前还没有多少成功的把握。
我父亲六岁离父,是一个一辈子不得志的农民,也是一个很值得可敬可怜值得同情的人物。十年动乱夺去了他上大学成材的大好机会,之后,便作起了文学梦来。几十年在担负着养家糊口之外,总是孜孜以求,不息止的努力着,可终究并没有成名成家。现在早已年过半百,盼大了我的两个姐姐又盼大了我,觉得成名成功对他来说似乎意义已不很大了,便把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我的身上,视我为他的第二生命,希望能从我身上爆发出他没有爆发的惊人光彩。好在我本人也很爱文学,只不知道这梦能否作成。其实我清楚:在文学创作这条艰难道路上,真正能干出成绩的几率实在低得惊人,而我自己能努力到哪一步,还确实是个未知数。
只有等我羽毛丰满,不靠父亲,独自就能写出更有份量,更能让人赞颂而读后不忘的好文章那天,我才能真正直起腰杆,去干我想干的事,说我想说的话。
然而,前途茫茫,我所希望的那天还远还近,甚至能否会有?我都无法预料。你要是还真心爱我?请你全当替我先忍一忍我父亲对你的无礼貌。再等几年,也许我们会争取到一块真正属于我们自己的蓝天,缓解和我父亲的矛盾。我真不想要那种——要么选择你,要么选择我父亲那种残酷的选择。我要你也要父亲!只有宽容别人也会求得别人相对应的宽容,何必非走什么“天涯地角”路不可?
尤艾雯看过信,知道于健既无办法劝慰他父亲,接受她,也无法摆脱他父亲的专制而自立,只求她忍气吞声,偷偷摸摸和他相爱,等待他“也许”啥时争得的一块蓝天……这话怎么看都很伤她的自尊!
尽管她理解于健的真心和处境的无奈,但如果这样,她岂不是真“贱”到了骨髓,“贱”到了无法对自己父亲交待的地步了吗?——她痛心的觉得:她的人生已处在一个重大的,痛苦抉择的十字路口。
当她在从来滴酒不沾的情况下,一气猛灌完了多半瓶味道实在难喝的西府酒时,她头重脚轻飘飘然,胸涌肚烧想吐又吐不出来,想哭无泪的时候,她从心底却极想放开嗓子发疯地畅笑一场,疯喊-通……
之后,她一气昏睡了十个小时。接着又十个多小时后,睡得深沉如同僵尸一般,起来后,有种犹如死过一回的感觉。
经过这场自戕式,发泄性的自身折磨后,她的心里反倒平静下来了。她终于作出了决断的决定:不是正大光明的爱情她不要;为了爱情而被人小瞧她不干;结果靠不住的爱情她绝不同意!
于是,她流着眼泪,下恨心坚决回绝陈于健:若不能答应她前面所提的要求,就坚决分手!
……当爱情戛然而止时,才最值得令人回味……那荡气回肠、牵魂摄魄、魂牵梦萦、终难忘却的情啊意啊……谁解其中味?
至后的光阴,似水流年,波澜不惊。
生活中原来的金翠华彩、流光溢美,都在她的眼前渐淡渐远……
后来,有媒人对她提说胡一民,她当时不大愿意。之后,胡-民家先后遣了三起媒人,终于打动了她妈妈的心,她妈一次又一次对她说:“就跟一民算了!”她爸也说:“我看也不错……”她就答应妈妈的提议:嫁一民“算了”。
“算了”……只是她的心里啊……
再后来,陈于健终于如他说的——争得了一块属于他的蓝天——成了一名小有名气的部队作者,已显前途可观了。而她所嫁的胡一民,却成了杀人逃犯……这样扔下她和孩子,让她现在还背上了盖房借的一身外债……她……哀叹自己的人生啊、命运将她要抛向何处?
现在,尤艾雯无家可归,在寒冷逼人的冬夜里,抱着孩子,蜷缩在别人门外的墙角瑟瑟发抖,黑天半夜,无处可去,还怕那伙占了她家房子作灵堂那些人发现……
怀里的孩子又一次被冻醒来了,他吭吭吃吃着,她哄着孩子,心痛地用自己的脸切触孩子的嫩脸,猛发现孩子的脸火热火烫——她大惊:孩子发高烧了……
她惊叫,孩子迷迷糊糊地。
——天呀!在这她最发愁的后半夜时分,她的孩子发高烧了……让她此刻怎么办呢?!她急得——哭了!
对着黑夜,她失色哭泣:天呵,你到底要把我怎么样呢?人生的路啊,怎么让我越走越窄?恨心的天啊,你真的就要逼我到绝路、死路嘛?这样下去,几时才是尽头?她哭着叫着抖搂着孩子。
“谁?……”黑暗中猛一声大声惊问——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尤艾雯一惊,但她抱着孩子马上一副豁出去的打算,不再胆怯畏惧的反问:“你是谁?——你站出来!”并向发问的方向迎上去——她的孩子已经在发着高烧,来人即便是张景超的家人,她也顾不上怕了!
“你?……呵,是胡一民——杀人犯的老婆尤艾雯吗?你?好悠闲自在呀!”
尤艾雯听出是陈芸儿的声音,而且,明显的敌意。尤艾雯诧愕:是她?她这时跑来干什么?可是,也正因为这个陈芸儿,才使她男人半夜跳墙惹祸,现在,才半晚上把她母子俩从热被窝赶出来,受罪不说,却导致她孩子发高烧,危机生命……这-切,归根究底,要不是因为这粉头,那有后边-切亊呢?所以,从此角度上说:她今天所有的灾难,都是因为眼前这个不要脸的粉头而起的……就这样,她还敢跑来讽刺她在这里“悠闲自在……此时的尤艾雯本来就为孩子的高烧的事发疯了,现在正好碰上个来找倒霉的,不由她不气恨发作:“哪个偷人拉汉的才自在呢!”她骂得又气又恨又急,赌着陈芸儿,如敢还嘴就和她去拼个死活!今天她已经实在没法活下去了,她还在乎什么哩?
其不知,此刻的陈芸儿比她更有气没处出,有怒无处撒呢:
她为了救出丈夫张宏飞不幸遭人诬陷,让人给门上贴了那付羞死人的恶毒对联,挨了泼妇张银花的打,弄得无法在人前抬头,躲在家里不敢出门还搭上了公公张友朋的命……可这一切,她凭天地良心说,她对丈夫张宏飞都于心不愧的!她为丈夫忍辱负重到了极点,但是,到今天,借着公公的死,村上担保,她又一次扳人花钱才终于弄回了丈夫,以为终于盼到了一线希望的时候,不料,张宏飞回家后,也不知是听信的谁的谗言佞语还是怎么的,首先主观武断的将他父亲的死因全部归罪于她的“不正经”身上,把为了救他所招来的全部诬辱、伤害,硬说成了致使他爸丧命的罪过……世界上哪有这样让她伤心的冤屈事?
昨晚,她心灰意绝、不惜以生命捍卫自己的清正,和宏飞吵了半夜,打了半夜……现在,挨了宏飞屈死人的打,她一个绝望的跑出了门,正打算着自寻短见,以死了之时,正好碰上了杀她公公的仇人的老婆!本来,她陈芸儿本着“债各有主”原则,不想寻一民老婆启事的,谁想到,这个不知死活的女人竟敢在她最想不开的这个时候,敢骂她“偷人拉汉”,这是她最忍受不了的最恶毒的人格诬陷……难道这个时候的她——一个想着自尽的人,还怕此刻多一个可以发泄积恨的对象嘛?于是,陈芸儿也不多动嘴,只是用行动一下子扑过去,一把撕住尤艾雯的头发,另一手毫不顾虑的一个嘴巴打过去……她要以行动捍卫她的尊严,要以行动保护她的人格不受诬辱!所以,下手之恨,完全是一种不计后果的发恨样子。
尤艾雯本能地头向后硬挺一躲,巴掌差着艾雯冰冷的脸皮,重重的过去落在了艾雯抱在怀里的、正发高烧的孩子脸上……
艾雯急了,但怀里有孩子……她多么想痛死一拼,可她急切中已被人拽住头发,手里又占着孩子,便结结实实挨了左一下右一下一连串几个嘴巴……她亏吃大了……
万不得已中,尤艾雯也不顾孩子死活的将孩子半扔到了地上,马上和芸儿死扭死打一团……
——在这个万人沉睡的、寒冬天黎明前的夜里,两个拼着一死的女人都在用赌着一死的心里,在他人门前的冰冻地上,拼着死命,糊里糊涂赌命凶打死斗着……
两人用命,怒恨同深。谁都想算清心里的糊涂账,只是谁都跳不出眼前这黑暗的迷魂阵,只是带恨带怒——命拼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