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改变

　　但是乔恩不同，一个男人出门穿得邋里遢里，人家不会说乔恩，而是会说寒心的。人家肯定会说，这是什么女人呀，不允许老公应酬，也不给男人打扮打扮，像啥样子……
　　熨完衣服，给乔恩做完三明治。就该把梦轩拖起来了。都快要上小学的人了，还像个小孩子，有时还会不高兴去幼儿园。搞得寒心也满奇怪的，幼儿园又不要做功课，为什么不喜欢去呢？有时问他，他也是支支吾吾说也说不清，寒心懒得问他了，在妈妈群里问过一次，好像班里别的小朋友也有过这种情况的，大家都对孩子进小学后，能不能准时上学而担忧着。
　　拖拖拉拉，好不容易把他送进学校，他一定是要拉着寒心的手，一起晨检完，他才肯自己去食堂吃饭。不过，有时也很乖的，寒心跟他商量，说妈妈要迟到了，迟到就要扣工资，还要惩罚的。
　　梦轩能想到惩罚就是罚站，他想想，妈妈那么大一个人，被老板罚站，每个人走过来走过去的都会笑妈妈，他就会很不舍得，明明是很想妈妈陪进去晨检的，明明是希望妈妈和他一起放书包的，但是，想想他还是算了。只是他一向胆怯，看到妈妈走了，他会在校门口磨蹭半天，回头看看妈妈还在不在？妈妈的身影还能看到吧？门卫的叔叔们是只管进，不管出的。家长送孩子有接送卡，孩子进了校门后，是出不去的。所以，梦轩也只能在操场的角落，在可以看到妈妈影子的地方，看着妈妈的身影一点点远去。他扁扁嘴，很想哭，眼泪挂在眼框上，还是乖乖地自己排队去晨检了……
　　寒心赶到公司差不多就是八点二十七八分钟左右，像是算好了的，不会特别的早，但稍不注意，就要迟到了。打了卡心就放下了，一个月不好超过三次迟到，寒心总想着哪天小家伙一个忘记，把什么该带的没带去学校，中途折回去取，正好可以用上呀，唉，三次迟到的福利都要做个细水长流的计划……
　　打完卡，走在光滑到能照出人影来的大理石上，寒心决定先去敲下方总办公室的门，如果今天她在……那么就把请假的事说了，有些事情，拖着也是要解决的。又不能在梦里带孩子回上海报名，醒来还可以在南方的公司上班。空想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人真是奇怪的东西。寒心和方总两个无论从气质，爱好，出身都没一出吻合的两个人，却莫名的相互欣赏着。寒心欣赏方总为人和气，处事果断。方总欣赏寒心的才华，大气，偶然的任性……
　　说起来，寒心是有点任性的。那时候，公司内部刚刚稳定下来，总公司对寒心的补贴也是刚刚发下来的。她居然就这样大明大放在跑过来对方总说，我要辞职……
　　寒心一说要辞职，方总是乱了手脚的。要知道和政府部门打交道的事都是寒心在出面。什么税局局长，国土局局长，地税局局长……虽说是开个分公司，那步骤是一点也不简单的。现在什么都理顺了，寒心说，她要辞职，方总那里会肯。从最底层一点点爬上去的人，能是简单的吗？她骂过里面不少的员工，新员工嘛，经验不足，做事没头脑，她本来脾气也不好，自己也数不清骂过多少员工了。唯有对寒心，她是真正地没骂过她，说重一点都没有过。耐着性子劝她，直到搞明白，寒心说辞职是因为孩子接送的问题。她的心突然的轻松了，不就是接孩子嘛，同是女人，她是明白的，要顾家还要顾工作……，而她，想要的是寒心的才华，有得有失，大方一点，让她下午接个孩子，浪费不了多少时间的，但是她相信，寒心的心被她收买了……
　　而这次，方总感觉寒心真离辞职不远了。虽然她笑着对寒心说，没事的，你先回去给孩子报个名，顺便看看爸爸妈妈，报名而已，万一你老公又不想去上海了，你就当是回上海探亲去了，回来继续努力工作，继续竞争你的主管位子……
　　寒心回到办公室时，人都有点木钝钝了，该来的总是逃不掉。昨晚，乔恩问她有没有请假时，她就存着一肚子的火。在他眼里，自己好像是一枚棋子，他觉得放在哪里合适，她就该呆在那里。可他有没有问过，她愿不愿意？他也没想过，她是一个人，有血有肉，有灵魂，她有自己想做的事，自己认同的组织。而每一次，都在她渐渐站稳脚跟时，他又要移她的地盘，她就得迁徙……
　　她认识他时，她有自己的一方天地，出版过小说，有报纸专门报道过她，是N多文学网站的驻站作家，评审员，编辑，加入了浙江作协，眼见着可以申请参加中国作协了。而他，他需要一个妻子，于是，她就这样莫名的中断了自己的一切，只为他生一个梦寐以求的儿子，儿子还没出生，他又要求她辞去工作，在家好好养胎。
　　也许，在别人的眼里，是一件幸福的事。可在寒心的眼里，她突然感觉自己真的成了他手里的风筝，他圈养的一只鸟……
　　她努力在南方发展，她加入了南方的文学协会，她开了培训班，她的培训班从不发名片，但是熟人介绍熟人，她的学生越来越多……，她拥有了家门口的工作，高大上又舒适，但是，她的计划永远跟不上他的变化……，她是愤怒的。但是，在婚姻里，彼此不是敌人，她们只是合作的队友，无法埋怨，只得配合，服从。因为，婚姻从来不是一个人的事，而是两个人的，有句话说：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如果连同事间的合作，都讲究对方是不是猪一样的队友，何况是在婚姻里呢，孩子，是合作的成果，两个人的意愿，方向，都在一点一滴的改变着孩子的命运。所以，不得不说，投胎是门技术活。你投在大城市或小山沟，就是天壤之别。而一对志同道合的父母，总会把孩子引上康庄大道。如不幸遭遇猪一样的父母，那么即便这个孩子天赋再好，都会前途未明……。
　　但气过后，寒心也是理解乔恩的。乔恩同她完全不是一路人，她从小就不知道什么叫艰苦？什么叫奔波？什么叫闯荡？寒心的前半生，过的无忧又无虑。李小娜经常说，看到寒心就明白什么叫诗和远方……。
　　一个人活着不光要有诗还要有远方，真以为有钱就能拥有了吗？不是的，是一个人的心境，而心境便是圣土，它需要一点点的积累，一点点的堆高。它也需要特定的环境，一个整日为吃饭穿衣而发愁的人，是很难去欣赏周边美景的。
　　相识时，寒心觉得自己与乔恩或是同类，他举手投足间的儒雅，为人的大方，对艺术的欣赏。而真正在一起后，寒心发现不是这样的，乔恩的这一切都是表面的。只有寒心才是真正的纯真，真正的有一颗追求艺术的心。
　　是互补类的相同，她所拥有的美好，或许也曾是乔恩追求过的。但是男人，有更重的负担，如果一个男人只有诗和远方，那么寒心和梦轩真要吃西北风了……。所以，每一次不开心过后，寒心总是学着谅解，退让……。因为她深深地知道，赚钱养家并不容易……
　　前几天，和父母通电话，听说梦轩要回上海读书，老人还是很高兴的。父母的年龄也大了，回上海陪在他们的身边也是对的。
　　和父母通完电话后，寒心给她的好朋友蒋沛琼发了个微信。之前听蒋沛琼说，她老公家拆迁了，拿了一笔动迁款，想在好点的学校附近买套房子。最近的寒心也是超级忙的，应聘过后，她都在学习培训中，考核结束后，她又立马的投入到工作。刚刚消停，乔恩又给她布置了任务，要带梦轩回上海报名，说不定，再过几个月，她又要回到上海，从此在上海，她自己的家乡，一呆数十年。等梦轩成家了，不需要她时，她才回到这里……
　　上海的石库门房里，蒋沛琼的妈妈问女儿道：“你们真的要走呀?”
　　蒋沛琼点了点头，无奈而不舍道：“妈妈，真是没得办法，这几个月你也是看到了，吕方明看房看了都不下一百套了，但是有啥办法，静安区这边的房子就是涨得那么离谱，我有啥办法……”
　　“你们打结婚就和我们住一起的，又没人逼你们搬，你们住着好来，我们总是要老的呀，我们老了这房子总归是你们的……”蒋妈妈好声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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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唉……”蒋沛琼摇了摇头：“上海的房价涨了太离谱了，吕方明他家的动迁款在上海只好买个客厅。妈妈，这有用吗？吕方明还想接他父母过来一起住，再说囡囡也大了……”蒋沛琼说着说着眼泪就掉下来了：“和父母住了这么多年，我是习惯了饭来张嘴的生活，但是吕方明总觉得没面子，男人嘛，总是不想过这样生活的，挤在丈母家一辈子，是会被人瞧不起的，不管他了……这次对他也是个机会，移民出国，起码囡囡就不用为出国担心了，妈妈，你讲是吧。”
　　蒋妈妈见女儿哭了，给她拿了张纸巾：“唉，现在的教育呀，那像我们教书那会呀……你看看，你表姐的芹芹，从早到晚，就像部机器，就像我们当年下乡的赤脚医生，从这头赶到那头，上次你舅妈过生日，还是在饭店里呢，芹芹就边吃饭，边做作业……”像是狠下了心，蒋妈妈咬了咬牙，强颜欢笑着对女儿说：“方明说移民，移民也不错呀，美国空气好，物价也便宜，以后我们要买国外的东西，还有人可以帮忙可以带……”
　　蒋沛琼是知道自己母亲的，她肯定是不舍得自己和囡囡的。就是吕方明，一起住了那么多年，一直当半个儿子看待的，妈妈也是舍不得的。舍得？舍不得？都得走，蒋沛琼无奈的摇着头，抚摸着家里的任何角落。
　　她是在这里出生的，也是在这里长大结婚的。就连囡囡也是在这里出生的。那时，她和吕方明刚相识，两个人还没好到要谈婚论嫁的地步，而上海的房价，突然就像是发了神经，明明是下跌的趋势，一夜间，说涨就涨了。等她们要结婚时，一看房价一平米都涨好几千了，原先她们俩的存款，两家父母再给点，凑合着还能买个老公房。房价涨了一轮后，首付加装修，加家电，说不定还要贷点款，才能整出一个像样的新房来。这一算，吕方明打退堂鼓了，那时，做工程师的吕方明每天一有空就上网看“地产三剑客”、“牛刀”还有“郎咸平”的文章，看一次，振奋一次。你看他们都在说，房价是要掉的。没有永涨不落的道理。沛琼，相信我的眼光，不会有错的。如果我们现在买房，我们就会走老林他们的路，天天面对面的吃泡面，也不敢要孩子，我们单位的老林你是知道的，他老婆你也见过的，怀了三次，他们打掉三次，现在呢，老林跳糟，换了家公司，工资高了，还贷压力也小了，可是他老婆却怀不上了。天天跑医院，天天熬中药、吃西药。你说，为了一套房子，至于吗？
　　那时，在吕方明的眼里，牛刀，地产三剑客真有点当代鲁迅的味道，他们轻视任志强、潘石屹，天天在微博、博客上炮轰他们。恨不得来一群红卫兵把他们抓起来批斗。然而，到了今天，当人们不再织“微博”，不再博客留言时，当大多的人开始玩微信时，当微信取代短信时，当语音取代了电话时，他们突然发现，房价已经上天了，不是一年涨几千，而是说翻就翻，动辄就是五六百万，甚至上千万。吕方明已经很努力了，从一般的工程师到高级工程师。再从部门经理到总经理，但是职位再升，工资再高，又如何比得过飞快的房价。每次升级，每次加工资，吕方明都要做个笔记，做个预算。如果上海的房价不涨，那么别说是现在了，当年囡囡上幼儿园时，他们早就可以拥有自己的房子了，别说是几十平方的老公房了，就是一百多平米的新房子，沛琼她们也是有能力买的……。只是，那只是过去，现在呢，难怪乎有人在微信的朋友圈发了一段话：“这个世界上，真正有良心的是房产中介，他们总是苦口婆心的劝你，房价还要涨的。这个世界上，房产中介对他的客户才是真爱呀，从来不说谎话，说的全是肺腑之言：你今年不买，明年也许只能买一个卫生间了，今年还能付个全款，明年也许只能是首付啦……”
　　而吕方明真的错过了，错过了陆家嘴，错过了金桥，错过了周浦，错过了航头，错过了嘉定，错过了南翔……吕方明这一想，算了，我宁可一错到底吧，再错下去就要到他老家了，他的老家也不过是南通呀……
　　所以这个读了一辈子书的人，突然的不讲道理起来了，为什么我要穷尽一生的去买房呢，为了一套房子，我连自己的父母都要剥削到底，让他们老无居所，让孩子面临着重重压力。既然公司有心培养吕方明，让他在美国的母公司工作，还承诺给他办绿卡，那么，他为什么不利用这个机会，干脆就移民出国呢，在上海花几百万也只能是买到一处老公房，而在美国却可以买到一栋楼房，而且是带花园带泳池的。那为什么，不去做呢？
　　记得有一次，他和蒋沛琼从一处老公房出来，因是晚上时分，老式公房里的锅碗瓢盆响成一片，煎咸带鱼的腥臭味通过老公房粗得像蛇一样的管道从一家厨房内飘了出来。而另一家，可能是四川人，一把辣子放进油锅里，那噼里啪啦的响动把刚抬脚上楼的吕方明吓了跳，接着，咸带鱼的香臭味和着辣子的火辣辣味，兜头兜脑的向吕方明和蒋沛琼袭来，夏日，那本被汗水虐待过无数遍的衣服上，全是那股子闻了要吐的味道……。
　　那一晚，吕方明很严肃地对蒋沛琼说，沛琼，真的，不是我不爱国，不是我不喜欢上海，也不是我懦弱，真的是，上海，我爱不起！而上海，它也越来越不爱我们了……
　　寒心的一条微信把蒋沛琼拉回了现实。她看了又看，摸了再摸，终是知道自己是要走了。也许此刻在南方的寒心也面临着她一样的抉择，没有对错，也说不清是对还是错，就像是一股人流在后推着，你不想走，可你的脚步却不自觉的移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