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节: 义愤出手后的难言泪(下)
作品名称:人间三视 作者:思魁 发布时间:2016-12-19 16:29:31 字数:4950
天刚大亮,芸儿就骑车带着鸡和蛋,忍着早晨刺骨寒风,走了十多里路,来到了领她去省城找那位当官人的领路人——叫赵开展的男人家里。
芸儿从昨天第一眼看到此人起,马上便有一种中等大小的“熊“的联想:那人仿佛为了让自己更像熊点,连身上的衣服也是黑熊样的粗呢外敞,四肢显短,袖子和裤子都相对显长,脚穿大头靴,走起路来显得又笨又莽撞,总象要赶着踏人脚似的。缩头蜷脑、举止滑稽。看来不过三十岁,已肚皮微凸,矮胖滚圆,头圆脸圆全身圆,鼻子扁阔,头发长乱,尽管经过梳理了也显得一垄一撮的难朝一个方向,不听话的在头上乱立着。嘴上稀稀一圈短胡子,说话作事给一种既老成又可笑之感。芸儿很快发现他那双不大的眼睛总看她,灼灼贼亮。芸儿一看他时,总是朝芸儿一笑,移目别处,一会又在偷看她,芸儿差不多总是转过脸去,假装浑然不知。
一路上车下车赵开展总是抢着替她拿东西,热情关心。而且上车换车回回都是他抢先买车票。虽花钱有限,却让芸儿很过意不去——为了自己的事,怎能让人家掏钱呢?她拿钱给他,他不但不要,还总说芸儿见外,急得连脸都红了。芸儿没法还情。他一路说东道西,很是乐观有趣。为了尽快还情,芸儿请他吃饭,决心不惜多花些钱请他。也就扯平了。可赵开展坚持去一家小饭店吃饭,说是方便快捷节约,没经她同意就一人报了一碗面条,说是:“既经济实惠还合咱们陕西人口胃。”她怕这样以来难有还他人情的机会,所以坚持反对,而开展只说:“出门办事,必须以事为重……”她不好再坚持。而他提早连面钱也开过了……芸儿心里越发不安起来:这份人情让她越背越重了,象欠债一样越来越不是滋味。吃完饭,她又一次拿出远大于他全部花费的钱给他,他坚决不要,芸儿急了,问:“是不是嫌少?”
赵开展笑着推开了芸儿递钱的手说:“妹子说哪里话?小小几个钱也值得这样认真?你不怕显得过于生分了?既然咱们一块出来,就如同一家人一样。何必你的我的分那么清呢?我若一定要分那么清了,那我也就大可不必领你来这里了。”这话说得既亲热又近乎,芸儿听着怎么都感觉不对味,又什么都说不出来。特别那“一家人”之说,马上使她敏感,觉得弦外之音,可她只能赫然一笑,没有它法。陈芸儿早已注意到了开展那双细缝的眼睛每看她时就显得特别光亮,那是从第一次见她就开始的。现在,她更觉得这双眼看她时火辣辣、急渴渴,一付胁肩谄笑的样子又平添了几分馋涎欲滴的怄人。芸儿一下从这张可说是圆而鬼猴的脸上,特别从他那频频窥视她那种贪婪的眼神,从那发绿的、贼贼的、灼灼如鬼火的眼睛上,似察其心——使她不寒而栗,铭心刻骨。尽管这人举止言行都不能说有什么出格之处,但凭她一个年轻女人的直觉,感到和这个并不真正摸底的男人来到这个陌生的、举目无亲、只有她和他的“大天世界”,还得依靠他,心里总不太塌实。
为办事,她作出无顾虑,无知觉的样子。可她知道,一个女人和一个男人出门在一块,首先在经济上划不清就是最大的危险。于是,芸儿几乎有点生硬地说:“为我的事,你今天能领我来已是天大的人情了,打搅你一天时间都让我实在过意不去了,所以,今天那怕让你花费一分钱都让人失笑我,说我不懂事。因此,你今天所花的钱,我无论如何都要还你!”芸儿将二百元给他。他不收,硬塞他怀里,眼看掉地而提起篮子走了。
开展只好拾起钱来。他知道截至现在他所花用的总钱数远不到五十元,而她急不可耐的给了二百。看来这次不收就更引她猜疑了,只能收。他坚持退她一百五元。她说:“耽误你一天时间也值些钱的,你就收下吧!”意在提醒他:连你今天来的工钱她都愿意成倍价付,她是不想落你一分钱的人情……他也就会不好意思再心存别的它想了。最终,他只好收了一百元,大家才都过得去了。还了钱,芸儿心里一下子才觉得多少有点象一块石头落地了。
赵开展还是一如既往的抢着拿东西,对她亲亲热热的说东话西,也还不时在偷眼看她。不过芸儿反而觉得似乎也不象先前那样讨厌了。而且,她想:男人嘛,真正坐怀不乱的有几个?单独和一个年轻、才貌也还行的女人在一块多半天,能没有反应?人非草木,焉得无情?可以理解!只要不过堪,偷偷多看自己几眼——也行。
此时,她俩一人提鸡,一人提蛋,一块走在大街上,不时引起路人注目,也许以为芸儿和这个有点“熊”样的男人,是一对“不太匹配”的两口。芸儿心里有些说不出的难堪。
芸儿对这个大都市不熟,加之坐车倒车,又大街小巷转了半天,芸儿连东南西北都搞不清了。有太阳还可辨方向,而这天没有太阳也没法辨别,还不好意思说连方向都不知道了。
芸儿跟着开展走呀走,未走完一条街又拐上另一条街,走不完的街啊——走得她腰酸脚痛,走得她人乏马困只想坐下歇歇。开始就说不远了,走了半晌问还说不远了,再走一阵子还说不远了,也不知道这个“不远了”到底有多远?再问时,他说:“我一时也找不到那条街道了……咱们先歇会儿。”
歇了半晌后,他去问人,连问了几个人都说不知道。后来有一个人听后,连问他:是不是某某街?又是不是什么什么街?他全都说不是时,之后、那人肯定的说:“这一片没有你说的那条街!一定是你记错了!”他难为情的对芸儿说:“也许我记不准了,怎么办?让我好好想想吧。”
芸儿想了一会说:“上他的工作单位找他行吗?”
开展同意了。说:“我现在也转糊涂了,我们去问一问他的工作单位。”
于是,又走。又东拐西拐的走了一街又一街,走了老半天,终于来到了一个大门前,开展去了,说让她等着。一去又是老半天不见人影,急得芸儿团团转没办法。冬天的天气本来就短,看了下表已是下午五点过了,眼看就要天黑了……
终于,开展回来了,说:“没见人,但他们家地址我问好了,快走吧。”又一阵东走西走,又走了半天总不见到,已经是满街灯火了。她心想:就算她们现在马上赶到那家,也不是时间了!城里人的住处本来就紧张,让人家怎么安排住处?再说自己本来求人家办事来的,先给人家带来麻烦,让人厌恶,还怎么求人办事?芸儿想到这里便对开展说:“今天实在太迟了,还是明天再去。”
开展连忙说:“对,明天去。那咱们就先找旅社再吃饭吧。”
找旅社时,开展说尽量找家小店便宜,咱们才住得起。于是又找了半天,才找了家小店。幸亏开展带着身份证,可办住宿手续。当管理人员把她和开展领进一间房子说声:“就这间。”转身走了。芸儿奇怪,马上问:“我的房间呢?”
开展朝她奸邪地一笑说:“就这一间!可有两张床,住得下两个人的。就将就着住吧。一个身份证不能登记两间房子。”
同他两人住一个房子?芸儿马上感到一种不可名状的震惊,她温怒了,激动得都有点嘴唇发抖的问:“真的?”
开展皮笑肉不笑的回答说:“有什么办法呢?谁怪你出外没拿身份证哩!出门在外,由事不由人,有一间房子,总强似在大街上寒风里过夜。”
一时间里,她似乎一下看清了这个奸佞小人一天天来最终的淫邪用心——早早来却要到城里转悠到天黑……她一下深感震惊恐慌了……一种人身受侵辱的羞愧和恼怒,使她瞬间全然无暇顾及任何后果的愤然出走了。
开展一时也显出懊丧,惊慌的神情,嘴里词不达意的说着:“唉,唉——你,这会儿了要到哪里去?你听我说嘛……”他想拉回她又似不敢,不拉又有点不行的样子。
芸儿急步出来旅店来到街上。
她孑然一身,迎着冬夜街上的寒风,在这个让人眼花缭乱的陌生繁花世界里,她如躲似逃般急走,无疑于漏网之鱼。其实她并不知道自己要上哪里去,也不知道自己正朝哪里走……只是走,机械的走。四望无尽头的灯火,无限多的高楼大厦,却没有她安歇片刻的角落。有一条街上,人怪多的,可人人面目陌生,她不能认识那么多人中的一个,而那么多人也没有一个认真看她一眼,她虽身处人海,却心生荒凉。她就象和这里的一切都远隔几个世纪似的可望而不可及。
此时,她漫步在繁闹的街上,想着她那熟悉、亲切、安舒的乡村街道,那才是真正属于她的乐园,她的天地。她平生都没有向此刻这般想念家乡,让她想得伤心落泪……此刻离她那样的遥远,遥远得让她心痛的家乡啊……此刻远离的家啊……她忍不住泪流满面——她哭了。
人生的道路啊……难免遇灾遇难,有时更有天塌地陷。秦时的赵高指鹿为马的事难免遇到,可是,当时谁敢和赵高争辩一句:鹿脖子长,马脖子粗?如果那样,就会付出更惨痛的代价!宏飞爸当时要是不为看不下去张银花的凶残而打抱不平的话,哪有他父子今天的结果?她这会儿也不会来这儿苦恼……昨夜,她还那样满怀希望,夜不能眠,憧憬着轻而易举的找到“通天的路”,而今晩,却翻成了最无情的嘲弄……
不知什么时候开展来了,他站在芸儿身旁,扶着绝望、疲惫、有点懵头耷脑的芸儿说:“先吃饭去吧,何苦一个人跑出这么远,让人追了半天?万一你跑出来出什么事了,连我还脱不了干系。其实,好些事都不是你想怎样就能怎么样的。出门办事,由事不由人。你以为我就愿意多耽搁一天时间?再说,今天来为你办事,我为什么?遇上出力不讨好的事我才冤哩!反正今天的事就这样了,剩下的事由你看着办吧!”
最后这两句话说得芸儿心里冷惊:这话不是明明和她叫板?“今天的事”指的什么事?“剩下的事”由她看着办,这不是明明在威胁她吗?是呀!为了剩下没办的事,她到底该怎么“看着办”呢?
她茫然了……在这成败攸关的时候,在这牵扯着今后她们全家人命运的时候,关系到她丈夫和公公以及整个全家人安危的关头,她身上每根神经都开始紧张,象是在绝命的刹那间惧怕死亡一样,惧怕这种让她“看着办”的决择。为了抓牢仅存心里的最后一点希望,她明知故问:“你要我怎样‘看着办’?”
“你应该高高兴兴的接受事实,也许明天你就会对今天所发生的这点小事就会有了不同的看法。走吧,咱们吃饭去。”
芸儿心里只感到一种悲愤,却不能发作;心里很苦,却无法说出口;有泪也只能肚子了流——他要她“看着办”不是明明在说:依了他,两人在一个小房间里“将就”一夜,否则,就让她求他的事就此终止!也就是说:她要是不牺牲自己就得牺牲全家。所以她还得“高高兴兴的接受事实”。她感到被人一步步逼进污水坑里而无法抵制,她高兴什么?她不断自问:“我该怎么办?”她的意志慢慢麻醉,灵魂慢慢被残忍的扭曲着……
经过一场心灵搏击后,心力交悴的芸儿,像受了电击似的全身瘫软,已没有多少反抗力了。开展见此便找借口大胆地碰了碰她,见她还是瓷怔怔的才大胆趁势搂扶着她回走。
……就这样,芸儿配着——看着赵开展吃了饭,又无可奈何的被他扶着一同回到了那间小客房,和一个她所鄙视的“熊”样的男人单独住在一处陌生的房间里,为了解脱她们家目前那个突如其来的飞祸,使她最终以牺牲了自己为代价……
那是恶魔狂獗的一夜!当忿怒与怒恨,热泪与痛心瞬间涌聚汇临时,抗击曽欲和贪婪、放纵与强取的拼搏中,充满着斗争和悲壮的一夜。
那一夜的事,她一直耿耿于怀,感到无法洗刷的耻辱,压迫得她几乎痛不欲生。
面对已成的事实,她知道:只能换种思路才能解救自己,才能活得下去。
假如心里摆脱下了那夜的事,只忧结在想着失去的——那些可怕的什么,那些太让自己所看重的什么,都是要将自己陷入死亡的精神泥潭。她更知道:现实生活中总有太多的无奈,谁都难免。那些南来北往,表面上很潇洒,惆怅的人们,她们真实的内心世界里,谁知道谁又怎么样呢?于是,芸儿也能想得通了。
为了第二天的事,芸儿擦掉了眼泪,尽力让自己心里不再承受羞愧和懊丧的压抑。她甚至在想:只有她昨夜的牺牲,才更有可能换来家人日后的未来。
第二天,芸儿总免不了怅惘、愧乱、沉默少言的由赵开展领着去见了那个官儿……给官儿留下了所带的鸡和蛋。为了希望,她又将官儿不收的一千元大票子偷偷藏进了鸡蛋蓝里,……只盼着她们家能够平安无事……
芸儿一回家,就将成功见官儿的事说与婆婆分享,而伤心的事只能深埋自己的心底。
婆媳俩急切的在极度盼望中期待,在期待中熬着一天又一天。只要门响,或远处有人走来,她们都会心里激动,都以为会有好事来临。
然而,希望的奇迹,迟迟没有出现——
时间一天天过去了,拘去的那次打架的人都陆续放回家了,包括宏飞爸张友朋等全都回来了,唯独张宏飞不能回来。听说得送去万元钱宏飞才有可能回来,她们家无法筹借那么多钱赎人,也总以为那官儿会帮助的,所以,最终把张宏飞当作“典型”,送进了市看守所坐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