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爱 情 告 白

　　“我的情况就是这样。爹娘辛辛苦苦把我养大，又辛辛苦苦供我读书——你不知道脸朝黄土背朝天、在土里刨食的农民，他们想挣几个钱，有多么艰难；你不知道那种加五起息的高利贷，有多么伤天害理，它简直就像一只张开血盆大口的巨无霸，你明明知道它杀人不见血，你明明知道一旦送到它嘴边，肯定就是一个有去无回，万劫不复。可是，儿子在读大学，那是多少农民世世代代都在做的一个鲤鱼跳龙门的美梦，他们的儿子为他们实现了这个美梦，或者说圆了这个梦，他们就是再苦再累，就是砸锅卖铁，就是抽筋剥皮，心里也是甜滋滋的。所以，哪怕当他们的儿子把大学读完，却依然找不到一只饭碗的时候，他们明明知道加五起息就是一个刀山火海，一个龙潭虎穴，他们也只能义无反顾地往下跳了。为什么？因为在他们的心目中，儿子把大学读出来，就肯定会有一个锦绣前程，他们早晚也会苦尽甘来。他们怎么可能知道，这个社会早已经千疮百孔？他们又怎么可能知道，这个国家现在有多么黑暗，多么腐败，生活在底层的穷苦百姓有多么痛苦，多么绝望？他们当然更不会知道，为他们圆梦大学的儿子，在走出学校大门之后，最终竟然被逼得走投无路，只能去跳黄浦江……。
　　“如果那次我跳进黄浦江，从此魂归大海；或者，当我突然面对我师父的时候，我不是最终选择服从，而是上演悲情的所谓以死明志，那么，毫无疑问的，我那含辛茹苦的爹娘，同样也会被那加五起息的高利贷活活逼死。
　　“这，就是最初的我，本来的我。这，就是孟子‘人之初，性本善’教科书一般标准的注解。我师父就曾经说过，‘如果人类社会没有欺凌压榨，没有弱肉强食，没有高低贵贱，一切都平等，人人都安居乐业，’那么也就不会有‘我们’的存在。不过，尽管我走的是旁门左道，但是我的一颗心没有染黑，我的良知没有泯灭。我和我的师父，还有我的那些师兄们一样，我们的所作所为，虽然狗肉上不了台面，当然更遑论上什么史书、彪炳什么千秋了，但是，完全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我们在用我们的方式惩恶扬善，在杀富济贫，在除暴安良，在替天行道。这一点，不管你是否认同，但是最起码，令尊是完全认可的。”
　　庄义杰是在当天晚上与方素馨进行这次对话的。庄义杰首先对自己进行了非常认真，非常细致而又非常全面的剖析。紧接着，他就开始简明扼要地讲述他最近两次突然不辞而别的经历。第一次是远在武汉的师兄丁宝根，因为受到他的顶头上司胡富国的打击报复，并且欲将其置于死地而后快，广州的师兄李国豪知道这个消息后，自然要庄义杰与他一起十万火急地赶赴武汉；到了武汉后，他与师兄李国豪，还有武汉的黄海涛，他们三个人在一起商讨营救计划，制定行动方案，最后巧妙地运用各种计谋各种手段，不仅成功地救出了丁宝根，同时还铲除了胡富国这个大毒瘤。第二次，也就是过年前去香港，原本以为只要帮师兄李国豪交了差，就可以立刻返回广州的，哪知道偏偏这时候南京的师兄徐继平又遇到一件麻烦事情，于是便又从香港赶赴上海……。在讲述香港这件事情的时候，庄义杰本来想说得详细具体一点、或者干脆把事情真相全部说出来的，但他考虑再三，最终还是忍住没有说出来。
　　在讲完这两次（实际上已经是三次）经历之后，庄义杰就开始了他的爱情告白：“首先我很抱歉，在此之前，我一直没有勇气，把一个最真实的我，一览无余地展现在你面前。其次我想说，不管这个世界上是不是真有一个月下老人，也不管姻緣天注定这句话，有没有科学根据；但有一点我是坚信不移的，那就是我们之间的前世今生，是肯定有一根红丝线牵着你、系着我的，要不然就无法解释，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会怦然心动，那种感觉，简直犹如触电，不，毋宁说简直犹如电击。正是因为有了这种铭心刻骨的强烈感觉，所以你的音容笑貌，就从此牢牢刻在了我的心版上；也正因为如此，所以从那以后，无论我走到哪里，你都如影随形地萦绕着我，陪伴着我。就如李商隐诗云：‘竹坞无尘水槛清，相思迢递隔重城。’那是真正的魂牵梦绕啊。尤其需要告诉你的是，每次只要一想起你，我的心就会痉挛，就会有隐隐的一点痛，但细细体会之后，就会发现，那其实是一种回味无穷的甜蜜和陶醉。虽然不能用沉鱼落雁闭月羞花来形容你，但是你名如其人，既娉娉婷婷，又明丽质朴。你的眼睛顾盼生辉灵毓钟秀。其实你最迷人的，还是你那浅浅的一笑，对我、不，完全可以这样说，对每一个男人，那都是一把勾魂夺命剑。
　　“啊，我年青的女郎！
　　“我不辜负你的殷勤
　　“你也不要辜负了我的思量。
　　“我为我心爱的人儿
　　“燃到了这般模样！”
　　“大文豪郭沫若写这部《女神》，是为了否定旧我、诅咒旧世界、追求新生。我现在饱含深情地朗诵这首诗，完全是望文生义，因为你在我心目中，就是这么一个不折不扣完完全全集女性全部优点于一身的真正完美的女神。你带给我的这份爱情，是我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幸福源泉。如果说，我现在的人生目标——不，毋宁说，为了活得更有价值更有意义，——就是很好地传承我师父的衣钵，尽我可能尽的一切能力，去激浊扬清，去与恶势力进行较量，去为弱小者讨回一点公道和公平。那么，你无疑就是我生命的源动力。
　　“最后我想说，爱情不仅只是甜蜜，更是信任和信赖。所以，无论是前世注定，还是今生有缘，总而言之，缘是天意，份是人为……”
　　“请你，别说了，求求你，什么都别说了，好吗？”
　　始终一言不发的方素馨，这时候突然泣不成声。
　　庄义杰不由愣住了：这又是怎么回事？我说错什么了吗？我哪里说错了？
　　记得方素馨第一次流泪的时候，庄义杰的内心就不禁涌起过一阵阵酸楚和隐隐的灼痛，那时候，他觉得一个如此清纯亮丽的纯情少女的眼泪，是真正象珍珠一样弥足珍贵的。如果听任它流淌而无动于衷的话，无论如何都是男人的一种耻辱和罪过。为此他曾经暗暗下过决心，他一定要尽心竭力地为她，为他心目中的这个宁馨儿当好护花使者！
　　可是现在，面对自己真诚的爱情告白，她却又突然流起眼泪，他就真的有些诚惶诚恐，有些困惑不解，更有些不知所措了。
　　舍是为了得，说是为了不说。这不是打坐参禅。这是朴素而又简单的辩证逻辑。但最朴素最简单的辩证逻辑，遇到心上人的眼泪，它就乱了方寸，乱了阵脚，就像面对一件非常精美而又非常珍贵的瓷器，你可以欣赏，可以赞美，却因为它是无抓无拿的，更是易碎品，所以结果就变成了你摸不得也碰不得的尴尬。
　　庄义杰现在面对的就是这种情况。
　　还说不说呢？
　　说，催她泪流——她的每一滴闪闪发光的泪珠，都是敲打他心灵的一记记鼓槌，都是他心中一个个的痛。
　　不说，不知道她为何流泪？更不知道她为何要求他什么都别说？是不是他真的说错什么了？如果是他真的说错了什么，那么她为什么要用一个“请”字和一个“求”字？这个“请”字和“求”字是不是暗藏着什么——或者说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呢？
　　想到难言之隐这四个字，庄义杰突然想到了这样一个细节，那就是他刚才赞美她的眼睛时，用了顾盼生辉灵毓钟秀这八个字。应当说，这八个字用的是非常精准，非常恰如其分的，那的的确确就是一双清纯明亮的眼睛。可是，他现在见到的，这双曾经清纯明亮的眼睛里面，却多了几许阴翳，几许浑浊。眼睛是心灵的窗户。这几许阴翳，几许浑浊所折射出来的，会不会就是一种难言之隐？但他很快就否定了这个想法。她今天刚给苏婉玉抽了400cc的血，心灵这个窗户怎么可能没有一点反应？这么一想，他就忍不住暗暗自嘲地苦笑起来：究竟是她有什么难言之隐，还是你太过一厢情愿又太过自作多情？
　　这天晚上，庄义杰失眠了。嫂子苏婉玉被撞，师兄李国豪认为是日本人干的；那么，方素馨如此的怪异和反常，是不是也跟日本人有什么关系呢？日本人这么做的目的又是什么呢？