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周济公司之二

　　
　　
　　大年初六说到就到，周伯同领着爱徒陈三虎打扮得整整齐齐一起去见尹主任，说是拜年，不过等不及屁股坐热双方便心往一处想，话语直奔主题！
　　正所谓“同声相应，同气相求”，双方之间虽然为了人事权和财务权未能一拍即合，可是饶他尹主任当干部多年能言善道，又岂是陈三虎行走江湖巧言令色巧舌如簧的对手？尤其陈三虎把没有人事权终将又是养一批只会吃饭拿钱添麻烦的“老油条”，公司倒灶只不过是迟早的事。而没有财务权等于捆住了手脚在海里游泳，未曾下水就已经知道完蛋。于公于私都有百害而无一利，把这一企业生存法则剖析得无懈可击。最后陈三虎还自说自话欲擒故纵道：“……前一天我师傅的女婿文局长还说咧，你们要是真的有把握把公司做大了，想挂靠甚的单位，看中了对我说一声，我会出面帮助协调。倒是我师傅说了：‘肥水不流外人田，尹主任对我又非常照顾，我得先讲一讲义气’……”枪花掉得周伯同心里直发虚。不过尹主任却信以为真，况且还有陈三虎的“两权论”，哪里还敢较真认死理？就这样二拍，三拍，四拍即合了！
　　尹主任唯恐夜长梦多，随即叫来了办公室秘书让他按议定方案立时起草合同，又把几位副主任集中起来虚应故事来个“民主集中”，尹主任自然先把年前局里的年终总结会拿来说事：“假如我们石桥商业社的现状再没有起色，我们几个老伙计只怕全都只好下去站柜台了。”接着又把自己的计划和措施向“老伙计”们做了通报，“改革开放是大方向，跟不上形势就要被淘汰。有不同意见的可以当面提出来，合同一签，再说三道四就不光明正大了。”“一把手”的话都说到了这个分上，“老伙计”们谁也不敢也没有那个习惯自找不自在。形成了决议后尹主任干脆一鼓作气乘风破浪，通知饭店设宴庆贺敲定。只不过时隔一年，当初的冤家对头成了今日的老哥、老弟。这人世间的局真不知是怎样子布的！
　　石桥商业社自有法人资格，其范围内的一切活动都有自主权。增加一个“周济医药发展公司”本无需向上级主管汇报，不过为了慎重起见，尹主任还是给毛副局长打了个电话，一来算是尊重领导，二来他晓得毛副局长跟周伯同老阿哥的女婿文副局长交情非同一般，给毛副局长送一份“拜年大礼”，这锦上添花烂小人他尹文彬又不是头一回做。
　　毛副局长果然对尹文彬的“知过能改外举不避仇化敌为友胸阔天地宽”的新境界给予了表扬，并表示“周济医药发展公司”挂牌开张的那一天会亲自前来祝贺。尹主任这一惊喜非同小可，更坚信自己的这一决策绝对的大吉大利一鸣惊人！于是乎选场所，办执照，制招牌，拨资金……事无巨细，事必躬亲，身先士卒，赤膊上阵，一切按计划顺顺当当。
　　正月二十六是个好日子，择吉开张最适当，公司地址就在百货店的斜对面，并排三间青砖瓦房虽说有了点年代，不过请了泥水匠粉刷一新，还做了水泥地面，再加上办公设备一律依照主任办公室标准，这在当年也还算有点小小的排场！
　　早上六点五十六分，只听鞭炮齐鸣，震耳欲聋处但见“石桥商业社周济医药发展公司”的亮漆招牌稳稳当当地挂在了大门口。周伯同经理中山装笔挺，头发梳得发亮，虽说多少有点忸怩，不过言谈举止总算未曾出什么洋相。尽管他这经理当他是官也算官，当他是民则是民，半民半官，半官半民，亦民亦官，亦官亦民……总算跳出了“布衣”这一行。有道是脑袋随着屁股转，坐什么位子算什么账。周经理这才晓得经理太太唐玉珍果然有见识，要不是她昨夜逼着自己一遍又一遍地操练这“经理派头”，今天这场面决不会应对得如此的得心应手！周经理想起昨夜妻子在一旁看得两只眼睛笑成了一条缝，被窝里的温柔竟是一点不减当年疯狂。
　　毛副局长果然践诺而来，他本想拉了文副局长一起来的。不过文副局长素来忌讳招摇，生怕影响不好而拒绝了，其实周伯同在公司副经理兼驻两广办事处主任陈三虎的撺掇下，也曾向女婿文副局长下过请帖，反倒被女婿“工作要高效，作风要低调”规谏了一场弄得好没意思，总算儿子不到老子到，周经理他亲家公文重儒不但到场祝贺，还一改一贯的“独善其身”方针，帮着里里外外一个劲地张罗！其他来宾还有祝志平、章松璟、文重行以及几个被周伯同贴过膏药的……唐支书和林经理本来也该来的，只是他们和周经理的顶头上司尹主任的“眉头结”似乎解了“心头结”却依旧存在，生怕来了过后话不投机，反而弄得不愉快坏了周伯同的兴头才没来。小有遗憾处好在有尹主任的全力调度——商业社有的是上得了台面的人！还有主任夫人发动了姐妹们命令各自的夫婿前来助兴……“周济医药发展公司”便热热闹闹、像模像样、有板有眼、正正当当地开了张！
　　真个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周经理几曾经历过如此风光的场面？正踌躇满志处只听背后有人恭维道：“恭喜经理师兄开张大吉！祝贺师兄鹏程万里，前途无量！”
　　周伯同转过身来一看（即便不转身他也能听得出来）是师弟万应昭！顿时像吃了苍蝇一样恶心！正想揶揄他几句，心里又忽然一动，阴霍霍地一笑道：“嗬嗬嗬！是万应昭师弟？谢谢你也来捧场，等一歇一道吃便饭，我现在忙得顾此失彼，没工夫陪你，有甚的话回头再说吧。”
　　要说这万应昭，几次三番暗中使绊子玩阴招确实让周伯同吃了点小苦头。却不曾料到这周伯同吃小苦头比吃了补品还要神气，竟然还弄了个经理当当！万应昭害人不顺己，还弄得原先对他青眼有加的尹主任夫妇这一阵见了他鼻子不是个鼻子眼睛不是个眼睛，反倒对周伯同亲热得令人眼红——周伯同似乎不应该这么神通广大的！可是事实明摆着，尹主任反过来正巴结着周伯同，辣块妈妈的！他们两个这么一近乎，万应昭能不忧虑自己朝周伯同后背出拳东窗事发？倘是周伯同以牙还牙别说尹主任肯定会助他周伯同一臂之力，单就他周伯同目前的阵势，要是玩一点“辣乎”的——那就是泰山压顶，自己决无招架之力！万应昭热锅上的蚂蚁似的乱了好一阵，今天乘着周伯同开张之喜不至于有失风度，便硬着头皮不请自到，一来探探风头妙与不妙也好早做打算，二来说说好话拍拍马屁此乃最最便宜的投资，却是最最丰厚的回报且屡试不爽十拿九稳。果不其然，别看周伯同玩世不恭惯了轻易不接虚招，可是同样一有得意就会晕乎，给他高帽子一戴，立时浑身骨头发轻——不但没有发生一丁点的不愉快，还开开心心笑吟吟地应酬留饭，真个是脸皮厚厚受用无穷！万应昭满心欢喜，便以师弟的身份帮着他的经理师兄里里外外地张罗个不停。
　　周伯同送走来宾，早已过了下班时间，但见晚风送飞鸟归巢，落霞偕夕阳沉西，周伯同的心情却似春风荡漾旭日东升——暖融融旸熙熙，手下都已走了，可是他还端坐在经理宝座上迟迟不愿离去。他都有点醉了！直到“暮云合璧”，这才依依不舍锁好门往家走。回到家中，唐玉珍早已炒好小菜烫好老酒率着小儿子小女儿恭候着共进晚餐。明明晓得丈夫陪着几个要紧来宾离开酒席桌子未曾多久，可她还得这样子一等——丈夫今非昔比，更得显示家庭和睦伉俪情深！周伯同情绪正高，禁不住涎着笑脸：“家有贤妻金不换，不怕老婆是傻蛋！来来来——今天儿子女儿陪着老头老太弄一盅。”
　　“师兄经理真个是好精神，吃力了一天，回到家里还要有家教。”周伯同只顾着自己嘴上活泛，没留神门外进来个不速之客接去了自己的话锋。举目看去，又是师弟万应昭！只见那万应昭却朝着唐玉珍讨好道：“师嫂真个好福气——师兄当了经理，师侄这么英俊！侄女长成了一朵花……难怪师嫂越过越年轻！”边说边将手中的礼物放到了桌上。
　　“喔哟，我当是哪来的稀客？是应昭来了啦！”周伯同为人处世虽然常不按牌理出牌，不过在外面的不愉快遭际却极少在家里提起。所以他和万应昭的过节唐玉珍一直都不知道，热心地招呼道，“来就来么，哪里还用得着多破费？师兄师弟的，这样子就有点见外了。快坐下来，一起吃点便饭！”
　　万应昭肉麻的马屁奉承，还有妻子“见礼心喜”的小家子气，令周伯同听得有趣还多少有点无奈。为了装装门面，对师弟还是勉强装出欢迎的样子。这夫妻俩的态度，令万应昭坚信尹主任总算不曾出卖他，便放宽心做出一副熟不拘礼的派头，已是先经理师兄入了席——大概不止石桥街这一处才有“同吃一锅饭，便是一家人”这样的人文概念吧。
　　两个“小八旗”马马虎虎地扒了几口饭便各自自由活动去了。这饭桌上还有三个人，周伯同对这位师弟一肚皮的芥蒂因是心里另有“花花”，这才未曾发作，不过言语举止未免有所失常。只是这万应昭一来对这位师兄缺少亲近了解不多，二来正自我感觉良好这人一激动难免反应失灵，这位惯会玩阴招的仁兄哪里还拎得清他那经理师兄此时此刻的心情？倒是唐玉珍当了经理夫人气度一下子大有长进——早就看出了丈夫对这位师弟的到来心情不佳，只是作为“贤内助”该周旋时还需周旋，开口应昭短闭口应昭长地糊了个良辰美景花好月圆。万应昭自以为得计——“退一步前途有戏，矮半身后福无穷”，果然不错！趁热打铁大灌米汤道：“看得出来，凭你师兄的能力和人缘，周济公司肯定会得兴旺发达前途无量！早晚有一天我们的药店包括国药加工都会归你领导的，往后我们几个师兄弟都要靠你经理师兄出出头沾沾光，你可要拉我一把哟！”
　　万应昭小聪明一个，只可叹小聪明者往往难逃“聪明反被聪明误”这一魔咒！他心甘情愿送上门来……周伯同笑道：“自家师兄弟，知己知彼，我心中有数，总会有个说法！你真心想来公司里的话，我明天就帮你安排！”
　　万应昭未能听出师兄话中有话，未免欣喜若狂，谢了又谢师兄师嫂，颠颠地回家去了。
　　唐玉珍关好大门却忍不住批评丈夫道：“你今天怎的一会儿阴阳怪气的，话都没甚的劲，一会儿又爽气得换了一个人。就算答应帮他安排，也用不着这么的爽脆！港直不深，人直不发——再怎的说也要让他多跑几趟，容易得到的不值钱！往后可要深沉点！”
　　周伯同并不打算有所分辩，肚皮里的一本账只需自己掌握好就行！虽然他看似处处让着妻子三分，其实方略在握，以柔克刚，自己有着自己的大方向！一天来周伯同实在也是累了，在妻子的服侍下便早早地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