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烛 照 万 物

　　第二天上午，李国豪刚从医院回到家里，王妈就进来通报，说外面来了两个日本客人，问他见还是不见？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人家已经找上门来了，当然要见。王妈领诺出去，不一会儿，就领着那两个日本人来到了客厅。
　　这两个人，一高一矮，一胖一瘦，形象十分鲜明。他们一进来就自报家门，矮胖的叫福田光夫，高瘦的叫山口俊男。他们都是广州义井株式会社的成员，一个是干事长，一个是课长。他们是在获悉李国豪局长夫人遭遇不幸的车祸后，特意前来表达他们诚挚的慰问和由衷的关切的。这些情况介绍完之后，他们就将带来的慰问礼品和礼金，一一呈现了出来。礼品是两盒高丽参，两盒西洋参，六盒东阿阿胶，以及其他一些营养滋补品；礼金是一张1000大洋的现金支票。
　　面对这一切，李国豪呵呵笑了起来：“对于贵社的这份美意，李某自然要说深表感谢。只是，李某与贵社，素无交往，今天你们送上这么厚重的大礼，实在让我诚惶诚恐。”
　　那个高瘦的山口俊男刚要开口，却被矮胖的福田光夫挥手制止了。福田光夫笑嘻嘻地开口道：“听李局长这么一说呢，应该诚惶诚恐的就是我们了。因为你们中国有一句老话，叫作入乡随俗。我们来到广州，理当先来拜见李局长这样的土地爷，可是我们却一直苦于找不到一个合适的机会，所以还请李局长多多担待，多多担待。”
　　他妈的小日本，竟然来跟老子玩猫哭老鼠的把戏！？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李国豪刚要发作，但转念一想，却又忍住了。跟老子玩这个，你小日本是不是对手，现在还难说呐。无论如何，老子奉陪就是。再者说，现在毕竟不是赌气的时候，还是先看看他们今天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那时再去慢慢理会不迟。这样想过，他不禁再次呵呵笑道：“出家人不打诓语。李某在警察局挂的也就是一个闲差，因此呢，虽然贱内遭遇不幸，现在正急需用钱，但毕竟——福田先生是个中国通，肯定知道我们中国还有这样一句老话，叫作无功不能受禄，福田先生你说是不是？”
　　福田光夫马上皮笑肉不笑地接过话头说：“李局长真会说笑。身为广州警察局的二号人物，用你们中国话说，那是随便跺一跺脚，都能让广州街面发颤的角色。所以呢，局长大人与其说什么有功无功，还不如说愿不愿意接纳我们这样的新朋友？”
　　那个山口俊男立刻附和说：“是啊是啊，一回生，两回熟嘛。我们今天可是诚心诚意来交你这个朋友的。”
　　李国豪本来想说你们这是黄鼠狼给鸡拜年的，但是话到嘴边却改成了：“如此说来，如果我今天不收下你们的礼物，不答应交你们这样的朋友，那就是不识抬举喽？”
　　山口俊男冷笑道：“李先生这样的说话口气，可是有点不友好啦。”
　　李国豪也不由冷冷一笑道：“哦，是吗？我应该怎么说，才是你们想要的那种友好啊？说什么诚心诚意来交朋友，我看还不如说欺行霸市强买强卖更恰如其分。”
　　山口俊男吼叫起来：“八格牙路。你的，真的有点不识抬举了。”
　　这时候，李国豪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他“啪”地拍桌叫道：“你是什么东西？竟然胆敢跑到老子家里来撒野？你信不信，老子现在就可以一枪打死你！”
　　眼见着李国豪真的要掏枪，福田光夫见状，连忙站起来，一边抱拳作揖，一边连声说：“请李局长息怒！请李局长息怒！俗话说得好，买卖不成仁义在，李局长你说是不是。山口课长刚才若有冒犯之处，还请李局长多多包涵，多多谅解。实不相瞒，我们今天之所以冒昧前来登门拜访，其实也是受人之托。事情是这样的，我们呢，做的是小本生意，哪方面也不敢得罪，也得罪不起。所以呢，‘他们’找到我们，要我们前来给你传个话，我们自然只能照办。‘他们’说了，只要你跟‘他们’合作，交出‘他们’想要的东西，那么，你所有的损失，包括你夫人这次遭遇的不幸，‘他们’都会十倍百倍地加以补偿——”
　　“我要是不交呢？‘他们’又会怎么样？”
　　“嘿嘿，这个嘛，我们就不好说了。”
　　“那就请你们转告‘他们’，我根本就没有‘他们’想要的东西，也不知道‘他们’想要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李局长铁骨铮铮，实在令人敬佩。不过呢，福田在此还想冒昧地多说几句，我们虽然只是个生意人，但是我们却非常懂得多个朋友多条路这种简单的道理。另外，翻一翻你们中国的历史，你就会明白，从古到今，社会越是动荡，官场就越是黑暗越是肮脏越是腐败。至于你们中国的一些成语，比如‘落井下石’，比如‘趁人之危’，比如‘趁火打劫’，再比如‘世态炎凉’等等，等等，这些成语的基本含义，相信李局长比我更是清楚百倍千倍。我之所以不揣浅陋地提出来，是因为我确信，李局长在官场奉差这么些年，虽然看得最多的是‘锦上添花’，但与此同时恐怕也看了不少的‘落井下石’，还有就是‘墙倒众人推’对不对？人们常说江湖险恶，其实你们中国的官场比江湖更险恶更可怕。为什么？因为混迹于黑暗腐败的官场，不仅要学会阿谀奉承，溜须拍马，投机取巧；更要学会见风使舵，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因此我想斗胆对李局长说上这么一句话，你现在虽然还坐着警察局的第二把交椅，但据‘他们’说，其实你并非无懈可击，尽管你已经打下了一定的社会根基——也就是说，尽管你现在黑白两道都能通吃，但也正因为如此，你半路改行当警察的历史，就大有文章可做。请李局长好好想一想，如果这时候‘他们’突然对你发难，你是否就敢保证，你周围就没有某些利欲熏心的人？他们就不会为了一己私利，而干出‘趁火打劫’、‘趁人之危’、‘落井下石’的卑鄙勾当？在你们现如今的国度里，为了一根肉骨头，为了一点蝇头小利而出卖良心和良知、甚至出卖父母亲朋的例子，简直数不胜数，何况还是一个令多少人眼馋、又是令多少人可望不可及的警察局副局长宝座，你说是不是？当然，对于这一切，或许不用我说，李局长其实早已经洞若观火——心里明镜似的。所以我斗胆恳请李局长，凡事还须三思而后行。”
　　听到这里，李国豪不由哈哈大笑起来：“福田先生真的不愧为中国通啊。对于中国官场，对于人情世故，包括对于李某的过往，现在的处境，你不仅都了如指掌，而且分析得也是如此透彻，简直可以说是滴水不漏，入木三分，兄弟我不得不说佩服。真的，如果你不是日本人，不，应该这么说——如果你不是来给‘他们’当说客的，那兄弟我，还真的想结交你这样的良师益友。但不管怎么样，我还是要对你说一声谢谢！另外，福田先生，我这里还有一个不情之请，不知道福田先生肯不肯帮这个忙？”
　　“李局长请讲。”
　　“既然‘他们’有这么大的能量，这么大的神通，那么，我想请‘他们’打听一下，是谁这么胆大妄为，竟敢开车把我老婆撞得半死不活？如果‘他们’为我办成了这件事情，其他要说的话，自然一切都好商量。”
　　“这个嘛？”
　　“怎么？福田先生觉得有点为难是吗？”
　　“确实有点为难了，李局长。治安案件是你们警察的专长，‘他们’能量再大，神通再大，终究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福田先生能言善辩，巧舌如簧。你不去当外交官实在可惜了啊。”
　　“李局长又在说笑了。”
　　“是吗？福田先生认为我又在说笑了吗？你为什么不干脆说我很有幽默感啊？我请你帮忙，想请你所说的‘他们’，帮我打听是谁这么胆大妄为，竟敢开车把我老婆撞得半死不活？你却越俎代庖，说什么治安案件是你们警察的专长？！福田先生，恕我冒昧，你不得不让我怀疑你们今天来交朋友的诚意了。”
　　福田光夫脸上的赘肉开始一横一竖地抽搐起来了。他旁边的山口俊男，则更是像一条快要按捺不住的疯狗，只要主人一松锁链，它就会随时乱扑乱咬。然而，疯狗最凶狂，毕竟抵挡不了手枪子弹，何况此刻还在别人屋檐下，对于这一点，福田光夫是很清楚的，所以他眼珠子骨碌碌转了几转，最终还是嘿嘿干笑道：“抱歉，李局长。我们是受人之托，终人之事。李局长虎威，我们早有耳闻。刚才若有冒犯，还请李局长多多海涵。但我们今天的的确确是诚心诚意想来交你这个朋友的，这一点还望局长大人明察。”
　　“李某平常办案审案，从不敢说洞若观火，明察秋毫，但对你们今天的来意，我却不得不借用福田先生刚才说的——李某心里真的明镜儿似的。”
　　“听李局长这口气，你是不准备给自己留一条退路了？”
　　“退路？呵呵，你觉得我还有退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