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一十三

　　将心中的感情直言不讳地讲出来，算不算是这个世界上最快意的事情？当然，当然算。只是……不得不多说一句，类似这样快意的事情真的很难做，因为直言不讳这四个字真的需要非常大的勇气，倘失了勇气，便不快意，且异乎郁闷了。
　　此时的李亮是快意的，此时的文雅同样是快意的，因为他们敢于、勇于直言不讳讲出心中的想法，并且在彼此微笑对视的情况下，堂而皇之、无惧无畏地相拥。
　　相对于妻子的喜笑颜开，文子默则表现得极为内敛，面部表情与之前是一样的，淡然且严肃。他好像在告诫李亮，真正意义上的大人物，就得这样，不疾不徐、不卑不亢，喜怒不言于色。
　　但是，沉浸在爱情之中的李亮断然不会像文子默那样，想得那么远。热恋中的男人既能够得到岳父岳母的首肯，喜出望外是再正常不过的了，没有因此喜极而泣，对于李亮来说，已经是莫大的内敛和深沉了。
　　“既然你们认定这就是你们心目中的幸福，那我也不说什么了，相信有很多人已经提前祝福你们喜结良缘、白头偕老了。我呢，类似祝福的话并不想说，因为毫无意义，你们觉得行，那就这样吧。”
　　文子默仿佛随意地赞同，不免令两个小辈收起欢喜之色，转而摆出一副气恼的姿态来。尤以文雅为最，先是故作冰冷地看了父亲一眼，紧接着便是一通儿数落，“瞧您这话说的，合着您非但不祝福我们喜结良缘，而且还显得极不高兴，您还是不是我爸了？女儿我追求幸福，而且也追求到了，可是您呢，瞧您的表情，感觉若不拆散我们的幸福，那对于您来说，就是莫大的不幸似的。我甚至都开始怀疑了，我和李亮之所以分分合合、忽远忽近这么长时间，究竟是不是您在从中作梗。”
　　文雅倒也没有顾及父亲的感受，只是将心中的疑惑，以及对于父亲的不满毫不掩饰、毫不避讳地讲了出来，且言辞激烈、语气激荡。
　　李亮已感到震惊，在文雅讲话的过程中，不住拉扯她的衣襟，示意她休要再说，可还是未能阻止她。
　　至于文母，也在惊讶地望着女儿，好像眼前的女儿已不是从前的女儿，甚至已不是昨天的女儿，她的变化竟是如此之大，大到敢于跟曾几何时一贯言听计从的父亲直眉瞪眼，无惧无畏表达心中之不满。
　　文子默呢，倒显得不以为然，该看的报纸又再度拿在手中，该喝的红酒也已进了腹中，白里透红的成熟的俊庞上那一双剑目，在读报的间隙有意无意地瞥了女儿两眼，直到一页报纸看过，淡淡地说了句，“你讲完了？”
　　文雅很奇怪，父亲居然没有生气，她本以为父亲是会生气的，难不成是看在李亮的份上，给自己留着面子？还是……父亲真的接纳了，或者说是不屑于自己的怀疑和不满？
　　“啊，该说的话呢，我都说完了，您想怎么训斥我，就怎么训斥我吧，我听着呢。”文雅则摆出一副舍生取义的高傲姿态来。
　　“你说得不错，至少以你的角度观察，这么想并没有错。”文子默说，“但是呢，首先，我并没有阻止你们的意思，否则的话，李亮根本就不可能坐在这里。其次，我也没有对你们的婚事表示不满，李亮是你的选择，我无权干涉，至于你们将来过得怎么样，那也是你们的事，我呢，无非是在顺其自然。可你却偏偏说我不满意你挑李亮，这可真是天大的冤枉。哎，不过呢，我不生气，文雅，你可能不知道，这辈子我受到的冤枉很多，真的很多，不用想我也知道，李亮之前就曾冤枉过我，不然也不能像你说的那样，你们两个这么些年以来，一直分分合合、忽远忽近的。但我万万没想到，你竟然也会冤枉我。”
　　伴着一声无奈且略显感伤的叹息，文子默抬头望了眼华丽的吊灯，灯光刺眼，明亮如昼。
　　作为强者，至少可以称得上是成功人士的文子默，他很清楚，自己受到的指摘和质疑不说铺天盖地也差不多了，这也是每一个成功人士都务必要平心接受的事实。
　　说到指摘和质疑，普通人可能得不到这样的待遇，因为他们非常普通。但成功人士则不然，即便文子默他自己听不到，可他还是能看透这人世间最为怪诞，也最为平常不过的世故。
　　人嘛，就是这样，所见所闻之成功人士，通常会对其挖地三尺、刨根问底，这个人为什么能够成功？至于其人思想、道义、品质、德行如何，多半漠不关心，关心的唯有如何成功这一件事。
　　类似的感觉文子默也会有，但现在却不会了，因为他已经脱离了曾经的普通，脱变成了现在的不普通。但令他感到怅惋唏嘘的是，自己的女儿竟然也会怀疑自己，怀疑自己阻挠她的幸福。虽然女儿讲的话仍有所保留，但文子默却心知肚明，女儿那意思是在质问自己，想要维系文家的成功，这桩婚姻明显门不当户不对，至少从眼下焦头烂额的胜强股份有限公司来看，李亮显然不配做自己的女婿。
　　只是这番话文子默却不好当着李亮的面反问女儿，他知道，一旦讲出来，那么势必会破坏这桩婚姻。以李亮之高傲、之尊严，一定会彻底断送女儿的幸福。所以，他唯有忍着，没办法，身为父亲，他可不想自己的女儿终身不幸。
　　文雅一时语塞，从父亲怆然、煎熬、无奈、痛苦的表情中，她能看出来，父亲所想要比自己更高远，而且她也在这一刻，得知自己错怪了父亲。
　　“我……对不起。”
　　文雅艰难地说了这么一句，态度恭敬、愧色满面地说了这么一句。
　　“你不必说了，不必说了，没事的，我又怎么会阻拦你追逐幸福呢？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以后我俩谁也不要再妄图窥测彼此的心思。你……毕竟你还太年轻了。”文子默深邃地望着女儿，并将杯中红酒饮尽。
　　文雅在父亲放下酒杯的一刹那，再次为其斟满。作为服务员的文雅，这方面的礼仪和眼力价可谓驾轻就熟。
　　“你呢，少来献殷勤！我可不吃这一套。”文子默冷冷地说。
　　“您吃不吃这一套，那是您的事，我做与不做，那是我的事，您管不着。”文雅也冷冷地说。
　　“到底是要为人妻啦，一点儿也不尊重老爸我了。”
　　“您同意呢，我们结婚！您不同意呢，我们照样结婚！”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感情吧。”文子默慨然说，“既然这样，你们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关于这个问题，他没有问女儿，而是转向李亮发问。
　　“这个嘛，实不相瞒，我现在还没想好呢。”李亮略显尴尬地回了句。
　　“没想好？”
　　“啊，还没想好呢。想必您也知道，公司的事……”
　　不等李亮讲完，文子默则抢着说：“贵公司的难处你也不必过份担心，有我呢，没事。”顿了一顿，又说，“你眼下要做的，就是尽一切所能，打赢这场官司，其它的什么都不要管！至于你们的婚事，我决定，打赢这场官司再办。当然啦，你们可以先去领证，毕竟这是你们眼中所谓的幸福。”
　　“你这话说的，听着可真不舒服。”文母笑嗔。
　　“可不是怎地，还‘所谓的幸福’，这一‘所谓’，味道就全变啦。”文雅也毫不留情地嗔怪起父亲来了。
　　“不管怎么说，事情就是这样。另外，李亮，既然你们已经定了名分，有些本不该跟你说的话，我不妨都告诉你。贵公司经济上的难处，令尊跟我说过，我呢，也已全力资助，虽然就现在来看，这跟你没什么关系，但毕竟你是胜强股份有限公司未来的决策者，我呢，自然希望我们两家的合作关系能够持之以恒。还有，听说刘云海其人有黑道背景，说实话，这个我还真就不知道，也许跟他有关的黑帮势力不在上海，在别的地方。但是呢，你也不要担心，毕竟这里是上海，在上海，真正意义上的黑道势力，只有我，再无第二家。所以，我现在就跟你打包票，你所聘请的律师团队的安全，由我全权负责。”
　　“这……”李亮感激不尽，却又因为长此以往对于文子默的不屑、不齿而难以畅言致谢。一时间，竟窘迫不已，十分尴尬。
　　文雅笑了笑，先是从柜子里为李亮取出一只高脚酒杯，然后往里面倒满红酒，摆在李亮面前，并向其递去一个意蕴悠长的眼色。
　　李亮会意，虽然自己并不善饮酒，但该喝的酒还是得喝。于是高举酒杯，向文子默言道：“小婿在此谢过岳父大人大恩！”说着，“咕咚”一声喝干杯中红酒。
　　文子默看在眼里，喜上心头，可他讲出来的话还是很冷淡，“你能对我有所改观，我心甚慰。但愿不是因为我把女儿嫁给你，且为你家尽心帮衬的缘故。”
　　“当然，当然。”李亮神志清楚地说，并没有因为突然间袭来的酒精而头昏脑涨。
　　文家母女都知道文子默一贯出言冷峻，也只是轻声责备他两句，毕竟他的心不冷，至少从对胜强股份有限公司和李亮的事情上看，还是极为热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